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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风雨里的罂粟花】(1-9.4)【作者:銀鉤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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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未调味的布丁(02)

  我在过去的任何时候,都从没见过父亲像今天这样,如此地落魄和狼狈。

  哪怕是几个月前美茵被刘红莺跟苏媚珍合伙绑架、此后他刚娶的陈美瑭在他
面前被一枪打中头颅、他本人又在拘留所度过了差不多半个月,那个时候的他,
身上仍然完全保留着一股斯文儒雅,还有那股略带乡土气息的稳重踏实。

  而从我有记忆的那天,他每次出远门回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礼物回来。在
我两岁多的时候,他给我带回来的,是美国产的儿童米粉和营养果蔬泥;三四岁
的时候,他给我带回的是一根《哈利波特》的木质玩具魔法杖、霍格沃兹学校的
塑料模型,当然,还有尚在襁褓中的美茵;七岁那年他带回来的是一套南港品牌
的牛仔裤和夹克衫;十二岁的时候,他带回来的是一部某科技公司在沪港首发的
掌上电脑。还不包括这中间带回来的各地的点心、果脯、熏酱卤菜、饮料还有本
笔文具之类的东西。

  可这一次,他带回来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一身的疲惫,还有不知缘由的灰头
土脸。

  他微笑着、又委屈地在站冷风中,边打着哆嗦边打着瞌睡,布满红血丝的眼
珠就像是没剥好、还留着苦涩薄膜的荔枝肉一般;他脸上皮肤看起来也暗得很,
底色却又是煞白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有段时间没刮胡子没洗脸的缘故,而且很
可能他还有日子没睡觉、没吃饭;他的嘴唇也是干燥的,尤其是下嘴唇,明明已
经起了一层皮,下面裂开的都流血的裂口上也早就结痂,从他嘴里吐出的气息不
但臭得很,而且还稍稍有点发苦,还带着些许的铁锈跟某些地方的自来水中自带
的消毒漂白剂的味道;并且我再看看他这一身衣服:最里面是一件白色短袖汗衫、
外面是一件黑红蓝混成马赛克式配色的厚毛料格子衬衫,在那之外还套一件香槟
色黑领哈灵顿夹克,人造革制作的,防风倒是挺防风的,但看起来这夹克的制作
工艺实在是太过粗糙,从下摆边沿往上数第二颗金属扣还被崩掉了,必然是不太
保暖;夹克与衬衫之间,还夹了两件带着点棕色感觉又灰不拉几的棉纺马甲,而
下面则是一条长度正好、裤管却奇粗的厚迷彩休闲裤,用一条尼龙织真田纽绑带
加塑料搭扣做的腰带勒着松紧,从裤管的末端,一条棉质的运动裤正好罩住父亲
的脚踝。

  ——从上到下,除了父亲脚上的鞋子我之前见过以外,剩下的没有一件是他
出发时候从家穿出去、带出去的,而这些衣服,看起来都是很便宜的菜市场地摊
货,当然若说是从垃圾堆里偷来的我也信,最贵的那件,估计也不超过70块钱。

  父亲此刻却仍瑟缩着身子,络腮已经挂满青黑色硬茬的脸上,很自然地露出
了一个温馨的笑容:「咋的,孩子,不认识爸爸啦?」

  「不是……我……爸,您、您、您……」说真的,我还真差点没认出来「您
怎么了这是?」

  我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父亲这一身行头和气场,惊得我脸上都有点抽筋,
舌头也跟着打结,心里在疑惑的同时也满是说不出的滋味。

  「嗨……咱俩进屋说去吧?东北这天气……嘶……跟南方那边比起来,实在
是有点太冷了!」父亲打着哆嗦,仍旧笑着,嘴里不断地呵出白气。此刻的气温
正是零下32度,饶是这人身子里头是有个锅炉在烧炭,估计也捱不住。

  倒也真亏我害怕酒后失言、或者被许常诺秦耀那帮无聊但是瞎机灵的死鬼们
给看出我有心事,我就没跟着他们那帮人跑去KTV唱歌喝大酒。

  我立刻抓紧时间掏出钥匙,迅速地开了家门;但我在焦急万分之中,也没马
上推门进去,而是缓缓把门推开一条缝,把手探入之后反手摸了一下被我倒立在
门板后面的啤酒瓶。

  ——夏雪平青葱年华时的那些私藏,竟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我的床下,这件事
在我愤怒与惆怅之后,越想越让我觉得不对劲,虽然我用「大千之眼」那玩意查
了一下小区里在那天上午有没有什么情况,但我连看了好几遍监控,却什么可疑
的人、可疑的车都没发现。倒说不定,那天闯进家里的梁上君子的确是避开了监
控镜头的视角溜了进来,但我总不能让我自己家被人当成公共厕所一样,来也匆
匆、去也匆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因此今天在出门之前,我给家门口和各个窗户前都做了记号。

  不曾想,酒瓶子还是倒着的。

  我心里不免一惊。

  但我也不敢惊动父亲,而且他确实都快冻透了,于是我先把他拉进了门厅,
自己二话不说就跑进了客厅。

  可等我再进客厅查看的时候,心里又突然释怀了:茶几上正放着一串属于家
里大门和一楼卧室的钥匙,以及我的房间和原本是美茵房间门的备用钥匙。

  ——怪不得刚才开门的时候,钥匙少拧了一圈。

  我来不及顾得上老爸,脱下鞋子,收起了茶几上还带着夏雪平体香的钥匙,
又跑到楼上去检查了一番。果然,被我放在美茵房间里的那堆书,有一部分被搬
走了;昨晚我刚看完的、留在美茵桌上的那本《沉重的促织》的手稿还留着,只
是里面外公跟仲秋娅、萧宗岷与当年安全保卫局副局长、首都政法学院校务委员
贾敏,还有首任F市警察局局长、后来的首都政法学院教研员王一民的合影,也被
拿走了。

  「连声招呼都不打,真行啊你……」

  我自言自语了一句。

  说起来,贾敏和王一民这二位「大咖」的资料,我是今天趁着看比赛的时候,
偷偷查到了一些,早知道夏雪平也感兴趣的话,要是她在把那张照片拿走之前能
跟我打个招呼,我说不定还能把我查到的东西跟她说说。那二位先辈,还真都是
被红党尊评的英雄模范,这确实让我很是吃惊,当然,能给我外公和现在的Y省行
政议会委员长做老师的人是国家功臣,这倒也不奇怪。关于王一民先生的事情很
多都已经解禁了,网上早就流传了不少他先前在伪政权时期的L省Q市做地下抵抗
领导工作、做过有名中学教员、又帮助过萧红、萧军、王洛宾等文艺大家从伪政
权治下的这片土地转移到内地的事迹;不过网上关于贾敏女士的内容并不是很详
细,只是在某些官方政府的网站和博物馆的网站上提到过,她曾经参加过过雪山、
爬草地,后来也在王叔鲁、王慎吾、齐耀珊统治下的燕平,也就是现在的首都进
行过活跃的地下活动。除此之外,便是她在安全保卫局和某些只用数字代号后面
加个「所」「处」「局」作命名的机关单位的一些简历,再就没更多的关于新政
府建立之后的资料了。

  那女人那么漂亮,史经传记上却只有寥寥几行,恐怕任谁都会觉得可惜与不
平。

  不过,看到关于贾敏的资料的时候,我倒是想起来,咱家何老太爷每每喝醉
说胡话的时候,经常会提到,当年替蓝党做事的爷爷在那时候也在华北。以往老
爸每次借着酒劲提起那些事,我从来都没放在心上;现在我倒是挺好奇,爷爷那
时候有没有去过燕平,而我外公的这位老师,在当年会不会见过我的爷爷。

  而在我开门又跑上楼去的时候,站在门口的老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从家里传
来的热气,想了想他又连忙走下台阶,抓了一大抙雪。等回到门口,在进房间之
前,他便立刻脱下夹克,挽起裤腿,朝着自己的胳膊和双腿,把自己身上搓得通
红。

  我也赶紧跑到洗手间里去拿了个塑料盆,下了楼后去门口的花坛里弄了半盆
雪,帮着老爸在胳膊上腿上都擦了雪,然后又立刻上楼拿了我平时洗完澡后穿的
那条棉浴袍,给老爸披在了身上,然后带着他走进了屋。等他缓了缓,我才再打
开了空调暖气和地热,随后又跑到一楼卧室里面的那间卫生间,帮他准备着一缸
洗澡水。

  「秋岩,咱们家里……呵……怎么就剩你一个啦?她们娘儿俩……呼……呵……
怎么都不在家啊?诶呦,还是家里暖和……嗬!」父亲缓了一会儿后,才终于喘
匀了气,舒过了体温,但嘴里却依然上牙打下牙。

  我其实知道他进了屋之后必然要问这个问题,可是这个问题我是最不想回答
的。此刻我正好在他房间里的浴缸前放热水,借着水流的哗哗声,我便故意装作
没听见。

  但这个问题哪是我能逃避得了的。等我放完了热水,出了一楼的卧室,给父
亲从滤水壶里倒水进热水壶的时候,父亲看了看门口的鞋架,又看了看我从里面
走刚出来的卧室,然后追问道:「雪平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她的东西是不是搬
出去了?」

  「那啥……您喝点什么?我这买了热可可,『高乐高』的,家里还有热橙汁、
红茶、豆奶。您喝哪个?先喝点东西暖和暖和。」我低下头,继续故意回避着他
的提问。

  「随便……热橙汁吧,热巧克力和豆奶晚上喝完了不消化。」父亲说着站起
身,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道,「孩子,告诉老爸,你跟你妈妈怎么了?」

  「我跟夏雪平……分开了。」

  「分开了?」父亲疑惑地看着我,「怎么回事?」

  我低下了头,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呵呵,还能怎么回事……她还有别的
男人,被我发现了。哈哈,母子之间出现的所谓……某些东西,可真算不上什么!」

  「什么意思?她……有别的男人?」这下瞠目结舌的那个人,从刚刚在门外
的我,换成了此刻站在沙发前的父亲:「能跟爸爸好好说说吗?具体怎么回事?」

  「唉……问问问……」我边叹气,边给老爸冲了一杯热果汁,「您先喝点东
西,然后去洗个澡,等您洗完了澡我再跟您聊吧……我知道你肯定得问我这些事
情,但我也得想想,有些话我该跟您怎么说,行吧。」

  ——我跟自己妈妈先发生的乱伦肉体关系和禁忌之恋,接着自己的妈妈跟别
的男人疑似发生若有似无、到现在都让人云里雾里的情变,期间还爆出来她跟她
之前男朋友的事情,现在我又要把这些事情,讲给我的父亲、自己妈妈的原配前
夫。当然,就算他不该问,我也确实想找个人说说,倒倒苦水,可这事情,怎么
想怎么让我觉得别扭。

  「哦,那好吧。」父亲点了点头,接过了马克杯,抿着杯沿小口小口地、缓
缓地喝了小半杯的热果汁,接着又问道,「那美茵呢?我刚回来的时候本来寻思,
今天刚出圣诞节、也快年末了,你们警局里肯定要搞联欢,我还合计你跟雪平一
起去跟局里同事热闹了;没想到美茵也不在家。她是跟韩琦琦、还有她那帮小朋
友去哪玩了?」

  「她也搬出去了。」我直勾勾地看着老爸说道。提起美茵来,我倒是有些对
老爹气不打一起处来。

  老爸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杯子,终于想起来些什么,于是点点头道:「嗯,
我知道了。看样子是隋琼岚给她接走了。」

  「您跟薛荔莎的事情,我跟美茵也都知道了。」我看着父亲,再次长吁一气,
又转过身背对着父亲,「确切地说,美茵早就知道了。我是刚知道没多久。」

  「是姑妈……呃,是隋女士告诉你的?」

  「还『姑妈』,那女人就是个婊子!」我便拾掇着东西,边低着头说道。

  父亲叹了口气,放下杯子看了看我:「孩子……」

  「先别说了,您先去洗个澡吧,泡泡身子,放松放松。等您洗完了,您要是
还有精神头,我想跟您好好聊聊。」

  「行。」父亲说道,放下了杯子,想了想,他又面带惭色跟着无比的尴尬对
我问道:「呵呵,孩子,那个……咱家还有啥吃的吗?爸爸肚里有点空……」

  「我知道,看您这样肯定是没吃饭。您去洗澡吧。我这边给您做。」

  「爸爸真是跟你不好意思啊,本来在家里应该是爸爸给孩子做饭……」

  「呵呵,我说您会做饭么?拉倒吧!您快去泡个澡歇着吧,浴缸里我都放好
热水了。」

  父亲惭愧地看着我,又一脸幸福地笑了笑,接着身子僵挺挺地转了过去,背
对着我,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热饮,又很释怀地点了点头,才拿了浴巾走进了一
楼的卧室。

  趁着老太爷洗澡的功夫,我这边也弄了一锅热水,同时趁着煮开水的功夫,
我去把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全都拿到地下室扔进了洗衣机里——无论是外衣还是衬
衫,领子上的汗油污垢都已经漆在了上面,用手愣搓都错不掉;至于那条早都豁
了口子的内裤和早就发硬钙化的袜子,我根本都没眼看,直接丢进了垃圾箱里,
正好从地下室里找到了一包干净的黑色棉质内裤和灰色棉袜,拿到楼上放在了一
楼卧室的床上。

  做完这一切,水也沸了,我又立刻切了半个白萝卜,把萝卜块投进热水里焯
得透亮,又把萝卜捞出来之后就着焯萝卜的水煮了一把挂面;等面煮熟了,把面
条过了一遍凉水,锅里弄了点香油、生抽和鲍鱼汁,从冰箱里取了四颗冻瑶柱,
切碎了用小火跟着萝卜一起咕嘟慢炖着。取瑶柱的功夫,我也把家里剩下的二十
来对冻烤翅全都取了出来,在烤盘里刷上植物油,把那些烤翅摆在上面,又把一
颗土豆切成片跟着放在烤箱里烤了。

  再然后,我突然看见了冰箱里剩下的一只西红柿,还有四只鸡蛋。我本来只
是想着拿黄瓜跟紫菜弄个清汤。

  于是,我又突然想起我跟夏雪平在一起,正式捅破母子禁忌这层窗户纸的第
二天早上,我准备给她做的菜,就是番茄炒蛋。

  结果还被她把西红柿切成了片。

  她还说过,她从来不喜欢吃外面买的番茄炒蛋,她觉得炒鸡蛋里放糖简直是
反人类的罪过;但她又不会做,每次叫便当的时候或者食堂的人来给她送盒饭,
也是因为正赶上有要紧案子,她为了填饱肚子又不浪费,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吃
光。

  真不知道,今后我还有没有机会再给她做一次西红柿炒鸡蛋。

  夏雪平,你可真欺负人!

  「哟,用得着搞这么多东西吗?这好一桌子菜,呵呵,赶上过年了……孩子
你也没吃吗?」老爸洗完了澡,换好了一件长袖棉线衣和一条棉质运动长裤,脸
上的胡子也是刮过了,脏兮兮的脸上清爽了不少。他一边擦着脑袋,一边笑着看
着桌上的菜。洗了个澡,暖和过来了身体,老爸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七分饱而已。跟同事聚会吃饭,哪有吃饱肚子的?何况警察局那帮家伙,
一个个都跟没见过饭菜似的,饭桌上为了抢荤腥,就差拔枪了。」我勉强对父亲
笑了笑,然后那出了两瓶也不知道这几天谁来我家的时候带过来的两瓶750毫升装
的「老泥窖」黄酒——大头跟小伊这些人,从警校时候就是,买酒也好吃东西也
罢,不看牌子不看名,消费全靠意识流,结果发现是黄酒之后,却都没人喝,都
嫌黄酒会有股汤药味,但这下可算便宜了嘴馋的我。

  同时我也翻出来了之前陈月芳买来的、盛她自制的柠檬冰茶用的尖嘴玻璃壶,
把其中一瓶酒整瓶都倒了进去,又朝里丢了七八粒枸杞、三四颗咸梅干和五六朵
干白菊,垫在电热杯垫上,拿出来两只酒盅,「而且我还想趁着您吃东西的时候
跟您喝点酒,聊会天。行么?」

  「当爸的能跟自己儿子喝口酒,这是多幸福的事情!咋不行呢?」父亲笑着
撸起了袖子,朝着自己的面碗里舀着西红柿鸡蛋,边舀边看看我,问道,「你在
家的时候基本上不怎么喝酒的。心里不舒服了?」

  我从抽油烟机上面的木橱里又翻出了一大包干红枣——也应该是陈月芳之前
买的——倒进一个大碗里后洗了洗,放在嘴里嚼着,想起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见
夏雪平的时候,她用舌头往我嘴里塞进来的那颗黑蜜枣,又免不了叹一口气:
「唉……我心里,能舒服的了么?」

  「这倒也是。你从小到大就爱黏着雪平,十年前她从家离开、六七年前的时
候她扇你那巴掌,我都记着你当时其实多么伤心崩溃;你们母子俩现在又已经这
样……」

  「唉……」我低头扶着自己右半边脑袋,咬着嘴唇忍着不让自己啜泣。父亲
见到我这么痛苦的样子,也不再往下说了。自己端着碗走到冰箱门口,寻摸出来
了一罐油辣椒和一瓶香醋,倒了满满一瓶盖的醋,抠了差不多两大勺量的辣子,
跟西红柿鸡蛋与面条一拌,然后便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欸!秋岩!味道不错
啊!」

  「嗯,您觉着好吃就行。」看着开始冒咕嘟泡的白酒,我便吸了吸鼻子,给
自己斟了一盅,然后又给老爸斟了一盅,推到他面前。嚼了两颗红枣之后,我自
先喝干了一盅,然后也就着鲍汁萝卜和鸡翅土豆片,慢慢喝了起来。

  「也真没想到你们警局里的人一起吃饭,也有那种吃不饱人的饭呢。我还一
直以为,只有像老爸身处的这么世俗的圈子才会这样……」父亲嚼着面条自嘲道。

  「都一样,而且我都感觉警局里更世俗,家里都是不同背景的,也都是为了
不同目的当警察的,三教九流,啥人都有。跟您以前出版社那帮同事比起来,半
斤八两吧!」我吃了一口鸡翅,又突然想起来前不久的事情,便对老爸说道:
「对啦,说来也是可笑:《时事晚报》的人,还找您回去呢。」

  「找我回去?找我回去干啥啊?还当副主编?」父亲疑惑地看着我,同时脸
上露出了少有的厌烦和倔强。

  「大概齐是找您回去当官。」我就着嘴里鸡翅的味道喝了口酒,看着父亲道:
「以前那个姓蒋的,他儿子不是跟财政局局长的儿子,准备对美茵跟韩琦琦图谋
不轨么?他们那些个臭小子们,几乎全家都被隆达集团的人给收拾透了,所以时
事晚报副社长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前一阵子,时事传媒好像又弄了个什么改革,
『报社副社长』的职位应该是被裁撤了。不过听之前找到我的那两位的意思是,
如果您想回去的话,少说能在传媒集团里当个副总什么的,还能给您分红。您看
看,还回去么?」

  父亲看了看我,又低下头直了直眼睛,接着对我开怀一笑,摆了摆手道:
「算了吧!你老爸我可不想再跟这帮人扯那个闲淡了!你可能不知道,时事传媒
现在每个星期都在裁员,可是,他们的买卖却越窜越大。他们的股份,你以为是
那么好拿的?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而且,没有我被那个艾立威栽赃的事情,我也
觉得在这个报纸再干下去也没啥意思了:要说以前,他们还归政府新闻局管的时
候,我还觉得有劲、有目标。现在呢?呵呵,你老爸我,可是以动笔杆子、敲键
盘、写文章做报道为己任的。当副总、拿股份?呵呵,非得赚那么多钱干啥?我
都给他们报纸提笔卖墨二十年啦!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咱啊,不跟他们那帮人玩
喽!」

  「『以动笔杆子、敲键盘、写文章做报道为己任』——是啊,您那篇说着陈
木宽、影射蔡励晟的文章,可真是脍炙人口又振聋发聩。我那天晚上看见您写的
东西,真差点没把我吓着!」

  父亲笑了笑,喝下一盅酒,抬起头,手上的筷子挑着面条,对我问道:「就
是在那天晚上,你跟雪平闹的别扭了吧?」

  「呃……您咋知道的?」

  「你从小到大,基本上不怎么看我写的东西。大凡什么时候有心思看了,不
是跟美茵吵架了,就是雪平那边传来什么新闻让你心里不痛快了,要么就是在学
校里遇到事情让你憋气了。」父亲看着我,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着面条,然后也
夹了一片土豆片,就着鸡蛋一起往嘴里送。

  我只好点点头:「当天晚上我憋着难受来着……第二天才跟她摊牌,之后就
大吵了一架……」

  父亲看我的情绪还是不怎么好,也没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说,稍稍警惕地回头
看了一眼窗外,随即自己又喝了一口酒:「实际上,你老爸我以前就没少写关于
政治问题的文章。呵呵,以前写过更邪乎更辛辣的东西呢,这次这算什么?你也
不仔细看。」

  「我哪是不仔细看?从小到大,你是怎么教育我和美茵的?——你是不让我
俩沾染政治方面的东西,你写的那些东西从来都不让我看。还怨我嘞!」我故意
埋怨道,而且越说就越是热血上头。我赶紧又喝了口酒压了压心里的苦火,旋即
继续问着:「蔡励晟刚遇到刺杀,您就写出来这么一篇文章,还故意把蓝党在南
岛时期的痛处给揭了,您真不怕蓝党的人找您麻烦?全国上下的新闻出版部门虽
然还都是亲红派主政,但就首都和咱们Y省而言,中上等的那些管理层可都是亲蓝
派的。」

  平日里我跟父亲说什么,父亲的脸上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万万想不到当我
提到家国大事之后,这老太爷居然脸上一红、眉毛一横,好似借着酒劲一拍桌子,
嗓门还大了些许,还骂了一句粗口:「他姥姥!他们能对付我什么?没有良心的,
愿意对付就对付嘛!孩子,你的爷爷我的爹、你的老姑奶我的姑姑,早前都是给
他们蓝党杀过人、流过血的!当年老头子隐居之前,玩了一把诈死,所以南岛上
的那个『忠烈祠』,到现在还有你爷爷的牌位!他们蓝党现在那帮小兔崽子,敢
豁得出去对付我?的确,红党是没让咱老何家过上什么好日子,但是蓝党那帮人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臭鱼烂虾尔耳;更何况,本来这次暗杀——我看到现场视
频了,帮蔡励晟挡枪子的那个就是你吧——你人就在现场,你不觉得这事情有问
题?」说着说着,父亲还有些更激动了起来,冷笑道:「哼!网上那一帮人,外
加电视上坐在镜头前的很明显都在胡说八道!这么有猫腻的一场闹剧,还什么都
没查出来呢、他们就攻击红党,真是失智!你老爸我是做媒体记者的,别人怎么
做我不管,但我得有良心!他们当睁眼瞎,我何劲峰不当!不过,不带情绪地说,
在蓝党当中,蔡励晟倒是个不可多得、拿得出手的人物,可他跟杨君实比的确差
一大截。红党里头值得扎古、值得往深挖的埋汰事儿也不少,但是如果Y省的老百
姓接下来还想过好日子的话,确实还得让杨君实连任。在Y省,蓝党内部山头就有
四个,现在勉强两个跟了蔡励晟,之后还不见得会怎样呢;而红党全体,则都对
杨君实马首是瞻、不敢异心,更别提党外还有那么多的军头、财阀、会党帮派,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根本罩不住。」

  我心绪复杂地看着父亲,心里可真是对平时看起来温吞和蔼的父亲惧怕了不
少,却同时也好奇,这蓝党的人到底得罪了他什么,能让他如此大动肝火,可我
嘴上却只能说:「呵呵,真没想到,平时在我跟美茵面前,一向憨厚软和的您,
还这么忧国忧民呢!」

  ——他说的东西我事后想起,一来觉得大气磅礴又肃杀满盈,二来觉得父亲
的观察和总结能力真是我见过所有人里面最厉害的。

  可此时此刻,我却根本没在乎那些事情,而只在乎着自己心里的苦,便对他
又问道:「在这些事情前头,您就一点没考虑过你自己?」

  父亲看我看我,随后又带着几分醉意地、和善地笑了笑「我……呵呵,嗨!
你老爸就这样人儿!喝点酒就爱说大话……」

  但刚刚在情绪激动时双眼中露出的犀利目光,他可没来得及藏回去。

  毕竟他到现在也就喝了一两盅。

  看着老爸眼中的光芒和他用来掩饰的笑,我的心头一火,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爸。儿子不孝。虽然您跟老妈离婚了,但我跟她夏雪平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知道在您那看来也不对……」

  我也不知道我为啥要说这样的话,而且还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可能我是真的
好久没见到老爸,心里也有太多的话想说,也可能是在太亲近的人面前,反而越
容易把自己内心负面的东西暴露出来;也可能是因为我看到他潇潇洒洒地出了远
门,结果邋里邋遢地回到家来,我光在一边干看着干着急干心疼,却什么都不知
道也什么都帮不上,我突然感受到了在家里多少还有点自命不凡、骄傲得意的我,
实在是太过于无能。

  也可能是我太自私又太不理性,几杯黄酒下肚,我再想起一直以来的事情,
我便愈加地觉得自己委屈。说起来,今天他们篮球比赛中场休息的时候,没什么
事情做的我,打开手机翻着知乎,然后跟随链接做了一套《人格分析测试》,99
道题做下来后,结果却有些让我惊讶:结果报告上说,在全球四百万的样本里,
我的人格要比平均水平「更加黑暗」38.92%:其中「自恋(自我崇拜)」、「主
观权利(自己值得拥有更多)」和「利己主义(追求利益)」都到了90分钟以上——
「主观权利」直接达到100分:「施虐狂(使他人痛苦获得享受)」倾向为85分,
「精神病态(麻不不仁、易冲动、极少懊悔且反复无常)」为82分。分析报告里
还指出,这些人格的配比加在一起,就会使测试者本人会经常胡思乱想、情绪化、
外加无法自我抑制——可能我真的需要找一天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

  好在「自我主义(牺牲社会)」「充满恶意(伤人伤己)」「道德推脱(双
标个人行为与道德标准)」和「马基雅维里主义(操控他人倾向)」这四项的分
数都极其低,否则我真的会开始觉得,自己真就是个祸害了。

  「别说这个!孩子!」老爸却一直对我和夏雪平的事情,似乎都很释怀,
「你们娘俩都能好好的,能在一起不像以前那么冰着,咋的其实都无所谓了;而
且爸爸都不好意思说……老爸也对不起你!当初,我跟雪平把美茵抱回来的时候,
本来是想着先当女儿养着,等以后你俩都大了,再让你们结婚的……但是,唉,
爸爸没用,丑死人了,到了知天命的岁数,居然管不住自己裤裆……」

  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老爸,您让我把话说完。事到如今,我要跟您讨论的也不是咱们家『孝悌
廉耻』这些烂俗的东西。」说着,我仰头干了一盅酒,又给自己满上,点着自己
手指头说道:「我想跟您说的是……我心里一直有种感觉就是,咱们家,虽然说
你和夏雪平离婚了,但是咱们家这几个人——您,美茵,我、夏雪平,咱们四个
的关系——对,外加陈美瑭,她就算是个犯罪份子,她也好歹算是我后妈了;您
就说说咱们几个,像不像一出古希腊悲剧?您是搞文化工作的,咱们家您最有文
化!您说咱们家像不像一出悲剧?」

  父亲愣了一下,愕然着注视着我。他的眼神有些虚,但并没说一个字。

  我深吸着面前酒盅里醇厚的酒香,抽了抽鼻子后,继续忍着苦说道:「我仔
细想了想,任何故事喜剧也好、悲剧也好,咋说它都有个根儿吧?你知道这几天,
我自己在家的时候,我就合计这事情来着……自己跟自己掰扯半天,我也总算掰
扯清楚了:咱们家的悲剧,除了陈月芳是想杀了夏雪平这事情之外,总共有三个
病根:美茵不懂事;我不懂事;还有就是,你和夏雪平,不愿意跟我和美茵说真
话。现在美茵不在家了,我的事情我会检讨的。但你和夏雪平呢?夏雪平是嘴硬,
她就是块比石头还硬的冰,她是一『冷血孤狼』,别提『说真话』啦,她都不咋
爱跟人说话。可您呢,老爸?您有在很多事情上头都不说真话!那您心里,是怎
么想的呢?在您心里,您真的是我所看到的您么?」

  「儿子,爸爸什么时候跟你没说真话啦?你这真是冤枉……」

  「您跟夏雪平假装要互相拼个你死我活,这算不算?您跑去自己帮着查曹家
兄弟的事情,都没跟我打一声招呼,这算不算?您私自答应隋琼岚把美茵送还给
她,这算不算?您又说您这次去沪港、去南粤那边是有好工作,结果却把自己造
成这样,这算不算?您从来都没跟我提过一句薛荔莎的事情,这算不算?再就是
您跟美茵瞎说,说是您从那场大火里亲自把美茵救出来的,这算不算?」

  父亲无奈地叹了口气,异常伤心地看着我:「孩子,你这是要清算爸爸么?
爸爸是对不起你……」

  「我啥时候说我要清算您了?您要是老早就跟我说隋琼岚的咄咄逼人,咱们
爷俩商量商量,您说说,美茵现在是不是就不用走了?您要是早就让我知道美茵
还有个亲妈,那在过去那么些日子里,我是不是就会对美茵的态度不一样?她成
长的内心世界是不是也会不一样?这么样的话,咱们爷俩之间,会不会也没有那
么多的隔阂——您把从火场里救她出来的人说成是你自己,这不正表明您对她的
心思,根本不简简单单是养父对养女的心思吗?而且我现在最最介怀的,就是你
跟夏雪平当年的婚姻!为什么当初你远在中东,会跟一个孕妇搞在一起;而夏雪
平在之后,又会跟那个周荻风花雪月、搞出来巫山一段情?老爸,我知道我何秋
岩没那么大出息!在我身上光环太多了,我就真以为自己能了,但我知道我现在
我很幼稚;可即便这样,我也21岁了!我不希望你和夏雪平再把我当成小孩!我
就是想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
道不行吗?」

  父亲长吁一口气后,端着碗,扒拉了半碗面条,接着他放下筷子,给自己倒
满了一盅酒,又给我续上了一些,嘴巴张开又闭上,随后看着自己面前那酒盅里
的酒,自己也痛快地干了,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对我问道:「秋岩,那你先跟爸
爸详细说说,这几天到底都怎么了,行吗?」

  随后,借着酒劲,我一股脑地把这差不多一个月里,夏雪平被我发现的她和
周荻的互动、我跟夏雪平之间的矛盾——包括我让夏雪平怀上孩子、她又去打掉
的事情,然后还有一直以来我跟赵嘉霖的摩擦、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的那桌饭、此
后赵嘉霖偷录到的夏雪平跟周荻的视频和音频、周荻的日记,外加我看到的夏雪
平私藏的那些关于自己初恋男友于锋的事情,全都倒给了父亲。同时对于他我没
放过:我是真的不清楚,他为啥会答应隋琼岚把美茵带走,当然也是借着这股火,
我又质问了他关于薛荔莎的事情。

  一肚子苦水吐个干净,玻璃壶里的黄酒也只剩下小半壶。眼前晕晕乎乎的我,
又打开了另外一瓶酒,全都倒进了壶里,继续在电热杯垫上温着。

  但当我说完这一切,父亲既没急着评价,也没急着辩解,而是问我要了一支
烟。而在此前,我基本上见不到父亲抽烟。

  而此刻,被酒气和烟雾笼罩下的父亲,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冷漠了许多,
竟也苍老了许多。

  「您跟美茵在一起,做出父女之间不能做的事情,除了您也会觉得刺激之外,
也并不是美茵所从陈月芳那儿转述的、你冠冕堂皇的说是为了平衡美茵和陈月芳
之间关系;你没把握住自己,更多的是因为你觉得,美茵跟她亲妈薛荔莎长得特
别像,对吧?」

  「我确实很爱荔莎……她是个很可爱的女人。美茵的长相、身材、皮肤的肤
质、肤色,还有她的眼神和性格,跟荔莎……完全一样。」父亲边抽着烟,边吃
着面,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何老太爷,你羡慕张霁隆么?」

  「羡慕他什么?」

  「您真是……您还跟我装傻!你……」我放下酒盅,狠狠咬了一口翅根肉,
「你知道,死去的陈美瑭跟被隋家掳走的美茵是怎么评价你的么,老爸?」

  「怎么评价的……」

  「『老好人外表之下,其实是个很不简单的灵魂,他的好胜心、自尊心,甚
至要强过夏雪平』——这些是美茵说的。陈美瑭的话就更有意思了,她说在您的
心里,一定是『装着雄兵百万、装着金銮鹤羽、装着酒池肉林』的。」

  「她俩真这么说么?呵呵……」父亲惭愧地苦笑着。

  「您不信,您可以再去问美茵。不说别的,张霁隆现在齐人之福,一妻一妾。
而且我也老早就看出来了,韩琦琦那丫头性取向那方面也乱七八糟的,对美茵有
意思之外,她好像跟张霁隆之间也不清不楚的——我且把琦琦也算做跟张霁隆有
禁忌关系。这样的他,你羡慕吗?」

  父亲紧闭上了眼,猛干了一盅之后,抿着嘴道:「一个人,一个命罢了……」

  「哼……」我也冷笑了一声,闷头喝着酒。

  实际上这么一句抽象的话,让我算是彻底清楚了老爸的心思了,并且同时我
还想到了很多。

  ——爷爷是蓝党特务,旧时代蓝党麾下的两大情报部门里的特务的故事,到
现在依然被人津津乐道,他们的大老板身边,一辈子都不乏桃色肉弹,耳濡目染,
爷爷年轻时候,虽说刀尖舔血,但每天过得想必也都是纸醉金迷、香车美女日子;
我那在粤州跟许老总、吴指挥一起拜过五祖、插过香头、打过陈炯明的军阀太爷
爷,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个妻妾成群、挥金如土的人物,据说我那个太奶奶不就
是太爷爷之前某个妻妾的妹妹么。父亲小时候,总听我这个特务爷爷讲述自己好
汉当年勇,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浮华岁月,他势必也对那样的生活心神往之。

  没记错的话,隋琼岚提过一嘴,美茵的亲妈薛荔莎是安保局出身的。从安保
局出来的女人都不是善茬子,可那薛荔莎竟然还能对父亲一往情深,何老太爷这
人,难道没有手段么?

  至于他对美茵,或许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有私心了,或许他是后来跟美茵在一
起做爱了之后,渐渐对美茵产生了超出父女的情感。这我也理解,我也懂,毕竟
我曾经一度对美茵也是一样的,即便后来他发现他真的爱上了陈月芳。更准确地
说,他应该是把陈月芳跟美茵,都看做是自己下半生开始的预祝礼。他并不因为
美茵故意刁难陈月芳而去疏远美茵,也并不因为陈月芳协助绑架了美茵而憎恨陈
月芳。

  ——这些我都懂。

  毕竟父亲对我一直以来,也是极好的。所以我也真没必要非逼着他,把什么
话都说得太明白。父亲在儿子面前,还是需要有父亲的尊严的。

  「那您一直对我和夏雪平的事情,表现得这么大度,您又是怎么合计的呢?
我一直觉着您早晚会揍我一顿……您是觉得,你们俩离婚了,她跟你没关系了,
还是说,就像你跟她在婚内各自出轨一样,根本不在乎那些……」

  一提到这个,父亲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我之后,还亮起严肃正经的神色,
身跟着他的身子也稍稍坐直了,手上也轻轻握起了拳头,看样子他对我说的话确
实有些气,但同时他又好像有些紧张似的:「秋岩,这话不能这么……爸爸对你
跟雪平这件事心里所想的,可不像你猜的那样!我是真心希望你跟『夏小』……
雪平在一起好好的,儿子,爸爸确实对你有愧!爸爸没权利追究你跟你妈妈之间
的事情。再者,爸爸跟你妈妈已经离婚了,我俩当初离婚,也是为了她过得好一
些,也能让你和美茵过得更好一些。爸爸想事情很简单:只要你们都好,爸爸就
怎么样都行。你跟在雪平在一起之后,爸爸看得出来,你比以前开朗了,雪平也
比以前幸福了,所以爸爸也不会去干涉你跟雪平的事情——这是我之前离开家那
天,我跟你说过的吧?」

  这两个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但也可能是因为我现在喝多了原因,我并不觉得
我能被这两个理由给说服。

  倒是有个事情,吸引到了我的注意:老爸一走嘴,差点把夏雪平叫成了「夏
小姐」。

  紧接着我突然想起,似乎一直到我四五岁的时候,爸爸一直都在管夏雪平叫
「夏小姐」这样距离感很明显的称谓,而不是「雪平」这么亲切的称呼。这个称
呼实际上让小时候的我很敏感,那时候我看电视上电视剧或者电影里,没见说谁
家的丈夫会这么恭敬地称呼自己妻子的;现在跟我差不多同岁的年轻人里,倒是
经常会有互成「X宣森」、「X淆改」的,而且随着我长大,父亲对夏雪平的称呼
也变成了「雪平」。只是偶然听见父亲这么叫夏雪平,我还是有些敏感,但也只
是觉得,父亲内心是那么的贪婪又有企图心,但在夏雪平这边,却总是那么的恭
顺,甚至卑微。

  但我寻思了半天,也没好把心里的狐疑问出口——毕竟我现在的人设已经是
「多疑」了,我可不想在自己老爸着把这个性子搞得更加深化。

  「而且,」父亲见我半天不说话,便接着说道,「以我对雪平的了解,儿子,
我觉得你一定是弄错了什么——雪平这样的女人,她是绝不可能对任何的、随便
的一个的男人动心的,也必定不会在自己有感情归属的时候,去移情别恋上任何
其他男人的。」父亲想了想,又对我问道:「你还记得你最开始,你对你妈妈是
在什么时候、是怎么样产生的现在这种,超出一般母子之间的感情吗?」

  我沉下心来,回想片刻,然后对父亲说道:「其实我刚去市局、去她身边之
后,我心里就对她长草了……当晚我还去偷偷摸摸趴窗户看她来着,还看到了她
为了诱逼那个段捷露出马脚在他的怀里假意温存、跟块冰冷石头似的……我记得
这个我跟您讲过。现在想起来她跟那个段捷还接过吻!我心里就……恶心!女警
办案子,难道都得像这样的出卖色相吗?」

  父亲知道我是气昏了头,才把老账翻出来,于是等着我把气撒出来、说完了
话,他才说道:「孩子,我走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还真亏你也是个警
察,还是个刑警,外边那些没脑子的这么说也就算了,你居然也这么说?一码事
归一码,就算咱爷俩今天聊的不是雪平,而是别的女警察,你也都不能这么说话,
这个你知道的吧!」

  「我……是,是我说错话了……老爸,抱歉……」

  父亲瞪了我一眼,又接着问道:「唉……你还没从警校毕业的时候还不这样
的,这几个月你是咋啦?受的刺激倒是真不小……我再说回你和雪平:你要真觉
得雪平『恶心』,以你的性格,你是不是从最开始都不会接近她?你再回忆回忆,
你是怎么对她产生这种特殊感情的?你除了看到段捷跟她在一起之外,你还看到
了别的,对吧?」

  「是……」我叹了口气,「除了她跟那个段亦澄在一起之外,我还看到了她
的一身伤痛;随后某一天,我尾随着他俩去了一家电影院——本以为他俩是去做
什么猥琐的事情的,结果没想到看电影的时候好几次,那段捷都有可疑的危险举
动——现在想想,他很可能是想趁着电影院昏暗、人少,没人注意的时候想杀了
夏雪平;那家伙当时也应该是发现我跟着他俩了。再之后就是在那家伯爵茶餐厅
的打斗,要不是段捷的那个小情人福至心灵、良心未泯,夏雪平怕是已经没命了。
我当时就在想:夏雪平啊夏雪平,你周围真是没有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徐
远口口声声说把夏雪平当妹妹,现在看来其实也就是比一般下属的关系亲近;沈
量才那家伙,成天恨不得把夏雪平逼得辞职了,或是盼着她有个三长两短;艾立
威,呵呵,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混帐王八蛋设计的,平时给人感觉鞍前马后的、
肯定是暗恋夏雪平,可当时夏雪平遇到危险了人却没在身边;其他的什么下属、
同事、追求者啦乱七八糟的,也都是敬畏着而已,遇到关键生死大事了,才不管
不顾呢!」

  「嗯。那么那时候,这个『周什么玩意的』,他在哪呢?」父亲跟着问了一
句。

  这话给我彻底问住了——对啊,周荻老早就跟夏雪平认识了。不说夏雪平是
不是真跟这家伙有事儿,假设说就算是他俩没事,是清白的,十三年前也好、七
年前也罢,之前他毕竟是跟夏雪平共事过,而且还应该有爱慕之心的,那夏雪平
差点被人毒死、打死,他当初怎么就没出现呢——哪怕是去医院看一眼呢?

  不过也保不齐,情报局那帮人给他正好派了什么任务——赵嘉霖跟他的婚礼
不也一直拖着么?而且当初赵嘉霖也没少在局里一楼睡大厅,像是解恨一样的、
天天晚上打更。万一是有保密需要,他不出现也正常。

  没等我继续展开了往下想,父亲又说道:「你说的这个『周什么玩意的』,
我不认识,没见过,我也不知道他是一个多杰出、多帅气,或者多有心机多有脑
子的一个人;但以你妈妈的学识、人品、家教、性格,秋岩,我是觉得,在什么
地方你是对她绝对有误会的。她这辈子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应该就是跟自己的
儿子在一起。秋岩,听爸爸的:你应该是错怪雪平了!」

  父亲担心地看着我,他的话又说得竟然那么言之凿凿。

  我不解地皱着眉,立刻站起了身,朝着楼上走去。

  「你干嘛?我啥你又不爱听了这是?不是……你不陪爸爸喝酒了啊?」父亲
试探着问道,他似乎误认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给我说得急了气了,跟他耍性
子。

  「您等会……我去把周荻自己写的日记找来给您看看!您看了就什么都知道
了!」

  「喂,真折腾!我说……嗨,下来,别找了!我不看那玩意!哎呦……这倔
小子,犟脾气又上来了……秋岩,回来吧,别折腾了……」父亲轻描淡写地说道,
然后大口「哧溜」了两口面条。

  但此刻的我已经杠上了,尽管脑子喝得晕晕乎乎的、下半身和心脏的血脉也
有些热腾腾的我,真说不清楚我到底是跟谁杠上,是跟周荻、夏雪平,还是跟好
像不管夏雪平怎么样他都会报以无穷无尽信任与宽容的老爸,我打开房门、借着
走廊灯在自己电脑桌上、键盘抽屉里、床头柜和枕头边摸了好半天,最后终于确
定,赵格格送给我的那张储存卡竟然不翼而飞。结合着刚刚一进门就发现的茶几
上的钥匙,我一下子就猜到了那Sd卡是怎么没的,因此我便更加地生气。

  「哼,她还给拿走啦!」我大叫着出了房间,砸上门,怒不可遏地下了楼。

  父亲见我这样子,却笑了出来,随后问道:「哈哈……雪平回来过啊?」

  「肯定是您回来之前,又趁我不在,偷偷回来的!」我猛地连着喝干两盅酒,
气鼓鼓地往嘴里塞着萝卜,「要不是她心里有鬼,她把我存着周荻日记的那张卡
拿走了干嘛!」

  「秋岩啊,你说你不想让我和你妈妈把你当成孩子,可你现在不就正闹着孩
子脾气么?」父亲对我反问道。

  「因为夏雪平在我面前,永远表现得前后矛盾、表里不一!我除了闹孩子气
我又能怎样呢?是她在把我当孩子耍!我无能啊!我……我就是不明白,夏雪平
明明跟我说她对那个周荻是讨厌的……那既然他俩没事,又为何会跟他表现得那
么亲密呢?」我猛吸了口气,捏了两颗枣放在嘴里狠嚼着,嘴里一股苦涩的气直
冲泪腺。

  父亲叹了口气,看我把红枣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倒是把他勾的馋了似的,
他呵呵笑了一下,也伸手抓了一小把枣子放在面碗旁边,啃了口干枣,然后跟着
下一秒挑起来的一筷子面条,大口大口地朝着嘴里嗦噜。吞咽了好几口,父亲吧
唧着嘴,对我说道:「唉,我就合计着在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心里,到底怎样才
算越了界的『亲密』?我进拘留所之前,我手下那个小文和小金——你认识的,
这一对儿还帮着我去你警院给你送过材料那俩——他俩正要闹离婚。你知道为啥
么?就因为小金给女客户发微信的时候,用了表情符号。」

  「那……」

  我白了一眼老爸,刚要说话,没想到他却给我面前夹了一筷子翅根。何老太
爷一般在饭桌上能这样,都是在表示自己想堵住我或者美茵的嘴。我把身子朝着
背后倚靠着,索性也不说话了,单就一个劲地吃着枣子喝着酒,且听何老太爷继
续说道:「雪平这人,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这样:评价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会
因为自己跟那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而去进行主观描述。对这个『周什么荻』是这
样,对省警察厅里那些个跟她不对付的大官儿们也是这样。雪平这个人单纯得很。
孩子,咱且说她跟那个『周什么的』亲密一些,又怎么了?从我认识她的时候,
她就跟我说过,对于什么『国情』『安保』的这帮特工们,她其实挺反感的。可
她没办法,她从小就长在那种环境里的,你外公的学生徒弟们都是特工,雪平从
小到大的闺蜜姐妹们也都是特工。你说这样的话,她能不矛盾么?」接着,父亲
对我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跟张霁隆那一类的人交往、且不觉得心里
不自在、不舒服么?」

  「为什么?」其实我也正好奇。我是没办法,我跟张霁隆接触一来算是偶遇,
二来又是工作性质、跟徐远与他之间打哑谜一般地下盲棋。但父亲可是个读书文
化人,讲道理,他们那一群文化人对张霁隆这样有黑道背景的人多少都有反感的。

  「嗯……你爷爷当年,趁着内战快结束的时候,从外地逃到Y省隐居,就为了
躲着当初旧时代蓝党的那些特务。可你猜怎么着?到了后来他生活的那个村子,
落下了脚之后……那都得两三年了吧,他才发现那一整个村子的人,以前全都是
在山上『立棍』当『绺子』的,那是个接受改造的土匪村。你奶奶他们家,以前
是山上的三当家;我小时候没事陪我一起勒皮枸子、扇片剂的小孩,他们那几个
的爹以前打过日本鬼子和伪警察,抢过地主豪绅,但坑老百姓、杀人越货的事情
也没少干过;他们那几个的妈妈,以前要么都是窑子里的,要么就是被『绑红票』
抢到山寨去的,要么以前也是女胡子。老头活着的时候总嘚吧自己,『是逃了鹰
犬洞,进了虎狼窝』。所以我从小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土匪黑道,但奈何我从小的
那些朋友们,全都是土匪二代三代。雪平的拧巴,其实我能懂。但咱在说回来:
雪平跟『那个什么周什么』……俩人那就叫『亲密』了?我听你说那意思,雪平
去做人流,是那个『周什么什么』……陪着的?」

  「鬼知道他俩怎么回事!我打电话的时候夏雪平告诉我她自己在医院,也没
跟我说明白……」

  「那就是那个『周』在陪着了。你不是在雪平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
在她身边么?」

  「那她也没跟我说……」

  「那你怎么就没发现雪平的身体不对劲呢?你也是个大人了,这些事你也都
懂,你怎么就没发现呢?男女之间相互照顾,没做好就是没做好。」父亲用着看
穿一切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看得出来你用了很大力气去想表现的很好,但我也
看得出来,你骨子里其实还是觉得,雪平是个大人,你自己是个孩子。你觉得她
还是比你强,而你的所有努力都必须在她那里得是加分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那个周』也是在雪平做了手术之后帮了忙、开着车子把人
送回了家。那种手术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更何况雪平怀的还是
你跟她之间的孩子。任何女人,都是有自己的脆弱面的,雪平也是如此。但脆弱
面和脆弱面之间又会有不同:有些人的脆弱面,如宣纸蝉翼,滴水则透;有些人
则需要日积月累才能打穿,就像木板一样;还有些人,即便是脆弱面,跟其他人
比起来也是铜墙铁壁。无欲则刚,雪平再脆弱,也只不过是跟那个姓周的开了个
**的玩笑而已,也仅此而已,结果被你当成了打情骂俏。但是就你的描述来看,
事后雪平的表现可谓坦荡磊落,还对你的突然光临表现得很惊喜。倘若她真的跟
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她当时难道不会藏着掖着么?」

  「哦,那您的意思是,到头来,还是我欠……」

  「行了,行了!儿子!瞧你这冲动又小心眼的模样,也不知道你这不听劝的
德性随了谁!呵呵……」父亲笑了笑,然后默默低头抿了抿嘴,夹了一块西红柿,
继续道,「我真不相信她能跟一男的随便亲密到哪去、亲密到你现在怀疑他俩的
那种地步。雪平本就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她能跟你跨出一般人都不敢想、可能
也接受不来的那一步,一定是在心里做了好大的斗争。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再去
跟别的男人发生不该发生的呢?不过你可小心了,就你这爱多心、又动不动意气
用事的性子,很容易被人操纵或者利用——你以前不这样的!你现在都是重案一
组的代理组长了,多少该注意一下了,要么,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你笑话的!」

  嚼了一会儿红枣,我心里的悲伤劲儿、痛苦劲儿和对夏雪平的不舍得又都蹦
了出来,再看看酒盅壁上倒映着的扭曲的自己,我才发觉从刚刚坐下来喝下第一
盅酒到现在,我的情绪发泄得确实有些过了。

  而老爸刚刚不经意间提到的「操纵」和「利用」这两个词,又突然让我想到
了那无缘无故被挪到我床下的夏雪平的储物匣。那东西难不成真是自己长了腿么?

  父亲看了看我,微笑着提起那只玻璃壶,给我倒满了一盅酒,对我说道:
「我为什么信任夏雪平,你知道么?我跟雪平结婚的时候,我和她的出身相差可
真是太大了,你外公是地方大员、F市Y省警察系统里的顶天梁;而我却是敌特破
坏份子的后代,一个要啥没啥也没有前途穷学生。你外公让……你外公能同意我
跟你妈妈的婚事,其实让我对你外公跟你妈妈都挺有敬畏心的,于是结婚后我俩
都约好了,倘若有一天,咱俩其中任何一个在外面看上别人了,就一定不要保留
地跟对方说,无论什么时候、跟谁;把话说明白了之后,该离婚就离婚,改分财
产就分财产,咋的都行——虽说这到最后,我俩还是离婚了,但我其实都没寻思,
我能跟雪平在一起过那么长时间。没想到在外面有人那个会是我,呵呵。」父亲
自嘲地说道,并且舒服地嚼着面条,「但是,如果真像你现在认为的说,雪平跟
那个周……是叫周荻吧?呵呵,名字跟个女孩名似的。」

  「周荻。」

  「对,周荻——跟那个周荻之间有什么私情,那我相信她也肯定会第一时间
跟我说的。至于你刚才热血充脑,非要给我看的那个什么日记……秋岩,你老爸
我是搞文字工作的,对于文字方面的事情,我也算是有话语权了:孩子,你记住,
一切白纸黑字写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真的。」

  「您这话就哄小孩了,他自己私密日记上写的东西,怎么可能就不是真的?」

  「谁说写日记就一定要写真东西的?」

  「那不写真东西写日记干嘛呢?您别哄我玩……」

  「你爸爸我就写过那种日记:人都是真的,事情背景和起因也都是真的,但
就是把自己脑子里的幻想当成真事儿给记下来了。」

  「嗬?您真这么干过?」

  「对。」

  「那这样你图啥呢?」

  「日记就是写个自己看的,把自己想干却没干成的事情、或者不敢干的事情
写出来,自己给自己捏造一个故事再给自己看,就图个心里痛快。」父亲看了看
我,又转头看了看一楼那空荡荡房间,轻叹着说道,「只是有些事情,捏造得久
了,是会欺骗自己的记忆的,结果自己慢慢也跟着上当了,信以为真了。」

  我听了父亲的话,还是觉得父亲是在安慰我,于是我摇了摇头道:「我还是
不觉得那是周荻瞎编的故事……他些那玩意您是没看到——而且您也不认识他,
那家伙脑子特别灵,所以他写的东西也事无巨细。第一篇里第一次写他跟夏雪平
的私情就差点没给我把心脏气出来,后面一连好几篇还都在回味呢!而且后面的
几篇越写越详细!还把夏雪平……我怎么跟您说呢?那家伙还是个『体验派』呢!
您知道吗,就他……」

  「我听你这么说,倒是越来越相信是那是他编的了——咱这么说:他如果对
雪平的情感难以忘怀,对雪平的身……咳咳……就像你说的,这个周荻如果真是
个体验派,他为什么不在你所说的第一篇日记里面就把所有感受写下来,而是要
逐篇把自己的感知写得越来越具体?生物学上讲,人类或者任何其他动物对于感
知在记忆里的储存,是会越来越不清晰的,因为那是两个或者多个对象同时分泌
的荷尔蒙所创造的,离开彼此了荷尔蒙的交换就会减少;而想象出来的『感知』
正相反,他会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浓烈,因为那是自己身体内的多巴胺创造的,
自己的多巴胺会在自己身体内积累。」

  我一时间觉得父亲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尽管我还是没办法相信那些文字真是
周荻编的:「您是说,是我在胡思乱想?」

  「对。而且胡思乱想往往都是没意义的。」

  「可我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她什么都不跟我说清楚,什么都藏着掖着……我……
我就是太爱夏雪平了……」

  「因为『太爱她』,你就胡思乱想么?」父亲很严厉地看着我,「你在你的
脑海中,时时刻刻都把你最关心的人,用一种最不符合逻辑的方式,把她往最不
堪的事情上联系,你觉得这应该是因为你『太爱她』而做得出来的事情么?」

  「我是因为……」

  「这不叫『爱』,儿子,这叫『自私』。」父亲目光沉重地看着我:「秋岩,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是给自己锁在了你自己给你自己幻化出来的匣子里,你只是一
个劲地朝着自己眼前能见到的最阴暗的地方躲着阳光,但同时却又把自己躲进去
的那个匣子摆在光天化日之下,并想让所有人看到你有多卑微、多委屈;但你自
己却并没有去把事实探究到底。你对夏雪平的怀疑,只是眼巴前儿的一个轻揽、
一个脑瓜崩,再加上别人给你偷来的视频音频和所谓的日记——而那个帮着你偷
东西的那个女孩,赵景仁的三闺女,其实也跟你一样,对不对?」

  「……」我有些哑口无言。

  「爸爸知道你的脾气,你跟雪平你俩分开一段时间也好。你是个倔脾气,她
也是个倔脾气。但你母子俩想要在一块相处——就算不像前一段时间你们俩那样——
那总得有一个,稍微软化一点吧?别急着发脾气,儿子,你记着,不仅实在这件
事上,无论你面对什么,都记着,你看到的东西有可能并不是它本来的样子。」

  「行吧……您这话多矛盾,您自己也好像没掂量似的……」

  「呵呵,你不矛盾么,孩子?你怀疑猜测雪平的目的,到底是你希望她是干
净忠贞的,还是你希望你那些肮脏淫乱的可怕幻想会是真的呢?秋岩,提防不是
猜疑的同义词,永远别去做一个喜欢猜疑的人。」

  就着刚咽下去的酒,我不禁哽喉。父亲说的是对的,道理我也早就懂,但是
在夏雪平的事情上,我永远绕不出自己跟她之间的这段迷宫。

  「那于锋呢?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么?」我擦了擦嘴角,顺带着
抹了一把脸颊。

  听我提起这个名字,父亲没马上回答,而是捏了一只鸡翅,放在嘴里嚼着。
他嚼了半天翅中肉,细致地舔干净了骨头上的碎渣之后,才对我说道:「我是没
见过这个人的。光在你外公那儿,这个人已经都是他一生中的痛;而对于雪平来
说,就更不用提了吧。」父亲低着头,眼睛迅速地朝着左下角撇了一眼,然后眼
瞳又迅速地移回到原位,接着说道:「那家伙,欺骗了你妈妈,是他甩了你妈妈。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他确实就是个渣男。只是,呃……孩子,那都是多
少年前的事了?雪平家室那么好,人长得又漂亮,能没有点过去么?而且那家伙,
不是早就叛逃到别国了……」

  我深吸一口气道:「他回来了。」

  父亲瞬间愣住了:「他?他……回来了?」

  「怎么了?」我突然感觉父亲的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对劲的气息。

  「他?他还能回来?」父亲怀疑、费解又有些恐惧地看着我,再次确认道:
「他从两党和解前、到过度政府时期,再到现在,一直都是国家A级的通缉犯,他
怎么可能回来?」

  「这我也不知道,但我基本可以确定我见过他。夏雪平以前那个助手、化名
成艾立威的家伙,给夏雪平和我留下过一堆资料,其中就有一张很早之前什么
『警检法大会』的大合照。我认得他。」我越说越气,但是心里的感觉也更加颓
然,越是容易想到心里紧的地方去,「说不定夏雪平也见过他了。您觉着以您对
夏雪平的了解,您能判断他俩会见面么?

  父亲听了我的话,他想说的东西显然都已经到了嘴边,但在看了我一眼之后,
又硬把话咽了回去,用勺子擓着鲍汁萝卜往剩下的小半碗面条里送,拌了三两下,
吸溜着沾满鲍鱼调味汁和萝卜水、还带着点西红柿炒鸡蛋红汤的面条;嘴上手上
专注地吃着端着挑着,眼睛却眨了个不停。他那长着皱纹的眼角本身稍稍上扬着
一些的,可等他听我说那于锋应该是回来了之后,眉头便越皱越深,眼瞳乱窜的
同时,眼睑眨的简直像在打字、拍电报一样——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父亲每每
遇上什么让他困惑到极致的事情时,他眨眼的速度就会加快。

  「爸,您合计啥呢?」

  「哦,没什么,就是……我在想着你说的这些事情,到底跟雪平能有多少契
合度呢。」父亲掩饰地笑了笑,但紧接着又正经严肃、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
「秋岩,你这么胡思乱想,到最后究竟能怎样呢?哦,雪平跟那个周荻在一起,
同时又跟老情人约会么?她是你的情人,但她也是你的妈妈,而且,她还是那个
夏雪平的啊。」

  「车轱辘话……」我百无聊赖地摇了摇头,「这点道理,您在我这算是转不
出去了。呵呵,不过也是……这些事情在我心里也是转不出去了。」

  「那行吧。孩子,今天咱们父子俩喝酒,就别想那些了,爸爸也知道我再怎
么劝你你也不见得能把话听进去。遇上这种事情,你可能也会觉得不好受,心里
的坎一时间过不去。但我想,总有一天你应该会知道,你对雪平的一切猜度都是
错的。而且,到了那天,你才是真正的懂事了,真正的是个大人了。」

  「我也希望我是错的。」我抬手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从眼眶中掉出的眼泪。

  「哈哈,一定是的!」父亲十分自信地说道,并微笑着给我递过来两张纸巾。
「雪平现在住哪,她也没告诉你么?」

  我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只知道她现在应该住在F市情报调查局情报二处处长
岳凌音的家里,要么就是岳大婶给她安排的地方。具体地址、小区名字什么的,
我是真不清楚。我也没问岳凌音。」

  「哦,行吧。」父亲点了点头,「我联系她吧。不过……唉,秋岩,你得先
帮我再弄张手机卡,并且你再找一个以前你替换下来旧手机,借老爸用用。我现
在没手机,联系不上雪平。」

  「用我的旧手机干啥?我救了蔡励晟一命,蓝党特勤处那帮傻逼混球不不由
分说把我架走到他们党部之后还揍了我半天。蔡励晟为了道歉和致谢,还给了我
一张卡。我直接给您再买一个新的不就得了?正好,弄个签约机,有最新机型的
那种,话费我也就帮您交了得了。」

  「别别别!别用签约机,千万别弄签约机!」老爸突然很焦急很慌乱地说道。

  「怎……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你没看最近新闻?好些地方的签约机,那都是样板机和
翻新机做的——弄个新机型的壳,里面主板什么的全是旧机上面的?别弄那个,
容易受骗。你就随便给我弄一个手机就行,用不着多贵的。」

  「那好吧。那您原来自己的手机呢?」我注视着父亲。

  「我……嗨,还能哪去,丢了呗。」父亲对我淡然地说道,接着他看了看我,
似乎察觉到我并不那么容易被他搪塞过去,于是他便继续说道:「我坐火车回来
的,结果睡了一宿觉,再醒来手机就没了。」

  我隐约觉得老爸再跟我撒谎……不对,何秋岩,你该自信点:把「隐约」去
了,老何同志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遇到事了还不想跟你说,不是么?

  我咬牙忍了忍心中的躁动和不悦,接着问道:「那您去的时候不是坐飞机吗?
回来时候怎么没坐飞机?」

  「啊……没订着机票。」

  ——可真逗,老爸啊老爸,你真以为你儿子我不知道你每回订机票,都是按
照你自己缜密的行程安排订往返的?这次回来坐火车,就说明要么他是错过了飞
机,要么就是飞机不能坐。「那您坐得不是高铁?怎么还在车上睡了一宿觉?我
没记错,现在最慢的从沪港到F市的列车,中间也就在S市、邺陵、津港跟首都停
这么四站,差不多八个半小时就能到F市。」我故意问道。

  「我……唉,呵呵,你看你这个傻爸爸!拎回来之前,钱包也被人偷了!身
上最后总共就三百块,买了一张四十多块钱的『快列票』回来的。」

  听罢我心头一急,同时鼻子也忍不住感觉有点发酸。

  也就是说,父亲在火车上待了差不多两天。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结
合他手机钱包俱不翼而飞的现实,再加上刚刚他在屋外瑟缩着身体站在冷风中的
样子,让我心里基本可以确定:老爸好像是逃回来的。

  「您……那您着急要么?」

  「最好明天就给我。」父亲好像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对我说道,「可能之
后我还得去一趟M省那边去。」

  「您还要走?这刚回来连屁股都没坐热乎呢……」

  「嗯。」父亲看了看我,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招儿啊!你老爸我现在
搞自媒体了,给自己撰稿,好多事现在都得亲力亲为啦!心疼你老爹了吧?哈哈……


  「唉……啧!」我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唾沫,认真地看着父亲,那种带着
担忧的苦滋味的血从心头一股接着一股地涌上眉头。「您到底是去给自己攥稿做
准备的吗?您在南方那边都干什么,能给您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说老爸,您到
底遇到什么事儿了?您就不能告诉我么?」

  父亲抬头看着我微笑,眼睛里的深色,却一直在往回藏:「哈哈,爸爸不是
说了么,就是去做几个采访、帮着那边的报纸杂志写点东西……」

  「那您采访了谁?采访的专题是啥?您写的东西最后都在哪发表了?」

  「哈哈,这孩子……爸爸刚写出来的东西,都是在月刊上发表的,想看你得
等下个月呢!」父亲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但他的眼神更紧迫地往回收着,「怎
么?你审讯老爸呢?你这刑警才当几天,就养出来职业病了?连爸爸说话你都不
信……」

  「那您自己看看您自己刚才那样:又是一件好衣服都没带回来,又是手机钱
包都没了,又是坐着铁皮火车回来的——您一下子成这样了,能不让人担心怀疑
么?」

  父亲笑着,之后又沉默了。

  「您还说我怀疑这怀疑那的呢!你啊,跟夏雪平都一个样!啥都不跟我说,
你说我能信啥?」

  「儿子啊,你别怪爸爸,你也别怪你妈妈雪平。」父亲突然叹了口气,眼睛
周围似乎还有些发红发热,并在叹气后,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手:「唉……不管
怎么说,我跟雪平都是希望你好好的。有的事情,我俩肯定都会跟你说实话;可
是有的事情,我俩不跟你说实话、或者压根都不跟你提,我俩……我俩真的是不
想让你受到伤害的。秋岩,你以后慢慢会懂的。」

  看着父亲认真且深沉的样子,再带着我对父亲之间复杂的亏欠和担忧,我确
实有点不忍心再问下去了,我知道此刻的他应该是身心俱疲的;可我心里隐隐又
觉得不甘心:「那……不是我说……那到底是啥事怕我会受到伤害啊?」

  「等你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父亲却这样深沉地说了一句充满禅
机又很无聊的话,接着还补了一句,「但其实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你永远都
不要知道。」

  「我这……」我摇了摇头,回想到父亲之前就着时政热点写的那篇文章,突
然眼前一亮,我紧接着立刻警觉地问道:「爸,真不是蓝党那帮人看了您写的那
篇文章,就跟您过不去了吧?」

  父亲看着我,憨笑了两声又说道:「不是……呵呵……你想哪去了?他们就
算想对付我,还没对我怎样……」

  可他这么一憨笑,越笑就越让我觉得可能是蓝党那边的事情。

  「你在我这就别有顾虑:要真是蓝党的人对您不利、找您麻烦,您就跟我说。」
我脑筋一转,对父亲说道:「我可真有招对付他们!」

  「呵呵,真不是他们……不对,你有啥招对付他们啊?人家是一个政党,你
才是一个小警察……」

  「他们不是把我带回蓝党党部打了一顿么?但当时我手机还录着音呢,他们
不知道——里头关于这次暗杀蔡励晟的黑幕,我手机里应该都录下来了:他们特
勤处和那个李秘书长有猫腻!我只要把录音交给我们副局长沈量才就行!」我得
意地笑着说道,「沈量才不是一直跟从胡敬鲂,站在红党那边的队伍里么……」

  「你打住,秋岩!」父亲再次严肃起来,又郑重地看着我:「孩子,这种事
儿你不能干。别说父亲真没被他们的人怎样,就算真的是蓝党对你爸爸我怎么样
了,这种事情,那你也不能干。」

  「怎……怎么呢?」

  「其一,这种事是鸡鸣狗盗的事情,玩的都是阴谋和黑暗,你玩一次之后,
就回不了头了。什么在警队里拿到多少多少成就、当个什么部长局长警监之类的、
或者什么超过你妈妈冷血孤狼或是你外公之类的,爸爸没那么多想法,爸爸只想
让你做一个光明正大的、正直的人。其二,沈量才那家伙爸爸没怎么见过,但是
爸爸知道,那是个小人。就爸爸我从社会上的那些朋友嘴里听到的他干出来过的
蝇营狗苟的事情就够写两本书的,更别提我从你妈妈那儿听来的了。他一直就对
雪平没少使绊子,这些事情,你应该也清楚,爸爸不想让你跟那样的人在一起相
处。雪平说过,要不是你妈妈的那个朋友、你们局长徐远跟那个沈量才关系好,
她才不会多理会那个人多少呢。」

  「哈哈,从小到大我还真没听您真正反感过谁。没想到您对『沈倭瓜』的评
价,居然能这么『高』。」

  「他是你的上司,你倒也用不着躲着他;但是你主动靠近他、或者给他成就
了什么事情,之后的话你一定会很心累、很后悔的。而至于那个胡敬鲂,那家伙
更不用提了,他几次三番想暗算雪平,关于这些你也应该知道的吧?尽量别去招
惹他们。当警察,就好好抓罪犯、办案子就好了,这世界上的某些事情,你妈妈
和我这样的人是逃不过了……但你能不参与,就别参与,这是爸爸给你的建议。」
紧接着,父亲又低下了头,侧过脸看了看一楼卧室的门,「唉,这世道……就现
在这节骨眼上,你要是能跟雪平分开一段时间,其实也不见得就不好。我估计雪
平也是这么想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老爸。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我也看到了抽动着鼻子、
眼带委屈的我自己。

  「所以我就在您这,啥忙都帮不上了,是吧?」

  老爸看了看我,轻松地说着:「我用你帮啥忙呀?呵呵,跟你老爸还装大人!
你就管好你自己、把你自己照顾好了就……」

  「我就弄不明白了!为什么夏雪平这样,你也这样!为啥你们啥事都不跟我
说明白呢?然后还口口声声说是因为爱我、怕我受伤害!何劲峰老太爷,您自己
把您和夏雪平的所作所为自己从头到尾复盘一遍,你说你们俩能不让我多心?」
我咬着牙,含着一股带着苦涩的委屈气息看着父亲,「……倒是说我不懂事、幼
稚、爱胡思乱想,那你说你们俩都这样,我能不胡思乱想么?」

  父亲听了我的话,突然用着一种茫然又无助的目光看着我,紧接着他的眼神
又开始闪躲,抿抿嘴巴后又把面碗端起来,拿筷子扒拉着碗里面仅剩的一点碎面
条和鸡蛋卤底子。

  「行吧……」我看他没有一点要继续把话说下去的意思,便带着满腹的哀怨
站了起身,「您自己吃吧。我困了,上去了。」

  父亲立刻放下了碗,低着头看着我朝着楼梯走去;却直到我走到楼上之后,
也没唤我一声。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走到电脑桌前拉开了抽屉,正好老邵大爷上次送我
的那种秘鲁香烟我还剩一包。此刻的我,极其需要尼古丁来麻醉自己。但就在我
翻出了一盏纸杯当烟灰缸,一屁股坐在床上准备把烟点燃的时候,我却才看见,
在我的枕头上放着一张字条——这是两行带着凸凹不平的干燥后晕痕的字迹「假
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

  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我深吸了口气,默默地把这张字条对折后,跟手里的香烟塞进抽屉里。

  一方面,我觉得夏雪平这样很不要脸,都明明心里还念着另外的男人,而且
很可能还是俩男人,而且跟其中一个还保持了那么长时间的私情,竟然还好意思
给我留下这样的话;

  但另一方面,我又因为我终于确定了夏雪平也是难过的所踏实了下来——这
至少证明她是有良心的,我跟她之间打破禁忌的情愫不是一文不值的,可紧接着,
我却因为这份并非不值一文的情感已经走到了一种覆水难收的地步,反而更加难
过。

  在这种心情下,是越抽烟越难受的。

  趁着睡前,花之前蔡励晟给的银行卡网购了一部手机,正常情况下明早八点
钟前后就能送到家门口。我本寻思着再下楼跟老爸打一声招呼,并告诉他明天我
是没工夫帮着他把之前手机里的资料通过云端转存到新手机里,可刚刚他那一如
既往的跟我对任何事都三缄其口的态度,又让我有点不想跟他说。我也是真的很
好奇他这段时间到底去干嘛了,于是我立刻打开微信,准备让大白鹤帮着我暴力
破解一下老爸以前的手机资料。

  不过想想,我最终还是没把那已经打出来的话发给白铁心。我总觉得,自打
我从外地回到F市之后,这家伙好像就什么东西变了似的。这让我心中隐隐不安,
我的躯壳里,有个声音开始对我说:可别什么事情都再去找大白鹤了。

  关了对话框,我便打开了朋友圈。本来想着明天一大早去附近新开的那个货
仓超市看看的,没记错的话他们那里也有办理电话卡的,可恰巧我正好在此刻看
到许常诺转发了一个手机卡的促销广告,我便从他那问了一下详细信息,然后又
联系上了那个通讯公司的代理,并且直接转了八百块多钱,作为一年的、加了最
高流量包的电话费——对面自称是许常诺发小的代理一上来还呜哩哇啦地跟我说
了一大堆我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后来我才知道许常诺那家伙居然是个朝鲜族,这
个代理石先生也是,他也误以为我能听得懂朝鲜话。也省事了,电话卡也差不多
明早七点半到八点半之间能送来。

  挂了电话之后,看着许常诺的信息,我还念叨着,F市街面上的朝鲜族的大拿
是李灿烈、地下的老大哥则是车炫重,那这个许常诺跟这俩人,会不会是有点什
么样的关系呢?

  ——但紧接着这件事就从我脑子当中滑过去了,而且滑得很快:一想到车炫
重,我就想起那天那个被他亲自砍了手的、长得像宋智孝的那个姐姐,再接着想
起抱着赤身裸体又鲜血直流的她的张霁隆,还有她身上的细腻触感跟体温;

  接着我不禁觉得浑身上下好像缺了点什么可以取暖的,便迅速脱了身上的外
衣外裤,换了短袖短裤后钻进被窝里,借着酒劲晕晕乎乎地会想着自己感受过的
每个女人身上的体温、肌肤触感,以及她们娇媚的模样,同时脑子里也模模糊糊
地出现了韩橙在接到张霁隆的电话时候那种关切和紧张……

  韩橙当时的样子,真的是太美了,那是令人陶醉的美。可我对她的这种美,
却丝毫地没有觊觎,但又的确十分渴望:为什么人家的女人,是可以那么的让人
感觉到踏实、善解人意,又那么的温柔顺从呢?人家跟自己的男人在一起了,那
就会跟对方相处得就像是一个人一样——张霁隆进监狱那么多年,真没听说过在
外面过生活的韩橙有什么边边角角的风言风语。

  而反观夏雪平……哼,她就不能有一丁点跟韩橙稍微学一下的吗?呵呵,好
一句「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你确定那是「太阳」,不是照在
你内心「平静湖面」上的「雪白明月」吗?

  不过也对,我好像距离张霁隆也很远,我也别说人家……

  或许,抛开什么母子血缘、什么家庭伦理、什么社会道德禁忌之类的因素,
单纯作为想要尝试在一起的一男一女,我和夏雪平也并不合适。

  酒劲没一会就上来了,我挂着耳机,打着呼噜,就着窗外骤然落下的雨夹雪
敲打在玻璃窗的节奏,循环了一夜的《茉莉雨》。

  园中花瓣落地,了断了过去。

  而我酝酿情绪,举杯引醉意。

  「轻叹一手别离名为茉莉雨/园中花瓣落地了断……嗡!嗡!嗡!——爱来来
去去/走走停停/无论多小心——嗡!嗡!嗡!」

  睡梦中警觉半路换歌,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再一睁眼,却见制服大队给我打
来了电话。

  「喂?我何秋岩。」

  「秋岩老弟,这电话是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让我打给你的。赶紧过来吧。」

  「唉……咋了?」我一看桌上的时钟,4:52A。M。忍不住捂着脑袋叹了口气。

  「快来吧,有个案子,估计你们重案一组又没好日子过了——上官果果杀人
了,刚被转到咱们市局。」

  「我操!谁?」听到这个名字,我整个人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脑袋
里产生了一阵被轰炸之后的眩晕。

  上官果果,著名畅销小说作家、剧作家——当然,这只不过是他的附加身份
而已。他最主要的身份,是上官立雄的儿子。

  而上官立雄,这家伙的身份可就大了:现任国务副总理。

  「你没听错。刚刚我去陪着拿的人,就是上官果果。别说你们了,这阵子咱
们整个市局估计都没好果子吃。不多说了,老弟,我还得赶紧通知你们一组胡佳
期,俩局长点名要你和她一起处理这个案子。撂电话了。」

  我什么都没多想,立刻简单洗漱了一下之后,就穿上了毛衣秋裤、西装大衣。
听着一楼卧室里父亲酣睡得正香甜,我也没好打扰他跟他打声招呼。出了小区大
门,我立刻拦下一辆计程车,直奔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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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3)

  在这世上总有一种人,嗅觉永远要比警察还灵敏。这边我还没到市局,那厢
在手机上,上官果果在F市出了命案被抓之后、转到咱们市局的事情,就已经占据
了各大网站的话题榜头条,而前不久,关于他揭露校园霸凌的代表作品,小说
《堕落象牙塔》,要被改编成电影且刚刚公布角色阵容的所有消息,全都从热搜
榜单上被彻底挤掉。

  无关者追踪热点,吃瓜看戏,在其他看客的眼里,今天这爆炸性的新闻,早
晚会跟他之前流传出的那些,诸如邀请首都文艺学院的一整间寝室的女生开裸体
派对陪自己过生日,和在首都六环边飙车边让某大学校花为自己口活、结果差点
出了事故车毁人亡,之类等等,成为他们讽刺谤贬执政党的事例和茶余饭后的笑
谈;

  而我只是眼见着他这个扎眼的姓氏「上官」,几近心梗加脑溢血。

  ——若是个单纯的畅销书作家也就无所谓了,人家那上官果果可是副总理的
儿子,放在古代,那就是右仆射或者内阁大学士的衙内;而我呢,我才多大一个
小吏?偏偏要我办他的案子,这纯粹是拿我架到火上烤。

  说起这个上官立雄,这家伙倒也是个能人。上官立雄的父亲,平生履历不算
惊人,但也称得上是红党的一位资深元老级别的干部。因受到老爷子的庇荫,上
官立雄在两党和解以前,于新政府内的仕途一直顺分顺水——虽说执政党一党独
大,但也将就个资历和经验,年轻的干部想晋升到首都核心部门,必须先在地方
上有所成绩、锻炼能力、积累经验和口碑,还得经过组织的各种考核检查,达标
了才能上位,整个程序可比现在这种一票一票选举复杂多了。可上官立雄呢,此
人似乎没怎么出过首都,一直就是在各处京官衙门里混饭吃的,他的其他兄弟姐
妹,也都是如此;

  而在红党一党专政的那最后的几年里,这家伙竟一跃成为能源部的部长,尔
后两党和解后那两三年,先前不少的红党官员或主动请辞、或遭到蓝党跟地方党
团联盟的弹劾下台、被起诉落马,但是上官立雄雷打不动不说,却又出任协调事
务部部长,随后又在红党党内一直晋升到红党中央党委委员会主任,并一直担任
副总理职务。

  算起来,他当上副总理的那年,差不多也就是四十七八岁左右,算是红党创
党之后到现在为止最年轻的中央大员,在当年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当然,坊间对他也有两个传说:其一,红党内部有个叫「白银会」的派阀,
因派系内成员都是晋州白银谷籍贯出身的官员而得名,而这个上官立雄,便是
「白银会」的阀首把头,而「白银会」的大部分成员,不是主政中央关键的财政、
资源系统,就是掌管着著名的大体量的国有或半国有企业集团,可以说,从两党
和解之前到目前为止,这个国家的钱袋子,就一直被牢牢地攥在「白银会」的手
里;

  其二,一直有传闻说,在二十几年前,两党和解之前的国内动乱,就是此人
在幕后参与策划并指挥的;因此,还有支持蓝党跟地方党团联盟的声音夸赞,说
此人是两党和解的第一功臣,立下了再造国家的不世之功;当然,海外还有一大
批自认真正的爱国者的人士,又都骂上官立雄卸磨杀驴、道貌岸然——不过他们
说的东西,大多看起来都比较捕风捉影,在两党和解前前后后上官立雄到底做了
什么,网上关于这部分东西的实质的纪实性资料甚少,而对于其过去的事迹,一
般也没人有心力去一点点查阅过去的那些旧报纸、老新闻;若是想看关于他过去
细致的所作所为,也都只能从社交媒体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章社评之中找些有用
的东西,好似从粪坑里扒黄金。

  不过无论是哪方面的说法、哪种笔法的文章,还都有意无意地暗示了一件事:
现任国家元首易瑞明,在当选元首之前,就素来与上官立雄不睦,却又因为上官
立雄在红党党内的名望本就与易瑞明逊色不多,同时,他在蓝党及地方党团,跟
南港、南岛方面的各界,又拥有莫名的好口碑跟支持度,因此,易瑞明跟红党内
的其他首长们,也都不得不忌惮此人,对其派系不好根除、又轻易弹压不得,平
时对他自然也是处处礼让三分的。

  但是,这些庙堂上的事情,跟我都没啥关系,我只是头疼,为什么刚刚从蓝
党那边的事情中脱离出来,却偏偏又要卷进红党这边的事情来呢?我到底造了什
么孽?如果真是闹了杀人案,那就必然要把这案子摊到重案一组头上,而只要摊
到重案一组头上,就必然会让我来处理这个上官衙内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多做
点功课,迅速地查了一下他的背景——这么得罪人的事情,一般情况下谁敢来查
办,尤其是上次我跟许常诺在医院走廊里聊了几句之后,我更加清楚,现在重案
一组里的大多数,在警务系统财务赤字、跟省厅的人不断借着地方大选的契机,
结党营私又打压异己的大环境下,心里早都已经颓了;而我呢——呵呵,你何秋
岩才这么点的岁数,什么能耐又都没多少,竟然能当上代理组长,你又是夏涛的
外孙、夏雪平的儿子,又不携家带口的,你何秋岩不顶锅抗雷谁抗呢。

  于是,当我现在正襟危坐在面见徐远和沈量才的车上的时候,我脑子里的退
堂鼓早被捶得嗡嗡直响,随后我又怎么坐都坐不踏实,于是又辗转反侧地瘫在计
程车后座上,举着手机乱翻着关于上官家的信息,以至于司机也不知道是真担心,
还只是想拿我开涮,对我问道:「兄弟,你这样到底是需要去市警察局啊,还是
去警务医院肛肠科看看啊?」

  他哪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可远比得了肛瘘痔疮,更加苦不堪言。

  而说到上官立雄,就不得不提起他的妹妹,名叫上官丽萍,国内著名的跨国
贸易企业「上观国际集团」,就是由这个女人来担任董事长的,那「上观」二字
对应的,正是「上官」这个姓氏,而这个谐音梗所代表的,则是年收益二十几亿
的、分布在全国跟拉美、非洲、中东地区的各类大型基础建设项目。当然,实际
上比起这个,一看到上官丽萍这个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则是那个叫魏鹏的流亡
律师——那个人我挺恶心的,我其实并不是彻底地了解那个人,只知道他的岳父
三四十年前曾在Y省当过大官,但我讨厌他主要就是因为夏雪平曾经办过的好几个
大案,最后因为他打着「为民发声」的旗号,在法庭上都被他给翻了,那些找他
辩护的人里面,其中可不乏十恶不赦的会党帮派人士;而且在微博跟推特上,支
持「严惩女恶警夏雪平」的意见领袖里头,也没少见他的身影。至于他跟上官丽
萍的关系,恐怕全天下无人不知:大概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当年那个魏鹏就
因为实名举报了一个叫周鲲的议员而名声大噪,那个周鲲随着政体改革,也迅速
锒铛入狱;但没几年,海外那些流亡团体却不知为何,搞起了窝里反,某些人因
为跟魏鹏那一伙人不对付,在网上发动了一次舆论内讧,就是在此期间,有人曝
光了上官丽萍和魏鹏的艳照,但随后就被全网屏蔽删除。现在是看不到半张照片,
可在当时我却赶上全网疯传艳照的浪潮,所以那些照片到现在还存在我的硬盘里。
那时候,我刚刚进入性萌动的阶段,看着那些激烈的偷拍照片、外加上官丽萍当
年虽然并不苗条,但丰腴火辣的身材、饱满的酥胸和屁股,以及躺在床上双腿大
开潮喷了那个魏鹏一脸的激烈画面,我便没少对着那些照片「自娱自乐」。

  可紧跟着上官丽萍这个名字,随后再让我想到的,是一个我十分对不起的女
人,她是我上警专时候,咱们当时的德育总教官,名叫余佑君……唉,不过那都
是题外话了。

  而随着坐在计程车上的我的继续搜索,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上官丽萍还有个
干女儿,名叫冷冰霜,有说法说冷氏集团能一直在神秘的状态下屹立不倒,全仰
仗上官丽萍和上官家族的其他成员帮扶——然后,一切就又都连到了F市:冷冰霜
有个小闺蜜叫杨昭兰,杨昭兰的爹便是咱们Y省红党的头头杨君实,而杨昭兰又有
个「非正式男朋友」,便是张霁隆。也怪不得张霁隆在南方S市的那个生意上,被
这个冷总裁的相好坑了那么多钱,张霁隆也没说要对冷冰霜本人怎么样。

  不过看样子,此次张霁隆是必然会来市局保全上官果果的。

  临到市局那条街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关于上官果果被捕的快讯,想起自打
我来到市局之后这几次遭遇媒体的情况。回想着那每一台每一架饥渴的镜头与闪
光灯、那每一双贪婪的目光、每一张丑陋恶臭的嘴巴,只是想想,就会令我过敏
到打喷嚏,我就让司机在最近的路口找了个方便的地方停下,随后我绕着路,走
到了食堂附近——在那里有个小门,只要食堂有人上班,那个门就能开,平时主
要是倒泔水的地方,味道的确比较大,所以那里很少走人、新来市局的人也很少
有人知道那里可以直接通往体育馆,再从体育馆走长廊便可直接进到市局大楼三
层去。我看了一眼时间,此刻5:18分,正巧是食堂的大叔大妈们开始切菜熬粥的
准点,我便立刻把羽绒服的帽子戴好、拉高了衣领,避着那帮好奇记者们的镜头
跟视线绕进了市局院里。

  刚进到院儿里,我一下子又傻了——市局大院正门那里,顶多也就十几个人,
七八个摄像机而已,跟上次我办罗佳蔓的案子时候来得人比可少了不少;而市局
大院聚在小门跟体育馆附近的,乌央乌央少说能有三十人。等我再仔细一瞧,这
些瑟缩在体育馆门口的,全都是大概六七十岁、两手空空的老大爷老太太。大早
上五点多钟就跑到这来,还这么多人,而且还是这么冷的天,天上还在飘着小雪
花,很明显,这些位老人家们肯定不是早上遛弯溜达到这的。而且聚集着的位置,
全都是在这食堂前小门和体育馆门口,看得出来他们也都知道这边有个门能进来。

  「我说,各位大爷大妈,您这是……」

  「小伙子,你是这里面工作的警察吗?」没等我把话说完,其中一个白发苍
苍的老奶奶就把头冲我转了过来。

  「是的。请问您……」

  「哦,那麻烦你啦小伙子,能不能把那个重案一组的组长夏雪平找来?」另
外一个头发都掉光的、满脸褶皱、穿着一件深蓝色棉大衣的老大爷对我笑着问道。

  「你啥人啊?这个点儿,人家还没上班呢吧?」另外一个胖胖的、烫了一头
波浪卷的大妈看着我,对那个老头说道。

  「啊,那我看那门口聚一堆又是照相、又是录音的,那他们不得加班吗?」

  「那你也别……谁都的可你来啊?咱们都老头老太太了、都不是过去那前儿
了,说话谁必须得搭理你似的?就算人家在,万一人家现在又要要紧事呢?」接
着那个烫着卷发的老阿姨又转过身,对我笑着说道,「孩儿啊,你先上楼看看,
不用现在找来,你要是见到夏雪平了,你就跟她带个信儿,说楼下有人找她;她
要是还没来,你就下来跟咱们说一声就行,咱们在楼下等她就行。」

  随即我环顾四周,但见三十多双苍老而期盼的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着我,这
让我心中不由得一凛:夏雪平你这是又在外头做了啥孽,是得罪了一帮老头老太
太怎的,都让人家找上门了!

  ——不过他们可别是因为艾立威,或者「桴鼓鸣」一案里其他的人找上来的,
就算是我真的不念情分想跟夏雪平脱离关系,万一真是因为他们那些人来寻仇讨
说法的,那我也逃不掉啊。

  该不会,他们是为了之前那个夏雪平在警校时候的教官詹俪芳讨说法的吧?

  「那个……夏雪平现在不在……而且暂时她不在重案一组工作了。」我有些
胆怯地说道。

  一听我这么一说,大爷大妈们瞬间面面相觑:「不在了?」

  「啥,小夏不在重案一组了?」——「小夏」?

  「咋的了?」

  「这孩子说,夏雪平不在重案一组了。」

  「你看我说啥来着?我之前就听说夏雪平不在重案一组了。」

  「啊呀,那别是被人撸下来了吧?」

  「不能吧,徐远对夏雪平挺照顾的啊我听说?」

  「呵呵,徐远官儿大,还是省厅那帮丧良心、欺师灭祖的混球们官儿大啊?」

  「你这话是真的!我听说现在省厅那个姓胡的跟她可不对付了!」

  「嗨!姓胡的那玩意,可不是个物了!真是的……他都能出息喽,哼,你们
就说说,啊,现在这世道!」

  「对啊,还不如咱们年轻时候红党专政呢,姓胡的都能风光……」

  ……

  老人家们的七嘴八舌,让我越听越晕。不过似乎可以确定,他们不是来找茬
的,因为他们话里话外,至少在夏雪平和胡敬鲂的关系上,貌似还都十分亲近夏
雪平。并且他们说起胡敬鲂的时候,每个人的口气都还不小。

  「那个,各位爷爷奶奶,她现在不在一组工作了,你们要是有啥事的话,可
以跟我说。」

  「那个,小伙啊,我跟你打听一下,」远处一个人高马大的、留着银白侧分
头的瘦高老大爷走过来,对我问道:「我听说你们这旮旯,现在有个小年轻接替
夏雪平了是吧?好像叫什么何什么……什么岩的,反正好像刚来不久、岁数挺年
轻?」

  「何秋岩。」

  「哎对!何秋岩!夏雪平要是不在也来不了,你能不能帮咱们找一下这个何
秋岩?」

  「呵呵,我就是。」我尴尬地笑了笑。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小何是吧?那我们找你也行!」

  我就猜到他们得这么说,不过我还是有点不知所措:「那个……各位爷爷奶
奶,你们是找我来报案的,还是告状、反映情况的?」

  烫了一头卷发的那个六十多岁老阿姨听了我的话,瞬间哭笑不得:「嘿,你
瞧瞧,现在的孩子早都不知道咱们是谁了……」

  「可不是嘛!咱们都老喽!」身旁一个满头银发、牙似乎还有点不齐的佝偻
老太太也无奈地笑了笑。

  「我们哪是来报案的?小伙子,现在重案一组,真归你管啦?」那个大高个
光头的老爷子看着我,再次问道。见我点了点头后,才继续对我说道:「孩子,
实话告诉你,咱们这帮老东西,一个个老么咔哧眼的看着不起眼,但你可得叫我
们一声前辈咯:我们都是从之前的刑警队一分队退休的老刑警!你们现在小年轻
们上的K市警校的老校长夏涛你认识不?夏涛之前当市刑警队总长的时候,我们这
个里面,有些人就给他当过手下,还有些人啊,跟夏老就是同批同梯队的同僚!」

  「那个佟德达你认识吧?之前搁你们寝室楼当宿管的?」那个满头卷发的老
阿姨对我笑着问道。

  「认识认识!」

  「以前跟我对着办公桌的。唉……老佟啊,可惜了。」

  「哟……那邵剑英邵老叔,你们应该认识吧?」震惊之余,我好奇地问道,
当然也是为了套亲近。

  没想到在场的三十多人,一听我提起「邵剑英」三个字,脸色骤然变了一下。

  「啊,认识,当然认识。」大高个老爷子抢口说道,「总在一起工作,抬头
不见低头见嘛,就是不怎么熟——老袁,你跟邵剑英熟嘛?」老爷子说着,戳了
戳身旁另一个老大爷的后脊梁。

  「你别问我啊,我也不熟。」那个身穿皮夹克的老大爷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他不是管总务后勤的吗?咱们那时候都在老夏身边做事,跟他打交道不多,对
吧?」

  「对。不多……」

  可我在那大高个老爷子抢话之前,分明听到大老远,有个老太太小声念叨了
一句:「没事提那家伙干啥,晦气!」

  我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脸上并不表露,转而是对他们鞠躬赔礼道:「哎
呦!那您各位可真都是大前辈了!我可真是失礼了!那什么,在这说话多冷啊?
冷风灌肚子!来来来,您各位跟我进楼里,上我办公室里头暖和暖和,喝点茶水?」

  「不了不了!今天看你们门口又围了一大堆记者,估计是又有大案子了吧,
咱们这帮老油条、烂柴火,就不给你们添乱了!嘿嘿!孩子挺懂事!」烫了满头
卷发的老奶奶笑着摆了摆手。

  身旁另一个留着齐肩华发的老太太也对我说道:「谢谢你啊,孩子,咱们已
经给你添麻烦了,你就别忙活了。把事情跟你说完,咱们就走。」接着又对那个
卷发大妈耳语道:「我咋瞅着这孩子跟老夏长得有点像呢?」

  「嗯,是,眉眼像。而且秀气,跟夏雪平是不是一样?」

  「这孩子该不会是老夏那外孙子吧?」

  「这个……」

  我把这耳语听进耳朵里,嘴上不自在地抿了抿后,接着问道:「哦,那有什
么事情您各位说吧。」

  「那个……咳咳……是这么回事,孩子:咱们这些人以前都是刑警队市局一
分队的,现在刑警队、刑侦处都精简裁撤,变成你们重案一组、还有重案二组跟
经侦处了,但是我们这些退休后的老警察老干部们的工作关系和档案,就落户到
你们重案一组了。现在呢,咱们有个情况:咱们这些老警员老战友们的退休金,
到现在还没拿到呢。所以咱们都寻思,找人家夏雪平,或者是找你,帮个忙,跟
上边打个报告问题下……」

  我一听,心里瞬间轻松了下来,对我而言这种事没啥概念,但我感觉应该不
是很麻烦,于是用手指头点着自己胸脯笑道:「啊,原来就是这事情啊?那行,
等我这就进去,先去帮您各位问问财务处,这都月底了,估计也短不了;等下,
我给您这里面哪位留一下我的电话……」

  「你等会儿,小伙子,」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大爷,拄着双拐,步履蹒跚
地走到我面前,「你是不是以为,咱们就没拿到一个月的退休金啊?」

  「那……难不成……」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我们都已经半年没拿到退休金啦!」

  「啥?」

  再细细一问,整件事哪只半年的事情:实际上,从三年前,这些曾经为了警
察事业付出了一辈子的老先辈们的退休金,就开始减少了。按照他们离退之前的
最高警衔和待遇,原本平均的退休金应该是每月6000到9000块,包含各种保险Dr
返还、荣誉福利津贴和补助款,结果从三年前的冬天开始,好些人的保险补助等
规定之外的福利待遇就开始以各种明目被省警察厅财务部抽走:先是说是税收,
尔后又说是Y省财务改革、福利待遇下降,再后来,连那些明目也不立了,直接支
付退休金底金,一下子下降到5000到8000;又过了半年,又成了4500到7500,一
直这么降下去,而缩减的周期,也从每一季度变成两个月一变,之后又变成一个
月一变。而今年九月份,我刚来市局的时候,所有退休老警员,每人的账户里都
只拿到一千块钱左右,再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有拿到来自警察系统任何部门的收
入。

  「咱们今天来的,还只是一部分老家伙呢!好些人上了岁数了,也热爱咱们
警察系统,也热爱咱们市局,不好意思过来麻烦你们小青年们。完后呢,也有岁
数比我们小不少的,他们是因为执行公务的时候啊,受了重伤的,没到退休年龄,
但也没办法继续干警察了——那有些人地都下不了、出不了门,今天想来也来不
了。他们也都等着拿咱们的慰问金呢。咱们这帮人,家境特别好的本身就没几个,
有儿女的倒好说,没儿女的,全都得靠政府的救济金才能活。一个月六百块钱够
干嘛的啊?」

  「倒也不是嫌弃钱多钱少,」大高个老大爷又说话了,「咱们岁数都这样了,
也没啥消费追求了,有一天活一天,饿不死就行呗。关键它是,咱们为了警察系
统、为了刑警队,搭进去一辈子了,到头来活得跟成天不务正业的懒汉赌徒们一
个地位的,咱们无论这帮老哥们老姐们,都咽不下去这口气啊!」

  看样子,我还真是把这事情想简单了。

  「那……您各位之前找过夏雪平么?」

  「之前哪好意思麻烦她啊?」留着齐肩发的那个老奶奶说道,「之前不是全
社会都一直找她麻烦的么?有往她家门口抹大粪的、有见到她之后冲她丢鸡蛋的,
还有人买了黑社会亡命徒杀她的——前不久不是还有个『桴鼓鸣』案子么?咱们
也年轻过,她的苦,或许比咱们年轻时候受过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咱们也
都能理解她,看在老夏的面子上,咱们真不好意思轻易来找她。等十一月份的时
候,咱们有几个也来过,结果说她出差了;这不刚寻觅着,这个月风平浪静了再
过来,谁知道她又不在这了。」

  被这老奶奶重提了一下夏雪平受过的苦,我又不禁苦从中来,同时我也迅速
地又合计了一下昨晚跟老爸的谈话——我也发觉出来有些不对劲:周荻的日记里,
除了那些露骨的肉体交欢以外,大篇幅地渲染了自己跟夏雪平是如何如何地天作
之合、天造地设,但是当夏雪平遭到这么多欺负的时候,周荻那厮又在哪呢?若
是说周荻薄情寡义,可他每次看夏雪平的眼神,却并不像一个只图谋性方面满足
的人的眼神。

  随即我又迅速地把思绪拉回到身边,想了想,我继续对面前的各位老人家们
问道:「那您各位有没有直接找一下徐局长和沈副局长呢?」

  ——「徐远和沈量才?」一听说起他俩来,在场能有一半老人家都表现得嗤
之以鼻,「他们哥儿俩,那是俩大忙人,咱们可不敢惊动人家二位啊!咱们不是
没合计找过他们俩,但是每次来,来一次,就都在外面开会见客,来一次,就都
在外面开会见客!哼,这么爱跟人开会见客,我看啊,咱们警察系统的大官也别
从警队提了,直接从红蓝两党的党员里头投票好不好啊?」

  ——「可不是么?实际上我们今天也知道他俩现在就在楼上,但我们第一也
有点心灰意冷,这俩人论起以前,我们好多人还都在警校和单位教过他们,但咱
们也不想因为自己这点事,贴他俩的冷屁股去,否则咱们一个个的,那不真成了
要饭的了?人虽然老了,脸还得要。再者,从程序上来讲,咱们所有人确实得先
跟你反映,你这边不行了,再找他们,要不然就算是越级。讲原则一辈子了,退
了休也不能差事。」

  ——「哼,想越级,那也得有门路啊!之前不是有人带头去过省厅直接找他
们吗?结果咋的?被警卫轰出来的!哼……」

  ……

  「别别别,您各位先消消气!这大冷天的,您各位再生内火,别弄出来病来,
对不对?那个什么……爷爷奶奶们,你们现在这情况,是就咱市局一分队的诸位
这样,还是咱们市局其他部门的退休老干部、老警员也都是这情况?」

  「好像都这样吧……」

  「是都这样。只不过咱们之前不是合计,能找到夏雪平那儿去么?咱们好多
人都是看着小夏和他哥长大的,有这层关系,咱们都寻思好说话,看看能不能让
雪平帮着问问;像以前二分队、三分队的,都找过那个姓柳的和姓胡的,但是他
们俩一个总说『帮着问问』,也不抗事啊,另一个不是让人吃闭门羹,就是唱空
城计,他们三分队的好多人,连那个胡处长的一个脚印儿都没见着过。」

  「可别说那个胡处长了——那不是那个胡敬鲂家亲戚吗?找他要退休金,那
不是与虎谋皮、耗子给猫当三陪吗?」穿着里绒皮夹克的那个老大爷忿忿不平地
说道。

  「咱们市局都这样?就咱们市局这样?」我惊愕地看着他们。

  「……哦,对啦,我昨天看见之前玄巍区分局的老唐了:他们也是这样!好
几个月都没开退休金啦!」

  「我楼下怀秋路的老田也是啊,就因为这个事,都舍不得买大米吃——他孙
女今年还要上学,他儿子儿媳妇不是都没正经工作么。他现在每天都只能喝棒碴
粥、就点儿小咸菜,半年了,一日三餐都这么糊弄的!老田以前多胖乎乎的,现
在瘦的啊,胳膊上的筋都能见到了。」

  ——为了社会和国家,忙碌了一辈子,流汗流泪又流血;常年不在家,不能
孝敬父母、呵护子女、陪伴伴侣,说不定还见不到长辈最后一面、被儿女嫌弃疏
远、遭到另一半的出轨背叛;到老一身伤病,却只能用玉米碴稀粥和小咸菜对付
餐饭……想到这些,任凭任何人,都免不得心里不舒服。

  可我能以我一己之力做些啥呢?

  别说所有的离退休老警员,就面前这三十几位,我想接济都费劲。

  就算我把昨天秦耀他们打篮球赢来的奖金、再加上蔡励晟给我的封口费加在
一起,给所有的工作关系归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管的退休离休老警察们平分了,每
个人怕是也分不到几分几角去,跟这些年来他们被人短了的退休金相比,九牛一
毛;而且就算是这个月跟他们分了,那下个月呢?

  就算是拿出来都分了,秦耀、杨沅沅他们这帮还没正式毕业的学警倒是还好
说,给他们那么多钱他们也不会正经花;王楚惠虽说是个浪货、外加心思有点咕
动,目前看起来,很多大事上还是能说得通,而白浩远、胡佳期这二位,尽管不
上道的事情干了很多,但并非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不过像许常诺、姚国雄他们该
怎么办呢?本身他们现在上班的理想,就是拿命换饭辙,他们的岗位津贴和各种
保险不也都别取消了么?要是我真说,让他们把昨天拿到的篮球赛奖金都吐出来、
给这些老人家当退休金,拆东墙补西墙,我在他们那得信任感倒是小事,他们从
今天起还有心思继续办案子吗?

  「这样吧,各位爷爷奶奶,我这就上楼去,再问问徐局和沈副局。退休金这
种事情不是小事,可能也都不是市局自己就能说了算的。同时我也会再写一份报
告,打给省厅去,帮您各位催一催。这样做,您各位看行么?」

  说完这些话,我又环视了一遍面前的老人家们。没想到,他们听了我的话非
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惆怅了,相互面面相觑,低下头各自唉声叹气,仿佛我
的话,在他们耳朵里,也不过是一种敷衍一般。

  我见状,又立刻补了几句:「您各位也先别担心,我这人年龄也小、能力浅、
资历也不高,我这其实刚来市局将将巴半年的时间,我也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
处理问题,您各位的退休金这方面的这么大的事情,真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面对
的……我现在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做了。但您各位放心,您各位都是我外公
生前的战友或部下,我也把您各位当我的姥姥、姥爷了,我指定能把您各位的事
情当成我何秋岩的事情,我能使多大劲,肯定就帮着您各位使多大劲,您各位说
行么?」

  「你……你外公?你是夏涛的外孙、小夏的儿子?」

  「对,正是我。」

  ——「诶呀!我刚才就觉着你跟年轻时候的老夏有点像呢!原来真是夏家的
外孙子!」

  ——「怪不得才这么点岁数就能当上重案一组的一把手呢!夏老的外孙,还
有啥说的!外公、妈妈都是英雄,这孩子肯定也错不了!」

  ——「那既然是老夏的大外孙子,咱们也确实都是自己人了!孩儿啊,咱们
各位姥姥、姥爷看在老夏的份儿上,咱们也不为难你了!而且至少你有心,不向
别人儿,要么嫌弃咱们这帮老不死的、到处躲着咱们,要么就是把咱们都当傻子、
当老年痴呆糊弄咱们。不管咋说,有你刚才那些话啊,咱们这一把把老骨头们,
心里也就多少有点定盘星了。」

  ——「是啊,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赶上讲话了,这都是『黄土埋脖子』的
时候了,也不是非得从你这要钱,在这的各位老兄弟老姐妹儿,也都不是那胡搅
蛮缠、倚老卖老的人,就是想讨个说法、心里踏实。所以啊,小伙子,你心里也
别有啥负担,咱们这点退休金,要是能要来你就帮帮咱们这帮姥姥、姥爷,要不
来,也无所谓了。我们也看手机、看电视,早听说今年省里财政紧张、要从咱们
警察队伍这边抢骨头吃。这要是真是拿了咱们各家的钱、为省里建设补亏空了,
那咱们也就当做是把咱们自个为警察队伍最后燃烧一回了!」

  听着这些老人家多少带着亲近感的慷慨陈词,我脸上陪着笑,心里却越发地
不是滋味。我提外公的名字,纯粹只是想让他们放宽心,但至于最后事情能不能
成,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连鞠躬带安抚,我总算是把这些老人家都劝走了。等我一走进体育馆,嗬,
好家伙!往常跟着沈量才到处横着走的那些保卫处的便衣干警们,总共十个,正
聚在最里层的门厅里面喝着热咖啡呢——至于为什么是最里层门厅呢?第一,最
里层门厅的大门玻璃上,跟宿舍寝室窗户一样,贴了不透光玻璃膜,外面的人是
看不到体育馆里一直有人待着的,我这不就刚被这十个家伙吓了一激灵么?其二,
里面这门厅上头正好是暖风口,是咱市局体育馆里最暖和的一个位置。

  「呀……何代组长。」为首的那个人见了我,也不好意思不打招呼,于是冲
我点了点头,又像敬酒那样地举了举手里的咖啡杯。

  本来我是不想理他们的,结果这家伙一个举杯的动作,反而把我的火气浇了
上来:「你们在这不打篮球排球的,在这干嘛呢?搞同性恋聚会还是做法呢?」

  「嘿,你怎么说话呢?咱们是沈副局让……」

  他身后一个凤梨头冲我正叫着板,被那为首的瞪了一眼,又咳嗽了一声,那
凤梨头也便噤声。

  「哦,所以你们一直在这!操!」

  骂了一句之后,我便直接走向观众席后的走廊。

  随后我一上楼,敲门进了徐远的办公室,再一看,正发现徐远和沈量才这一
人坐在办公桌前抽烟、一人坐在茶几旁边品茶,每里手里还都捧着笔记本、提着
水性笔,悠哉悠哉地在纸上走笔龙蛇地划拉着。

  「哟,秋岩来了?先坐下喝点热乎茶吧。」徐远见了我后,把香烟掐在了烟
灰缸里熄灭。

  我看了一眼徐远,刚要说话,没想到沈量才却直接拿着钢笔在我面前晃了晃,
对我不耐烦起来:「你怎么才来?我和局长让制服队的小冷给你打电话的时候那
是几点啊?你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正好,天翔路分局的人刚把案件简报传真过
来,其他的调查记录还得等等,要是看物证的话,你得和胡佳期多往天翔路跑两
趟!你给我记住,接下来这个案子,你和胡佳期可得有点时间观念……」

  「我才来?哼!我早来啦!」压不住愤怒,索性我也不忍了,直接放开了嗓
门在办公室里对徐远和沈量才喊了起来,「倒是你们二位真行!大冬天的,小热
茶喝着、小香烟抽着、小暖气电炉暖风烘着!楼下刚才差不多三十个六七十岁的
老大爷老大妈,全搁楼下冻着呢!你们两个一个局长、一个副局长,到底都知道
不知道?」

  两人先是一愣,接着又都恍然大悟。

  「他们找来了?」徐远淡然地对沈量才问了一句,并且未等沈量才回答,徐
远瞬间显现出惭色的脸,便先低了下去。

  「那就是来了呗。」沈量才抬头看了我一眼,换了个耐心些的语气对我说道,
「你气性还挺大?咋的,这世上就你何秋岩仗义啊?那些退休警员都走了?」

  「走了……不是,你们俩知道他们是来干啥的,是吗?」

  「废话!你以为我俩一正一副俩局长是白当的啊?不就是他们好几个月没领
到退休金了吗?走的咱们市局的账面的事情,我和徐远能不知道?」沈量才铁硬
着面孔说道。

  「那你们知道,您二位怎么不管呢?」

  徐远合上了笔记本,叹了口气:「唉,就算知道了他们的情况,又应该怎么
管呢?钱的事情,可不是我俩点个头、签个字就能答应下来的事情啊?而且现在
这节骨眼上,什么事情不需要钱?所以每次我明知道他们要来找我,我也只能躲
着、抻着……说起来,他们那里头有不少也是我和量才副局长之前的老师和上峰
啊,我确实有点对不起他们……」接着,徐远又悠悠地叹了口气,「等大选之后
吧……等选举之后,或许这退休金的事情,还有解决的可能。」

  我抿着嘴看着徐远,心里对此时的他失望至极,于是我继续不客气地说道:
「我还就不信了!全市那么多老头老太太,穿着警服、头戴国徽混了一辈子了,
到头来只能去靠着领救济金维持晚年?赶紧的,您二位先跟我下达关于案子的指
示吧!完后我就先回办公室,我直接写报告给省厅、省政府跟司法调查局!」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沈量才直接把钢笔扣上笔帽,把笔垫在手心里
拍在笔记本上,对我斥道:「我跟你说,你这报告真的发过去了,省厅和司法局
的人看都不会看你信不信?然后你发给省政府的报告,到底也得转交给省厅!你
知不知道咱们省警察厅、省财政厅和省政府行政议会,因为钱的事情都闹成啥样
了?省里本来就缺钱,你知不知道!你还给上头打报告?你要是真打报告去了,
你这就是在添乱!」

  经由沈量才这么一说,我才终于想起,一切的根源就是因为省政府财政预算
赤字的事情,外加警务系统各种经费被削减,于是这才致使警察队伍内部自上而
下的各种福利补贴,一并被取消的事情。

  想到这里,头脑被热血冲昏的我,终于冷静了下来。

  「……是,他们确实现在每个月最对九千块拿不到了,可跟省里短掉的三五
个亿的亏空相比,那点钱算个屁啊!你以为我们不着急吗小子?要是有钱的话,
他们的养老钱咱们能不给发么?伤天害理啊!」说到这,沈量才又突然脸色一变,
惊恐地看着我,「我说何秋岩,你没脑子一热、心态一爆棚,就跟他们应承了什
么事情吧?」

  我倒吸一口气,也改了说话态度:「那倒是没有……我只是安抚了他们几句,
说我愿意试试,帮他们跟上头问问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哎呀,那就好……」沈量才瞬间松了口气,闭了一会眼
睛然后信誓旦旦地说道,「你看着吧,等过了地方大选这档子事情之后,杨省长
肯定会整顿经济的。这不已经刚跟外商谈妥了稀土的交易和技术投资了么?到时
候,他们再从东欧拉来点项目投资,毛算三五个亿的窟窿,咋的也都能堵上了。
要是那些老先生老太太们再找你问起来,你就让他们再等等。」

  听沈量才说得倒是极其认真诚恳,我低着头正琢磨着,徐远那边却少见地当
着外人面,跟沈量才开了腔:「嗬!怎么的,老杨那边还要搞什么经济整顿啊?」

  「对。我亲耳听说的。」

  「谁告诉你的?要咋整顿啊?」

  「你问我,我哪知道?我跟你一样,咱俩都是学刑侦的,我也不懂经济治理
的事情,你想让我跟你说清楚啊?」

  「我没指望你跟我说清楚。不过老杨整顿经济,能靠谁啊?姜萧擎还是魏喆
啊?」

  「呵呵,魏喆想要竞争省财政厅厅长的事情,远哥你也听说了?」

  「哼,姓魏的那点小心思,是司马昭之心。不过老杨也就能用姜萧擎和魏喆
这两个烂咖了。我承认老杨是个能人,可他麾下的居然全是这么一批破铜烂铁。
要不是因为有像姜萧擎和魏喆那帮人成天掺和,我看咱们Y省的经济财政也不会烂
成这样。对了,前些日子在咱们门口自杀的成山不也是么,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廉
洁奉公的人,居然贪污了那么多钱、那么多东西……」

  「不是,远哥,我听你这好像话里有话啊!你一直以来到底有啥想法,你就
直说行不行,别在兄弟我面前搞那么多含沙射影的东西行不行?」

  「呵呵,量才,你想多了,我没啥想法。我的想法我都说了:等地方大选以
后,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迎刃而解?由蔡励晟他们来解决?」

  「对啊。不然呢?因为问题就是红党搞出来的啊!红党从专政时期到现在,
制造了多少问题?」

  「那这里面就没有一点蓝党出的幺蛾子么?好些事情,蓝党的官员难道就没
在前面挡着?远哥你的那些朋友,就没有恶意地、故意地不让人家执政党去解决
那些所谓的问题去?」

  「问题是,过去四年,Y省给了红党、给了老杨和他党委、他身边那些烂人们
四年时间,可他们不中用啊!他们没把以前的问题解决了,反而制造了更多的问
题,不是吗?否则省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三五个亿这么大一个口子的?我……」

  「我跟你说,远哥,在这个话题上,我从来都避免直接跟你吵嘴,但今天我
必须得跟你说明白了……」

  很早以前我就听到这样一句伟大的话:无止境地谈论美食、风景、音乐、艺
术品会让人变得聪慧,而过度地讨论政治、种族、追星文化和体育竞赛,反而会
使人降低智商。眼前这俩年龄加在一起也得有八十奔九十的大男人,此时此刻的
对话,竟然像两个刚进入幼儿园里争辩该用碗喝水还是用杯子喝水的孩子一般,
而眼见他俩的对话有愈发白热化的趋势,站在一旁的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
说,您二位长官到底还跟我说不说案子的事情了?要是不说也没啥别的命令,我
先去街对面那『南岛小魔』他们家茶餐厅吃个煎蛋汉堡去了,我这还饿着肚子没
吃早饭呢,您二位可慢点吵。」

  ——好么,刚才听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诉苦,现在又得继续听他们这俩人吵架,
老天爷一大早就让我听了这么多七嘴八舌,真够烦的。

  两个人各自看了我一眼,随后对应着错开方向,徐远叹了口气、扭着转椅从
桌子里侧转向身后的窗户,而沈量才则气哼哼地挪着屁股、双膝向门,各自别过
身子去,回避了彼此的神情,尔后又恼火且均不服气地低下了头,调整了一番自
己的呼吸和情绪。

  「行吧……总之这个退休金的事情,何秋岩,你就别管了。管那些闲事干嘛
呢,你一个小年轻,让你管你管的了么?早晚会有迎刃而解那一天的。过来,你
坐我这——」

  紧接着,沈量才抬手对我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置——正巧隔在他自己和徐远
之间;待我坐下后,又把自己笔记本下面的一页纸递给了我;同时同刻,徐远也
将自己手边的两张报告递到了我面前,那分别是案件目前为止暂时的时间线简述,
外加被移交到市局的两个嫌疑人的简要资料。

  「你先大致把这些东西都看一眼吧!」沈量才回过头,斜着眼睛瞥着我,
「你还比我们都着急呢哈……看看吧,这玩意,哼,不好弄呢!」

  接过来那「两个嫌疑人的资料」的时候,我还疑惑怎么这上官果果还有帮凶
么,等我再一看上面的名字,我登时傻了眼……

  徐远看了沈量才一眼,又继续摆弄着手里那枚打火机,用防风帽撞击着机身,
发出「哒」、「哒」的声音来:「上官果果、万美杉。后面那个其实倒还好,这
女孩应该只是一个小主妇而已,如果仅仅是她出了事情,咱们倒还都不用有太多
顾虑;但在第一页这位上官果果,你肯定也应该听说过的吧?」

  「——著名的上官衙内,红党巨擘、副相上官立雄家的公子,天下谁人不知?」
我回答道。

  「也是真倒霉催的!」沈量才端起茶杯,郁闷地说道,「如果这个案子处理
不好,咱们局今后可就都玩完。」

  上官果果的名字已经让我的大脑震撼过一遍了,现在再提起来,我多少已经
有些免疫;可是,如果不是有举着编号牌的大头照在,我真不敢相信,另外的那
个嫌疑人,居然是我那位国中时候的英语课代表万美杉——这时,我又回想起前
不久那次同学聚会,等到大家都喝得七荤八素之后,万美杉和田复兴两人软着腿、
塌着腰从那狭窄的卫生间隔间里、相互搀扶着走出来的模样。再想起我曾经对她
的默默暗恋、又加上同学聚会时候先对我无视跟鄙夷、后来又知道我之前办了什
么案子之后对我态度的180°的大转弯,外加她看到夏雪平以后故意挡在我和夏雪
平之间的做作模样,我都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之后,我看到的案件概要和徐远为我理清的时间线,却让我心生疑窦:昨
天晚上大概10:48分,上官果果开着一辆保时捷卡宴出现在浪速广场滨松街南侧路
段,根据交通大队提供的摄像监控,当时上官果果的车速为平均69迈,而在滨松
街的限速是60迈,严格意义上算是超速,但并没达到违反交通法规的地步,可是
昨天晚上因为正在下雪,路面湿滑,再加上驾驶的时候路遇一辆恶意变道的重型
皮卡,一个不留神,上官果果的那辆保时捷卡宴竟然发生了侧翻。

  天翔路分局的位置就在天翔路跟滨松街的交叉路口,很快天翔路就派了交通
课的交警前去处理。万没想到,早已是名声在外的上官衙内在交警处理交通事故
的时候相当的配合,出示驾驶证、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所有行为都在交警的指示
指导下进行,只是根据出警的两名交警描述、外加交警随身携带的摄像头录影佐
证,当时的上官果果整个人的状态就异常地慌张。两名交警当时还以为,上官果
果是因为遇到了交通事故而心有余悸,因此一开始便也没多予理会。

  而就在交警处理事故的同时,周围也开始出现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毕竟
一辆保时捷卡宴出事故的场面,可不是随处都能碰见的,而本来这就是圣诞节到
元旦之前最热闹的时候,于是围观路人越聚越多。结果,就在两名交警准备跟事
主商量如何把损坏的车辆拖走的时候,上官果果人却不见了。

  于是两名交警立刻把事情汇报给了天翔路分局,天翔路分局的人差不多都知
道,上官果果其实经常来F市,他在F市有个女朋友,Y省镍矿大王的女儿顾绍仪,
而且他们也常年见到上官果果一来F市,就会跟顾绍仪一起住进长岛酒店的702号
总统套房,那里基本上算是俩人在F市的家。于是天翔路分局一面派那两个交警其
中的一个和另外两个外勤警员跑去长岛酒店询问情况,一面立刻派人支援另外一
个交警,去那事故现场周围的地方搜索寻找上官果果的踪影。

  其中去了长岛酒店的三人,在大堂经理的指引下去了702房间,没想到一进房
间,就看到了两名被打晕的保安倒在了门厅里,而在套房的客厅里,还趴着一个
女人,仔细一看,那女人正是上官果果的女友顾绍仪。仔细盘问那两个保安才知
道,原来他们是10:45左右,应上官果果的请求上楼的。当时上官果果表示,自己
女朋友「晕倒了」,请求酒店来人帮他进行急救,酒店里的保安们都受过生理复
苏急救培训,于是带着相关的设备仪器就上了七楼;可等二人去了702房间之后,
才发现顾绍仪的身体早就冰冷僵硬、想必是已经死去多时。而见到了保安的上官
果果,立刻改了口,从原本请求协助急救,变成了要求两个保安给自己作证,证
明人不是他杀的——如此转变加上反常的举动,却让两个保安感觉到不对劲,他
们反而认为顾绍仪的死跟上官果果有关,于是两人都表示要报警,没想到在这时
候,上官果果便企图从房间里强行离开,两个保安见状,立刻与上官果果发生了
肢体冲突,而且他们没想到,民间盛传的常年被酒色掏空身体的上官衙内身手竟
然相当不错,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二人全都打晕了,之后他们便也什么事情都不
知道了。

  话分两头,在保时捷翻车现场周围搜寻的刑侦队队员们,想在平安夜之后的
这条F市著名的「夜不眠商业街」上找一个人,难度近乎于大海捞针。搜寻了快一
个小时,他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从街边窜出了只穿着一套睡衣的万美杉:
「你们要找的人在我家!」万美杉的住处,就在商业街旁边的那组三栋高层住宅
公寓「云端巴比伦」的B座九楼。于是天翔路分局的人跟着万美杉上了楼,推开家
门一看,那时的上官果果正好站在万美杉家的客厅里,而在他面前,一个男人倒
在了一堆玻璃碎片和一滩血泊之中。

  那男人是一名律师,经过核实确认,他的确是万美杉的丈夫。而从当时的场
面看起来,那男人似乎就是上官果果杀的。

  ——啧,律师……我看不是「法律」的「律」,而是「绿色」的「绿」才对。

  我没记错的话,同学聚会时候,其他人也好、万美杉自己也好,都说她嫁了
个富商,都说谣言不能信,这有些时候某些人自己说的话也不可信。

  但是,上官果果却一直在拼命辩解,反倒咬住万美杉,说万美杉才是杀了她
自己老公的真凶。天翔路的警察们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的一面之词
都不敢轻易相信,也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他俩其中一个在昨晚杀了人。何况,这二
位事主里头,其中一个还是副总理的儿子,这哪是有人敢怠慢的。于是一不做二
不休,天翔路的人也就是给人带上了铐子、便把万美杉跟上官果果俩人都控制住,
一并逮到了分局拘留了起来,并立刻打报告给市局和省厅。之后连审讯都没进行、
甚至恨不得连基本信息核实都不想在他们那儿做了,直接等着市局的人过去把人
带走。

  「这万美杉的老公,真是个律师?啥样个律师啊?」我随口一问。

  「呵呵,也挺有名。」徐远的苦瓜鞋拔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嫌弃的笑:「兰
信飞你听说过么?隆达集团聘请的法务部总监、信宏源律所的合伙人——诶,我
记得前几天他还来过咱们这呢,把练勇毅接走的就是他吧?」

  我登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啥?你们别告诉我,兰信飞是万美杉的老公?」

  沈量才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个讨人厌的笑容:「真就是他:咱们东北最臭名
昭著的流氓大律师,当年沪港的魏鹏在国内的时候,『南魏北兰』让警察们恶心
的程度可不是吹的,他的年龄比那个魏鹏小,却也可比那魏鹏刁多了,青出于蓝
而胜于蓝!他现在死了,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而且,那家伙也花着呢,」徐远苦闷地摆弄着手中的打火机,轻叹着:
「十年前这家伙刚出道的时候,就把我们市局当时人事处的一个文职警花勾搭到
了,还搞大了肚子;那个小女警还真以为,兰信飞是想娶她,结果谁曾想人家就
是玩玩,当时他正办着离婚又迅速跟另外一个女孩再婚,而那个小女警却跟着了
魔一样,就对这个兰律师死心塌地,哪怕怀着孕,也继续跟这男的在一起……再
后来,有人在色情网站上,发现了那个小女警的艳照——其中还有怀着孕是的艳
照,到这时候那女孩才万念俱灰,后来就在家中,吞了砒霜自杀了。而至于这个
兰信飞,跟这个万美杉,估计谁都不知道这是第几婚了,恐怕兰信飞本人自己都
记不住。」

  「伤天害理啊。所以,事到如今这家伙死了,也算是活该。」沈量才侧对着
徐远,却也跟着补充了一句。

  我消化了一下自己的主观情绪,冥想片刻后,对徐远和沈量才问道:「所以,
咱们现在关于这个案子的情况,基本上是两名死者,各自和两个嫌疑人有关,但
又都确定不来两个死者的死因——唯独从可以掌控的情况来看,兰信飞被上官果
果谋杀的情况最大。」

  「不错。而至于顾绍仪,她的尸体过一会儿就会被运送到咱们这。邱康健被
情报局跟咱们一起搞的那个特别调查组要去帮忙了,我们就把你拉回来,也算是
置换替补。这次的尸检和其他一切司法鉴定工作,交由你的那个朋友吴小曦负责,
正好你们俩也熟,她那边有什么发现了,就直接跟你沟通就好了。这次……」徐
远合上打火机防风盖,放进了西装里怀左胸前的口袋当中,可刚要继续说些什么,
话却被沈量才打断了。

  「呵呵,那小丫头真是蹦精蹦灵,邱康健说她做事也挺细致;正好鉴定课一
直少个副课长,我们想提拔她。」沈量才嘴上说着,脸上却马上鼓起,活像个冬
瓜,「就是这丫头片子,说话口无遮拦,没什么家教!你俩的关系不是一直不清
不楚的吗?你可得好好告诉告诉她,让她以后得有点尊长意识,否则我保证以后
她没好日子过。」

  「知道、知道!我肯定跟她好好说说。」听说小C要升官了,这让我这一段时
间低落的情绪,终于明快了些许,可当我把思绪拉回到案子上面之后,我想了想,
又壮着胆子对徐沈二人补问道:「我还有个事情比较介怀:刚不是说天翔路的人
在把上官衙内带回去之后,也马上跟省厅把事情汇报了吗,那么以上官果果这么
出名的人物、上官家族这么大的背景,咱们省厅上峰的各位钧座那边,不会对这
个案子没有半点指示吧?」

  「你算问到点子上了——」徐远指了指我,接着又惆怅地收起自己的钢笔,
把笔记本立在桌子上用双手扶着,轻轻戳着桌子,「昨天这个上官衙内被移交到
咱们这儿之前,我和量才副局长就被叫去了,咱们一起跟着省厅领导,一起汇报
给了中央警察部,中央警察部指示这个案子全权交由F市处理,但他们也会随时过
问,毕竟这涉及到政党人士家属的事情;接着,又在省厅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讨论
会,可实际上到了此时此刻,所有人也没讨论出来个所以然来,」说到这,徐远
又皱起眉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堵着气、背对着自己的沈量才,「我想,终归还
是得根据案情决定怎么办。可毕竟,现在还是红党的天下啊,上官果果的父亲是
副相,在红党内又有一定的地位,尽管现在政体改革、两党参政,可是这个国家
对于他们红党来说,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无视规则、无视公正地去支配的……总
之吧,省厅现在也算是盯着雷了,给了咱们一个期限,要咱们在这个期限内,尽
快把案子破了。」

  「哼,我的徐局长,省厅聂仕铭和胡副厅座的原话,说的是『尽快把案子破
了』吗?人二位说的可是『尽快拿出一个交代』吧?」徐远话音刚落,沈量才立
刻就把身子转了过来,「而且现在这个国家,能『无视规则地去支配很多东西』
的,可不止红党吧?我当然同意你的说法:红党有些人有些事情,做的是出格了
点,可蓝党就好到哪去了么?你就说这一晚上,有多少蓝党的人打电话打到你这
个座机上?又有多少蓝党的人打电话打到你手机上?人还没审、证据还不足,他
们就把上官果果直接定性为杀人犯,这就合适了吗?」

  徐远眼睛立刻瞪大,听似语气平淡、却生气到颤抖地问了一句:「你连我的
电话监听了?」

  没想到沈量才的心一点都不虚:「那又怎样?不然的话,咱们重建风纪处、
强化网监处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而且你不是向来光明正大吗?你如果想,你
现在就去找白铁心和李晓妍,你把我这几天的电话通话记录和录音也可以调出来
的,他们那儿都有记录,我无所谓!反正我问心无愧!」

  徐远面色铁青地闭上了眼,站起了身:「你是我弟弟,我就当你是胡闹了!
而且当着秋岩的面,都是自家人,我不想跟你吵架!那上官家族的人仗着位高权
重、财大气粗,做出的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事情海得去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
们不敢做的!人是还没审,证明他上官果果就是凶手的证据是不足,但不是也没
有证据证明顾绍仪和兰信飞的死跟他无关么?」徐远深吸了口气,又对我说道,
「总之,秋岩,你也帮我跟胡佳期传达一下:你们两个,加上你们重案一组,不
管用什么手段,必须在给定期限内,确定上官果果的杀人事实!呼……楼下还有
一批我叫来的记者在等着我呢,你们出去吧,我这就锁门。」

  我以为把媒体招来警局门口的事情,只有沈量才能干的出来,没想到徐远也
玩这套。只是最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徐远刚才这些话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目前没
有有力证据证明上官果果到底有罪,但也无法证明他的清白,所以,这个上官衙
内很可能就是真凶——这在逻辑学理论当中,是一个经典的谬误概念,叫做「诉
诸无知」。上官果果之前确实有过不少奢靡荒淫的举动,只是我却认为,一个人
的风评,不应该成为对这个人进行有罪推论的依据。

  「冥顽不灵!」沈量才咬着牙小声咒了一句,转身就要往办公室外走。

  「唉,等会儿!」我一方面叫住沈量才,另一方面又看向徐远,「您二位还
都没跟我说省厅到底给了咱们几天期限呢?」

  「三天。」两个人相互背对,却异口同声地说道。

  「等会儿……啥玩意?三天!」

  「怎么了?」徐远转头看了看我,「嫌短?能给三天就不错了。」

  「是啊,三天挺长的啦!谁能在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下,在拘留室里过上三天
的?而且你办罗佳蔓的案子,不也是没用几天么?」

  ——好嘛!这老哥俩吵架归吵架,挤兑我倒是能够齐心协力地把我的心和胆
子挤兑得稀碎稀碎的。

  「不是,罗佳蔓这个案子能跟这事儿比吗?那个案子本身最开始就暴露了一
大堆问题,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没被人发现而已,可这案子算个啥啊?哦,就上官
果果心理压力大,我因为他的副相衙内身份,我心理压力比他都大!我不光心里
压力大、我还头大!三天够干啥的?还不够炒黄花菜的呢!」

  「我已经让人查过了,上官果果之前买了一张三天后,也就是29号下午两点
钟从咱们林檎国际机场直飞洛杉矶的机票。像他们这种红党高层的子女,一般都
有两本护照。就算是两党和解,美国到现在也没有跟我们签订引渡条约。如果这
个案子,真的是上官果果犯下的,但又不能按时把真相查出、将其绳之以法,那
以后想要抓他,可就是完完全全地天方夜谭了。我不可能让他从我手上逃掉。」

  「不是……我……我、我没、没办过这么样的案子,」一时间我舌头都打结
了,「不、不是……徐局,这案子您自己来查?要不然,您把案子转给安保局算
了,桂霜晴他们不是擅长处理与政界人士相关的这方面的事情吗?反正我是不……
不敢查了!三天时间,查这么大一人物……」

  「查!必须你查!我信得过你!而且你又是重案一组现在的代理组长,你责
无旁贷!」徐远立刻对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夏家清白的家风和
不畏权贵的名望,你想毁在你的手里吗?给我查!等你出去之后,收拾收拾,不
用等胡佳期来,马上就去审问!」

  「……是。」我抿了抿嘴,只能认怂。

  沈量才也看了看我,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推脱什么呢?审吧!我也觉得这
案子,就你来办最合适!」

  「那……行吧,我领命!」

  「走吧!别打扰徐局准备接受采访了!」

  紧接着,我便走在沈量才身后,沉默着离开了徐远的办公室。

  ——夏家清白的家风、不畏权贵的的名望,这句话实际上后半句不是重点,
而且其实指向的也不是我外公。从我和夏雪平跟这老狐狸坐在「敦盛」的雅间的
那天起,我就被徐远这个人拿捏得死死的。

  而等一出办公室门,又趁着徐远下了楼,沈量才突然又有些偷偷摸摸地拉住
了我的袖子,直接给我拉到了靠着体育馆和羁押室长廊的拐角去。沈量才背着手
叉着腰,先是站定之后,看了一眼天窗,恶狠狠地大声骂了一句:「清高个屁啊!」

  「我说,副局座,您也消消气……」

  沈量才立刻测过头,把半边脸藏在肩膀后面眯着眼看了看我,接着又转过头
闭上眼睛,气呼呼地调节着情绪,接着却跟我说了句令我觉得不可思议、但紧接
着下一秒又让我发觉意料之中的的话:「你先别着急准备审讯,等你去之前,去
局对面南岛人开的那家茶餐厅,买点好吃的好喝的,带着去见上官公子;而且你
去之前,你先去后勤让号儿里把暖气开大点,尤其是上官果果那间儿……」

  「啊?拘留室跟审讯室的温度,好像够吧?25度了这都……」

  「不是,你没明白!」沈量才转过身,拍了拍我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我是之前就听说了:咱这上官公子啊,他从小到大最怕冷了!25度肯定还不够——
你让他们后勤的人,把空调给调到28度!对了,然后你再去找邵剑英,让他的人
送上来一床被褥,要厚点、软乎点的——实际上我那边已经跟家具城联系席梦思
床垫了,看现在的点儿,估计再一两个小时左右就能送来。诶对,还有啊:门口
那个南岛人的奶茶店,你招呼好了;待会儿你先弄点吃的,记着再订一杯哈密瓜
红豆奶禄,我记着他们店里有这饮料,听说这也是上官公子喜欢的口味。除了这
个以外,他想吃啥喝啥……算了,总务后勤的事情,我直接去安排吧!你就帮着
弄点饮料和点心,挑贵的点啊,回来直接找我,我个人给你报销;其他再有吃喝
方面的需求,我直接让看管拘留室那帮人跟我打电话说;但是,在审讯的时候,
他要是有啥要求的话,你直接发消息告诉我啊!咱们得好好照顾着!」

  看着此刻沈量才的模样,真像个旧社会时期的老管家、老总管太监一样。而
再想想平时他在局里人面前那副外强中干、颐指气使的模样,我都替他觉得累得
慌。

  「我说,量才副局长,这上官果果是被咱们从天翔路分局转送的啊,还是跑
咱们这来度假的啊?您这么想要照应着他,那为啥不干脆直接给他在后面那家龙
庭宾馆,去给他开个高档间呢?那里又吃又饿,他住着还舒服,咱们也省事。」

  「不是……你没明白,他父亲是谁你还是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啊,不是上官立雄么?」

  「嘿哟,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轻巧!——
这可是红党中央党委委员会主任、国务副总理的儿子,你知道这内容的背后意味
着什么吗?小何啊小何,你可别跟你妈妈雪平一样,谁都得罪、永远不会变通!
案子咱们办肯定是照办不误,但咱们也可得把这个上官公子照顾好了,知道吗?
这叫情理双管,两不跌份儿!等下你去审讯的时候,记着,机灵着点!可千万别
想着难为人家!」

  ——哦,我还得不为难他?

  我心里顿觉既惑,又火,还憋屈:我得三天之内就把这个看着跟无头案一样
的破案子给办好了,身为一介小警察的我,还得不惜动用各种手段把这个副总理
的儿子的嘴巴撬开;但同时我还得把上官果果照顾得舒舒服服、不能让他收到半
点委屈,然后,我一个刑警还得不为难一个嫌疑人?

  我怎么感觉,我比那上官果果还更应该待在拘留室里面呢。

  而且起初我以为,来跟我求情让我照顾着上官公子点的,应该是跟红党有着
千丝万缕联系的张霁隆;

  结果我万没想到,从昨晚上官果果被逮捕后,到转送到市局,再到现在,张
霁隆竟然跟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连一个短信都没给我发过,闹得我都有点沉不
住气想给他打电话问他想不想让我怎么办;而另一边,对我说出不要为难上官果
果这种话的,却是身为市警察局副局长的沈量才。

  我之前从没见过,世上竟有如此讽刺之事。

  在老早以前的一个网络综艺节目,《脱口秀大会》第三季里,脱口秀演员王
建国在某一期的台上,讲过这么一个段子:说他曾经准备去接触一下当时年轻人
流行的蹦迪文化,于是,他去请教公司里的小辈,去了迪厅怎么玩、去一次消费
贵不贵之类的事情;后辈便跟他讲道:如果开卡座的话消费就贵;王建国一听,
继续问道:那开了卡座的意思,是你们就是坐在那里只是干喝酒吗?后辈便进一
步解释道:不啊,蹦迪、蹦迪,主要就是去「蹦」的呀;

  王建国当时顿时困惑:「那你去蹦,那为啥需要个座儿啊?」

  后辈说:那要是蹦累了,不就可以坐在那儿歇一会么。

  一听后辈这么说,王建国顿时感到崩溃:「不是,那你怕累,那你为什么又
要去蹦啊?」

  ——这段子让小时候的我笑了一整年,可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蹦迪——
卡座悖论」,竟然也会发生在我身上:「不是……我说,量才副局长,我再跟您
确认一下哈?徐局长,点我点得死死的,就让我办这个案子、审讯上官果果;那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对啊。」

  「那你看啊,你让我把他照顾好,然后我又不能为难他……我还得机灵点儿?
那你到底让不让我审他啊?」就正常来讲,审问一个嫌疑犯,还是谋杀案的嫌疑
犯,怎么可能做到沈量才给我提出的这三点要求?别说我根本没经历过,我这在
警校都压根就没学过。

  「我当然要让你审他啊,而且你还得好好审呢!你没听刚才徐远说的么?这
个案子中央警察部都被惊动了,省厅胡厅长,还有那个聂仕铭,也都很重视的。」

  「不……那你既然要我好好审,那为啥还要我别为难他、照顾他,还得机灵
点啊?」

  「不是,这你都不明白?」沈量才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我——心里肯定
在想:这小子也太不上道了!

  「我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真不明白,还是再装不明白,但我知道自己依旧困惑、
又愤怒,同时还憋屈,还有点崩溃。

  沈量才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他貌似读出了什么东西来,于是
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道:「这我还要我怎么跟你说呢……反正我
就这么说吧:人家上官公子家里是那么大的官,从小到大家庭涵养都不错,从小
学毕业就在美国贵族学校留学的,他怎么可能干出来跑到别人家里去杀了别人的
老公这种事?这要是那时候再放出来,咱们市局,尤其是我,你,和他徐远,咱
们可就都在上官立雄、在红党中央党委、在上官家族和『白银会』那头挂了号的,
以后能有咱们好日子过?而且我还就这么说了:我就是不同意徐远的观点和意见!
我的意见是——三天之后,你们重案一组得挖清案件真相,并且重中之重,是要
还上官公子一个清白,知道吗?」

  「这可真有意思了……徐远要求我三天之后,确定上官果果的犯罪事实;所
以您的意思是,咱们必然三天之后是要放人的?」

  「对,而且不是我觉得,是他肯定是无辜的!我看天翔路分局归纳的时间线
我就觉得有问题!如果兰信飞真的是上官公子杀的,万美杉出来找警察这段时间,
他为什么不跑?何秋岩,你要是也不信,那就走着瞧……」沈量才信誓旦旦地说
着。

  我不是不信,我是愁——我怎么就摊上个这样个事情呢;再看看人家天翔路
分局那帮人多会做人:最开始认识他们抓的,但马上人家就把雷丢到市局来了,
就算以后有天上官立雄真要是追讨报复,也算不到人家天翔路分局的头上。

  「那既然他『肯定无辜』,那最开始咱们为啥要把他从分局转过来啊,干脆
放了不就行么?」

  「这又叫我怎么跟你解释……我这不刚跟你说了吗?情理双管,两不跌份儿。
可能在你眼里,上官公子这是一颗烫手的山芋,而这颗山芋正好又是天翔路分局
丢给我们的;我可不这么看。这事情处理得不好,捅了天了,那自然而然,咱们
局里不止你我,所有人都得倒大霉;但是呢,如果这事情,你就按照我说的办,
把这件事办的美了、尖了,那这可就算是你我一件大功!你岁数虽然小,但这种
事情你也应该懂吧?反正,何秋岩,你再不理解,我也没办法解释得更清楚了。
反正事情已经交给你解决了。我知道你这孩子有时候,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但
我告诉你的可都是好话!你就按照我说的这么办吧,错不了!」

  其实沈量才说得对,这件事并不是他解释不清楚,我也不是一点都不明白。
正逢地方大选时期,红党领袖之一的儿子在Y省地界出了事情,搞不好就会是一颗
雷。从刚才在局长办公室,到我被沈量才拽到这犄角旮旯的功夫,我已经把现在
的形势琢磨透了:聂仕铭跟徐远支持蓝党,他们看到蓝党的支持率现在远低于红
党,心里面必然会着急,于是他们二位说不定巴不得红党出了这么一件事情,正
好还是出在Y省地界;但对于拥护红党的胡敬鲂跟沈量才而言,这种事情他们这两
位,又都不希望发酵。所以,两边的人,到最后都想抢着处理上官果果。

  按照沈量才设想的,若是最后,这件事情能够妥善处理,也就是虽然上官果
果进了局子,但到最后被证明是清白的,被无罪释放了,那红党就会对社会宣扬
上官家族是经得起考验的,上官立雄的声望、上观集团的股价还有其他生意指标,
也会跟着上升;水涨船高,红党高层,至少「白银会」的各位,到时候也会给胡
敬鲂记一功,而胡敬鲂也会给沈量才记一功,到时候市局对上官公子做的就不是
羁押拘留,那就是保护。

  ——呵呵,想想最初我决定考警校、到市警察局来当刑警是为了跟夏雪平面
前证明自己的。当然,目前看来我这一Part的人设肯定是崩塌了,刑警办案的本
事没得到任何提升,反而到头来,却学会了一大堆混迹官场的权谋之术。

  「可我连卷宗都没看,话问都没问,您就先让我认定这个人是无辜清白的,
这样真的好吗?」我咬了咬牙,低着头说道,「而且您这话里话外,可有想要包
庇上官果果的意思。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和徐局长今天的表现,都有点不注意
自己的身份了,而且还是两个极端。如果上官果果就是个普通人的话,您还会为
他有安排褥子又安排吃喝的吗?那个万美杉,一介女流,你们俩怎么连管都不管?」

  「不是,你这小子怎么跟那鉴定课的野丫头一样、说话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
一呢?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看卷宗、不让你问话了?你该查查你的、该问问你的
呗!再者,你后面那句话啥意思啊?什么叫『如果上官果果就是一个普通人的话』?
你是觉得我在趋炎附势,而他徐远就清高是吧?」沈量才越说越急,但同时我第
一次在这个人见人厌的胖子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叫做委屈的东西。

  「我可没这意思。我不做任何假设,政治上我也不倾向于任何党派、任何主
义。我只是觉得,最近您二位只要是讨论涉及到执政党、在野党的事情的时候,
你们二位都会失控。」我挺直了腰板说道,「量才副局长,我一直就想找个机会,
斗胆跟您和徐局说这么一句,您二位像今天这样的对话,还是别再在局里发生了,
对局里的人来说,这样影响很不好。」

  沈量才点点头,苦笑了一声,紧接着却又摇了摇头。

  「其实我最近一直很迷惑,您以前跟徐远关系那么好,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呵呵,怎么了……人家远哥,越来越『清高』了呗!」

  「『清高』?」

  「哼哼……」沈量才冷笑一声,又对我问道,「我刚听说的:你之前和夏雪
平去所谓的休假,是帮着远哥给Y省周围这几个临近省份的蓝党地方幕僚送了什么
东西吧?」

  「呃,这事儿你都知道了?」

  「我也是听人说的。咱们Y省这边密不透风,不代表别的地方不会走漏消息。」
沈量才继续问道,「那你和夏雪平,都知不知道徐远为啥这么支持蓝党么?」

  「为啥呢?」

  「就是他骨子里有一股子清高劲儿,他看着咱们Y省省里的、还有首都圈、沪
港圈的红党某些人的作为,他看不惯!他简简单单地认为,想咱们Y省,比如今年
刚刚摆出来到台面上的天文数字的赤字,再比如其他地方的一些其他事,都是因
为红党整个党派出了问题所造成的,哼,用他的话说,这叫『德不配位、蛀溃城
墙』。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唉,可能就是之前,前任行政议会委员长陆老
三搞得那次政变吧,让远哥开始一味地认为,在这个国家发生的所有问题都是红
党还在执政党的位置上所造成的,而且这个想法越来越顽固!哼……」

  「那您呢?您为什么支持红党?」我也直言不讳地说道,同时,在我的眼前
满是米铭阳、魏喆、虞孟覃那帮人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的样子,以及趁在杨君实
背后对杨昭兰的言辞侮辱,「在我看来,红党有些人,确实有点不对劲。」

  「呵呵,因为我不像徐远那样清高呗。」徐远确实越来越顽固,但看来沈量
才也是魔怔了,非跟「清高」二字杠上。他紧接着说道:「我是没资格清高的……
所以,我知道有些东西,没那么简单,不是一蹴而就的。呵呵,在你们所有人眼
里,可能都觉得我是个小人,对吧?但我自己知道,我长了多大的脚,能穿多大
的鞋;穿什么鞋,过什么河。可远哥,他心气越来越高,思维却也越来越顽固,
所以他只能看到红党身上的黑,看不到蓝党自己的脏。别的不说,远的不提,你
承不承认,咱们Y省的警察系统,是有很多问题的?而且有的还很严重?」

  我点了点头,因为确实是有很多:H县和以下级别的警察单位,在现在这个互
联网数字化时代竟然还在维持纸质办公;好多分局以及交警队还出现组织女警卖
淫的现象;还有送到缉毒大队的「生死果」的调查到现在还没出来任何结果、到
现在他们的实验进度都不如邱康健一个人做的有效率……

  不过反过头来,我却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他来问我,而是我来问他——
一直以来不都是他给胡敬鲂当狗腿子的吗?

  结果沈量才下一段话的开场,就把我马上脱口而出的话给噎回去了:「也不
想想,胡钧座在省厅为什么能得到那么多的信任和支持?虽然我不敢说杨省长的
态度哈,但在红党Y省党委,又有那么多的能人愿意跟胡钧座交往?之前聂仕铭可
是也故意跟红党去硬贴过的,被人在饭局聚会上数落过,才转向投靠蓝党的!胡
钧座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啊,可是好些事,他跟别人没说过、他可跟我说过——
还不就是以为那个聂正厅长处处都要故意压胡钧座一头吗?结果先倒是好,在你
们面前,聂仕铭尽做好人,坏人的事情可全是胡钧座干的!你说到底谁坦荡、谁
小人?」

  好家伙,在沈量才的嘴里,胡敬鲂简直快成了超过孔孟的巨圣了。他把胡敬
鲂说得那么好,那胡敬鲂想用各种龌龊手段对付夏雪平的事情,我怎么会从佟德
达那儿听过、在丁精武那儿听过、在夏雪平自己那儿又听过的呢?但沈量才现在
毕竟在气头上,所以我有些话只能继续憋着不说,继续听着沈量才为胡敬鲂吹着
彩虹逼。

  「可远哥却一直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因为红党在两党和解之后依旧独大造
成的。以他的角度来说,他身为局长,有些事情他也无力改变,因此,他脑海中
一直有个想法:只要把现在红党在Y省执政的局面推翻了,让蓝党建立新的政治生
态,一切就会不一样。但你觉得可能么?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我支持红党,其实
要我本人来说我是说不来的。但是,有一个人,他其实骨子里很支持红党的,但
是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给我讲述过一些历史,给我开了蒙,我那时候才知道,原
来蓝党在旧时代执政的时候,做出来的这些事情要比现在恶心多了!」

  「那人,不会是我外公吧?」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相信外公骨子里是支
持红党的,尤其是在我看了那本《沉重的促织》原稿之后;但同时,我也怀疑外
公真的给沈量才讲过自己的心里话么?毕竟徐远跟外公关系好,我是早就清楚的,
但是沈量才跟外公的关系,有没有那么亲近,我一直持保留态度。

  沈量才也不点头,也不多解释,只是继续说道:「你再看看蓝党现在那帮烂
骨头——在岛上混不下去了,陆忠华、劭千远一个劲地来内地,名为寻根、实则
求援,当初国家领导人廖京民耳根子软,看他们可怜,就找机会会见了叶九昇,
又准许他们蓝党可以在内地开设非政治性质的所谓『文化交流团体』、并允许他
们进行一些盈利活动,倒总算是给了他们一口饭吃,否则他们那帮遗老,全都得
在南岛被『南岛地方党』的人给饿死!从富翁到乞丐再到富翁,蓝党的胃口也是
越来越大,路子也越来越阴,从那时候他们蓝党就已经为颠覆红党新政府买下不
少种子了——直到现在,蓝党早已枝繁叶茂、就差开花结果了。远哥他清高,但
他怎么就看不到:好多事情,都是因为蓝党在使绊子,所以才做不成的呢?而且,
有些事情,在于个人而不在政治环境,明明他自己都已经在这个位子上了,他是
自己没决心去干,反倒……反倒去往更上层去埋怨,这合理吗?就比如说,如果
一个人中了子弹,于是肚子上肌肤烂掉了、化了脓,结果他不去把子弹给拔了、
不去把那些溃烂的皮肤和肌肉切掉,反倒是想去摘了这个人的大脑、再换个新的
大脑,难道说,这个人身上的那块腐肉就会自己长成新的吗?难道说改朝换代了
之后,警察系统的好多事情就能自己解决了?这个社会上的问题自己就能解决吗?」

  「这个……我是不知道了,可能……我也不够『清高』吧。」这句话是调侃,
也是心里话。我真没想那么多。我只是知道,Y省很多的事情是不对劲的,可如果
问我,这些问题的根源是什么,又该如何解决,我是根本答不上来。我一直认为
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比如写小说的事情就应该交给小说家,抓
贼办案的事情就应该交给警察,救死扶伤的事情就应该交给医生护士,而政治方
面的问题就应该交给政治家;要不然,怎么到现在有了选票和大选制度,也不是
随便从大街上拉来一个人就让他当元首的呢。

  沈量才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这套动作的意思,却只
听他平静又鄙夷地说道:「清高……哼,谁他妈能清高一辈子?我年轻时候在警
校成绩不好,人人眼里我沈量才啥也不行,于是我自己索性也自暴自弃。那阵子
我也激进过,而且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读诗——你知道我最喜欢的诗
人是谁么?不是海子,也不是顾城,而是刑天——我估计这个人,你和你同龄的
小年轻们,可能都不一定听过。那家伙脑门上长着反骨,但是真有思想,写的东
西也是真精彩!但他的思想,我感受得出来,有很多东西是跟恩师夏涛公教会我
的东西冲突的地方,所以我也被搞得一直都很纠结……然后,我十多年前在F市跟
着胡钧座见过他一次,他当时也在F市工作。你知道见了他本人之后,我是啥感觉
的么?」

  「什么感觉?」

  沈量才顿了顿,低声吼道:「我他妈的,感觉恶心!恶心你知道吗?从你少
不经事的时候,你知道在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在你面前的形象完全是出淤泥
而不染,狂风骤雨之中百折而不挠,你觉得在精神世界里,这个人就是你的榜样
了……如果要不是十多年前,我跟着胡钧座一起吃的那顿饭,怕是今天,我也会
跟远哥一起支持蓝党去。可结果呢?」正说着,沈量才又微微闭上了眼睛,享受
般地背诵起了一句诗歌:「『最后一个暴君,将在雨声中停止它冗长的重要讲话
/最后一个黎明,将在黎明的雨声中缓缓升起』」接着,他又彷徨地看了看我,
「——你能想象出,一个曾经写出来这样清高诗句的人,现在居然是一个被K线图
牵着鼻子走、满脑子全是跟着支持在野党那帮财阀们研究怎么坑散户、然后再反
过来把锅扣到红党经济政策的头上的人吗?在那个饭局上,他那满口的自私自利
的言论,竟然能是从我曾经最喜欢的诗人嘴里说出来的……他说的话,竟然跟喜
欢看看百家号的糟老头子、满嘴跑火车又觉得自己聪颖过国家智库的出租车司机、
还有常看QQ空间的小*学*生一样,浅薄、无知、不知羞耻!哼,一个人,浅薄到
自己早已经人云亦云、却还在自认自己思想高洁傲岸、独树一帜、超凡脱俗!操……
我现在想起来我都……我都他妈的脸红害臊!我那时候开始,就明白了,在这世
界上,总共就有两种人:一种是,别人说他是谁他就是谁,而另一种,是他自己
说他是谁但他偏偏不是谁。」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诗人刑天,倒隐约知道他是那个海子的朋友,可这个人在
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影响力了。什么「万园之园流派」、「河殇派」,怕
不是早该进入博物馆供人卖票展览的老古董了。

  沈量才嗑着后牙、努着鼻子,深吸一口气,接着像个无赖似得咧嘴一笑,摇
摇头,捏着手里的钢笔朝前指着自己面前空气道:「从那以后,我就也不再崇拜
什么『君子』、『骨气』了,其实每个人都一样。追求和标榜那种破玩意,还不
如老老实实做点实事。Y省全都是俗人,就蔡励晟一个君子吗?太扯淡了!」到了
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呵呵,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我跟你妈夏雪平不对付
的原因之一,她跟蔡励晟、跟蓝党那些人一样,都太装了。」

  换成是几个月前,我还会立刻回怼他一句「夏雪平才跟别人不一样呢,你不
许说她」;

  可是现在,我却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夏雪平贞烈亦或淫荡,真的性情高冷还
是假装正经。于是此时,我就只有低着头沉默的份儿。

  沈量才一见我低头不悦,却又很和气地笑了笑,走到我的身旁拍了拍我的后
背:「可你不一样,秋岩,好好干,你能成好样的?」

  「呵呵,我行吗?」

  「你当然行!你是我老师夏涛公的外孙,你是夏家的爷们儿,你身上有骨子
劲像极了老师!你小子能成事!」

  我也不知道沈量才这么评价我,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我只好回问了一句:
「哈,您说我我哪点像我外公?」

  「你拎得清。」沈量才满目信任地看着我,狠狠地拍着我的肩膀:「你看着
吧,等过了大选,别的我不敢说,咱们F市市局肯定会有大变化。但只要你表现得
好,你放心,你肯定还是咱们『F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哎呦我求你们了!我现在知道自己还不利事,饶了我成吗?就一句没边没
沿的醉话,怎么谁都那这句话来骂我呢?」

  「哈哈哈,怕什么!年少哪有不轻狂?功名皆从骂名来!行啦,我也不跟你
扯闲嗑,我这还的马上再去找一趟胡钧座去。你小子快去干正事吧!很多事情,
有所为、亦有所不为。总之,还是那句话:上官公子那边,要是在你跟胡佳期审
讯时候提出了啥需要的话,你不用管,直接发消息跟我说。」

  唉,废了半天口舌,闹到最后尽是我安慰这个我平时都不怎么欣赏的长官来
着,而上官果果这案子我算是甩不掉了不说,还被人扣了一大堆高帽,最开始想
去帮着讨个说法的那些老人家们的退休金的事情,也没落听。

  行吧,路得一步一步走,事情的一步一步来。趁着楼下正热闹着,我先闪身
去了总务处,总务处里俩人值班,一男一女,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正干
嘛呢,那女的本来正打着哈欠,一见我进了门,把她的哈欠都吓没了:「哎呦……
这不是重案一组的小何么?有何贵干啊?」

  这俩人之前我还真不认识,于是我马上看了一眼值班表,看到了两个人的名
字,「秦大姐、舒大哥是吧?诶,麻烦您二位跟那个后勤管暖风的打个电话,把
咱们楼上3号和9号拘留室的暖风稍微开大点,沈副局长让的。然后咱们这还有多
余被服吗?」

  「有,我刚看过的,库里正好有五套。」男人看了我一眼,故作不耐烦地说
道,然而我一时半会也没明白,这个叫什么舒平昇的男人在面对我的时候究竟哪
来的这么大的不安,「要送哪去啊?」

  「您二位帮个忙,还是送到3号和9号。」

  「是送给上官衙内吧?这会儿都上新闻了。」女人终于打完了那个哈欠,饶
有意味地对我问道。

  「是。一起送进来的那个女的那儿也得送去一套。」

  「放心吧,你要是有啥事你先去忙,我这边一会儿就找两个制服员警送过去。」
男人里落地回答着,但他的眼睛似乎在有意地躲闪着我的目光,这让我很不舒服。

  可我也没多想,又多打了两招呼,便重新绕道三楼和体育馆,然后绕出食堂
侧边门,去了街对面的茶餐厅买了一大堆饮料和点心,并请那个叫做小宝的老板
娘帮着我把东西分别送去到上官果果和万美杉的单间门口,验过了毒之后,值班
的警员才把东西端了进去,又给各位值班的各留下一份菠萝包夹黄油猕猴桃酱和
一份咖啡——自从发生了魏蜀吴师兄的悲剧,局里对于送给证人、犯人和参与审
讯的警员的饮食安全注重多了。

  这南岛夫妻二人大早上刚起床,就一下子要准备十几个人的食物,差不多用
了将近一个小时,此刻徐远在市局门口已经接受采访结束,记者们也都散了,胡
佳期和白浩远也都一脸睡意地在审讯室布置好了。

  「唉,本来以为今天能多睡一会儿的,没想到天还没亮就被叫醒了。」胡佳
期没精打采、全身发软地说着,而坐在她身边的白浩远,眼睛基本上还没睁开。

  「这个上官公子的精神状态,现在怎么样?」递上两杯咖啡之后,我看着胡
佳期和白浩远这一对儿也算是苦命鸳鸯般的淫荡男女,脸上的黑眼圈那叫一个深,
外加胡佳期脸颊上还带着点桃红,而白浩远则是满脸疲惫的苍白,我在一旁直掐
胳膊忍着笑;恐怕这一晚上,他们这一对儿根本是没怎么睡觉。

  「我刚看过监控录像。他状态还凑合,有点焦虑,跟其他被逮捕后关进来嫌
疑人差不了多少。从录像上看不出来什么;貌似咱们的值班员警过去找他,他都
不是特别爱说话,而且还有事没事就一直盯着监控镜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那么那个万美杉呢?」

  「她一直吵着想见你。她说她认识你,是你曾经的同学。」白浩远睡眼惺忪
地抻了个懒腰,「啊呀,这小娘们儿真是不能再吵了!简直狂躁!那兰信飞是娶
了个精神病怎的?审美水平也不高啊……她只要一见有人路过她那个单间门口,
她就马上对人连叫唤带骂的,跟一只疯母狗一样,疯狂大呼大叫自己冤枉、警察
局乱抓人——而且她的表现完全是在作妖演戏的感觉,根本不像一个被冤枉的……
真让人受不了!」

  「我也是觉得,这女人不对劲。秋岩,你是这认识她么?」

  「嗯……我国中时候的同学。」我都不好意思再往下说,我还曾经暗恋过这
女人。

  胡佳期点了点头,又对我疑惑地问道:「好吧,不过我也是奇了怪,为什么
天翔路把她也带来了,她不是报案的么?难道真是因为对方是上官果果,咱们在
天翔路的同事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也抓了?」

  胡佳期来得赶,被安排任务安排得也急,很多事情她自然也是不了解。所以
我只好把材料拿给她看了看,并跟她转述了一遍天翔路那头总结的案情经过,之
后我和她又对这个案情进行了简单的讨论——因为目前手头除了这几页纸以外,
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也确实没什么可以过多讨论的;当然,这也算是确定了,
我俩必须得去趟这两个案发现场看一看。

  那么按照天翔路给理清的案情的时间线,胡佳期觉得,上官果果打人这件事
很有问题,如果他的女友顾绍仪不是他杀的,那他等着警察去调查,再给他证明
就好了,没想到他不但打晕了赶去的保安,还开着车一路狂奔,这说明他其实很
心虚;但我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先前给服务台打电话叫保安帮忙,明明
是为了急救,但怎么到了他房间之后,又成了让保安作伪证?那么在等待保安赶
去急救的这段时间里,顾绍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生理状况?濒死?已经死亡?还
是已经苏醒、却被人用什么手段导致丧命?

  再之后,比较让我在意的一件事,便是天翔路的警察跟着万美杉跑到她的住
所的时候,正好是看见上官果果站在万美杉家的客厅茶几前,而在上官果果的面
前,是跌死在破碎玻璃茶几上面的兰信飞——这也赶得太巧了吧?万美杉住的楼
层是九楼,我不知道「云端巴比伦」那边的电梯速度怎样,但如果我是上官果果
的话,杀了人必然马上就跑,可他却正正好好地被警察堵在了万美杉家里……这
样的巧合,让我嗅到了不对劲。

  「滨松街和天翔路那么多的地方,这个上官公子,为啥就这么巧,跑进兰信
飞他家去了呢?」胡佳期似随口问了一句。

  「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呗。」白浩远喝着咖啡,又懒洋洋地摸了摸胡佳
期的脸颊。

  「讨厌!别动手动脚的,秋岩在这呢……」

  「嘁,羞什么呀?咱俩各自身上这点东西,那天在秋岩寝室里有啥玩意是没
被秋岩看过的?」白浩远说着又对我笑了笑,接着又开始了他那些无下限的言论:
「你说对吧,秋岩?真的,要么我说,心驰没了,秋岩跟咱亲近了,我看要不然,
秋岩你也没个女朋友,你这成天打光棍,不寂寞啊?要不干脆,你也跟咱一起
『拼个桌』得了,你不计前嫌、也没给我和佳期落井下石,对我算是有恩;佳期
最近也总跟我说,她越来越喜欢你了……而且正好王楚惠我看她最近也燥得慌,
我看你俩好像怎么的还有点误会?你知道男女之间最好的解决误会的方式,就是
一起打炮做爱……」

  「呵呵……」我冷笑了一声,「我说白师兄、胡师姐,真别再说这样的话让
我瞧不起你俩的话了,行不行?」

  一句话,直接给两个人都怼的无言以对了不说,也都瞬间羞愧到自卑地低下
了头。我再看看他俩,紧跟着我也理解了胡佳期为啥会有那种想让我加入他们换
偶和3P的游戏当中——他们的生活确实过得太压抑了,于是性爱就成了他俩长久
以来唯一的解压方式,日积月累,解压的方式越来越成瘾,最后倒成了一种可供
逃避的牛角尖,他们现在可能除了距离的事情,就是每天晚上不眠不休地抽插、
舔吮、喷射,性爱占据可他们灵魂的大部分,以至于他们对待别人的时候,也会
以他们自己早就难以自拔的方式来对待。底线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为他们悲哀人
生中的一个不起眼的点了,但他们也确实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突然理解了他们,于是我连忙补充道:「我是真心想跟你们二位交朋友,
不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还是那句话:好意我心领了。佳期姐要是真的喜欢我,
就把我当自己亲弟弟吧;再说了,佳期姐这么漂亮的大美人,白师兄你自己好好
享受着不好吗?」听我这样一说,两个本来都快委屈哭了的人,又立刻笑逐颜开——
实际上他俩心思也真是很简单,否则艾立威咋能那么容易就把他们弄成自己的死
忠呢。「我说您二位也真是心大,办这个案子,你们还能有心思扯荤嗑。我都愁
得慌:这副总理的儿子,咱到底该怎么审呢?」

  「这怕啥啊?」胡佳期对我说道,「副总理的儿子又多什么?他如果真的杀
了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吧?」

  要不是胡佳期最后说完之前,还加了一个「对吧」,我还真以为这女人也是
个性情刚烈的女豪杰,天不怕地不怕;看来实际上,她说这句话,也是在位自己
打气而已。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我大早上来的路上其实我就想明白了,事情出在
咱们F市,那么不管是咱们市局把他转移来了,还是天翔路的人把他逮过去了,在
他老爹上官副相那儿,咱们F市的所有警察,其实都已经算是挂了号的,他上官家
族要是真要报复,横竖都是一死。我更在乎的,是待会该怎么审他?——他一红
党太子帮,从小到大啥没见过?估计他两三岁,拿着拨浪鼓棒棒糖逗他玩的那些
老头老太太,以前年轻时候怕是就有不少是蹲过蓝党集中营、感化院的;别说咱
们这帮小刑警人家根本看不上,这个上官公子我查过了,在美国伊尔大学读的可
是心理学,拿的硕士学位——在美国,心理学硕士可不好念。我希望他最好是个
无脑官二代;但万一他是个有脑子、高智商的官二代怎么办……」

  白浩远一听,身子往长凳上一摊,摆出一副躺平任由蹂躏的态度,滚刀肉式
地说道:「那咱咋弄?总不能不审吧?我和佳期来的时候,门口那些堵着徐局长
的记者,一个劲地追问,咱们不会是要故意给上官果果网开一面、草菅人命吧?
已经有人开始那这种话做文章了,咱们这帮真正做事的,总不能再去给他溜须拍
马……」

  ——别说,顺着他这话的反向思路,我倒是突然有主意了:「咱还真就得溜
须拍马!」我打了个响指,笑着指了指胡佳期和白浩远,「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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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4)

  当我走进关着上官果果的那间羁押室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个《笑林广记》
中的故事:说某个寺庙里,供奉有儒释道三教的圣像:先是至圣先师孔子,次是
佛祖释迦牟尼,最后是太上老君老子。某天这寺庙里走进来一帮人:道士见了这
塑像的摆放位置,马上将老君移到中位;和尚见了,又将释迦牟尼移到中位;秀
才见了,又将孔子移到中位。各自搬得满头大汗,相互又打得不亦乐乎。

  三位圣人显灵见状,自相说道:「咱哥几个原本都是好好的,倒被这些小人
搬来搬去,搬坏了。」

  笑话内容跟我遇到的眼前事不见得多契合贴切,但也足以表达了我心中的某
些意思。近十几年来,国内如果有好事的评比一个「全国十大恶人」,我见过的、
认识的且能进这个榜里面的,「冷血孤狼」夏雪平算一个,这个副相衙内上官果
果也能算一个。

  诚如我亲眼所见,面前的这位上官公子,竟然是个长得极其白净的男人,昨
晚的一系列遭遇在他脸上烙下的还没结痂的伤痕,竟会让我多少有些心疼他细腻
的肌肤。

  这上官果果今年已经是二十八岁,且身为一个男人,皮肤看起来却竟然像是
用奶油打出来的,而再看看我,尤其是从九月份到现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风吹
日晒,来年过了生日我才二十二岁,但现在的我,脸颊上就已经开始爆干皮、红
肿发痒。

  同时,即便现在的他身陷囹圄,头发却丝毫不乱,虽然整个人用后背靠着墙、
坐在那张单人床上,看着眼前的不锈钢马桶怔怔发呆,但他的坐姿依然挺拔且沉
稳,显得规规矩矩,姿势看起来倒比办公室里的不少警察规矩又好看多了。

  「打扰了,上官公子。您怎么不吃东西呢?不合口味么?」

  我搬了把折叠椅走进拘留室,之后关门又坐在了门口,见到地上摆着的餐盘
里的食物——油条、豆浆、刚刚给他买的混味奶禄和羊角包——都完好无损地摆
在那里,我又收回了一些对他的趋于正向的态度认知。玩绝食,很可能是一种不
配合的表现。

  不过这也算是好的了,以我之前对他的那些传闻的了解,在见到他之前,我
可没觉得这人看上去会有如此的规矩。

  当然,我也不敢说他就是个风度翩翩的礼节公子;但倒也不像我预想的那种,
是个体态臃肿肥胖的、只会无能狂怒的官僚地主家傻坏儿子的模样,也并不是南
港电影里那些不可一世、动不动打砸狂怒的帮派败类或者无良军阀式的形象。

  上官果果转过头,眨着他那双明亮的无辜双眸看着我,抽动了一下他那似桃
花般的嘴唇,皱着一双剑眉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喝甜豆浆,油条也炸得过头了,
太腻;羊角包里的巧克力食用植脂末调的,有反式脂肪酸,奶禄里的奶油脂肪太
淡了。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表示我挑食,我知道在这种地方能给我这些,已经算
好的了……可我其实就是吃不下。」

  接着他又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那只不锈钢马桶:「在这种地方,谁能吃得下?」

  「是因为环境不好啊,还是因为心虚吃不下?」我先这样故意说道,纵然这
家伙是心理学专业的洋硕士,我还是想试着率先压他一头。

  「我没出过国,但我可是听说,伊尔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每年可都会组
织去东欧、中南美洲和非洲贫困地区的冬令营跟夏令营,一般去的地方条件可都
不会特别的好,有些地方想找点净水都困难。咱们这羁押室的条件,跟他们那边
比,算得上星级待遇了吧?」

  上官果果看了看我,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搭话。狭小的房间里,除了他和我
各自仿佛一个藏着些密谋、另一个默念着兵法的试探般的呼吸,就是突然增大起
来的暖风刮过风向板的呼啸。

  「吃不下,咱也不能浪费,对吧?您不喝甜豆浆,这个给我;您这么大个人
物,给个面子,面包和奶禄归你,不然我一大早就白特意买了。」说着,我端起
豆浆油条来——我这会儿可是真饿着呢。

  而上官果果听到了我说话时,故意强调的「一大早就白特意买了」这小段话,
眼睛总算立刻露出了些许光芒,接着他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自己头顶的监控镜
头,然后起身走到我面前,端起了饮料杯和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又
用着半警觉半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却仍不说话。

  ——我最担心的事情就在这。

  坊间总说,这个大员、那个老爷家的子女,都是一群只会骄奢淫逸、坐吃等
死的废物,并强调自己必然比对方天才许多;以前红党专政的时候如此,现在两
党和解之后还是一样。

  我虽然也清楚,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确实是不公平的,但从小可以得到更多
的、接受更好教育的、见到更广阔眼界的、不费力就调动更多资源脉络的人,怎
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智商为负的低能儿?

  进到这间拘留室之前我就说,我最担心就是这个上官衙内有脑子;就以刚才
这家伙的反应来看,他到底有多聪明我不敢说,但至少说他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
并且他警惕得很。

  想让他卸下心防,对我来说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您别这么紧张。局里都是自己人。」但我仍旧试着对着上官果果扬了扬下
巴,试着让他放松心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秋岩,负责上官公子您的这个
案子,今早刚通知的;同时,已经有人跟我打招呼了,吩咐我代他向您问好。」

  没承想,上官果果听到我最后面这句话之后,双手却放下了,脸上苍白眼神
犀利,什么都没多做,但他面前的空气却瞬间都像长起了一层刺:「谁跟你打招
呼了?」

  「上官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心里突然有点慌,不知道是触动了他哪片逆
鳞;但还不至于乱,于是我又紧跟了一句,「这种事情,呵呵,还非得说得特别
明白么?」

  上官果果低下头,用舌头舔了舔上颚:「就我所知道的,我们家老爷子,在
Y省可没半点枝叶。」

  「嗬,您替您家老爷子可谦虚了。Y省不少人,可排着队想去攀上官相爷这棵
大树呢。大早上,咱们省厅胡敬鲂胡副厅长跟我打的招呼。」我如实说道,接着
抬头盯着上官果果的反应。

  上官果果却开怀地笑了三声,又警惕地抬起头:「哈哈哈,就他?」

  ——我就猜,只提胡敬鲂的名字一点都不好使,否则,这上官果果从被转送
到咱们市局来就不用这么绷着了;何况胡敬鲂跟他们上官家族关系如果够紧密,
直接安排上官果果去省厅好不好,省厅又不是没地方让人待。

  ——当然,像沈量才预想的那种单纯的、如假包换的打溜须拍马屁可能还凑
合。

  我低头笑了下,用油条蘸着豆浆吃了一口:「我话还没说完呢,公子:咱F市
有一闻人大亨,叫张霁隆的,您可认识?」

  「听说过。」上官果果想了想,总算是又拿起手里的热饮料呷了一口。

  「这个张霁隆是我大哥。他有个情人,名叫杨昭兰,跟冷氏集团的总裁是不
一般的交情——下面的事情,上官兄还需要我往下细说么?」遇到这种事情这种
时候,我就只能往张霁隆的身上编,即便他没给我打电话,但我却也能把事情说
得有鼻子有眼的。

  不过也真是奇了怪了,出事的是红党的人,死的人里头其中一个还是他隆达
集团聘请的法务部总监,可到现在,张霁隆竟然还能依旧一声不吭;若不是就在
刚刚进到羁押室之前,我正好看到韩橙的朋友圈里,晒了一张张霁隆穿着她新买
的Banana republic毛呢风衣的照片,弄得我都有点怀疑张霁隆是不是也遭遇到什
么不测了。

  上官果果想了想,又把手中的热饮料放下,但几秒钟后却又拿起了羊角包吃
了起来:「那到底是我姑姑从冷姐的渠道找上的F市这边,还是这个杨昭兰的父亲、
贵省杨省长托那个张霁隆吩咐的你呢?」

  紧跟着,上官果果又冷冷一笑,不屑道,「可千万别告诉我真是杨君实要你
们这些警察照顾我。杨君实为人倒是挺世故的,待人接物向来若即若离又不偏不
倚,可他几十年前在首都干部学校进修的时候,是给易瑞明当学生的。自古以来,
弟子门生的情谊,远远大过一群人的面子。他杨君实跟我们家老爷子根本不是一
卦的,算不到一块儿去。」

  看来网上传说的易瑞明元首跟上官立雄不和的传闻,基本上是真的。

  只是再往下的事情,我没兴趣听、也不敢听,看样子上官衙内也没兴趣说。
不过貌似杨君实的名字,对我来说此时此刻确实要更有用得多。

  于是我脑筋一转,立刻说道:「具体是谁让我大哥找的我,我就不知道了;
您说的关于元首跟相爷之间的事情,说实话,以我这么个小刑警的身份和见识,
我也听不懂。只是您想,以您的身份,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尤其
还是在我们F市出的事,咱不聊首都乃至全国,只聊我们Y省:上官公子,您说说,
谁会高兴、谁会揪心?说破了天,杨省长在我们这儿是头把交椅、封疆大吏,但
跟您家上官相爷比,根本不是个儿;说到底,杨省长跟您家相爷,毕竟都是红党
的同志,总不能让蓝党那帮人、跟Y省这帮地头蛇看笑话吧?您说呢?」

  上官果果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我寻思着他总该松了一口气了。没想到他
竟然又把纸杯放下了……

  我心想,这下坏了,我是不是用错招数了?

  而就在这时候,上官果果却突然别过身子去,把脸扭到了墙角那边,身子还
一抽一抽的——我惶然以为,他是在笑我;过了差不多十五秒,我才反应过来,
这家伙竟然背过身去哭了。

  「您怎么了?」深吸一口气之后,我又恢复了气定神闲。

  「呜呜啊……呼……我必然是又给我们家老爷子丢人了!」上官果果抽着鼻
子呜咽道,但同时,他又转过脸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看着我,然后又拿起了餐
盘里的纸巾收拾着自己的脸。

  「现在……呵……外面的报纸、电视、广播还有网上的新闻,肯定都是我今
天这档子事情吧?尤其是全国各地都在地方大选的时候……呜……呼……他们那
帮人……唉……更有得新闻报了!」

  看他的纸巾不够,我又给他身边放上了一包面巾纸:「正是。要不然,怎么
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你着急呢?」

  上官果果擤干净了鼻涕、擦干了眼泪,顺手把废纸团丢进了面前的马桶里,
但他的脸上依旧满是惆怅。

  他闭上了眼睛,接着不停地叹着气:「唉……这外人,都觉着我成天花天酒
地、无所事事而只会享受……呵……可他们哪知道,我从小受到的,是多么严厉
的家教呢?从小我父母就专门请了部队里的人来用军事化方式训练我、管教我,
我爷爷更是希望把他年轻时候在旧时代受过的苦、让我经历一遍,美其名曰『薪
火相传』……唉……再后来,我就去了国外念大学,远离父母、远离人人都盯着
自己的国内,再面对海外的那个花花世界,我一下子就成了被突然放进森林里的
囚鸟,不知道该怎么撒欢了……是,我那些年,的确干过不少没边儿的、不着调
的事情……结果从那以后,呵呵,人人就都以为我是个坏人,人人都以为,上官
果果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十恶不赦的家伙……」

  说着,上官果果还懊悔地摇了摇头,并苦笑了一阵。

  「您别这么说,至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会相信那些传言、不会认为,
上官公子您十恶不赦。」思忖片刻后,我依照我内心的想法,说了一句我自认为
最妥帖的话。

  「还有谁呢?」上官果果再次抬起头看了看我。

  「当然是您家上官相爷。」我答道。

  「呵呵,算了吧……我们家老爷子,早对我失望透顶了!当然,我也明白,
就我之前闹出来的那些事情,确实给我们家老爷子在官场上掣肘不少,我也确实
没少给他丢人……呼……要不是因为我,我们家老爷子,早就能跟姓易的分庭抗
礼了。」

  「您家相爷如果真的对您失望透顶,那今天就不会有人来跟我打招呼,让我
问候您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

  上官果果低头沉吟片刻,又抬起头看了看我,接着拿着那半个羊角包继续吃
了起来:「说吧,我该怎么做才能配合你呢?」

  「您不是配合我,是您得赏光配合一下杨君实省长。如果您听说过杨省长的
为人,主动了解过他,您应该清楚,杨君实省长是个极其注重体面、是个爱惜羽
毛的人。有些事情,不能省略,该走的过场必须得走,您该告诉我的也必须的告
诉我——这也是早上我大哥张霁隆跟我联系的时候,特地嘱咐我让我务必劝您的,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得知情,才能把事情帮到彻底;否则,这Y省这么多
双眼睛、这么多张嘴,很多事情故意遮着,反倒是没办法过得去。」

  上官衙内惆怅地想了想,同意地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我也是真倒霉!
两件最晦气的事情,全他妈让我遇到了……」

  「那就请您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看样子,上官果果
倒是对我说的话相信了,所以我才敢进一步开这个口。

  「那我有个请求……两个请求,可以吗?」

  「只要不违反警察守则和其他法律的,我能帮的尽量帮。」

  这个时候在我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哆嗦了一下:即使他提的要求不违法、
不违反守则,万一他提出一些诸如要吃参燕鲍翅、要喝拉菲芝华士、要摆个电视
看花花公子成人台、再找个按摩小妹、陪酒女郎之类的忙,这得该让我上哪去弄
呢。

  上官果果却一直面色阴郁地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稍作思考后说道:「嗨……
我估计,我们家的律师应该正在来F市的飞机上。请何警官帮个忙,告诉我们家的
律师,我不想见他。」

  这个要求,真心让我诧异。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在我跟着夏雪平刚抓到
那个退伍特种兵周正续的时候,明明一个把不少警察用手雷炸伤的周正续都还嚷
着要见律师;可这上官果果却提出不见律师,他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公子,您不见律师?您可知道么,现在所有事情看起来,都对您非常
的不利,您正面对着两项谋杀罪名指控:一个是那位兰信飞先生,另一个,就是
您的女友顾绍仪。」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想见律师。」上官果果抬起头,眼神忧郁地看着我,
「我是清白的,我没有罪。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都对F市本地的各位警官很配合的
原因。何警官,您说您能帮我,我非常感谢。」

  「根据国家法律,您是有权利跟律师见面谈话的,我们警方也不会进行干涉,
而且这是也算是必要的法律程序……」

  说到这,我才突然害怕起来,这上官公子可别是拿见律师这件事来对我进行
反向试探,因此我来不及咽唾沫,赶紧找补道:「少了这一环节,倘若被外头的
人看出来有漏洞,我和那些跟我打过招呼的人,可都不好办。」

  「但我就是不想见……」上官果果又想了想,道,「你就跟来人说,我不太
想丢老爷子的脸,我想自己先反省反省;老爷子给我这个不肖子擦屁股的事情,
做得已经够多了。这些话如果传了出去,应该不会让其他对杨先生有心的人做什
么文章……而且我暂时也真没脸见任何我们家的人,我不想让父亲这时候再被人
找小鞋穿。」

  听罢,我只好点了点头。他说的话倒是合情合理,只是上官果果的为人,也
确实开始令我对他改观更多。

  「那第二个要求呢?」

  「哈哈,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这个』的习惯,」说着,上官果果横着举
起是指和中指,摆成剪刀的姿势,对我问道,「请问何警官,您这边有么?」

  「有是有,但是警局里的规矩,羁押室里不能抽烟。」

  「哦……」

  「不过对您,可以例外。」

  我直接拿出了那包邵剑英送给我的香烟来,递给了他一根,又拿出打火机帮
他点上,但同时我又怕他搞什么幺蛾子,直接把打火机放进了自己的西装里怀口
袋里,跟录音笔放在了一起,并扣紧了口袋的扣子。

  上官果果似乎并不在乎我的举动,他倒是被香烟烟身上的商标跟那串字母吸
引了,他抽了两口,好奇地问道:「这是秘鲁的香烟么?」

  「上官公子果然懂行。是秘鲁的香烟,是个挺小众的牌子,叫……叫什么……」

  「『Lujuria』,这是西班牙文。呵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单词,在西
语里本身是『淫荡、好色』的意思。」上官果果笑道,「但据说在南美洲,『Lu
juria』好像是一种草药的名字。这香烟里应该是加了那种草药来提味。」

  「哈哈哈,怪不得这香烟抽起来的感觉,好像有股女孩的体香。」

  上官果果突然对我侧目:「看不出来,何警官也是个懂生活之人。」

  「谢谢。」

  上官果果猛抽了一口香烟,任由尼古丁、焦油,跟其他香料灼烧后产生的化
学微粒侵蚀着自己的肺脏,美滋滋地咂着嘴巴:「唔……品这香烟,最好能再配
上一口九一年的克里米亚产的伏特加,酒中透着杏仁甜香的气味,再混合着略带
丁香、茉莉外加麝香的味道,那感觉……啧,可没谁了!」

  「上官公子对这香烟很了解,以前抽过?」

  「抽过,但也就一次而已。我去我姑姑办公室的时候,看她桌上摆了那么一
条,我就顺了两包抽了。啧啧,这烟真是有意想不到的作用!而且抽舒服了,再
抽别的,忒没味道。」

  「意想不到的作用?」

  「嗯!怎么,何警官有这香烟,难不成都不知道这香烟的作用吗?」

  「啥作用啊……」被他说得我都有点慌了,可别是里面加了海洛因麻黄碱之
类的东西。

  「嘿嘿,慢慢的,你就知道了。」说着说着,上官果果又突然十分戏谑地看
向了我,「说起来,我姑姑可是个大美人。像何警官这么帅气又干练的年轻男生,
正好是我姑姑喜欢的类型,她可是会对你很钟情的。况且我们上官家族最近真的
缺人,尤其是需要形象好、又有能力的。在F市这么偏僻的地方,当一个小警察多
没意思,何警官要不要来我们家试试?」

  上官果果的姑姑上官丽萍是个大美人,这点我认同,但同时我又一股脑地把
思绪绕到了魏鹏和余佑君这两人的身上,这难免会让我的心里别扭些许。至于说
让我给上官家族干活的邀请,别说这不是我的本意,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事,
我反而觉得是这上官衙内在消遣我。

  「承蒙错爱,您姑姑的事情,咱们就先不聊了吧。上官公子,您还是跟我说
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吧。」

  上官果果收起了笑容,安静地喝了一口奶禄,抽了一口烟,缓缓叙述道:
「十天前我来的F市。我的那本《堕落象牙塔》不是马上要拍电影了么?角色已经
敲定……原型事件发生的的地方就在你们F市,再加上我跟小仪在F市这儿还有常
年住的酒店套间,所以我也让他们把拍摄地设置在了你们F市——我喜欢这个地方,
我了解你们F市,就像我了解生我养我的首都、还有我的老家白银谷一样。」

  「而到了F市以后,我跟小仪每天都在忙着根本地的摄制团队、投资公司、广
告商、电视台接触。说起来,你们或许不知道,小仪喜欢读小说。你们F市本地有
家名叫『墨林厢文学网』的网络文学出版公司——就是那个先前给《残花弄影》
做出版宣传的那个公司,在原来那位老板出问题之后,墨林厢就是由小仪她们家
出资收购的。所以这十天里,我们其实一直都很忙,白天我们忙着各种洽谈拍板,
晚上她回家,我则是跟着那些合作方,还有一些其他相关人士一起应酬——也少
不了F市本地三个党派的一些政客,当然,还有很多是从你们D港、G市和Q市来的。
我每天都会应酬到很晚,你如果查一下『仙乐大酒店』的『博源厅』、『苗蕙厅』
和『盛世皇朝』的『蟠桃园』『群英会』宴会厅的出席人员名单,你就知道我没
说错,我们这几天的应酬,都是在这四个地方举办的。」

  上官果果说起话来,多少让我觉得磨份得很,而同时就在我马上要对他发问,
他的女朋友顾绍仪怎么没跟他一起去应酬的时候,正巧,上官果果又说道:「唉……
小仪生性恬淡,还有点宅,她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善于社交。小时候我
们俩就认识,从小她就不怎么会参加任何的应酬或者聚会。哪怕是跟我在一起之
后,在我给她举办的生日宴、还有我跟她的订婚宴上,她也不过是吹完了蜡烛、
切了蛋糕,或者在众人面前接了我的戒指、照了相片之后,就拉着我一起到别处
过自己的闲暇时光去。所以,这几天我在外面应酬,她就自己在酒店里宅着等我
回去。」

  「您二位的感情,可还算好?」听他说到此处,我马上岔了一句问题。

  「何警官,你是觉得,小仪不愿意跟我在公众场合之下出双入对,就是跟我
同床异梦的象征么?」

  这句突兀的反扣水盆,顿时让我警惕了两倍:「呵呵,我可没这么说……」

  只听他解释说道:「小仪不喜欢应酬、不喜欢闹腾,纯粹是因为,她患有先
天性心脏病。如果周遭的环境嘈杂一丁点,她的血压跟心率就会出问题。因为害
怕噪音,她这辈子连飞机都没坐过。而且一般的聚会、饭局上,宾主之间会翻来
覆去地提杯敬酒,因为她的心脏病,小仪滴酒不沾,所以一般情况下的应酬她都
不会去。」

  上官果果微笑着看着我,但紧接着,脸上的甜蜜瞬间化作了无尽的惆怅,
「我们俩的感情,可以说是到了羡煞旁人的境地。唉……我也不是自夸,呵呵,
我俩从小就认识,但是我俩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很长;两三年前的时候,那
还是她追的我……唉,当时我在环线立交桥上的那档子破事被人曝光了,本来我
是想跟着当时跟我一起在车里干……干那个事情的那个姑娘一起面对的,我其实
很喜欢那个姑娘,可是老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我这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媒
体,她却趁着乱,远走他乡了,还帮着『转轮教』那帮人连真带假地爆了不少我
们家的料,听说现在在巴拿马,跟了个早先就逃出去富豪当情人。我那段时间可
以说低落得很,正巧就在我来D港这边散心的时候遇到了小仪。我万没想到,她居
然能倾心于我,并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得情人如是,夫复何求。几年之前,荒唐
的事情我确实干了不少,可自从有了小仪,我就一直在收敛我自己,所以我也挺
愿意照顾她的……」

  「我知道了。请您再讲讲昨天晚上的事情吧,昨晚您应酬之后回到长岛酒店
之后,您都做了什么?」这上官衙内也真是厉害,如果我再不赶紧拦着点,他都
能把话题带出去十万八千里。

  不过他说的话,倒有多半可能是真的,两三年前他跟这位矿业大王的女儿开
始恋爱之后,上官果果就再也没发生过什么负面新闻;当然,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为爱管住自己了,这个还是值得商榷的,而且按照网上那帮人的说法,毕竟如果
这个上官衙内再出点什么事情,国家行政议会大会就有借口,直接把他老爹弹劾
掉了,同时红党内部还有一系列的审查等着他们上官家族呢。

  「嗯,抱歉……」

  上官果果抽了口烟,又喝光了那杯奶禄,继续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其
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参加完昨天晚上在『盛世皇朝』的宴会之后回到
酒店,一进门就看见小仪倒在迷你吧前的地上,她的后脑还应该是撞到了迷你吧
的大理石台,石台上面……有小仪的血……而她的血也流了一地,整个人已经身
体冰冷……我当时很慌、非常慌,我给她喂水、做心脏按压复苏、为她做人工呼
吸,却……唉……却都没有半点办法。于是我赶忙打了酒店的前台电话,我知道
他们有急救工具;可是……七分多钟以后,等他们到了,小仪也彻底停止心跳了……


  看着上官果果越说越泪眼潸然的样子,再想想刚才他还在跟我就着香烟的事
情上谈笑风生,我心里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浓重的同时,也越发地觉得不舒服:一
个人遭受到了这么大的变故,还被逮到了警局、面临的还是谋杀罪名指控,他的
情绪,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化得这么快吗?

  「然后呢?」我故意把他的话往下引。

  「然后……唉……」上官果果嗫嚅了一阵,接着却只是啜泣跟叹息,并没再
往下说些什么。

  羁押室里沉默了三分多钟后,我究竟是沉不住气了:「然后你为什么打晕了
那两个前来帮忙的保安?——哦,对了,从抓捕你的分局的同事的记录上来看,
你先前跟酒店前台打电话时候,说的是需要急救帮忙,可怎么等他们人到了,你
却又让他们帮你作证了呢?」

  上官果果擦了擦眼泪,哽下一口气,抬头看着我:「我当时是真的慌了,不
知道该怎么办了……呼,而且事情,也并不像何警官还有你在分局的那些同事们
听说的那么简单:那两个保安来到我房间之后,是给小仪用电击仪器做了强制心
脉复苏的,同时也测量了一下小仪的血压跟心率——他们来的时候,小仪的生理
体征已经都没有了……她在那一刻,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了……嗨!都教我之前作
孽太多了!或许,那两个保安其实也应该是好心吧,他们在看到大理石吧台和地
上都都有血迹、再看看倒在地上的小仪后脑部位的创伤,再加上他们一直知道我
是谁,听说我我之前几年少不更事时候做过的那些破事儿,于是他们两个,便都
很主观武断地认为,是我杀了小仪……可问题在于,在我回到酒店的时候,我其
实正巧看见他们那两位就在酒店大堂的值班岗上跟其他的保安和服务员聊天,好
像还喝了点酒……呵呵,我也是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当时能注意到我刚回酒店……
可他们偏偏就认定了,小仪是我杀的,还要把我带到警局来……我不想伤害他们……
嗬……我完全是……是出于下意识吧,我也确实跟着部队的专业人士学过几年功
夫,所以三下五除二,我就把那两个保安都打晕了……」

  「然后您就逃出了长岛酒店,一直开车开到了天翔路跟滨松街附近?」

  「是……我……我当时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想到心越乱越慌,越
容易出事,竟然还出了车祸……」

  「您当时没想着马上报警,叫急救车来再看看能不能抢救一下你的女友吗?」

  「我说了,我当时实在是慌乱到不行!而且……即便是两个保安而已,都怀
疑是我杀了我女友;万一警察来了,他们……你们也认为,是我杀了小仪,那我
该怎么办?」上官果果有些急躁地冲我大叫道,接着又把香烟放进嘴里,猛吸了
两口后,把烟头摔进面前的马桶里,随后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
情绪,「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我确实六神无主了……」

  我站起身,看着身旁的上官果果,然后也把手里的烟蒂扔进了马桶,然后按
了按冲水钮,连着冲了两次水我才作罢。

  「然后呢?您出了车祸,但为什么不等交警处理现场,怎么跑去兰信飞的家
里去了——对了,您之前认识兰信飞么?」

  上官果果对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过他的名字,之前都没见过本人,连照
片也没见过,」随即,他还酸溜溜地补充了一句,简直就像是在诉说自己情敌的
事情一般,「哼,虽然我们家自己也有律师,看着我长大的,但我还真的想地图
炮一句:当律师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也不太喜欢去关注律师们
的事情。」

  加完了这一句话,上官果果又如梦方醒般地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然
后继续讲述道,「昨晚本身地上就一半雨水一半雪的,我心里也十分的慌乱,没
承想……当然也是情理之中地,我开得虽然不算快,但居然就出了车祸……警察
把我从车里拉出来之后,就一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现在想想,当时他
们可能只是认出来我是谁,毕竟我跟那位王校长一样,我的这张脸早就是全网头
条的常客了;可当时以我那心理状态、我刚遇上小仪突然暴死而我又被保安怀疑
杀了小仪的事情,再被俩警察那样不停地盯着,我当然就有点慌不择路了……更
别提我还受了伤。昨晚刚出车祸的时候,我这额头前面都是血。眼看着周围越来
越多的人跑过来围观,而且大都在关注着我那辆被撞坏的车子,于是我找了个那
俩交警疏忽的当口,就立刻跑掉了。正正好好,旁边的那个高层公寓里有人出来,
我趁着大门没关上的时候,就跑进了楼里……」

  「那你又是怎么去了兰信飞的家里,遇到了他的妻子万美杉的?他们家可在
九楼呢。」

  「这我该怎么解释?」说到这,上官果果立刻变得焦虑起来,「可能我这么
说,听起来特别像编的,可就是这么巧合——我跑进楼里之后,本来也没打算能
去那家住户那里去躲一躲,这种高层豪华公寓,一般一楼都会设有门禁。我只能
跑进一楼的垃圾间,看看回收废纸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止血的……」

  「您也真不怕伤口感染?」

  「以我当时的情况,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恰巧,我一推开垃圾间的门,就
遇到了那个女人。大半夜11点的,一个女人穿着睡裙跑到楼下倒垃圾,呵呵,我
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大对劲……我一开始没想着搭话,本来就像在垃圾间里好好躲
着的,没曾想我也被她认出来了,她还说她一直都很喜欢读我写的小说,而且她
在看到了我额头上的伤之后,还十分热切地表示好奇,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
烦、需不需要帮什么忙。我看她一介女流之辈,看起来人还挺善良的,于是我便
先跟她说,我需要处理一下伤口,所以,她就带着我上楼了——而且她好像看出
来我遇上了大麻烦,于是还给了我一本《世界时装汇》杂志,让我用右手拿着挡
在额头前,还让我把我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说这样的话看起来我俩就是很熟识
的朋友了,如果有人要查监控摄像的话,也不会怀疑什么。」

  ——呵呵,也不知道究竟是另一个拘留室里的万美杉当时真的这样出的主意,
还是眼前的这位上官衙内就是在编谎,短时间内如果真能做出这样的建议和举动,
倒是都挺有心机的。

  「那么上楼之后,你们之间又发生什么了?」

  「上了楼,她便给我用酒精跟纱布、白药帮我处理了伤口,我脑门上的这块
纱布,就是她那时候帮着我处理的。她给我处理完了伤口,我才彻底觉得这个女
人真的可能是个好人,看她住的地方挺不错的,我想她在F市多多少少也应该有点
能力,所以我便将之前我发现小仪突然离世、我又被人当成杀人犯的事情,全都
跟她说了……正巧这时候,那幢高层公寓的物业经理带着警察去了她家门口敲了
门,她便示意我躲到玄关后面,而自己去应付物业跟警察——我其实还挺想藏着
他们家卧室的,可没想到我刚要往卧室进,却被她拉住了。我看她面有难色,心
想可能是不方便吧,一个陌生人闯进人家的卧室是不礼貌,而且人家是无偿无私
帮助我,便也没多想,就立刻绕到玄关后面、躲到了她家客厅。可一进客厅之后,
我却又看到,她家里客厅中央的那台茶几,玻璃茶几面竟然全都碎了,满地都是
玻璃碴子;而且在沙发旁边电脑桌下面的废纸箱里,还有刚烧过的、却没烧的彻
底、又被茶水泡了的照片……等她应付完了警察,我才对她问询了一下那茶几是
怎么回事,而她只是含糊地说,那是她不小心砸碎的……至于照片的事情,我也
没多问,她自己也没提——我自己这边还一屁股事情呢,于是我也就没多想。」

  「那当时她老公呢?她领你上楼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家吗?」

  「我……我真的不知道!」

  说到这里,一直表现得要么淡定、要么单纯地悲伤的上官果果,脸上终于有
了慌乱的内容,语言也开始有些错乱起来,「我其实当时也有点觉得不对劲:一
个女人大半夜的家里没人,去楼下倒垃圾干,再加上她那台碎掉的茶几……我……
但我当时真的没注意她的事情,只着急自己来着……而且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小
仪就死了,我从长岛酒店里跑出来之后,她的尸身就一直那么在那躺着、凉着,
我当时也是越想越愧疚……其实我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有一种冲动想去找警察
自首了,毕竟人不是我杀的,小仪也确实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她对我挺好的,
她死了,我也得对得起她;而那个女人,却把我拽住了……」

  「你是说,你想去找警方自首,可万美杉却突然把你拽住了?」

  「是的。其实本来我就没想好,我到底要不要自首,她及时把我按住了……
也不知道该不该叫做『及时』……她来到我身边坐下,在一直安慰我……她说她
理解也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可能就是被那两个保安误会了;但如果那时候我就
那么出去了,以我昨天两次突然跑掉的表现、再加上当时我的情绪和精神状况好
像也有点失控,我可能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而且她说的也对,毕竟遇上这种
事的是我,以我前些年做的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如果被舆论闹大,假的也成真
的了。她劝我别去自首……而她还说,她老公是著名的大律师,黑的也能说成白
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她还说,就算是我真的杀了人,如果能给她老公足够多
的钱,他老公也能帮我脱罪;我一时间无言以对,甚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所
以我就在她家留住了。而且我也挺好奇:敢如此夸下海口的律师,该是个什么样
的人。没几分钟,她家的门铃又响了……然后她开了门,把人领进来,对我介绍
了一下:那是她老公,著名的大律师兰信飞;随后又转头对那男人介绍了我一番。
那个男人正好是那几张还没烧完的照片上面的人,于是我就顺着眼前看到的事情
猜想,刚才这两口子可能刚吵完架,然后这个兰信飞冷静了一圈之后又回家、跟
自己妻子和好了吧——哼,他一开始还真误会了我和那个女人的关系,而经过那
个姓万的女人解释了一番之后,那男人也很慷慨地跟我保证,他一定会帮我,并
且先让我在他们家休息一晚,明天他就会派人看看长岛酒店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之后,他们二人就进了卧室,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说到这,上官果果疲惫眯着眼睛、张着嘴巴、吃力地深呼吸着,悔恨之意一
时间全都挤到了他的眉梢:「我原本真的以为,可能这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就在那时候,说巧不巧,我一个不经意抬手,竟然碰到了电脑桌上的鼠标——我
看到了她家电脑屏幕上的屏保和桌面壁纸,那是那个女人的夫妻结婚照;而两张
照片上的新郎,全都不是那个时候刚刚进屋的那个男人!我这才明白,那个男生
根本不是兰信飞——我就说嘛,能跟那个老混账色狼王八蛋魏鹏齐名的兰信飞,
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呢!我以前不认识这个兰,我只是听说他年轻有为……算算
年龄,他好歹也该三十三、四岁了,可那个男生才二十多的样子……」

  ——什么!还有第三个人?

  「那个二十多岁的男生,他长什么样?」我立刻问道。

  「哎呦……这可怎么说呢?我在首都是很少见过那种类型的男生了……你别
说我搞地域歧视,但他的模样真的是个很典型很东北的小混子打扮——就是身材
很瘦、看起来半阳不阴的,穿个淡蓝色高领毛衣,留了个『炮仗锅盖头』发型,
下面是一条黑色紧身裤,脚上还是一双很扎眼的黑色白沿儿高帮板鞋——我没记
错应该是阿迪达斯的限量款,625一双,我记得清楚是因为我之前也买过一双,价
格贵、看着漂亮,但是那双鞋特别磨脚踵和小脚趾,穿那双鞋跟上刑一样。」

  梳着炮仗头、爱穿鲜艳的淡颜色的衣服还紧身裤、脚上又是白崖子板鞋、身
材又很瘦……还跟万美杉有关系……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上官果果说的是谁了。

  「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反应过来,我好像确实来错地方了,我这是主动跳进了一
个圈套里;于是我马上想要离开,我想着去自首,怎么都要比继续留在那户人家
里强吧;但就在我刚把房门打开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人在我后脑勺上用木棒还是
什么东西猛揍了一下……一瞬间我就两眼一抹黑了……呼……等我再醒来的时候,
我就发现我被人拖到了客厅里,而在我面前,那台碎掉的茶几和玻璃碎片上面,
正躺着兰信飞本尊,并且我的手上,也都是血……但还没等我反应过味儿来,那
个女人就带着警察回来了……再然后,我就从那附近的分局带到了这……」

  说着,上官果果又满脸可怜地望向我,「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真的没杀
人!小仪怎么死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也不知道!而那个兰信飞……我估计早就是
被人杀了的,说不定就被那个姓万的女人藏在卧室里的!所以警察第一次跟物业
经理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才不好让我进她的卧室呢!」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当然,我点头也不是表示我就此相信了上官
果果说的话,但我现在的人设就是上头派来帮着他做特殊情况的疏通工作的,所
以我必须得稳住他。

  而下一秒,我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我便又对上官果果问道:「上官公子,您
说的那个跟着万美杉坑害了你的那个男生,他后来去了哪呢?」

  「我不知道……啊呀,是不是趁乱跑了?我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事情……何
秋岩警官,我也不需要你听我姑姑、或者那个杨君实、胡敬鲂的,让你帮帮我之
类的话了!我敢保证我自己是清白的!只要你们能把那个炮仗头男生抓回来,就
能证明我根本无罪了!」

  这下一来,我的心思反而全都乱了。因为其实根据我在进到这件羁押室前、
我从监控录像上对上官果果的观察、还有我一进这间单间之后,对他的初步接触,
我预想的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误杀,也就是上官果果失手杀了顾绍仪和/或兰信飞;
哪知道现在然还涉及到第三个人,而且就目前来看,上官果果说的话大致都是条
理清晰的,而且从他的表现和情绪来看,也基本符合逻辑。

  但我还不能完全判定,他说的东西就是真的,而且我还想再试他一手:于是
我打开了手机,找了三张快手播主的照片:「你看看,昨天你见到的那个被万美
杉谎称是自己老公的男生,是这个人吗?」

  上官果果凑到我的手机前,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不是他,
长得一点不像。」

  「那是这个人么?」

  「呃……也不是。」

  「这个呢?」

  「这个……对!就是他!错不了!他本人有点黑、额头很饱满、但是脸颊上
有麻子!而且眉毛挺浓的!」

  ——第三张照片上的那个人,正是我那初中同学、在聚会时候跟万美杉一起
跑到厕所隔间「激情洋溢」的田复兴。

  「原来是这样,那我知道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可虽然我脸上平静得很,
内心却早已万般波澜,「这样,上官公子,我们可能得先委屈您三天,只能把您
先安排在这住着,当然,沈副局长已经把您的到来当成现在咱们市局的头等大事
了,随后我也会安排制服组的员警来照顾您,您看……」

  「什么?我是不能出去吗?我不是把我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你了吗?」

  「但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任何事情都得有个调查过程。您不是也清楚么,
外面那么多眼睛都盯着您、盯着红党,因此越是这样我们就越得谨慎。」

  「那好吧。」上官果果叹了口气,却仍然不作不闹,「那我就待在你们这了。」

  ——却在我合上了折叠椅准备从这间拘留室中离开的时候,上官果果又突然
叫住了我,并且用着一种冷森森的坚毅的目光注视着我:「何秋岩警官,您可一
定得给我个清白啊?」

  「您先休息。」

  出了拘留室后,我立刻找到了一直在隔壁操控室进行监听和观看监控的胡佳
期跟白浩远。

  「赶紧给我一口水喝!渴死我了!大气差点没喘上来!」

  白浩远见我如此慌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我也没来得及等他说什么话,
直接抢过了手中的矿泉水瓶,一口气就把里面的水喝得见了底,甚至我隐约感觉
似乎有个身影从里面的小机房里出来,从我背后迅速走过、并且像故意躲着我一
般地离开了这羁押看守操控室,我却完全慢了两个八拍才发觉。

  我这么大的反应,确实是被上官果果给吓出来的——其实刚刚试探性地问话
的时候,整个过程其实都还好,但是最后他在我临走前跟我说的那句话,再加上
他那阴冷的目光,实在是让我的心里面毛了一下。

  我从小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而从九月份开始到现在我也的确见过了不
少杀人犯,可是他们那里头,没有一个人在看别人的时候,会很驾轻就熟地传达
出一种「视生命如草芥」的怨气的。

  「您可一定得给我一个清白。」这句似嘱托、似请求、似询问又似命令的话,
仿佛是他反过来对我下达了一份通牒:言下之意,如果我不给他上官果果清白,
那我是不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看,如果上官果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一点问题都没有,
从头到尾都是清白的,那他至于如此之怨么?

  当然,也可能是我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秋岩,受惊吓不轻吧?」等我把气喘匀了之后,胡佳期才关切地对我问道。

  「妈的……毕竟他爹是上官立雄。倒是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说实在的,刚
进去的时候我都怕他突然扑过来跟我打起来,所以我在进去前一直犹豫要不要把
手枪保险打开……」我仍心有余悸地说道。

  「哈哈哈……」在一旁把脚丫子搭到了桌子上的白浩远立刻笑了起来,「要
么我说你刚刚进去之前,在他门口晃悠半天干啥呢……要我看,这家伙没那么厉
害,瞧瞧他那样子,富贵人家的公子王孙,都娇生惯养长大的,肯定一身的富贵
病。」

  「那可说不好!别忘了,他可是昨晚把长岛酒店的俩保安同时揍晕了的,我
可不敢托大!」

  「不过你的反应倒也真行,」胡佳期在一旁夸赞道,「你能想出来往张霁隆
和杨省长身上使活,而且还真把他镇住了。」

  「呵呵,张霁隆那么大个人物,我不能让他白跟我交朋友啊……但我也是误
打误撞,好在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要是杨君实在红党内部真的跟上官家族有什么
不共戴天的仇,那我早就废了。再者,地方大选的事情,无论他是谁儿子他都得
好好想想,尤其是现在出事儿的是他,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搞不好红
党在全国的全面执政基本盘都得出问题,换到古代,这可是动摇朝纲的事情。这
兄台不怕我、不怕咱们F市局、不怕咱们Y省的警察,那么因为他导致红党集体下
野,这事情他怕不怕啊?」

  「那倒是。」胡佳期点了点头。

  「哼,真要是这样,我保证他爹能活剐了他。」白浩远一边擦着手上的枪,
一边优哉游哉地说道。

  我揉了揉眼睛,琢磨着心里随之而来的一大堆困惑,又睁开眼分别看了胡佳
期白浩远这一对儿各一眼:「话说您二位,对咱们这副相衙内刚才说的这番供词
都有啥看法没有?」

  「这个……」胡佳期苦恼地摇了摇头,「我刚才听他说的那些话,从逻辑上
来说挺合理的,而且言语之中也没什么硬伤……但是光从她说的话是证明不出来
什么的吧?」

  「是啊。而且你们不觉得,这家伙说的话,有点太符合逻辑了吗——情理之
中又把自己都给择出去了:一进家门发现自己妻子丧命,叫来保安、保安刚好怀
疑他是杀人凶手,他打晕保安之后刚好在万美杉和兰信飞家楼下出了车祸,上楼
之后又刚好是闯进了——按照他说的——万美杉给他设的陷阱之中。这是不是有
点太巧合了……」

  胡佳期也连连挠头,想了想她又扭头看了看右侧身后悠闲的白浩远:「我说
那『驴小闲儿』,你有啥想法没?」

  「驴小闲。」——她对白浩远的称呼倒还真有趣;不过「小闲」这俩字我觉
得白浩远还称职;至于「驴」这个字,呵呵,顶多是从耐力上还有的比,外形和
体积就算了,要不然那天欲火焚身中的胡佳期见了我的小帐篷也不至于一下子就
心乱神迷起来。

  只见这「驴小闲」打了个懒瞌睡,眯着眼睛看着胡佳期道:「来前儿我不是
都说了了么?我这回只出力跑腿儿,不出智商。我现在身子骨累着、魂儿也没醒
过来,脑子自然也是没清醒。况且,就我这点脑细胞,上一个关于罗佳蔓的案子
我早就累没了,姑奶奶,您就让我缓一缓行不行?」

  「呸!你管谁叫『奶奶』呢?」本来就是年龄差距有点大的年上姘头,又是
被丈夫先抛弃的,尔后听说跟她有过交媾经历的亲儿子,后面几回见她却也不再
管她叫一声妈,而是叫「淫贱的老女人」,所以她平时大凡再听见跟「老」有一
点关系的字眼儿,她都会难受半天。这会儿胡佳期一听白浩远顺嘴跑出来的称呼,
脸上顿时红了少许。

  「诶呦喂!我错了!」白浩远立刻睁大了眼睛,身上的睡衣倒也有一半化成
了脑门上的汗,胡佳期哀怨的眼神,弄得他连连扇自己的巴掌,「你不是『姑奶
奶』,你是我妹妹……女儿!你是我女儿好不好?乖女儿?」

  「滚蛋!哼……谁是你女儿?噗哧……」

  胡佳期跟白浩远打情骂俏这一会儿,她的双手便从桌上抬了起来,我立刻发
现,原来她一直在用手压着自己笔记本上的几行字。她正为刚刚那句「姑奶奶」
上头,白浩远也正说着骚话哄她,注意力便全不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我一见便直
接拿了起来,只见上面如是写着:「——回去时间、心脏病。——保安怀疑?——
出酒店掉头?——第三人!打不过第三人?——兰具体死因。」

  我仔细辨认了一番,字确实都是胡佳期写的,但是从刚刚上官果果说的话里
头挑骨头的角度,怎么这么的不像胡佳期。

  「姐,这些都是你写的?」我对胡佳期问道。

  胡佳期一回头,看我捧着她的笔记,也不再气那个「姑奶奶」的词儿了,立
刻而是紧张地把笔记本从我手上拿了下来,随即合上也不是、继续摊开也不是;
另一旁的白浩远没她这么紧张,却也把脚从桌上放了下来,坐直了身子,多多少
少也有点不自在。

  「这具体都是啥意思?」

  「哦……我也是……我也是刚才听咱们这位上官衙内说到哪,我就写到哪的——
这……第一个么,等下鉴定课的小吴过来了,找咱们一起去现场也好,等他们的
报告也好,咱们都得看看这个顾绍仪,到底有没有心脏病,是不是?而且她的死
亡时间,跟上官果果自述的回家时间前后距离到底是不是挺近?调查一下上官回
酒店的时间到底是不是他说的那个点儿?」

  「那什么叫『保安怀疑』?佳期姐你是的意思说,你认为那两个保安有杀人
嫌疑么?」我思考片刻,故意对胡佳期问道。

  「呃,不是这个意思……」胡佳期稍加思索,对我解释道,「就是,赶过去
之后,那两个保安立刻怀疑可能是上官果果杀了顾绍仪,他们俩为什么能那么笃
定?当然也不排除那两个保安有嫌疑可能,等下我们去长岛酒店的时候,一定要
调查一下的。」

  「『出酒店掉头』……你是说,上官果果出酒店之后的路线不大对劲是吧?
明明出了长岛酒店就可以一直朝着顺向开车;他偏偏要掉个头,把车子朝着逆向,
直接开到了滨松街附近。」

  「对啊,原本问话之前,天翔路分局的报告上是以为,他最开始是想往浪速
广场开的么。如果他是有目的往滨松街开的话,那就得查查他是要去干嘛了?而
且,很可能他是不是本来就认识万美杉或者兰信飞、只是他故意编谎话呢?」

  「长岛酒店出了门,如果想往浪速广场、滨松街那边开,用得着调头么?」
我故意追问道。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也不总去滨松街那边。」

  实际上,这是我故意给胡佳期挖的一个小坑。她连长岛酒店的位置是什么样
的都不知道,有这么推测的上官果果把车开出酒店以后是需要调头的?

  ——我拿出了手机,查了查地图,不过果然,长岛酒店靠近一个小路口,如
果想朝着浪速广场方向行驶,必须得先在和解路那里掉头,沿着反向开车,顺撇
下去走右岔口才能到天翔路。那看来上官果果这车子可不是随便开的,很可能他
是有目的。

  「我的好姐姐啊,白师兄早上还说你越来越稀罕弟弟我了,这怎么有招儿了,
还跟我这藏着掖着呢?嗯?你刚才还跟我说你对上官衙内说的话没有什么思路,
你看看,这不是很有想法嘛!哈哈!」我假意对胡佳期称赞道。

  「嗯,呵呵,我也就是随便瞎写的……」胡佳期汗颜道。

  而坐在一旁的白浩远,虽然一直没说话,但他的喉咙和脸颊却都在微微地动
着,显然是有话不好说,而且整个人还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

  但实际上我已经清楚了,笔记本上写下来的这五点疑虑,应该没有一个是胡
佳期想出来的。

  胡佳期为人确实很心细,可以说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市局里,她的平均水平已
经算中上了,但问题在于她只对眼前看得到的、具象的东西比较细心,比如现场
的陈设和物证、比如嫌疑人被害人和证人的表情神态,但是如果涉及到事件,她
就理不清了。

  最典型的事情,比如最开始她着了王楚惠的道儿,以为引诱儿子跟自己做爱、
就能拉进母子关系、并让逆反期的日子跟听自己的话,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她能不直接逼问,而只是利用观察就可以从自己儿子的表情、跟那小子房间
里的蛛丝马迹等事物上,轻而易举地就发现那孩子对她这个亲妈确实有性爱方面
的想法;但结果轮到具体处理问题的时候,就彻底拎不清了。

  不仅没让自己儿子对自己敞开心怀,还被王楚惠忽悠着跟家外头的男人发生
了肉体关系,而且还是跟白浩远聂心驰两个男人玩了乱交,并还傻乎乎地以为这
样就能「诱惑到」自己儿子了;结果最后却搞得一地鸡毛,虽说白浩远多少还算
是个有良心的。

  ——而能这么在一个人说的话里,这么挑骨头的,并且跟我一样,确实很在
意第三个人的存在,上官果果对付长岛酒店保安能一挑二、却打不过田复兴,还
有兰信飞到底是怎么死的人,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大体上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想到这儿,我也没对这个事情多纠结,只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唉,
这案子不好搞啊!刨除上官果果跟兰信飞的身份这一层事情,这个案子的难度,
可能并不比罗佳蔓那个案子简单多少……」

  「那接着就该问讯那个万美杉了吧?」胡佳期拿起笔记站起身就要往操控室
外走,「行了,小秋岩你就好好休息一会儿吧,这个万美杉我去会一会。」

  「不用,佳期姐,」我立刻拽住了胡佳期的手腕,等我自己站起身后,我又
冲她摆了摆手,「还是我去吧,毕竟我跟她曾经是同学,虽说人肯定是会变的,
但咋说也是知根知底;瞧她现在这样,如果是别的警察去找她问话,指不定会出
什么事,让我去找她的话,多少也能跟她拉近点距离。您二位继续在这屋帮我盯
着点她的反应就好了。」

  此时的监控屏幕上,左边的万美杉又开始在自己的那间羁押室里发疯了,而
且是站在床铺上冲着四处乱扔着枕头和被子、以及配送给她的硬纸牙刷、牙膏、
香皂和搪瓷杯,还有刚才我给她带的奶茶跟面包——东西扬了一地还不够,她又
继续发着疯,用拳头朝着床铺和围墙上乱砸乱抡着。

  相比之下,右边屏幕上的上官果果可就安静多了,他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
又平静悠闲地撒了泡尿,随后就在铺位上安安静静地躺着,闭目养神起来,也不
知是不是在心里盘算着些什么。

  「我靠,不用这么拼吧秋岩?你这拼命劲儿真赶上夏组长了。」白浩远在一
旁看着我,眼睛里似乎还有别的深意。

  「是因为这案子是从头就是你自己真正主要负责,你这才这么拼么?这么想
超过雪平呀?」胡佳期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或许吧。那我去了。」

  「小心别被那个疯女人吃了!跟狗似的!我可随时打电话给警务医院,当他
们准备狂犬病疫苗了啊!」

  走进万美杉的拘留室之前,我硬收起了被白浩远这最后一句话逗出来的笑容,
又安排一个值班制服警帮我办了刚才那把折叠椅,并跟我一起走了进去。

  「砸,使劲砸!咱们市局大楼里墙最厚的地方就是这了,而且外面是石砖,
墙芯最里面还是钢板,墙芯和石砖中间还注了水泥的,理论上除非你的拳头能当
导弹,才能把这面墙砸漏。你要是想自杀,那不有毛巾和给你加的被子么?你要
是能够得着,把被子挂最上面那个窗户的铁栏上去,你就可以上吊了——不过你
放心,如果正常情况下局里没有配合你自杀的,在你彻底咽气之前,肯定会有值
班员警先用电棍把你电晕。」

  一见我,疯疯癫癫、泪流满面的万美杉,一下子就冲我扑了过来,先是给了
我一个熊抱,接着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秋岩……秋岩!呜……你终于来了!
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对不对?我知道你在这说话还比较好使,你跟他们说一声,放
我出去!他们草菅人命、颠倒黑白!他们……」

  「你起开!能不能老实点?你都闹了两个钟头了,不嫌累啊!」值班员警直
接把万美杉推开,用警棍把我和她之间隔开;万美杉被推到床铺上去之后,整个
人一下子就像一直泄了气的娃娃一般,她开始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低着头,哇哇
大哭起来。

  「哎呦我的妈呀……」值班员警厌烦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我,对我问道,
「秋岩,要不要我拿铐子把她铐住?」

  我想了想,对值班员警摆了摆手:「这倒不用。钱哥你去忙吧,我能对付得
了她。」

  毕竟现在名义上,万美杉是被警察带来「配合调查」的,如果给她上了手铐,
万一她并不像上官果果说的那样,她跟兰信飞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将来她
在外面肯定是要对警局进行投诉的。

  「我知道了,有事情随时叫我……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女
孩!」

  值班员警一脸恶心地瞪着万美杉,气冲冲地走出了拘留室。而随着值班员警
的离开,万美杉的哭声,竟然却开始变得越来越小。

  「你可真行啊,一哭二闹三上吊……美杉啊,你以前在国中当英语课代表的
时候,你可不这样。」

  看着这位在青葱岁月中让我心恋不移的、曾经跟窗外那皑皑白雪一般纯洁,
现在却头发乱蓬蓬、动过刀子的次数可能要比一个出生入死的资深警察身上动刀
的次数还要多的那张脸、挺着胸前的硅胶扭着屁股上的假体,撇着嘴巴别扭地半
躺半坐,我的心里真不是一般的苦涩滋味。

  当然,这种滋味近来都快让我习惯了,毕竟在我身边,人设崩塌的又不止她
一个。

  没想到,就我这一句话,让万美杉的眼泪居然止住了。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残
泪,并拢了双腿,挺直了身子坐好,然后又睁大了眼睛,神色空洞地看了看我,
冷笑了一声:「你们的手足把我带到你们局里,就是让你跟我说这个的啊?小石
头,以前在国中的时候,你一直默默无闻,现在咱们当年那班的同学都知道你是
个警界新星了,你风光了,对吧!我也特想问问你,你现在这么趾高气昂地看着
我,哼哼,是不是心里特痛快?」

  「我一点都不痛快。」我冷冷地看着……或者更多的,是木然吧……我麻木
地看着眼前的万美杉,却说出了我内心最真实的话。

  「有些话,同学聚会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我没好意思
说出口——按照咱们警局的规矩,这些话本来我也不该在这跟你说,但你现在的
状态已经影响到我们办案子了,你别怪我说话直。」

  「哼,有啥说啥呗。」万美杉眼睛一红,脸上肌肉一横,就仿佛任由我看她
的笑话一般,就仿佛我确实只是来看她笑话的一般。

  「我初中的时候,觉着你是块玉器。那时候的你长得多漂亮?学习成绩也好、
为人落落大方,文静但也热心。你知不知道,曾经有个傻小子,语文数学物理化
学生物地理这些科目的学科全都一塌糊涂,一点都不爱背书记东西,但就是为了
能多跟你擦出来点火花,铆足了劲买了俞敏洪的单词红宝书、薄冰的语法和新概
念教材,看美剧看原声电影,起早贪黑地学英语?」

  「呵呵,我知道,那个小子是你。」万美杉冷冰冰地笑着。

  「你初三那年,被那个姓郭的小混混表白,从此你们俩就好上了。但你知道
我想的是啥么?你俩早晚得分手。他配不上你。当时我们国中全班的、全年级的
男生其实都配不上你。我觉着,就依你的资质和头脑,不说你出国去名校留学吧,
起码的你也应该在首都或者沪港的一流大学读书……」

  万美杉打断了我的话,但她表现得,却有点云淡风轻:「却没想到我现在是
这样的,对吧?」

  「我是真没想到。」说着,我特意朝万美杉的眼睛和嘴角看去,「而且我没
想到,在聚会的那天,你竟然很不嫌弃地跟田复兴,一起单独秘密地去『交流』
了。他田老板上学的时候,你可是连睁眼都瞧不上他一下的。」

  我一说出「田复兴」这个名字的时候,万美杉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一些,接着
双眼的眼珠左右又摇摆个不停,虽然幅度很小,但是她理我坐的不远,我很清楚
地看得出来,这是慌了神的表现。

  紧接着她稍稍来了一次深呼吸,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我的身上,且犀利的
眼神缓缓被酝酿了出来:「你他妈干脆直接说『打炮』不就完了么?何秋岩,你
不就是想骂我婊子吗?还跟我文绉绉地拽文明戏呢是吧?对!老娘就是接着婚呢,
又出轨了!你们当初不都管我叫『班花』么?本班花就是给那个上了初二还喜欢
往别人后背和椅子底下蹭鼻涕痂的田复兴给肏了!还他妈内射了五次,肏得老娘
腿都软了,屄水喷得哗哗的!怎么,这事儿你们警察也管吗?还想往下听具体的
吗?」

  ——我知道她是在故意激怒我,我承认我也确实被她激怒了。但我对她的感
情早就烟消云散了,而且出一个警校毕业生的基本素养,我瞬间又冷静了下来。

  看样子,田复兴似乎跟这件事有点关系。否则如果她单纯因为我提到那天她
跟田复兴在洗手间交合而生气,那么当我刚说完话、甚至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
就应该立刻炸毛了,而不是故意等了一会;而且她的反应,应该是完全的感受到
冒犯,并不是在听到田复兴的名字之后,先在一瞬间表现出慌张。

  我这边正分析着万美杉的反应,她那边自己说着,倒是越说越动了情绪:
「……说风凉话倒是挺起劲!是,我也曾经以为我自己,就像你说的,现在我不
是该去国内高等学府读书,就是在国外留学深造。结果呢?哼……就是初三那年,
我父亲跟着别人投资生意,结果被人骗了,血本无归;好死不死,我那个老妈还
爱好上了赌博,三天就从带走的两万现金,换成欠了人家十五万的债——我妈妈
你也应该见过,钢琴老师,客观地说,她比我漂亮,你知道几年前她跳河死前她
折腾成了什么样么?你们任何一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感受到,你一回家之后,
看见五个大汉当着自己和自己父亲的面,轮奸自己妈妈的场景……而我老爸,急
火攻心,得了肝癌,家里又没钱治,只能躺床上看着那帮人跟他妻子一起凌辱自
己……呵呵,那些男人里头,其中有一个还是郭子新他老舅,看在他老舅的面儿
上,他们当时才没轮奸我让我肉偿。哦,对,咱们当年中考没多久,我就怀上了,
郭子新的……我跟他处了一年,外加我的处女膜,换来的却只是两百块钱:打胎
费和分手费……你不是好奇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么?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们
大家都在上高中、上国际学校、上中专、上警校的时候,我他妈的没学上啊……
我他妈的在给爹妈上坟啊……我他妈的在为了家里无端端出来的那些外债在被一
群陌生男人上啊!」

  听了她的这些自述,我竟无言以对。

  何况到现在这阶段,她已经在无所不及地口吐真言,后面她再说什么也应该
大抵有一定的真实性,我不用、也不能继续再刺激她了,否则她很可能对我产生
抵触情绪,转而不合作起来。

  「谁又过得顺风顺水呢?」我深吸一口气,试着把她的话茬儿往昨晚的案情
上引导着,「那兰信飞对你好吗?」

  她听我问她这问题,忽然若有似无地抬了一下眼睛,丝毫不假思索地说道:
「说不上好不好吧……到了一定年龄,人人都希望有个所谓的归属么。我叫他老
公,他叫我老婆,也不过是演一场戏而已;本来我就是靠男人吃饭的,我跟他虽
然领了证,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我的一张长期饭票,而我也只是他的一个合法妓
女罢了。他搞他外面的女人,我也是随意被外人肏,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我也不
知道,我只知道他还有个儿子,亲妈不要了,跟他的另外一个情人一起生活;他
供我吃、给我住,最后那点外债也都是他帮我摆平的,所以他也算是我所见过的
对我最好的男人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又把眉毛一挑,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还说我『一哭二闹』?
哼……我老公被杀了,你们不去查案子、不去审讯犯人,却把我抓起来了还当成
犯人对待,这啥意思啊?我这么委屈,我还不行哭了?」

  「我想一定有人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兹事体大,把你带来是想让你配合调查
的——好吃好喝伺候你,你不领情,还各种闹腾,不嫌丢人?更何况,每人真正
看见是上官果果杀了你老公兰信飞,也没人看见兰信飞究竟是怎么死的,根据这
一点,你还是有很大嫌疑的。」

  「我也有嫌疑?呵呵……是是是!反正你们警察都喜欢多心,哈哈,要么成
天疑神疑鬼的,要么就总是过度自信。」

  万美杉冰冷地嘲笑道,接着她眼睛一眯,故意地挪了挪屁股,躺在铺位上斜
侧着身子看着我,也不知道她是真不舒服为了调整姿势,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话说着说着,还故意抬了抬右腿,稍稍用力地把自己的双腿夹了几下。

  「十一月初我在我们家楼下那个酒吧认识一个,也是当警察的,好像是什么
搞网络安全的,跟咱们俩年龄一般大,他就总怀疑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女朋
友和自己一个好哥们儿总看不起自己,完后又总觉得,自己办公室里新来的一个
小姑娘暗恋自己——那家伙长得那个样儿就是个屌丝!别说,跟我做爱的时候,
猛劲儿有了,奈何他那玩意不行,得靠着吃『生死果』才能顶事儿。我说何秋岩,
你们当警察的男的,那玩意是不都不行啊?嘻嘻!」

  她说完话,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的,并把那两只安了假体的胸脯抖得不停——
我这才发现,此刻的她上半身里面是没穿乳罩的,那一副黑色蕾丝露乳头文胸,
就在床头枕头边上摆着。

  看到这一切的我,从脸颊到心里再到阴囊里面,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躁动——
这种躁动,实际上在我从上官果果那屋里出来之后,我几次看着胡佳期的身段的
时候,就已经开始心里痒痒的了。

  我一直在无法抑制地想起胡佳期那软嫩的会阴、坚实的翘臀和紧致的菊洞,
要不是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耐,很可能最起码我都会直接去大胆地搂抱住胡她……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夏雪平离开家以后,由于我一直沉浸在一种
悲伤的情绪之中,这样的状况就一直没有发作,即便这段时间里我喝了酒,也确
实用吃枣子的方式把这种生理反应化解了。

  可现在,只是看到万美杉几个轻描淡写的动作,我却全然无法淡定,这让我
对自己隐隐担忧的同时,又困惑不已。

  「生死果……你还知道生死果呢?」我深呼吸着,试图调节自己的心跳和阴
茎的变化,并且还心虚地有些不敢迎接万美杉的目光——一个警察面对自己的嫌
疑人,尤其是女嫌疑人,突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对啊,我不仅知道,我还吃呢,我老公送我的。那东西可神奇了,既能滋
阴又能壮阳……而且经常吃那个东西,我皮肤都变好了。我自己在家的时候,我
都没事儿吃着玩,吃一粒,就能让下面湿上一整天……」

  她似乎看出来我身上的细微反应,得意地微笑着,又迅速地坐了起来,并且
俯着身子缓慢地像一只懒洋洋的、又狡诈的蜥蜴一样,在单人床铺上爬行着,将
身子一点点挪到了我的眼前,并在自己的那张满是玻尿酸的脸庞挪动到我的眼前
的时候,还故意摆出了一副睡眼朦胧的姿态,嘴巴微张着,并伸出了那条粉嫩的
舌头,轻轻舔着自己的嘴唇。

  ——这幅景象,是我在国中前后开始在家用暴露阴茎的方式恫吓欺负美茵时,
经常会幻想的景象。万美杉的脸早已不再像以前那样清爽,她的眼睛也早已没了
青春期时候的澄澈,但人还是那个人,尤其是在她不断地提起她自己被人蹂躏、
摧残的那段经历之后,又对我摆出了这幅充满诱惑意味的表情,真让我不禁血脉
喷张。

  但我的内心还是理智的,我知道现在的她就是一付低劣的毒药,别说现在她
是个案件嫌疑人、我俩现在身在她的羁押室,就算是在外面、没她老公兰信飞被
杀的事情,她也是碰不得。

  何况跟已经被立项的女嫌疑人或者女证人在调查期发生什么情况,是妥妥的
违反警务人员行为守则,一定会被开除不说,搞不好我也会被拘留;以前我那些
诸如用指奸段亦菲报复段亦澄、被刘虹莺色诱而跟她做了好几次的事情都能算作
胡闹,而这次倘若我没把持住的话,就算是徐远想要保全我,恐怕也是行不通。

  「兰信飞还送你那东西吃呢……」我依旧咬着牙克制道,「美杉,咱们聊点
跟昨天晚上有关的行吗?」

  「哼!你骗人!我刚想明白的……你把我弄到这儿来,真的是想跟我聊昨天
晚上的事情的吗?你我单独在这个小房间里,这还有张床,你是不是想跟我做点
别的什么事情呀?说真的,要是不跟你在这干点什么,我都觉得有点浪费了……
而且你说说,你在过去那么喜欢我,现在看到我这么开放,是不是其实心里很激
动的呢?偷偷告诉你,我呀,内裤里现在一直是湿湿的!」

  万美杉轻笑了一声后便下了床,紧接着,她突然跪在了我的双腿前,把双手
搭在了我的膝盖上,并且顺着我的膝盖摸上了我的大腿,可怜兮兮地对我乞求道,
「秋岩,我想让你肏我!现在就肏我!」

  我的内心早已无法淡定到崩溃,同时裤裆里早已紧绷到要爆炸,甚至如果万
美杉把自己左手大拇指稍稍往下一勾,就会勾到我那已经硬似铁烫如火的肉棒,
但我仍然在不断地坚守着自己的理智,直接站起了身,愤怒地对她吼道:「你别
这样!你站起来行吧?不像话!你把警察局当成什么地方了?」

  「啊呃……」万美杉很做作地娇吟了一声,随后又笑着看着我的眼睛,「粗
暴的男人,我最喜欢了……哼哼,你说你初中的时候如果一直是这种态度的、而
不是每天都默默无闻的,那我是不是早就是你的人了么?说不定我过去的那些罪
早就不用受了,而你又何必吃了那么些的干醋、受了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诶
呀!你的鸡巴原来这么的大呀!」

  完了,我这么一站起来,顶在右边裤腿里的勃起到底被她看了出来。她立刻
流了满嘴角的口水,如饥似渴地在我的裆侧凸起处猛抓了一把,另一只手则直接
摸到了我的腰带扣上,二话不说就要解我的裤子。

  「你这样干嘛?你起来!」

  「嘿嘿!真是个宝贝,这真是我摸过的最大的!嗯……秋岩……小石头……
你以后就是我的大鸡巴老公了好不好?」

  「你把手放开!万美杉,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恶心!」我现在是真后悔,没
早点让那个值班员警把她的双手铐住。

  「我就恶心了!我本来早就不是什么干净人儿了!乖乖,这大牛子!可把我
馋坏了!让我看看你的大牛子好不好!大鸡巴……好秋岩……让我解解渴!」

  「这是警局!你看看你在干嘛!」

  「好秋岩……你要是觉得在这不行,那你就带我出去,让我离开警局这个鬼
地方,我俩找个别的地方,你随便对我怎么样,想怎么肏我玩我、就怎么肏我玩
我,我以后就是你的骚屄情人、你的肉便器好不好?大鸡巴老公小石头……只要
你能带我出去……」

  「秋岩,辛苦你了,呵呵,我要的效果达到了。」正在这时候,万美杉的拘
留室的铁门突然打开了,并从我的背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得意的冷笑。

  ——好死不死,我现在这幅窘迫的模样竟然被她看到了,我真恨不得马上把
手枪拔出来、崩了万美杉后再自杀……

  可我转过头后,却立刻心领神会地看着来人说道:「你来的正好!就像你说
的,这女人就是想找机会出去。什么低三下四的撒泼打滚、淫俗谄媚都用上了,
看来昨晚的事情她确实是有问题的。」

  一转头,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等着身后的两个值班员警进入到羁押室,
把地上被万美杉扬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简单清扫了一下。我其实没想到,几天不见,
的整个人竟然瘦了一圈,嘴唇轻微地干皮,额头、眼睑跟脸颊上不少地方都皴了
起来,眼眶周围似乎也是因为没睡好而保持着红肿状态,她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憔
悴了不少,更加招人怜惜、招人心疼。

  她看向我的时候,目光依旧是极其柔和的,而她身上特有的,属于夏雪平的
芬芳的幽香,也确实让我身上每一颗躁动的细胞,全都变得安稳了下来。

  只是我依然忍不住地想起周荻对她所做出的那些暧昧的举动,以及他日记里
绘声绘色的露骨描写,再加上她对自己那无法对我提及的过去的藏匿。再加上,
现在当着跪倒在我双腿前的万美杉,我实在不好跟夏雪平再说些别的。

  「辛苦你了,秋岩,喏,奖励给你的。」夏雪平想了想,走到我面前,抬手
塞给了我两颗迷你包装的黑蜜枣——天啊,此时此刻我真是太需要这玩意了。

  而让我更加困惑的是,她在自习嗅了嗅我身上的味道之后,也给自己嘴里塞
了一颗;然后她倨傲地站在万美杉面前,冷淡地看着依旧摆弄着我裤腰和阴茎的
万美杉:「玩够了没?借你过过干瘾,差不多行了吧?」

  夏雪平的这句话,再加上我刚刚的诈和,让万美杉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
她惶恐地松开握在我肉棒上的手,羞怯又憎恶地同时看着我和夏雪平。

  当然,夏雪平的那句话,很显然是出于上次她跟着我那帮初中同学一起去了
那家Livehouse酒吧时候、她被在座全体当成了我的上司兼女朋友,所以为了在万
美杉面前保持这个人设所脱口而出的。不过这仍旧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万美杉不知道夏雪平是我的亲妈,在我俩身后清扫着地面的两个值班警、还
有隔壁操控室的白浩远胡佳期可是知道的;同样的,他们可不知道我在万美杉面
前曾经说过夏雪平是我女朋友这样的话。

  这两边只要有一边穿了帮,那我和夏雪平可真的都社会性死亡了。

  「呵呵,这小妞可真行!敢当着雪平组长的面儿,玩秋岩的牛子!」

  「咱们的兰大律师,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骚女人啊?」

  「哈哈哈!妹妹,哥哥我的牛子也挺大的,要不要跟哥哥……」

  那个值班警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原因是他一转头,就看见了夏雪平睁得大
大的犀利双眸。

  「想都不要想。」夏雪平用着冷峻的声音对那值班员警说道。

  「呃……我就是来个玩笑,雪平姐!我……我俩才不敢拿自个饭碗开玩笑呢!
没啥事我俩就先出去了。」

  接着,他俩帮着我和夏雪平重新摆好椅子,就把铁门关上后,又离开了拘留
室。

  黑蜜枣下了肚,我身上那股躁动的欲火也彻底不再了。我和夏雪平并肩坐着,
看着面前怨念十足的万美杉——此刻的她,已经被带上了铐子,又转过头来,都
故意地用一种轻描淡写的目光看了一眼对方。明明才分开几天而已,可距离上次
我和夏雪平这样肩并肩坐在一起,好像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半分钟后,还是夏雪平率先发了话:「看来你真是不经试探啊,万美杉女士,
我跟秋岩先前还都以为你真的是无辜的,没想到你在警局里这才过去几个小时都
待不住,还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离开。看样子,天翔路的同事们把你也带回
来真是带对了。」

  「怎么就带对了?我怎么就不无辜了?」万美杉棱着眼睛看着夏雪平。

  「就根据你刚才对何秋岩警官这样的行为,我们市局是完全可以对你进行刑
事指控的。」

  「什么指控?」

  「再怎么说,从法律和名义上,你也都是兰信飞大律师的妻子,你还对我问
这样的问题,你这该不会是明知故问吧——对警员进行性骚扰、或企图予以性贿
赂的,可以直接拘留二十日,情节严重的可拘留三个月;如果是涉案嫌疑人员企
图用这种行为来干扰办案的,可判处有期徒刑最高两年。并且,我们可以直接加
大对你的怀疑和调查力度,然后直接放了上官果果。」

  万美杉终于又一次气急败坏起来:「哼!『冷血孤狼』夏雪平是吧?我听说
过你!让自己家男人来做引子、钓我的鱼;还说出什么要加大对我的怀疑和调查、
放了上官果果这样的话!你就是这个水平的吗?就这个水平,也好意思妄称『F市
第一女警』?要我看,你们无非就是想给权贵找个替罪羊、放了真凶而草菅人命!」

  「钓你的鱼?刚才何秋岩对你主动做了什么吗?相反的,对他进行性骚扰、
甚至想要进行色诱的那个,是不是你呢?」

  「我……」万美杉立刻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而且我一直想问你关于昨天晚上的情况,你刚刚在除了想引诱我犯错误并
把你直接放出去之外,你就在那儿拉东扯西的。你不是在拿我当星期天消遣么?」

  「我……」

  「从现在开始,咱们可以聊聊昨天晚上的事情了吧?」

  「好吧……」万美杉既委屈又怨恨地看着我和夏雪平,目含泪光地说道,
「那你们两个想问我什么,快问吧?」

  「你昨天晚上下楼之后……」

  「你昨天晚上下楼之后,」我竟然和夏雪平异口同声地说了半句,但在我对
这样的巧合有些惊愕的时候,夏雪平却用了另外一种不同于我腹稿的问法,对万
美杉提问道,「究竟是怎么碰到上官果果的?你昨天晚上是下了次楼的,对吧?
你们家在九层,上官果果在你们家附近的地方出了车祸,他想去你家的话,肯定
是要么他上去、要么你下楼迎的他,是不是这样?」

  如果要换成我问的话,可能我就直接就着上官果果的供词来进行验证,问她
是不是在垃圾房见到了上官果果、是不是自称她自己是上官果果的书粉之类的话
了。

  「是……我昨天晚上的确是下楼了。但是跟你说的不一样,我根本没去『迎
他』,他也并不是一般的『找我』……」

  万美杉深吸了一口气,哽着喉咙慢慢地说道,「我虽然是——就像我刚才跟
何秋岩说的那样——我早就不是什么干净人儿了,但是从小养成的干净习惯,我
还是留着的。我家的垃圾不能隔夜,所以每天晚上十一点钟,我都会准时去把家
里所有的破烂儿都收拾收拾倒掉。按说物业的保安系统还说得过去,我一般也都
不怎么会在意安全问题,所以一般情况下,就算是信飞在家,我也会一个人下楼
倒垃圾……」

  「等一下,」夏雪平突然叫停了万美杉的讲述,「所以在昨天十一点钟的时
候,你丈夫兰信飞是不在家的?」

  「对。」

  「好吧,你继续说,你去了垃圾房之后又怎么了?」

  「我本来就是简简单单倒个垃圾,结果没想到突然有个男人从我的背后捂住
了我的嘴巴,并且勒住了我的脖子,他手上还握着一把锋利的碎玻璃,顶在我的
左胸口,威胁我要我帮他忙,不然他就杀了我!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情况,
但我为了保命,我只能点头答应。他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还把他自己的外套披
在了我身上,但同时他还用着那柄玻璃碎片顶着我的腰,还装作是他搂着我的样
子,让我带他进了我们家——要知道我昨天就穿了一件睡裙下的楼,他想捅死我,
我估计那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我在内心里直呼「好家伙」,这万美杉的讲述从目前来看,具体要素倒
是都没差,但跟上官衙内说的故事可是大相径庭。

  只听万美杉委屈地讲述道:「其实起初我以为,那男的就是个抢劫的,而且
我昨天下楼的时候,穿的那个睡裙也是漏乳沟的,我心说昨晚遇到的最不幸,无
非也就是被他强奸而已呗……强奸这点事,对我来说早就司空见惯了;说起来,
他长得也不赖,他如果强行上了我,谁占便宜还不一定呢。所以进了家门后,我
看他脸上有伤,便主动帮他处理了伤口,一来是不想让他伤害我,二来么,如果
他真是冲着我身子才挟持的我,我这也算是跟他作前戏调情了……可我哪知道,
这家伙竟然是个杀人犯啊!刚把他伤口处理好了之后,物业的经理和警察就来敲
了门,给我看了他的照片,要我指认他——可他当时正拿着那把碎玻璃、躲在我
身旁、用玻璃尖儿从后面顶着我的心脏部位……我是实在是害怕极了,所以当时
才没敢跟警察说明白,那个男人就在我家里!」

  说到此处,万美杉又突然悲愤地看着我,带着哭腔对我质问道:「何秋岩,
你说说我这过得,都什么日子?我这是什么命!你刚刚还说我也值得怀疑,对吧?
你就说说,他连自己女朋友能杀的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呵呵。暂且就算我说错了话吧。」我看着万美杉,继续对她问道,「那天
翔路分局的警察和物业经理从你家门口离开之后呢?他又在你家干了什么?」

  「我当时当然是怕极了,我生怕他一上头把我也杀了,于是我只好告诉他,
家里的东西有什么他看得上的,他随便拿。他本来还在吓唬我,这时候他突然发
现我放在沙发上的那本《剑侠神探传》,他对我笑了笑说,他不会杀自己的小说
读者的,然后就在我家的客厅里到处乱翻——我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家伙居然
就是《剑侠神探传》的作者、上官立雄副总理的儿子上官果果!我知道这么大的
人物,就算是以信飞这么厉害的人都惹不起,但同时我也真害怕他会杀了我……
于是趁着他不注意,我就悄悄拿了电视旁边的手电,朝着楼下打了『SOS』的信号;
不过,可能昨晚那时候正下着雪,外面的人好像大多数也都在注意街面上的东西,
根本没人注意到我家窗子……除了上官果果那家伙,我打信号的时候,倒是被他
发现了!他一把就攥住了我的脖子,说着还要把我掐死!就在我快窒息的时候,
信飞终于回来了……他直接跟上官果果打了起来……呼……呜……而我赶紧趁乱
跑出了楼,叫住了马上要撤退的警察……呜……呜哇哇……可是等我跟警察回去
的时候,信飞已经死了!信飞已经死了……从今以后,我怕是又要变得无依无靠
了……」

  万美杉说罢,声泪俱下地痛哭着。

  可我和夏雪平又对视了一眼,而从我俩各自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万美杉刚才
的这些话,咱们俩其实谁都没信。

  「那田……」

  我刚准备问关于田复兴的事情,夏雪平却咬着牙,果断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并且用手指在我的掌骨上轻捏了一下;接着她马上抢话对万美杉问道:「万美杉
女士,那昨天晚上除了物业经理、天翔路分局的警察、上官果果之外,还有没有
别的人去过你家呢?」

  万美杉听到这个问题以后,哭声突然断了一阵,接着她满脸挂泪地抬起头,
看着我和夏雪平,神色凝重而且极其认真地说道:「没有。就他们来过。其他时
候完全是我一个人在家,没有别人。」

  「那你说,你被上官果果掐住过脖子,你能让我看看你的脖子么?」

  听了夏雪平的话,万美杉又看看我,思忖片刻后,她抬手脱掉了自己的那间
高领毛衫——紧接着,身上白花花的肌肤、两只卷心菜一般的加工乳房都露了出
来,尤其是那两颗粉嘟嘟的乳头还在翘着,就像两只招人厌恶又顽皮狡猾的眼睛,
正直勾勾地看着我一样……

  我转头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却只是拿余光扫了我这边一下,之后便注视着
万美杉的脖颈处。而我这边,因为刚才吃过两颗蜜枣,所以我现在的生理状态仿
佛进入了「贤者时间」一般,面对上半身赤裸的万美杉,整个人冷静得很。

  又加上刚才她如饥似渴并撒泼打滚的那一套,彻底让我反了胃——如果说今
天在审讯她之前,我还对国中时期的那个清纯女神万美杉留有一点点美好的记忆,
那么刚才她那一套表演,则彻底毁了我内心深处对她的唯一的美好。

  而且,这塞了硅胶的胸部,尤其是这种能让人看得到假体边沿的,看起来实
在是让人感觉不像自然生长的那么自在。

  但万美杉的脖子上,确确实实有一组环绕在其上的淤紫指印。从大小上推断,
那也确实应该是一只成年男性的手掌留下来的。

  ——这可怎么办?

  这指印如果不是上官果果掐她的脖子造成的,那能是谁留下的呢?田复兴么?
如果按照昨天事件的发生时间和顺序,如果说田复兴和万美杉联手做戏,想掐成
这样的程度,起码是需要一定时间和力道的,真是这样那搞不好警察来的时候田
复兴是跑不掉的,或者有可能天翔路的警察直接拔营撤退了。

  上学的时候,刑讯学的老师总说的一句话,叫做「万真中有一假,则可全假;
万假中有一真,则可全真」。

  上官果果跟万美杉他俩的各自的叙述,简直分别验证了这句话的两半:上官
衙内的话,怎么听怎么逻辑通顺,但其问题就在于太通了,可以目前已知的情况,
没有一个事实条件是能倾向于他的供述的。

  而万美杉说的话,怎么听都感觉她像是瞎编的,尤其是在夏雪平进来之前,
她一个劲儿地撒狗血,再加上她单薄地对昨天案情经过的描述,最重要的是,在
她的讲述中,田复兴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但现在来看,确确实实她的脖子上有
这么个指痕,而且所有的客观事实都表明,万美杉应该跟兰信飞的死没有直接关
系,更别提顾绍仪了。

  「把衣服穿好吧。」夏雪平对万美杉说道,接着眼神一直在游离着,总是想
盯着我,却又不总在把目光贴到我的轮廓之前迅速地挪了回去,也不知道她是赌
气、是在吃醋、还是根本就是冷血、嘲弄。

  万美杉羞恼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夏雪平一眼,先把自己脱在一旁的文胸挂
上拉好,然后又默默地把毛衣穿上。

  「我还有俩问题,你能告诉我么?」

  「我刚刚已经啥都说了……我都把自己最不堪那一面儿抖搂给你了,还有什
么话我是不能告诉你的?」万美杉气恼着瞪了我一眼。

  「你之前跟上官果果,确实不认识吗?」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是喜欢读他的小说,但见到本人之前,我哪对得
上他的照片和他本人?」

  「那么兰信飞认识他吗?这是我的第二个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据我所知,他从燕平大学法律系毕业之后,就再没去过
首都。当然,首都圈他倒是有一些朋友在,不过上官果果这一号太子党的人,他
认不认识,我是真不知道了,我也没听他跟我提起过。」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夏雪平先站起身来,郑重地看着万美杉,「你毕
竟是秋岩喜欢过的女孩,刚才被你丢掉的那些吃食饮品,还有被褥,全是秋岩特
意找人安排的,房间里这么暖和也是我同意他去跟后勤打招呼的,就是怕你凉着。
姑娘,希望你能自重。」说着,夏雪平还像模像样地看着我,对我微笑道,「我
们走吧。」

  「秋岩……」一听夏雪平如此这番话,万美杉彻底愣住了。

  我也没多理睬她,只对她扔下了一句「先好好休息」,便跟着夏雪平离开了
万美杉的单间。

  等我离开了羁押室之后,从镜头里来看,万美杉一直抱着双膝,坐在床铺上
委屈地哭着;等过后总务处又来人给她送了套被褥、一根油条一碗豆浆之后,她
竟然安安静静地吃了油条喝了豆浆,然后躺进被窝里睡着了。

  「上官衙内那边怎样了?」我对胡佳期和白浩远问道。

  没想到我这一问,倒弄得这俩人一时间乐得找不着眼睛:「啊哈哈哈……秋
岩,你怕是不知道:你刚一进去万美杉那屋,咱们这位高高在上的上官公子,居
然对着洗手盆打了两次飞机……哈哈哈……」

  「他那东西……长得也太短了吧,哈哈……还没有拘留室里的肥皂那么……
呃……」

  胡佳期刚把话说到了一半,一见夏雪平走了进来,她马上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但她本来都已经转过身了,又想起了什么,才立刻装作惊讶道:「呀,雪平姐你
来了?」

  「呃……组长,来了也不……不打一声……招呼……」白浩远也立刻收起了
淫笑,应和着胡佳期的反应说道。

  「行了吧,你们俩还装呢?干脆当你俩不认识她不更好么?」我怒也不是笑
也不是地看着这一对儿憨憨,哼,还真当我傻。

  「啊,呵呵,这个……」

  「秋岩,我俩也是不知道……」

  「行吧,你们俩也辛苦了,回去休息休息吧。」夏雪平看了看胡白二人,对
他们点了点头,「我还有些话要跟何秋岩说。」

  我坐到了沙发上,想了想又站起身,分别接了两杯温水,一杯放在夏雪平的
手边,一杯端在手里,默默地喝着。

  「哦,这样,那我俩就不打扰了。秋岩,组长,你们自便咯。」

  于是,操控室里暂时就只剩下我和夏雪平。我俩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
办公椅上,各自低着头、默默地喝着水,又时不时地望着对方,沉默了半天。

  「你倒是挺聪明的,好像一下子就猜到了我会过来。」

  还是夏雪平先打破了沉默,好像在我们俩之间每次出现这样尴尬的清冷的沉
默的时候,最先开口说话的总会是夏雪平。

  但每次面对她的率先大方开口,我似乎每次也都是有些无所适从:「嗯。」

  「你是不是早就看见我了?」夏雪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带着点羞怯的尴尬。

  可能她是觉得,刚才在我从上官果果的拘留室里出来、趁着我疯狂喝水的时
候她从我身后走掉的行为有那么一点一叶障目和弄巧成拙,不过也的确,操控室
里面的小机房大都是两米左右的信号接受装置和继电器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
刚刚她一直就在里面躲着,我也确实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这倒没有。我是猜出来的——刚才胡佳期笔记本上,写的那些关于上官果
果供词里面的疑点,完全不是她的手笔。」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夏雪平,「所以很简单,当时我就大概猜到了,快五点多
钟的时候、胡佳期接到局里的电话,听说是上官副总理的儿子在咱们F市犯了事儿,
她必然是慌了。这样的大案子,你『冷血孤狼』不在,谁敢接啊?谁有你的胆子
大?」

  「你胆子不就挺大的?我看你审问这位上官公子的时候,不就面不改色、心
不跳的么?」

  我一时间,竟也听不出夏雪平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揶揄我;当然最主要是因为
看着她那一双大眼睛,嗅着空气里她的发香和体香,于是我一时间多少有些出神。

  「那也是被徐远和沈量才那两个家伙逼得!唉……而且光指着我能干啥啊?
我也只是强行拿着一口气,硬挺着精气神,不能让这上官果果小看了。但是论起
经验和头脑,F市有人比得上你么?我估计,胡佳期跟白浩远这一对儿也是怕出事,
所以就打电话把你也叫来了……」我尴尬地低头笑了笑,「你说,这也真够讨厌
的哈?」

  「讨厌什么?是讨厌他俩,还是讨厌这个案子,还是讨厌我?」夏雪平的语
气,平静得仿佛一汪没有风浪的水潭。

  而我却只能含糊其辞、似答非所问道:「呵呵,大早上就这么把你叫来了呗。」

  紧接着,我连忙喝了一口水,又不知道为啥自己控制不住地,小声念叨了一
句:「……也不知道你现在住哪。」

  但夏雪平那一双水润的眼眸,就像是故意挑衅似的,仍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你觉得我现在能住哪?你觉得我现在能跟谁住一块?」

  「哼,这个问题你还故意问我……」我本来听到她那后边的问话,心火一下
就窜得老高,可我再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而我明明在她的眼睛里,也竟看到
了少有的「委屈」二字。

  ——何秋岩啊何秋岩,你也是挺「伟大」的,在这世上能让夏雪平感到委屈
的,可能也就只有你了。

  我忍不住自嘲了一番,又忍不住想了想前些天在那家夜店里看到她时候的场
景,又忍不住想到前些日子我病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也听说她病了,又忍不住想到
她过去经历的种种,而这一切,全然都是我和她两个人在相互折磨,又彼此承受
着自己给对方制造的痛苦。

  至于那个周荻,他在日记里把他跟夏雪平的关系描绘得那么水乳交融、他那
么地声称自己如此倾慕夏雪平、他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地不自在、又让我极其不
自在,可自始至终,他就像一只鬼魂似的,正在你毫无防备又最脆弱的时候猛吓
唬你一下,把你吓得半死,等你反应过神来后,他又不见了;又像是后背处棉线
衣上的一阵痒疴,挠不到、揪不出、还来回乱窜,但等你把衣服彻底脱了,却发
现自己后背上什么都没有、衣服里面也什么都没有。

  总之这一切,实在是太离谱。却依旧无法让我确定,夏雪平跟周荻的过去和
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谁啊?」

  就在我低头发呆的时候,夏雪平突然对门外叫了一声。

  我这才缓过神,发现有个人正站在门口,似顺着门缝观察着我和夏雪平。完
全是下意识地反应,让我直接蹦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猛地打开了操控室的门。

  那人却是早上我在总务处——后勤办公室见到的那个值班的少妇文职女警,
在我把门完全打开之前,她已经向后退了两步。等彻底看见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
她的脸上竟写满了惊恐。

  说实在的,这女人的长相和身材在整个市局里都算得上出众的,可就不知道
为什么,我似乎一直不知道局里竟有这一位漂亮少妇——相貌不一般但却能一直
默默无闻,要么是这个人性格或者品行有问题,要么她是故意为之;其次,她的
确是个貌美的少妇,但她的面相,却让我觉得,这女人并不像是个好人。

  「哦……是秦苒吗?」夏雪平望了她一眼,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委屈,换上了
一副冰冷又攻击感极强的面孔。

  「啊,夏组长……你……还没走呢?」这个叫秦苒的女人躲避着我的眼睛,
望向夏雪平,舌头打着结地说道。

  「你来找我?我刚才去找你配的两盒子弹有问题么?」

  「呃……我没什么要找你的,呵呵,那两盒子弹也没问题。」秦苒对夏雪平
口吃着说着,听她说起话来,真是几次都怕她咬着自己的舌头,「我是……来找
那个谁……找何秋岩代理组长的。」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声称是来找我的人,竟然不敢直接看着我的脸。

  「哦,秦姐,您是来找我的?有何贵干?」我对她问道。

  「那个……小何代组长,我刚又给你们新来的这两个嫌疑人送了一床被褥,
已经叫拘留室的制服警签字收下了。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对我说话的时候,这个秦苒也依旧目光闪躲着——我的天,她的眼神就像是
Window xp系统里那个自带的《三维弹球》游戏里的弹珠球似的,就她这眼神,要
不是她喜欢我暗恋我,就应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今早之
前我跟这女人到底有什么交集。

  「这还用您亲自跑一趟跟我说?谢谢,辛苦您了。」

  「呵呵,别客气。」

  秦苒说完,便立刻有些灰溜溜地下了楼。

  她这么一来,反倒有点让我忘了我接下来要跟夏雪平说什么了。夏雪平抿了
抿她那柔软的嘴唇,似乎也跟我一样忘了要说什么。

  于是,又是一阵相顾无言,但也确实要比刚才少了些许尴尬,毕竟有的话咽
进肚子里、烂在心里,或者直接忘在脑子里,反而要比直接说出来好很多。

  「倒也不是全因为佳期叫我过来……」又是夏雪平先开了口,「你忘了,我
现在虽然被借调到国情部情报局,但我工作关系归根结底还在这么,我每周可是
都要回来去人事处签个到的。」

  「这么早人事处开门了吗?」

  「他们也24小时值班。」

  「哦,呵呵。」我不是不知道人事处也全天候,我其实也是没话找话。

  「我听说你跟周荻……又有别的任务了?」

  「是。不过我跟他不是一起。我主要负责市里,他那组的人改为归我管了,
他跑去负责市郊的事情。你和小赵也换组长了,等你忙完了上官果果的案子,回
特别调查组之后你就知道了。」

  「我听说是叶茗初直接领导我和冰格格。她直接和我说的。」

  「嗯,那就是吧。」

  「那你现在在查什么呢?」

  「呵呵,」夏雪平嫣然苦笑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到底想问什么?有
些东西,你忘了国情部的纪律是不让我说的么?说出来犯法。」

  我看着她那双能够融化一切的眼睛,心酸地对她点了点头。

  「说说你这案子吧,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么?」

  我连连摇头:「就像佳期姐说的那样,光听俩人的供词听不出来什么真假。
还得去现场看看,查查证据,再看看那两个死者的死因,才能下决断……」

  没想到,夏雪平在听了我的话后,却如同离题一般地,狠狠地、对我轻声地
埋怨道:「你个小混蛋!你说你如果对于所有的事情,都是这种认真的态度,该
多好?」

  「嗯?」

  「没什么。」

  「那我想看看,你这个『F市第一女警』对这个案子有何高见?」

  夏雪平想了想,从桌上拿过了一张纸,写下了两个字,然后对折在了一起,
抛给了我。

  「涉及到上官家族这样的案子,我以前也没遇到过。不过类似的案子,很久
很久之前倒是发生过那么一起,我看过卷宗。所以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个案子本
身没那么难;最难的,反而是结案之后怎么收场。」

  「还跟我猜谜语?呵呵!」我接过了那张对折的纸,只要是放到之前,我还
会觉得她这小行为挺有趣的,但她现在这么做,却又让我想到好多事情她都不跟
我直接说明白;于是一时间,我又突然有点负气加赌气地没把那张纸打开,只是
随手放到了手边,「我说夏雪平,你现在什么话都不能跟我轻易清楚是不是?还
得跟我玩这一套……」

  「你不看?我这可算提前告诉你答案了,在这种事情上小孩子气什么?」

  「小孩子气」这四个字,可算彻底扎到了我的心脏深处,尤其再加上这案子
被她说得这么简单,我和胡佳期和一干天翔路分局的警察却早就头疼不已,我的
心里多多少少更加不舒服了一些。

  而且,还是像刚才胡佳期所说的那样,这个案子毕竟是我第一次需要从头到
尾负责的案子,现在在我胸腔里多少有那么一些自认当仁不让和想要证明自己的
自尊心;刚才我故意不让胡佳期去审问万美杉,而是自己亲自去,其中也有一部
分原因,是我猜到夏雪平就在一边看着,所以我才要故意「拼」给她看——当然,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玩砸了,还得她站出来救场。

  但是再往后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再掉链子了。

  「你的答案就都是对的哦?那艾立威在你身边潜伏七年,你咋都没发现呢?」
我故意刺激她道,并且多给夏雪平写字的那张纸对折了两折,「我还就『小孩子
气』了!我就不看!」

  「不看就不看,」夏雪平面无波澜地侧过身,低头道,「跟你重新相处这么
久,我也发现了,你这小混蛋爱任性的臭脾气如果上来了,九匹马都拉不回你!
也真是难为让劲峰把你从小带到这么大!」

  「你还好意思说呢?你不也是么?今天来之前不打招呼、玩突然袭击,刚才
又跟我打谜语,你昨天回家拿东西,也不事先说一声,还好意思指责我?我都是
随你你不知道么……」说到这,我又马上跟她摆摆手,「算了,不想跟你斗嘴:
有个事情跟你说一声,老爸从外地回来了。」

  「说的像谁想跟你斗嘴似的……劲峰回来了?他怎么连电话也不打一个?」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搞得灰头土脸的:电话、钱包、随身的行李箱好
像都丢了,走之前带了天冷时候能穿的衣服,结果昨晚他回去的时候,从头到脚
穿了一身地摊货,感觉还是临时淘腾出来的。而且他神秘兮兮的,跟你一样,也
不把话说清楚自己去南方到底干啥了——我反正感觉他不像是去进行一般的采访。
他说过两天可能还要往北走,具体干嘛也不说,只是说他可能要跟你见一面。手
机和电话号我已经帮他都办完了,估计上午九点多钟会送到家。」

  「那他现在就是还在家呗?」

  「对。」

  「我知道了。」夏雪平想了想,又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对我认真地说道,
「那盒秘鲁烟你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这你可就管不了我了。呵呵,你都从家里搬出去了,还管我干什么?你该
管的不是周荻周先生么?我这位『金句师兄』在警校当『专业学生』的时候,他
抽烟可比任何人都勤快。」

  夏雪平冷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背过脸沉默了片刻,又转过头对我说道:
「行吧,不管你就不管你了,反正这话我已经告诉你了,爱听不听……你到了年
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

  「是么?呵呵,你还想像之前那样,搞一大堆女生排着号坐我对面吃饭?」

  「呵呵,算了吧,你上次都给那些小姑娘恶心成什么样了?」夏雪平叹了口
气,看着监控显示屏上的万美杉,指了指她对我问道:「你真喜欢过这样的?」

  「哼,你不也喜欢过于峰那样的么?」我咬着后槽牙反过来问了一句。

  夏雪平不再掩饰,继而那层委屈和苦涩,又全都挂在了脸上。

  「咣咣咣——何秋岩?何秋岩在吗?诶,你还真在这……」

  正和夏雪平面临着再次陷入沉默的困局的时候,穿着一件白色派克羽绒服的
小C竟风风火火地从走廊外一路小跑到看守操控室的门口,敲了一阵门又发现门没
锁,便推门撒丫子蹦了进来。

  她喜出望外地便看着我便坐到了我身边,刚对着我抬起双臂,一转头却正好
撞上夏雪平干涸苦楚的目光:「哟……夏……阿姨,您……您也在呢?我……我
听说您……」

  夏雪平看着小C,马上对她温暖地笑了笑,又对我扬了扬下巴,同时指着屏幕
上的万美杉道:「她也挺不错的……至少比这个强多了。」

  「啊?雪平阿姨,您在说……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低着头对小C敷衍道,「找我来去现场?」

  「嗯,我去你们一组办公室找你,胡姐和那个姓王的女人说你可能是在这,
我就找你来了。」说着,小C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夏雪平,对我问道,「咱们……
走啊?」

  「你们去干正事吧,我还有别的任务,也就不在你这儿多逗留了。」说着,
夏雪平又看了看我手里捏着的那张叠起来的打印纸。

  「嗯。」我只是点了点头,依旧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

  夏雪平再次动了动嘴唇,随后她直接推门离开了。

  而我向前倾了倾身子,坐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

  「还不追啊?」

  一转头,小C正眨着眼睛,用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里充满了
期盼,我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期盼我去追夏雪平,还是不期盼;同时,她的眼神
里同样充满了委屈,甚至比我和夏雪平都委屈。

  「什么追不追的?下楼!」

  「去哪?现场还是先去你办公室?」

  「什么去哪不去哪……先下楼。」

  说着,我便也迈着焦急的步伐走出了操控室,并且捏紧了夏雪平给我的那张
纸。

  ——还好……我是说果然……不,其实是刚巧,当我走到二三楼之间的缓步
台的时候,便又听见了夏雪平的声音。

  「……楚惠,咱们俩也是老同事了,好多事情也算是风风雨雨一起经历过的。
我这个人,平常也不大会说话,但有些事,我还是想跟你提一句。」

  「瞧你这么煞有介事地……都是姐妹,你又是我领导上峰,这话叫你说的,
还没说事儿呢就让我下不来台了,哈哈。有啥话,雪平你直说吧!」站在楼梯阶
上的王楚惠,冲着夏雪平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地笑着。

  「我听说你对秋岩有点误会。」

  「这话怎么说的……」

  「秋岩这孩子还小,年少轻狂,免不了会有心思马虎、冲撞别人、一碗水端
不平的时候。楚惠你都算是我的师姐,更是秋岩的前辈,有些事情秋岩如果做得
不周到的,我希望你能多担待点,照顾照顾他。我虽然暂时不在咱们一组工作了,
但我还是会回来的,我请你千万别难为他。」

  「嗨……一定一定!你放心吧!」

  「嗯,那我先走了。」

  夏雪平转过身后,飒爽地抬手拢了拢右侧的长发、撩到了耳后,双手插进上
衣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

  而王楚惠讪讪地看着夏雪平的背影,神色阴郁地朝着办公室走去。

  站在缓步台上的我,终究是没忍住自己的本意,打开了夏雪平抛给我的那张
纸。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猜珠。」

  小C好奇地探过了小脑袋,看了眼那两个字:「这是什么意思啊?」

  的确,这俩字除了我和夏雪平以外,这世上根本没人能看得懂是什么意思。

  这得把话说到十一月份之前,那时候我和夏雪平还在R省,帮着徐远送完了东
西后,我俩就在R省游玩。某天在住处附近的小超市,竟然发现了那里有卖玻子汽
水的,汽水瓶口到瓶颈处卡了颗玻璃弹珠,喝之前必须先把玻璃珠摁下去才能喝
到里面的果味汽水——这个东西因为给不少9岁以下的小朋友的喉咙造成过卡塞、
甚至窒息导致死亡的也有,国内已经好久都没有卖的了。

  夏雪平也是,从小她就对这个东西有兴趣,但外公外婆生怕她把那玻璃珠卡
进嗓子眼里,因此她在那之前,就喝过一瓶,是舅舅偷着买给自己和她喝的,结
果当年上小学四年级的舅舅还结结实实地挨了外公一顿「棒子烧肉」。

  于是我为了给夏雪平解馋虫、外加让她回忆童年,就买了二十多瓶的玻子汽
水,一口干后,再把弹珠抠出来。

  她一个40岁的女人,我一个21岁的男人,我俩都把这世界上最禁忌的事情做
过了,结果那天我俩却就窝在酒店房间里,跟两个幼稚园的小孩子一样,趴在地
上打弹珠玩,玩了一整天——当然,后来我俩又慢慢地相互挑逗着脱光了衣服,
在彼此的身上玩着弹珠。

  我还因为做「倒平桥」的时候,根本没办法用肚脐好好盛住弹珠,而被她各
种笑话笨,不过好几次,都是我已经找到平衡之后,她或者在我的肋下活肉上抓
痒,或者朝我的腋下、龟头吹气,让我根本撑不住。

  她倒也是厉害,虽然她也是极其怕痒的,但无论我怎么捉弄她、哪怕是故意
抓一把散珠在她的阴阜上揉搓、把她的软穴搓得都是蜜水,她也竟然能撑住保持
纹丝不动:「倒平桥」的时候她最多能在肚子上放八颗弹珠,而平板撑的时候,
在她的臀窝那里竟然能放得下十二颗。

  后来我跟她一起在浴缸里泡澡的时候,我也是想故意报复捉弄回来,攥着弹
珠的我灵机一动,便哄她说要给她变个魔术并玩个游戏:让她猜我哪只手上没有
弹珠,而且左手右手若是猜错,都会有不一样的「惩罚」。

  「你还能变出什么花花来呀?那好,开始吧……」

  「你得闭上眼睛,不能偷看啊!闭上眼睛查五个数!」

  「行行行,我不偷看……一、二、三、四、五……嘻嘻,你个小混蛋,像回
事似的!好了没?」

  「好了,你猜吧。」

  「猜哪只手里没有小球球是吧?行……嗯……我猜左手!」

  当我左手一打开,里面却有一颗小弹珠。

  「嘿!行吧……有什么惩罚措施啊?」

  我故意嘿嘿一笑,把她死死按在浴缸壁上,用舌尖和嘴里事先含着的弹珠,
来回舔弄了一番她胸前的两颗奶茶色的小葡萄。

  「哎呀……你讨厌!讨厌的小坏蛋!嗯……嗯……我就知道没好事情!」夏
雪平嘴上娇嗔着,却任由我把她的双乳乳尖舔弄到比那玻璃弹珠还要坚挺。

  「嘿嘿嘿!行啦!第二回合开始了啊!」

  「行!但是这回可说好,我如果猜对了,我也得惩罚惩罚你!」

  「你想咋惩罚我啊?」

  「先不告诉你!快点吧,我可闭上眼睛了啊!一、二、三……」

  「嘿!你等会儿呃……」

  「……四、五!我睁眼了啊!这回我猜是右手!」

  「你玩赖!我都没准备好呢……」

  「哈哈哈我不管!我就猜右手!」

  「那你确定是吧……好吧,右手——你看看,哈哈哈你又输了我的小孤狼大
人!」

  「你?」

  夏雪平立刻同时攥住了我的两只手,一打开,其实在我的左右手里面都有一
颗小弹珠;

  但我也一直怀疑,夏雪平当时根本不是不知道,因为我忘不了在我打开双手
之后,她的眼神中,除了满满的宠溺爱意之外,还有一层早就把我这小把戏了然
于胸的含义,只是她嘴上不服道:「你个小家伙,对你妈妈我还玩这套路啊?欺
负人!」

  「我就欺负人了!我这个小混蛋,就是要欺负妈妈!嘻嘻嘻……我可要惩罚
你了啊!」说罢,我趁着浴缸里的天然温泉加上泡泡浴的腻滑,把夏雪平的双腿
拽了起来,扛到了我的肩头,又用着自己的舌头和嘴里的弹珠,磨弄着她的阴唇
和石榴籽一般的阴蒂珠,疯狂吸舐着甘咸中带着那股专属于夏雪平的、带着淡淡
麝香味道的嫩汁香蜜;同时,自己的双手又肆意地,在她那对儿柔软温热的豪乳
上尽情揉抓着。

  「哦……啊!你个小坏家伙!啊……小混蛋……还能这么算计妈妈呀?哦哟……
啊……小混蛋……我不许你这么抓妈妈的胸……啊……哼,小混蛋!两只手都不
是什么好东西!」

  ……

  ——两只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就是说,这就是你对这个案子的推测么?

  我看了看身边的小C,苦笑了一声:「没什么意思,呵呵。走吧,叫上胡佳期
白浩远他们俩,咱们一起去现场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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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5)

  早上出发的时候,差不多是七点十几分的样子,太阳刚从东边露头;等晚上
回到局里了,已经过了八点半,连月亮都说她有点困了。

  ——「哎呦呵,这个点儿才来啊?都没饭喽!」

  ——「哎呀,你们几个咋这个点儿才来呢?又有案子啊?」

  ——「啊对,可不是有案子吗……他们不是那个谁的案子么?上官立雄儿子
的案子吗?

  ——」哦。你咋看出来他们是重案一组的呢?哈哈,我都没看出来。

  ——「那你看看……不认识吧,这不是重案一组那个小何、夏雪平儿子么?
完了他身边那个女的,不就是重案一组姓胡那个小破鞋么……」

  ——「咳咳,你小点声……」

  ——「呵呵,咋的?背着老公在外头偷人儿害怕人说呀?」

  ……

  而此刻,虽然这帮边聊着天边嗑着花生仁的大爷大姨们,他们带着戏谑的碎
碎念都被我们几个听在耳朵里,但是,此刻饥寒交迫外加一身疲惫的胡佳期,已
然没了反过去顶几嘴的欲望和气力。

  「我的个天……」而白浩远更是哭丧着脸,对着这帮闲着没事儿、那我们几
个当戏看的食堂阿姨大爷们问道,「连一点米饭馒头都没了吗?如果有干粮的话,
就点儿咸菜疙瘩也行啊?」

  ——「都没了,连半点儿清汤的汤渣都没了。」

  ——「我这的腐乳还剩点儿汤,问题在于你们也没干粮啊,那玩意咸的齁喽
的,给你们了你们咋吃?」

  ——「再想吃就得等明天了,过一会俺们就都下班了!」

  ——「要么你们再等会儿,待会儿九点半,这几个档口的那些什么咖喱饭、
越南牛河的师傅还能回来做点宵夜。」

  ——「今天主食下的都特别快。你们几个是一点儿饭都没吃啊?」

  我倒是无所谓了,毕竟我自己一个人,也算不差钱;小C倒还好说,我听说最
近她也因为协助破了不少案子,薪水上加了不少奖金;今天一直帮着我在办公室
值班的「菜鸟七人组」也无所谓,他们还算是学生,花钱大手大脚的也没数;其
他人里头,从胡佳期白浩远、到跟着我们今天跑了一天的制服大队和保卫处的这
几个,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抠门,他们平时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就因
为食堂的饭菜比外面吃得好的同时比外面便宜了不止一倍两倍,就为了剩下点儿
钱来过日子。现在突然说食堂没饭菜了,他们原本就疲惫加饥饿的脸上,便都徒
增了几层沮丧。

  ……唉,关键这一天下来,咱们哪有真正的工夫和心思吃饭啊?

  本来如果按照我最初的设想,先去长岛酒店勘察现场、并对那两个被上官衙
内打晕的保安进行寻访、外加查看酒店楼层跟大堂监控录像,然后再去滨松街的
「云端巴比伦」的B座913室进行现场查验,然后再去跟天翔路那边询问一下昨晚
的情况,再回到局里,至少能在食堂吃个消停晚饭。

  哪知道这一天,事情频出。

  除了我、白浩远、胡佳期还有小C以外,跟我们同行的还有三位帮着充当助理
鉴识官的鉴定课前辈;另外,我一直眼见着郑睿安、姚国雄这俩,一天天无所事
事,却一直对我意见颇大,虽说省厅篮球比赛,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并给他们撑
腰让他们跟揩了胡敬鲂身上的一层厚油水,这俩人到底对我还是有了笑脸,可我
因为为了维护夏雪平跟他们那点单薄友谊而忍气吞声的苦,一直不太让我舒服,
所以这次这个烫手的地瓜,他俩也得跟着我一起接着;重案一组不养闲人,我也
总归要给他俩找点事情做。于是我在一组办公室里,当着其他人的面儿,把他们
俩的名字署在了电子档案里,然后又迅速打印了一份,让他俩各自签了字、盖了
章,然后迅速扫描留底。他俩倒也没有不情愿,毕竟一人一万块钱的年终奖,给
他们都喂饱了;不过貌似是因为从十月底夏雪平就没在一组里看着他们,他们俩
也懒散惯了,偶尔一让他俩跟着出任务,二人都有点磨磨蹭蹭的。

  而再之前,其他人都没来,而杨沅沅、秦耀、傅穹羽这几个来得又是出奇的
早,我便把上官果果不想见自己律师的意思跟他们几个说了,让他们等上官家族
的律师来了之后把这话传达给对方;顺便我还给他们留了点作业——查资料,找
新闻。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上官家族的新闻、兰信飞的资料、狄家父子的背
景、隋琼岚的公司……这些东西他们也喜欢看,我也是真没多余时间查。要不是
说确实会触碰到警察守则和国家情报调查部定下来的纪律,外加可能会旁生枝节,
我都想让他们几个帮我去跟踪周荻和夏雪平。

  我原来的车子废了,与我同行的这八个人里面又没有一个有私家车的;眼见
着早上,我都初步地跟上官果果和万美杉问过了话,总务处的要给他们送的外加
后续收拾的被褥枕头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备置齐全——也真不知道老邵大爷
那帮人一天天到晚都在忙啥呢,竟只留下两个人值班;此刻总务处工作效率,我
实在不敢恭维,我也没想着去问他们要车开,只打算马上叫两辆出租车就算了。
结果我前脚刚迈出市局院子的大门,我的电话正好响了:——来电显示:老狐狸。

  「喂,秋岩,你们出发了吗?」

  「嗯,马上。您什么指示?」

  「制服大队我叫了两个人,老隋和小齐,让他俩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这……我们人够了啊?」其实按说我跟制服大队的隋老哥和齐大姐的关系
也算不错,我并不反感他们俩,但我实在觉得麻烦:本来我们一行九个人,三台
出租车就够了,现在又加俩,浩浩荡荡的四台出租车,这一天下来绕着小半个F市
走,得多少钱?局里现在公费的报销预算被省里剥了不少,这些钱可能也就能报
销一部分的;而蔡励晟给我的那张算是封口费的信用卡,这几天七七八八的了——
我又是请全重案一组人吃饭,又是请美茵她们同学吃饭喝东西,还有那天去了花
豹开得那家贼贵的夜店、虽说我那桌被花豹免了单,但夏雪平那天出现在的那张
卡座的消费,还是被他们的店长算在了我的账上;另外,好像美茵那臭丫头片子
捂在自己手里头的时候也花了不少,也不知道都去买啥了。现在我这张卡上还剩
差不多小15万新政府币,说少也不少,但是如果不节约点儿花,这点钱恐怕很快
就会花光。

  「就让他们跟着你去吧!正好,他们俩也都是天翔路分局出身,你们要是去
那边的话,他们俩对于那边也比你们都熟悉。」

  「但我们这已经都九个人了……还都没车……」

  「你那辆呢……哦对,撞坏了是吧?他都开车,老隋开一辆现代Elantra,
小齐那是一辆吉普,这就能坐下七个人了。你们再剩下来的那俩去叫辆出租车吧,
今天回来之后,直接把票据顺门缝塞我办公室,我拿我的钱给你报销。」

  徐远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了,只好赶紧答应。

  「咋的了?」等我挂了电话,胡佳期马上对我问道,「局长的电话?」

  「嗯,说是让制服大队的隋老哥和齐大姐跟着,」我对胡佳期复述道,「我
说了不用,徐局非说他俩都是天翔路升来的,能帮上忙。」

  「呵呵!」在一旁的姚国雄听了这话,跟郑睿安俩人相视一笑,随后他又别
有意味地看着我,「他俩都从天翔路调来咱们市局多少年了呢?他俩当时在天翔
路时候的那些老人儿,不是升官调走了,就是退休辞职了。天翔路分局管辖片区
他们清楚这不假,但要说分局里本身的情况啊,呵呵,恐怕可不比咱们了解多少。」

  「那为啥还非得让他俩跟着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郑睿安露出了一副窥破一切的得意的笑,「早先徐
局还不是局长、几次因为得罪上头而被下放的时候,就跟老隋和齐姐关系不错,
可以说老隋和齐姐,都是徐局带出来的。秋岩,这俩啊,这次实际上就帮着局长
看着咱们的。」

  「对呗。咱们市局制服大队一直是徐局自己兼任队长,听说上峰有意要扩大
咱们市局的编制,好像说徐局跟聂厅提名的制服大队队长跟副队长候选人,就是
老隋和齐姐。」

  「聊啥呢都在这……呵呵!」

  正说话的时候,隋老哥和齐大姐都从楼里走了出来。

  「能聊啥?夸你们二位呢呗!徐局座眼前的俩大红人!」白浩远跟着笑道。
几个人打了个哈哈,都准备跟着隋老哥和齐师姐上车,而我正有些被懵住了、有
点缓不过味儿来,为什么这次徐远显得对我有些不信任的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
—来电显示:大倭瓜。

  「小子,你要带人去命案现场是吧?已经在路上了吗?」

  「呃……还没呢,您又有啥吩咐吗?」——来,让我们竞猜一下沈量才这时
候又把电话打过来是想干什么。

  「没啥事情……你这样,我让小孟和小宁跟你们一起,他俩再带四个咱们保
卫处的人过去;另外,上官公子那边我也让四个人去候着了,之后除了案子相关
的事情,上官公子其他的什么需要,都交给我,我让保卫处的人去忙活,小何,
你就别操心了,专心找证据还上官公子清白,知道吧?」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顶上了一头黑线——我也确实快晕过去了:「不是……
那个……沈副局座,咱们同行的人已经挺多的了,我说……」

  「不是,人多点怎么了?总共我就让六个人跟你们过去,人能多多少?你等
会儿……」沈量才说着说着,卡了个嗑,又对我问道,「徐远是不是也派人跟着
你们了?」

  「呃……啊、啊!」看着眼前跟其他人笑呵呵聊天的隋师兄跟齐大姐,我实
在不好把每一个字都明说出来。

  「嗬!做得可够极致的哈——派人过去看着你,然后把案情进展随时随地报
告给他,他好去跟聂仕铭还有蓝党的那帮人讨论,是吧?」随后,沈量才又语气
犀利地对我质问道,「小何,你不想让我的人跟你走,是徐远命令你的吧?」

  「不……这话您怎么说的呢?」——好么,我何秋岩成了他俩之间用来拔河
的绳子了,俩人相互较劲,劲却全作用到了我身上——「我不是这意思!最主要、
最现实的问题是,我们这边车不够!我这边,咱们制服队隋老哥、齐大姐他俩都
开车,还扔下俩人得去打车才行;您这边又给我塞过来六个,我们要不要直接包
下来一辆公交啊?」

  「喔,是这么回事啊……这样吧,你们出发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我这就叫小
孟、小宁下去,找总务处要俩面包儿,车里地儿足够大,也舒服点儿,一个里头
能坐下十个人,我用不着他(指徐远)派人开车去!你稍等一会儿吧,昂!」

  不容我进行更多的「谦让」,沈量才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但我也拗不过他,
尤其刚才他质问我是不是徐远要求我不许他派人跟我的时候,听他那语气,我真
怀疑这万一,我真没让那个姓孟的和姓周的两个保卫处的便衣干警跟着我去现场,
沈量才是不是要把我胳膊腿而都给卸了。说起来这世界也挺有趣,先前他们这群
没事总愿意会伙儿去「敦盛」喝酒的长官里头,苏媚珍一个、艾立威一个,都不
是好人,这俩人一个跟徐远的关系不清不楚,另一个早被沈量才认定必须接夏雪
平的班担任重案一组组长;但他们俩都在的时候吧,徐远和沈量才之间的关系看
起来还都挺好,现在他俩一个跑了、一个死了,原本称兄道弟的正副局长却开始
剑拔弩张起来。

  真不得不说,这想做好人的人,永远赶不上会做好人的坏人。有些事情,真
不是一般人能劝得了、摆得平的。

  反正徐沈这两位硬塞给我这么些人,我也没短什么东西,就让他们跟着来了,
虽然说分配坐车的时候还是比较麻烦。从目前来看,所有人对保卫处的好感度,
以平均水平来讲在局里目前是排在倒数第一的——全局里几乎没几个是没受过他
们的气,而他们一直保持着老内务处那种盛气凌人的德性,并且又没像风纪处那
样一度沦落,而是一直跟着沈量才吃香喝辣,所以他们对谁也都瞧不起。姓孟的
和姓宁的来了之后,也就我是看人家确实从总务处那儿搞来了两台面包儿,出于
礼貌我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其他的人见着他们六个,连搭茬儿的都没一个,更别
说制服大队的人跟他们保卫处的矛盾,那可比一度重案一组跟二组、还有现在的
一组跟风纪处的矛盾激烈多了,隋齐二人与孟宁等六个照上面儿之后,尽管谁都
没跟对方说话,但单看他们的眼神,我真怕下一秒他们就在我面前拔枪对火。

  警察局的「面包儿」的座位配置,就算对于再好的车型而言,也并不像一般
的商务汽车或者小型客车那样,正副驾驶位之后以「3-3-4」的座位进行分布,往
往车子后面一般都是特制的或者改造的双开门,跟分局里、派出所里、特警队里
的冲锋车是对标的,虽然并不一定安装了警灯,但也是为了特殊情况的时候,方
便乘车人从前后四处第一时间下车而设计的——所以顶大天,车上的配制是「3-
3-3」或者「2-3-3」,得给座位和座位之间流出来过道,一趟车上算上司机和副
驾驶,也就能坐十个人。等姓孟的和姓宁的把车子开过来后,隋老哥直接通过我
这跟他们要走了一辆,根本也没想着让他们的人帮着我们开车;而另外多余出来
的一个,我也真是择来择去,又问了小C,最后从她们鉴定课那三位帮忙的师兄里
调了一个性情比较随和温顺、平时又比较「宅男」性子的师兄,委屈他跟保卫处
的人坐了另一趟车。

  ——就从等徐沈俩人硬塞给我的人来找我,到分配好车子座位,这就已经快
耽误到了八点二十。可能稍晚了一些的时间看起来不可怕,然而,这恰恰是早高
峰临近收尾的时候,而浪速广场也好、滨松街天翔路那边也罢全都是靠近城西金
融商业区,这时候的路况根本就是灾难,更别提想要开车过去,还得经过越铁路
的弦桥,堵车堵得人直想上洗手间。

  九点二十的时候,我们才终于到了长岛酒店,十七个人一起进了酒店大堂,
搞得像砸场子一样,吓得大堂经理和一众服务员目瞪口呆。既然来了这么多人,
我也不能放着制服队和保卫处的人干喘气,于是我便让白浩远带着隋齐两位去查
昨晚的监控录像,让保卫处姓孟的带人协助小C勘察现场,我则跟着胡佳期一起去
找那两个被揍晕的保安问话。

  问话问了一小时,进展还都算顺利,却没想到这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哪
位?」

  「何秋岩警官吗?你好,我这边是省厅副局长秘书办公室。胡副厅长让我通
知您和胡佳期警官,还有跟你一起在办案的各位警官,包括随行的法医鉴识官们,
马上到咱们省厅一趟。胡副厅长有要紧话交代给你们。」

  「啥?」

  「还需要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吗?胡副厅长的时间很紧,请你们马上过来。」

  我立刻看了一下电话号,并皱着眉抿着嘴默算了一下电话区号,仔细一算,
发现这电话确实应该是省厅方面的,要不然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来一个电话说要
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省厅去,我还真以为是电话诈骗。

  「那我们F市局的沈副局长呢?他不是也在省厅呢吗?这个电话怎么不是他打
给我呢?」

  「贵局沈副局长现在就在跟我们胡钧座一起开会,他没有多余时间,」接着,
这个秘书态度高傲又冷漠地补了一句,「你们快点过来吧!胡钧座没时间专门等
你们!」

  这个态度真让我生气,尤其发号施令的还是胡敬鲂的人。

  「怎么了?谁来的电话?」胡佳期好奇而又不放心地看了看我。

  「没事……咱们先接着把咱们要问的东西跟二位大哥问完。」

  我故意抻着时间,一直等到把两个保安近期一直看到的关于上官果果和顾绍
仪的事情,再加上昨天晚上的事情都问了个清楚,才跟同行的其他人说了这件事。
而当时小C和鉴定课的其他人已经在现场搜集了不少东西,有些东西存放在恒温箱
里,是要马上拿去化验的,而且昨天晚上一直在玄菟路分局暂存的顾绍仪的尸体,
在这个时候也已经被送到了鉴定课。稍稍一想,我也不等保卫处、制服大队在小
C身边一左一右地瞎商量,直接掏了一张大红票给了之前那位被迫跟着保卫处那辆
车的鉴定课师兄,让他先打车回局里,并让他留好票据跟徐远那里报账,剩下的
钱就直接给他当辛苦费了。

  花了差不多又二十多分钟,我们一帮人总算来到了省厅,可到了省厅大楼里,
我们也没马上见到胡敬鲂,而是被之前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个秘书安排到了胡敬鲂
办公室对面走廊里的长椅上。省厅的大楼是一幢老楼,这是伪政权统治结束之后
俄国人原本是当做苏联F市军管委员会的大楼而盖起来的。十多年前经历过一次改
建,每间办公室、会议室里除了暖气片以外还都加了中央空调,因此大楼的各个
屋子里倒是很暖和;可问题是在于也不知那个规划翻修的碎催是怎么想的,每个
房间都按了中央空调,而走廊里却一块暖气片都没有,周围的装潢还都是用的大
理石材料,弄得这走廊里就跟个冰窖似的,闷冷透骨。我们所有人,坐的本来就
是冷凳子,时间久了,膝盖都忍不住打颤;到最后我和小C、胡佳期还有白浩远也
都不顾不上体面利益,干脆四个人挤在一块稍微能取点暖,其他人之间也互不熟
悉,也没好意思像我们几个凑成一簇,只好站起身,在原地不停踏着小碎步热热
身,就连平时到哪都硬直腰杆的那几个保卫处的人,此刻一个个的,也都被冻得
缩脖子端腕儿。

  看着时不时从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不知道是跟从胡敬鲂的还是在聂仕铭麾
下的那些个秘书亲信们,端着热咖啡蜂蜜水,时不时地还朝着我们瞟上几眼,我
们几个当真是嫉妒在心里、恨在牙根上。

  等快到了十一点,胡敬鲂才终于从大老远一个会议室里走了出来,身边的一
个一身制服的亲信立刻帮着胡敬鲂套上了一件黑色貂皮大衣,身后的沈量才一见,
帮着胡敬鲂整理着大衣领子袖子、又从门口一路小跑回屋里,然后迅速健步如飞
地跑回到胡敬鲂身边,急匆匆递上了一顶棕色水獭毛的毡帽。

  「呵呵,你们就说吧,你啥时候见过咱们的沈量才副局座被人驯得跟一只小
乖猫似的?」白浩远轻轻地讪笑了几声,躲着保卫处那几双耳朵,凑在胡佳期身
边,同时对我和小C问道。

  「就他?还小猫呢?我的天啊,你可别侮辱小动物了行不行?」小C嫌弃地摇
了摇头。

  「哈哈……好像他在那个王瑜婕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胡佳期一边看
着沈量才在胡敬鲂身边鞍前马后的模样一边说着。

  「啥?他俩还真在一起了?」

  我倒是对沈量才和王瑜婕真的确定了关系有点惊讶,以我对沈量才的猜测,
这个人怎么说也得找个年轻的、看起来没怎么遭到社会浸染蹂躏的小丫头做女朋
友——没经过社会浸染蹂躏,所以他就能拿来自己浸染蹂躏。当着胡佳期的面儿,
有些话我不好说,不过王瑜婕这个女人,虽说确实挺可怜,但她的黑历史实在不
堪回首:专职情妇出身,然后被人卖到了淫窝里接客,后来还被训练成了性奴,
甚至还有过长期跟狗交媾的经历,这样的女人沈量才都能接受,我还真觉得有点
意外。

  「你不知道啊?我之前帮着他送东西,然后又给他带材料回家,然后就发现
了那个王瑜婕现在就住在沈量才他家里。之前这女人被二组从那个器官工厂里解
救出来以后,被送到警务医院跟戒毒中心治疗的时候,沈量才就总去看她,现在
那女人一个幼儿园当老师呢,工作也是沈副局帮着找的;而且好几次他下班,都
是那个女人来接他,现在还总开一辆雪佛兰接他。」

  「哦……」沈量才帮着王瑜婕找工作、还有王瑜婕总来接沈量才下班的事情
我倒是知道,没想到他俩这么快就同居了。不过如果沈量才真的用现在对胡敬鲂
这么无微不至的态度去对待那个王瑜婕,这也确实是那个王瑜婕的幸运。

  「老许跟老姚出去吃饭的时候,看见过咱沈副局主动亲了那个姓王的女人。
是吧老姚?」白浩远又转头抬了抬下巴,对姚国雄问道。

  「咳咳……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站在我们身旁的姚国雄连连咳嗽了几
声,我们再一回头,就见到胡敬鲂和沈量才已经走到了距离我们身前二十步的位
置。好在胡敬鲂之前也一直在跟沈量才两个人相互耳语着什么,沈量才似乎没听
到我们刚才说的话。

  等胡敬鲂和沈量才走到距离我们面前十步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当然
我和小C是起立得比较迟疑的。小C完全是看我起身她才起来,而我,本来不想尊
重眼前这位穿得跟个暖手炉一般的家伙,即便大早上沈量才在我面前那么夸他,
胡敬鲂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在我这里至少目前为止,也没什么值得我尊重的——至
于我最后还是立正站好,只是因为我在尊重他现在的职位以及那个职位所代表的
警察系统罢了。但是,我也看得出来这个老家伙似乎也没睡好,双眼中也不少见
地布满了血丝。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上官果果被逮到天翔路警察局的消息被上报到省厅之后,
胡敬鲂直接是这么一身里面套着睡衣,就着急忙慌跑回了他的办公室里,他在他
的办公室里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至于都打给了谁,似乎外人没有一个知道的,只
是后来,有人看见红党Y省党部副主席尤仁发戴着口罩、围着围巾,在六个红党政
保处的保卫员的簇拥下进了省厅大楼,然后直接进了胡敬鲂的办公室,一直待到
到了早上五点半才走;

  而走廊另一边的厅长办公室,则正好是反向对应:昨天接到天翔路分局的上
报之后,一直在办公室里加班的聂仕铭,在短暂地跟穿着一身睡衣的胡敬鲂,就
在此刻我站着的这个位置上碰了个头、说了不超过十句话之后,就立刻带人坐上
车朝着城南离开了省厅,具体见谁去了他根本没跟任何人说。

  ——城南能是什么地方呢?

  按照聂仕铭支持蓝党这一条思路往下推理,在这种时候他也可能是去找Y省蓝
党高层会面,只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去的地方是城北。上次艾立威挟持我时候所
在的那座蓝山文化会馆就在城北,再往北一点,就是Y省蓝党党部。

  而城南……城南倒是有这么一个地方,那就是上次我去见隋琼岚的时候,跟
美茵一起吃饭的那家餐厅。

  「行了,也不用给我敬礼、搞得这么有仪式感了。我现在也没心思!」胡敬
鲂从头到尾扫了我们所有人一眼,这家伙的脸色可比前几天打篮球的时候差远了,
当然当他最后把目光放在我脸上的时候,原本就挂了黑眼圈的凸目上头更多了一
层憎恶的光:「我问你,早上上官果果是你审的吗?」

  「是我审的。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说把这个案子交给我……」

  没等我把话说完,胡敬鲂立刻冲我理直气壮地爆喝道:「审个屁!去年以前
你在警校的时候,你的各科目成绩单我就看过:就你这猪脑子,你的成绩到底是
夏雪平替你说好话讨来的,还是有些胆儿怂的教官老师们看你那个早就蹬腿儿归
西的外公的身份给你保来的啊!」

  一番话说完,我周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侧目看着我,包括那几个跟我有
隔阂的保卫处便衣在内,他们脑门上和后脖子上的汗都跟着流了下来。

  「什么话这叫……」小C也忍不住看了看我,她倒是没慌,但也没什么胆子敢
直视胡敬鲂,而是把身子转过去一半,在我侧耳边小声蛐咕了半句。

  而我就这么被毫无理由的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心里自然也是气不打一出来:
骂我猪脑子无所谓,谁没被几个无良上司扣过帽子、当过撒气桶呢;带上夏雪平
也算了,我跟夏雪平现在关系断了归断了,一码归一码,他之前想找人强奸夏雪
平、想杀了夏雪平,这笔账我还记着,不过他俩也倒是老冤家了,有志气不在这
一两句话上;

  可他骂我外公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忍——我从上警专以来遇到的所有人里头,
就算是再怎么看不上我何秋岩的,提起我外公夏涛的时候也得是非常尊重的;你
胡敬鲂多大的腕儿,何德何能,敢这么说我外公?

  只是我没马上吱声反怼回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说些什么。

  听到胡敬鲂提到了我外公,站在他身边的沈量才也突然有些挂不住面子了,
看了看我之后惭愧地笑道:「呵呵……那个,钧座,您消消气。这孩子早上去审
讯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而且他确实也没难为上官公子,还跟着忙前忙后的把事情
张罗的好好的呢!」

  「『没难为』?你是觉得『没难为』,人家上官副总理那儿如果听说了这么
个事情,你觉得他会不会也这么觉得!天翔路的调查简报我都看了,这很明显就
是那个什么律师的姘头设计害人吗?这点事情你们都看不出来?」说着又转头骂
了我一句,「就着茅坑里臭石头一样的糊涂脑子,还警校高材生呢?——我就没
见过从警专升学警院的学生里有真正糊得上墙的!」接着他又转过身,既是在训
斥沈量才,又是在训我们,「而那个顾小姐的先天性心脏病的病志,我昨天晚上
就派咱们省厅的人查到了!这点事情,你们市局的人怎么就办不明白?告诉你们
所有人,现在趁早给我把所有不利于上官果果的调查给我听咯!要不然,你们有
一个算一个,到时候被人吃了不吐骨头,谁都保不了你们!」

  ——得了,又是典型的无罪推论。只不过在今天早上,沈量才好歹还同意我
去审讯一下上官果果,让我去「走个形式」,而在胡敬鲂这里,我连去问个话都
是罪过。

  仅仅几句话,胡敬鲂就把沈量才说得脸色羞红——而且看得出来,真不是装
的,沈量才是真心对胡敬鲂五体投地、服服帖帖:「这个……钧座,是我们失职……
「说着,他又对我招招手:「何秋岩!你赶紧道……」

  但他胡敬鲂是沈量才的主子,并不是我何秋岩的——就连沈量才也算不得是
我的主子。所以我没等沈量才把那个「歉」字说出来,我便直接对胡敬鲂说道:
「我们市局关于上官衙内这件事情,还真是搞不明白了;我还真心想请教一下胡
副厅座:徐远局长早上跟我吩咐,让我把今天这件案子从上官果果那儿深挖,而
咱们沈副局长替您着想,本来就是按照您的思路,让我意思意思敷衍了事——我
照着沈副局长的意思办了;现在您连着沈副局长跟我一堆骂了,又说压根儿我就
不该审上官衙内,胡副厅长,敢问如果要是马上聂厅长和徐局长追究下来,您说
我该怎么办?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小资格的,没你们上峰眼界高、脑子灵,但
你总得给咱们指条明路、活路吧?再者,马上就是大选了,咱们省的选举日还比
别的省晚几天,时间撑得越长媒体越发酵,如果按您现在所说的,我们把所有不
利于上官果果的调查都停下,这件事情捅到媒体那里去,」说到这里我故意抬起
头,盯准了胡敬鲂的眼睛,「请问咱们遵从您胡副厅长命令做事的,到底在是给
执政党添彩呢,还是给他们上眼药呢?」

  胡敬鲂一边瞪着我的眼睛,一边听着我的话,我看得出他在我说出这些话的
差不多一分十几秒里,少说有三次想扇我耳光,把他的脸气得通红;而最后的最
后,当我提起媒体的时候,胡敬鲂更是快把头气炸了,却一时半刻又不知道该说
什么该做什么。媒体对于一个人的杀伤力可太狠了,夏雪平近十年以来被媒体给
迫害摧残成什么样,我想全Y省的警察不是不知道,毕竟夏雪平算是挺过来了;试
问除了夏雪平以外,全Y省乃至全天下,又有谁能撑得过媒体舆论的攻击的?

  ——更别提,如果在上官果果这件事上一不留神,还能把全红党的人都搭进
去。这个风险,胡敬鲂就算再能耐他也承担不起。

  「你……行啊,小子!要不然你们重案一组的人,怎么有力气把省厅的球赛
奖金赢去呢?底气都挺足!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如果被人收拾到最后,死都
不知道怎么死的,到时候可别哭!」胡敬鲂恨恨地说着,听他的发音嚼字,好像
还差点咬了舌头,紧接着又一甩袖子,迅速下了楼。「咱们走吧,还得赶紧去省
政府,跟杨省长知会一声!」

  「唉!你啊!哼……」

  见着胡敬鲂憋了一肚子火,沈量才更加惶恐,他指了指我,呲了半天牙,却
终究也说不出来什么。转过身见胡敬鲂已然走到了缓步台上,便也撒丫子紧随其
后跟着下了楼。

  「呵呵,还是秋岩厉害,连副厅长都敢叫板!」郑睿安在一旁讪讪又小心翼
翼地说道。

  「秋岩毕竟是秋岩啊,雪平的儿子、夏涛老先生的外孙;咱们是谁啊?让你
怼你敢么?」姚国雄也阴阳怪气地说道。

  「神气什么!一颗烂倭瓜、一只臭黄鼠狼!而且姓什么不好,还偏偏姓胡?
我看他就是狐假虎威!」等胡敬鲂走远了,小C便站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替我说着
气话,还仅仅拽着我的袖子,说到兴头上也不管胡佳期就在她身边站着了,「你
还真挺向着秋岩的呢?我说真的,你们俩怎么就没走到一块呢?」胡佳期倒是不
在意,跟白浩远对视片刻,又笑着对小C说道。

  「那是,我跟何秋岩的关系还用说?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啊呀……
佳期姐,我刚才的话可不是冲着你啊!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大倭瓜!现在外加那个
黄鼠狼——你看他穿的那一身,毛毛扎扎的,还弄了一顶水皮子的帽子,那不就
是一只黄鼠狼吗?所有人听着啊:现在这只黄鼠狼也记在我的小本本上了!」接
着她又转头看向了白浩远,「哼,不过你可别跟我俩晒脸,那个什么艾立威活着
的时候,你可没少给我家秋岩穿小鞋吧?看在佳期姐的面子上,我暂时先把你的
名字擦了,但你可注意点,要不然你随时都会被我记在小本本上的!」

  「是是是!我错了!我早就跟秋岩陪过不是了,我现在再郑重向您赔礼道歉——
吴大法医对不起!」

  他们几个在一旁相互开着玩笑,而我望着胡敬鲂和沈量才的背影,却一点都
笑不出来。红党对我来说,因为杨君实在Y省的执政领导能力,一直都是代表着榜
样的群体,再加上前不久我刚发现外公本人是对红党有很大倾向的,还有张霁隆
和陆冬青两个人,也都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只是上官果果这案子,外加
沈量才和胡敬鲂对于这件事情的表态,着实把我心里对执政党经年累月产生的好
感瞬间消耗殆尽。

  当然,胡敬鲂说马上得带着沈量才去省政府找杨君实「知会一声」,但是到
现在为止,张霁隆居然连一个招呼都没给我打过,这件事不光我犯嘀咕,身边这
几位知道我跟张霁隆熟识的,也都跟着开始吃起瓜来;而从各种传闻当中,我也
没听说关于杨君实本人对上官果果这个案子有任何的表态。

  「这不对啊,按说这从昨天半夜胡敬鲂到刚才沈副局,他们这一通操作表明
其实红党Y省党部对副相衙内这事情想管的呀?结果到现在咱们这位张总裁,竟能
一个电话不给小何组长打?」

  姚国雄看了看刚刚问出这些问题的郑睿安,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地笑了笑:
「还用说么?杨君实爱惜羽毛呗?事儿都让下头人做,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一句
话都不让说——他肯定是怕万一上官果果真是杀人犯,自己再惹上一身骚。」

  白浩远反驳道:「我感觉老姚说的不对:早上秋岩去问话,上官果果亲口说
的……原话怎么说来着?哦——他说杨君实跟副总理『不是一卦的,算不到一起
去』。我觉着是不是杨君实跟上官立雄有啥过节,估计这是在作壁上观?」

  「我看不像,他要是真想作壁上观,直接把全Y省想给上官说情的红党人士的
活动都停掉不就行了?」郑睿安用一种嫌弃其无知的目光看着白浩远,「有谁不
知道Y省执政党党部里头,杨君实说一其他人不敢说二?小白,你可想简单了!」

  「不是……那……可能是涉及大选舆情呢?」白浩远听了郑睿安的话,一时
间好多话如鲠在喉,但是舌头也免不得有些打结。

  「可不是这么回事,浩远老弟。这里面水深着呢!照我看什么大选不大选都
是瞎扯。你听上官果果自己说他爹跟杨君实不对付,呵呵,上官果果那小子看得
起谁啊?他是把自己当『小阁老』了你明白吗?但实际上他知道些啥玩意?杨君
实当F市市长之前,去首都进修的时候,首都不少大官和红党老同志都很赏识杨君
实才是真!这里头,会不会有上官家老爷子,也就是上官立雄、上官丽萍他俩父
亲呢?我跟你讲,Y省对杨君实的夸赞,你得有一半当真、有一半当假——我都看
网上爆料了,杨君实给人感觉群而不党、和而不同,那都是表象;他真正是谁派
系的成员,你能说得清吗?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你就说,十二三年前Y省那场政
变里头,以陆老三为首的一大批人都被关了、执行死刑了,里面不乏杨君实的上
司和同事,为啥到头来就他杨君实一个人没事?他还曾经说过一句话:「过去讲
说这世上三碗面最难吃,曰情面、体面、场面;看今朝三座大山最难爬,曰亲人、
恩人、友人。『这』恩人『『友人』里头有没有上官家族的影子、有没有『白银
会』的影子,谁说得清楚?这玩意,呵呵,当官的都一样。杨君实在Y省真有主流
夸得这么好,咱们Y省怎么能搞出上亿的亏空?疯了吗?但都这样了,省里还没人
在行政议会弹劾他,还不是上头有人要保他——全国能通吃红蓝两党的还能有谁?
红党龙头易瑞明能做到?蓝党党魁汪起程能做到?不还得靠上官相爷?「白浩远
不搭茬了,这话题他白浩远实在是聊不动。

  而除了一直在姚国雄身边捧哏的郑睿安以外,车里也都安静了。平时在办公
室里一直默默无闻的两只老油条,在聊起这些所谓的政客的「秘闻」的时候,竟
都侃得头头是道,就像所有事情他俩都在旁边全程目击了一般,而且就着言之凿
凿的气势,一般人也聊不过他俩。

  但他俩好像也不知道,「三座大山,曰亲人、恩人、友人」这句话,其实是
易瑞明说的。

  「莫谈国事吧,各位,比起这个咱们先找个地儿吃点午饭,眼瞅着都快到了
中饭点儿了,咱们马上还得去天翔路分……」

  ——我这都快赶上曹操误闯华容道了,曹丞相一般话音未落的时候,就会遭
遇蜀军伏兵;而我呢,一般话还没说完,电话肯定就得响。但这次不一样,我电
话响起铃声的同时,小C的电话也响了,顿时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
俩马上要接通的电话,可能说的是一件事。

  「喂,秋岩哥吗?」电话里的章勃很是不知所措。

  「对,是我,怎么了小勃儿?」

  「您和胡师姐、小C姐他们现在在现场忙完了吗?忙完了现在就赶紧回来吧!
出事儿了!K市的顾老板全家都来了!他们也不从哪知道的,说他们的女儿、那个
顾绍仪姐姐的尸体送咱们F市局来了,有这事儿吗?顾老板和他夫人在咱们市局门
口闹起来了,说啥都要把尸体带走迅速火化……但我听鉴定课的大哥大姐们说,
咱们市局还没给做尸检呢?这怎么办啊!」

  ——这叫什么混蛋事情?

  「他们啥时候来的?刚来吗?」

  「对,刚来,顾老板夫妻俩,外加他们的保镖和司机。我们几个正好准备去
食堂,一出门就碰上了;现在就秦耀加上我……就咱们这七个人,别人早就去食
堂了!弄得现在咱们都都不敢去吃饭去!」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给他们安排一个会议室……」

  「安排了,我们一问,一听说是跟这个果果公子有关的案子,我们马上就想
稳住他们,但是真稳不住啊!他们连棺材和运尸车都找好了!他们现在人就在咱
市局门口坐车里也不出来……他们还说,如果咱们市局的人敢在人家女儿身上开
刀子,他们就要到司法调查局去告咱们!」

  「行吧……怎么都是这种事情……上官家族的那个律师来过了吗?」

  「早上你们出发之后十分钟他就来了。杨沅沅和秦耀也按照您的吩咐,把话
都跟那个律师说了。」

  「那么那个律师啥反应?」

  「那个老头一听说,上官果果不想见他,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走了,没闹
也没抗议。唉……你说这顾老板他们家的人要是都像那个老律师那样,多省心啊?」

  「我知道了……你们先尽量安抚顾家人的情绪吧,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我再跟小C把事情一讲,果然她刚刚接到的电话也是关于这件事的。

  「不开刀的话能尸检么?」

  「这得看是什么情况了,如果不是中毒导致的死因,其实没必要解剖;但对
于其他状况就复杂得很,尤其是对于这种先天性心脏病的,我一般还是趋向于打
开胸腔看看。我们课倒是专门应对尸体用的泵机和透视机,能拍片子、能从胃肠
里抽东西、还能抽些血,但总不如直接解剖准确,而且搞不好还会造成遗体浮肿……
死者家属可能也不会接受的。」小C也有点急,事后她才告诉我,其实整个鉴定课
里除了邱康健,没人做过全套的非解剖尸检,但这个时候她没跟我这么说,纯是
因为怕我乱了阵脚,而且她为了我的案子,愿意冒险试试。

  「唉,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做成什么样做成什么样吧。咱们现在真是得抢时
间——对了,顺便你让大白鹤帮忙把顾绍仪的手机资料存一下。」

  「知道了,那我现在就马上让实验室里的所有人现在就开动。」小C点了点头,
又立刻拿起自己的手机准备打电话给鉴定课的座机,但她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明知故问道:「咋了?还跟老白别扭着呢?」

  「嗯……」小C点了点头,又咬了咬牙,小声碎碎念叨着,「哼,反正不就是
从手机里往电脑里导东西么?我也会……」

  「不是……C啊,咱们是的破解她手机里的资料,可不是简单的存东西哎!」

  小C撇着嘴低着头,闷了一会儿不出声后,才继续说道:「他们网监处又不是
就他一个会破密码的……我等下再找个别人就是了!」

  我看着小C,忍不住摇了摇头,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于是,这中午饭也别找地方吃了,赶回去吃食堂的饭菜也有点来不及,所有
人出了省厅之后,就在附近买了点烤红薯、烤冷面、摊煎饼果子之类的东西充饥——
说好听点叫「充饥」,东北话直接叫「垫补」,烤冷面也好煎饼果子也好,这些
东西实际上里面全是油跟膨松剂,其实里面都没多少粮食,顶多一根香肠撒点葱
花香菜再打个鸡蛋;而烤地瓜那玩意也是粗粮,吃着当时感觉很饱过后消化特别
快,根本不能扛饿。就拿胡佳期举例,她这一上午忙活了半天,又把一般时间花
在了路上根本没怎么休息,就胡佳期的体型也算是一般苗条女性的水平,可这时
候如果说给她足够时间让她往饱了吃饭,她真能连吃下去一份儿半的吉野家里卖
的那种双拼盖饭。这就更别提我和白浩远这样本来饭量就不小的男生了。所以煎
饼果子、烤冷面这些玩意,对于我们这帮人而言,也就是吃个味道解解馋、外加
补充补充点基本的盐份而已。

  车开到半路上,胡佳期还突然有点晕车,吃了两口烤红薯就不停地反胃,小
C给胡佳期含了一片姜糖片、嚼了一片糖炒柠檬之后才缓过来;白浩远跟着胡佳期
不舒服,他也难受着,于是他也没吃东西。我则是因为从大早上到现在,遇到了
这么一大堆事情,连累带气的,气都气饱了,拿着一碗烤冷面,愣是一点胃口没
有。小C却像故意逗我开心一般,一边贴在我身上卖着萌,一边缠着我让我喂她吃
东西。我确实把我那份烤冷面和她买的章鱼小丸子、跟地瓜球都喂给她吃光了,
可到最后她似乎看我依然眉头紧锁,最后也只好小心又灰心地侧过身去,默默地
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

  虽然已经是中午,这天似乎就没亮过。

  而另一头姚国雄跟郑睿安那两位,还没停下他俩的话茬儿,继续从国家大事
聊到百姓民生,搞得我心头不是一般的烦——他俩只在咱们F市重案一组,当两个
成天没办什么案子、也没什么存在感的刑警可真是屈才了,Y省广播电台时政财经
频道应该特招这二位去当主持人。

  「……唉呀,所以你说今年大选选谁呢?上亿的亏空,谁敢继续选红党执政?」

  「但问题在于,蓝党也没实质的财政政策啊。」

  「靠他们蓝党?拉倒个球吧!旧时代的时候、还有他们憋到南岛的时候,他
们都管过财政么?也都是给自己中饱私囊!现在他们也是啊,不少蓝党高官都自
己在那儿炒期货炒外汇炒地皮呢,要么现在房价能这么贵?股市能比红党专政的
时候还乱?唉……」

  「那还能靠谁?地方党团?」

  「他们更不行,那帮人也就是给红蓝两党分票的!瞧给你机灵的,你咋不说
环保党呢?呵呵……唉,古话说得好么,『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哦!从大清朝到
伪政权、从旧时代到新政府,再到现在两党和解,有谁真正为老百姓考虑过的?
谁也不能靠得上谁呀!诶,话说我前两天看见耿老师跟她老伴了——那家伙,两
口子一身老褶子、一头白头发,但是大老远的一看体型,她跟她老头看着就像五
十多的,身上皮肉好像都没泻,身子骨看着比我都硬实。」

  「哪个耿老师啊?教咱们刑侦数据的那个?」

  「那是哪个?你说那个耿老师是个老头,而且五年前就去世了。我说这个是
教咱们体育和枪械的那个!」

  「哦哦,我想起来了,你们那帮男生当年都馋人家身子那个『耿女神』,现
在也得六十多了吧?」

  「嗨,说这个干啥……不过这女神也有老的时候啊,老太太都六十七了!一
脸褶子早没法看了……不过她跟我聊了两句之后,她跟她老头还挺神秘,问我想
不想赚点外快。」

  「外快?干啥啊?」

  「我也不知道,他老两口也没跟我细说,就一直问我射击开枪的功夫是不是
还在。」

  「问你这个干啥啊?用你射击的功夫?对了,我想起来你在警院的时候,射
击的成绩一直不差,你还玩过弓道和标准比赛射箭是吧?他们老两口给你找的啥
『外快』啊,用得着问你射击的事情?」

  我在一旁听着也没吱声,只是闭着眼睛假寐——其实我这时候也的确困了,
但手机的一阵震动却让我条件反射式地又精神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老爸给
我发来的短信:「儿子,手机和电话卡已经收到。勿念。」这时候我还有那么一
点对他置气的感觉,想了半天,我只给他回复了一个「/OK」的Emoji表情符号,
也没再跟他说些什么。

  不过确实,自从省厅的钱省政府拿去拆东墙补西墙,全省各级的警察单位都
出现了在外面找活干的现象,他们为了不耽误警察工作,做的事情也都是比如在
什么少年宫、健身俱乐部当个运动健身教练之类的工作,廖韬他们经侦处的还有
去给人做会计培训班的老师的;虽说全省范围内这么干的倒也不多,警察系统内
部也不管这种事情——毕竟这样赚钱总要比我所知道的譬如交警大队里撺掇女警
花去陪酒卖身好多了,可长此以往,我觉得这终究是个问题。

  「我估计……可能也就是少年宫或者什么体育俱乐部之类的,给小孩学生当
当气枪或者弓道教练之类的吧?她老两口能给我找啥正经活儿?但我是不想干……
太累了!而且我家那口子现在也有钱赚,我俩现在也没孩子也没啥负担,现在这
样就挺好,挺自在的!」

  「嘁!也亏你家那位也对你没啥要求!不过说起来,前两天我们那个霍教官
也找过我,也问我要不要干点啥活……我今早好像还在咱们局附近看见他了呢,
跟好像是其他的也在警校交过课的教官一起走来着。」

  「他给你找的啥活啊?」

  「我操,我连问都没问!他他妈的……他给咱们讲课的时候老色了!那个老
流氓……」

  「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那个『咸猪手老霍』!」

  「对,就他!我还理他?我跟他打个哈哈我就走了……谁知道他是想让我干
啥去啊?」

  「嘿嘿!他别是看上你了吧?」

  「你可拉倒吧……想想都恶心,而且他现在起码七十岁了……太恶心了……」

  ——「耿老师夫妇」、「霍教官」……退休老教官……

  「外快」、「射击功夫」……退休教官……詹俪芳……省厅财政缩减……退
休金、抚恤金、救济金……这里边,该不会有什么有意思的特殊联系吧?

  这些事情暂时顾不上了,从K市来的顾老板一家人倒是难缠得很。按说他们的
想法我确实能理解,死者为大、又是爱女,遇上这么个事情心里肯定不好受,按
照K市那边老规矩,如果子女早亡的,确实应该今早入土为安。可就在我劝解当中,
顾夫人愣是扯出一个「老民俗」,说什么「女孩被害,不能见仵作,这是自古以
来的传统」,这倒是让我有点懵——恰好我小时候就翻过一本关于全国各族风情
民俗大全的白描图画书,配阴魂、埋陶罐、画白妆这些我都了解过,「不能见仵
作」这种禁忌,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劳驾问您一句,顾夫人,『女孩遇害,不能见仵作』这种事,是搁什么地
方传来的?」

  「我……我们老家是满洲人,满洲人的风俗就这样!」顾夫人满脸委屈加上
愤恨,又哭哭啼啼地说道。

  这不是巧了么?

  先前我还真就看过满洲老风俗禁忌,而且我还跟张霁隆第一次见面喝酒的时
候,就聊过这方面的事情——「您说这真的假的啊?您家诸位节哀,但有话我也
直说:我可是在K市上了七年学。咱们K市的满洲人比F市的更多,满族人家出殡我
也见过、家里有人不幸遇害的,这种事情我念书前儿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也碰见
过,顺带着我还帮过人家忙:找出马仙跳大神的、找萨满做法事的,我也都见过,
何况我知道咱们满洲人的殡葬习俗,好像也没那么多说法。并且,我看您家几位
的资料,好像都是汉族啊?怎么还讨满洲的风俗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再说,这种事情上你一外人,有啥资格掺和的!」顾绍
仪的舅舅突然不乐意了,脸上正挂着委屈的眼泪,又一拍桌子,把眉毛一横:
「我们家原本是锡伯人,后改的汉族身份、但就愿意过满洲、锡伯的习惯不行吗?」

  这不更巧了吗?多亏艾立威和他哥哥曹龙是锡伯族。彻底调查艾立威的时候,
我也早就把锡伯族相关方面的知识都大略掌握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可能说话过了啊,但我说话也就这态度,您别介意:据我
所知,锡伯族现存的民俗,好像大部分跟满洲民俗都是一样的吧?其实别提你们
是什么民族了,我就没听说过这世界上哪个地方是存在不许仵作法医验尸这样的
说法的,除非你们自己不愿意。」

  见我哪朝哪代、哪个民族的招数都不吃,顾家的几位也都不说话了。

  「我能理解您各位的心情,毕竟这种事谁都不想遇上,何况还是自己的骨肉
儿女;但问题是,您家各位也必须帮忙配合和协助我们警方的调查,这是法律规
定的责任和义务,也是为了帮助顾绍仪女士探明真相——您各位也不想让她死得
不明不白吧,对吗?换位思考一下,假设是我的一个患有先天性疾病的挚爱亲朋,
突然出了事故,即便真是他自己不行遇难丧生,我还是希望鉴识官也好、其他的
专科医生也好,帮我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以为什么离世的。」说到这,我再观察了
一下顾家的每个人脸上都挂了相,仿佛他们都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想到这,我
又试探性地对他们问道:「恕我直言,顾老板、顾夫人:你们今天这么快就过来
讨要顾绍仪女士的遗体,还一直用着这样的说辞,是不是有人授意的啊?还是说
有谁在逼迫你们这么做呢?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麻烦?如果是这样,
我们警方会全力……」

  「他妈了个巴子的!我们当爹妈的,想早早把闺女要回来、让她入土为安,
这有什么错吗?你个小逼崽子你懂个屁!」顾老板一听,瞬间雷霆大怒,跟着自
己的保镖连推带搡地把我弄下了车,接着又对我喝道,「你们不把我女儿赶紧还
回来,我……我们就不走了!」

  只见顾老板又招呼着他们家的司机们,直接把跟他一起开来的两辆轿车、一
辆SUV和一辆专门送殡的商务车直接集体横在了市局门口的这条小路上,一瞬间就
把这条小路堵得死死的,还差点搞出追尾事故。

  挺简单的事情,却非得要闹这么大。

  胡佳期和白浩远也没跟着我进到车子里,也不知道我跟顾家人都说了什么,
但眼见着这都已经造成了交通问题,只好马上又紧急联系防暴组和制服组的人,
跑到两个路口迅速设置了临时路障,又一点点指引着原先堵在路上的车子退了回
去。我真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是自己的说话方式有问题所以才
引得顾家人如此大动肝火。

  却等到我们把路疏通了之后,我又透过顾家的车窗看见,这一家子人正一边
流着眼泪、哭得肝肠寸断,一边委屈地跟着什么人通着电话——他们的委屈好像
并不来自于我,或者不让他们把顾绍仪的遗体带走的F市警察局,而是正跟他们通
着电话的那个人。

  ——如果说,顾绍仪死了,上官果果被怀疑是谋杀凶手,这时候如果有人逼
着在K市够一定实力的顾老板硬把自己女儿的遗体带走,那么这幕后之人,又能是
谁呢?

  会是上官立雄吗?

  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小C打通了我的电话。

  「喂,C,咋样了?」

  「唉……你可以让顾家把顾绍仪领走了。」

  「咋……咋的呢?」我心说坏了。按照国家法律——两党和解之后修订案——
如果警察机关鉴定部门检验死者为自然/意外死亡,或者因疾病导致的死亡,则在
鉴定部门确认死因之后,需马上联系死者家属把遗体交还,或根据家属意愿进行
妥善处理。

  「死亡特征数据和照片已经出了结果,并且记录备案了——她确实是因为心
脏病突发丧生的。」果不其然,小C给了我这样一个结论,「我也提取了一点血液
样本,里面的成分也都是她平常吃的那两种治疗心脏病的药物,看样子应该不是
被下毒。」

  「什么?」这个结果听起来似乎理所应当,但又好像有些出乎意料。

  「不能解剖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就我的经验、我的所学,再加上X光片的结果
来看,确实是因为突发性心衰竭,但这只是诱因,或者说,能占一半死因吧;而
另一半原因,就是因为在她的小脑部位,也就是后颈部到后脑根部这里有一处很
严重的撞击——咱们上午去现场的时候,你也注意到了大理石台棱角上的那个血
迹了吧?目前按照伤口分析再根据测算,确实应该是死者在心梗死后,瞬间产生
休克和昏厥现象,于是整个人无准备地向后一仰,寸劲儿磕到了大理石台;而这
样的撞击,使得本身心脑血管系统就暂时宕机且正处于脆弱状态下,导致了颅内
伤,紧接着便迅速进入了脑死亡状态,全身上下的生理指数也跟着慢慢消散。而
且她随身也确实带着卡维地洛和普鲁卡因胺,都是针对她的心脏病的。我按照现
场测量结果,加上从尸体上目前能检测到数据演算了三次,有89%的可能性就是这
样。」

  「百分之八十九……算高的还是算低的?」

  「按照正态分布数据的置信区间,这样的结果已经算高的了。数据的方差都
出在血样的问题上,人死之后和活着的时候,血样里的各种成分都会发生状态变
化,当然,这也是在尸检的允许偏差范围之内的。」

  可我还是不放心。毕竟这个结果数据并不非常接近百分之百。

  「用泵机抽胃肠液的话,需要多久?」我又对小C问道。

  「他们同意吗?用泵机?」

  「没有……」

  「唉,二老公啊,你可别逞能好么?上了泵机的话,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就他们现在闹成这样,你能维持得了一个半小时这么长时间么?而且,你别忘了,
用完泵机之后,尸体还会出现水肿,这件事你跟他们家人说了么?如果尸体浮肿,
再被他们顾家人发现了,顾家人能饶过你?」

  妈的,一个半小时……

  无提前报备、无特殊状况,出现超过三十分钟的临时路障或者堵车,这就算
是执勤和工作事故了,省厅那边肯定还会找茬,搞不好还得再把安保局桂霜晴那
帮人招来;

  偏偏这时候,他娘的徐远和天杀的沈量才的电话都打不通!

  「好吧……那她的手机资料呢?」

  「存了,也破解过了。里面应该是没啥问题,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啧!唉……」

  「你觉得还是有问题?」

  「对。可能是我有点疑神疑鬼了,但我潜意识里告诉我,还是有什么不对劲
的地方!」

  「秋岩,探案子总不凭感觉走吧?从所有指标上开看……」

  「我不是怀疑你的技术或者你得出来指标结果,小C,我还能信不过你么?但……
我就是不踏实,你知道吗?我真是不踏实!」

  小C看着站在楼下乱转圈的我,我也纠结又无奈地看着站在楼上的小C,我的
心绪从清晨开始就没踏实下来过,而原本挺自信的小C被我刚才那一番纯粹出于第
六感的质疑,也给稳得有些不能淡定。可终究,我俩此时到底还是束手无策。

  「只是我看窗外他们家人现在这闹腾劲儿,好像也来不及开泵机给她抽胃肠
液了……要是没有他们家人这么闹,你让我怎么检查我就怎么检查。但目前看来,
八成应该就是突发心衰竭加上颅内伤,没跑了。你赶紧让他们把遗体带走吧,我
看你被他们这么难为,秋岩,我也挺心疼。」小C也在劝我,「算了吧,咱们下午
不是还得在去趟天翔路那边么?」

  「唉,要是没他们家人这么闹,直接就走你们正常法医鉴识程序了……唉,
行吧,我知道了。」

  我怀着满心的狐疑跟不甘,走到了顾家人的车子前。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三
辆灰色商务车横冲直撞地开到了我面前——这辆车我见过,安保局的,老早在九
月份市局门口有人闹事之后,就是这几辆车子假模假样地过来,说是进行调查,
实际上完全是捣乱和找茬儿。没想到今天这么点儿事情,还是让他们闻到了味道
把他们招了过来。

  「桂处长的鼻子可真灵!」没等车门打开的时候,我便如吸了一大口煤气一
样,皱着眉头抿着嘴,对着那三辆面包车喊到。

  没想到,中间那辆车一打开,却走下来一个留着只到肩颈部位干练短发的女
人:她皮肤白得就像是奶油一样,那嘴唇虽然有些厚、但也小得可爱,就像是一
颗草莓口味的马卡龙一样;她的脸颊消瘦却嫩滑,鼻梁高挺又丰润,眼睛澄澈又
深邃。这张有些欧美人一般棱角的尤物脸孔,看起来还挺眼熟;她也穿着安保局
厚厚的米黄色制服呢子大衣,但整个人的气场,要比桂霜晴那个狐狸跟刺猬杂交
出来的崽儿成精的东西柔和太多了。

  过后在我身边,还有站在楼上观望街面的所有人都不禁感叹:安保局终于来
了个赏心悦目的「女魔头」,但当时近乎每个人都碍于对安保局远扬臭名的芥蒂,
于是他们都没想着上前来搭上一句话。

  女人下了车后猛松了一口气,嫌弃地看着车上怨道:「喂,我说你们平时都
这么开车吗?」

  「呃……都习惯了……」

  「告诉你们,今后在我手下,出任务开车的时候收敛点,除非是有特殊情况,
知道吗?我不喜欢横冲直撞、招摇过市的作风!」

  啊呀,她一说话,那柔软似酥的嗓音入耳,我才彻底确认眼前的女人是谁!

  「这……欧阳?欧阳雅霓阿姨?」

  「Yo!」在听到我叫她之后,欧阳雅霓立刻转过头微微一笑,眼睛也跟着立
刻弯成两条小月亮,对我抬手打了一声招呼:「小家伙,好久不见欸!」

  欧阳雅霓这一举动,给咱们市局的所有人都看傻了,而且还有色胆比较大的,
过后还厚着脸皮找我来要欧阳雅霓的电话号和微信的。

  「这……真是你啊,欧阳阿姨!」我的老天呀,可算来警察局「找麻烦」的
安保局代表不是桂霜晴了,而且这还是个意外收获,不说欧阳雅霓心细、礼貌又
随和,起码她人就比桂霜晴那女人漂亮养眼。

  「怎么了?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呀?」

  「哈哈,您这换了个短发,我还真就差点没认出来。欧阳阿姨,你怎么来了
呢?」

  「我听说你们市局门口有人闹事,桂霜晴今天有别的任务出去了,我就过来
看看了。怎么着,你们市局不兴我来啊?」

  「不是不是……你这是稀客,你来我当然愿意了。我问的也不是这个:我是
想问您不是在G市工作么,怎么来咱们F市了?」

  「这话说来就有点长了……」欧阳雅霓挠了挠耳鬓,低头叹了口气,随后有
些支支吾吾、但总体上倒也算是直言不讳地说道,「咱们上次那个肖站长你见过
了吧?他跟我关系一直不是太好,包括他本人对我也……太……啧……中间还有
很多事,有的不好说,有的涉及机密,这些我就不跟你这个小家伙说了吧。反正
他是一直给我小鞋穿,我在那边想干什么也是束手束脚的,所以时间长了,我就
不想在G市待了,我甚至都有点想辞职离开安保局了。可后来咱们Y省这边,有人
听说了我的事情,就给我们总部老板打招呼了,然后我就被调来F市站这边了。」
说着,欧阳雅霓又转过头,无奈地看了看身后这些一下车就随地吐痰然后点上香
烟的一身痞气的「黄鼠狼」们,「我其实也刚调来第三天,我现在是F市站稽查处
处长。等过两天,我手下那帮号称『安保局八仙』的弟兄姐妹们都到齐了,估计
肯定会比现在舒服多了。」

  「呵呵呵,『安保局八仙』和『十二杰』这下都凑齐了,看来咱们F市以后可
要热闹了哈!」我先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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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对啦,我现在是咱们F市站稽查处处长,总部调我我来也是专门整治一
下稽查处,但我的职责,也是经常需要到全市的税务局、警察局、医院和政府机
关多走走看看。这以后,我这个老阿姨可能就得多来找你这个小毛头了呀!你可
别烦老阿姨哟!」

  「瞎说!你哪是什么老阿姨?」看着欧阳雅霓着白桃肉似的面庞,我的嘴巴
都跟着抹了蜜,「你看着比我都年轻都嫩呢!要不是你跟夏雪平的那层关系,我
都想管你叫姐姐!而且以后如果要是来咱们市局找麻烦的是你『血仙姑』,那我
巴不得天天让安保局来找我们麻烦!」

  「哈哈哈,你们就对桂霜晴处长这么讨厌吗?」

  「可不是么?那个姓桂的女人跟你雅霓阿姨比起来,怎么说呢……用你们小
时候的电视动画片比喻吧,她就是格格巫,而你就是花仙子。」

  「行呀,小家伙,几个月不见嘴怎么这么油……你放心吧,有我在,桂处长
以后应该不会再欺负你了。」说着说着,欧阳雅霓还抬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但提到夏雪平,我心里有不免像是被扯了一下子。于是我只能赶紧插话,随
便问了一句:「那个……雅霓阿姨,你说你是被Y省这边某位人士关照,然后调过
来的。那人是谁啊?」

  欧阳雅霓又收回了手,盯着我的眼睛,言语却有些闪烁,仿佛想告诉我却又
不知道该不该说一样,最终对我解释道:「啊……这个你也别问了,我也不好跟
你说……当然这也挺突然的,我也没想到能知道我是谁……」

  「哦……」

  「那个……阿雪现在在你们局里,还是在情报局?我……我听说她被借调到
什么专案组去了,你也在里面是吗?」

  「哦,她,她……她今天上午刚来过,这阵儿应该在情报局吧。我也不知道……
「我立刻躲开了她的目光,侧过身道,「我这不是这边也有案子么,所以我就暂
时先回局里工作了……」

  「哦,这么回事。」欧阳雅霓接着笑了笑,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寻着
我的目光弓着身子地看着我,「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跟阿雪你们俩的关系
还没个缓和呢?」

  「嗯。」我看看欧阳雅霓,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些什么,更不好直
接跟她说,我跟你的旧闺蜜夏雪平我俩搞了一段亲生母子恋爱,但是现在关系又
崩了,我俩分开了;于是,我也只好顺着她的话含糊地点了点头。

  「唉!你们俩啊,都是倔脾气……我今天本来也不是想就这么找她的,我俩
以前闹的误会也可大了,我都不知道她还想不想见我呢。以后再说吧。」欧阳雅
霓对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我和其他同事,「对啦,说起你这个案子……」
正说着,她又突然走到了顾家人的车子旁边,敲了敲车窗玻璃,「喂!姐,二弟,
我来这么半天你都不看我一眼啊?」

  ——姐?二弟?

  没想到车子里的顾绍仪的妈妈和舅舅一见欧阳雅霓,真就喜出望外地把车窗
摇了下来,然后打开了车门就要下车:「哎呀,这不是小霓嘛!你咋回来啦?」

  「真是不老少日子不见了,小霓!」

  「你们也别下车了……姐,我能上车跟你和姐夫、还有二弟说句话么?」

  「行行,上来吧。」

  接着,欧阳雅霓还真就上了顾家的车。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顾夫人和顾绍仪的舅舅,原来也都是一般的贫困人家,
之前跟欧阳雅霓家还是上下楼的邻居。顾夫人的父母常年在南方打工,姐弟俩在
家也没人照顾,经常在家饿肚子;某一日嗅见欧阳雅霓的妈妈炸立陶宛风味的土
豆奶酪饼,又焖了一锅羊肉洋葱荞麦饭,那姐弟俩便站在欧阳雅霓家门口走不动
道了。欧阳雅霓的妈妈一见这俩孩子面色蜡黄,就把孩子领进了家里一起吃饭。
从那以后,欧阳雅霓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顾夫人小时候,还帮着
欧阳雅霓没少补习国文,要不然欧阳雅霓到现在说话,还得带着一股波罗的海口
音。直到后来欧阳雅霓上了警院,顾夫人同时既是因为没钱上不起大学、又是被
自己的高中同学,也就是顾家的独生子、现在的顾老板打动嫁了人,俩人的来往
才不像以前那样多了,但是偶尔欧阳雅霓办事或者放假回老家的时候,还是会跟
这姐弟俩一起吃个饭。

  但随后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欧阳雅霓到底是真的因为听说有人在市警察
局门口闹事,才带人过来的吗?怎么这么巧,她偏偏就认识此时正在闹事的顾夫
人呢?

  欧阳雅霓上了顾家的车后,见到车里正好有遮光板,于是她便做了主,让顾
家人把那辆SUV的四周车窗的挡光板全都拉了上去,于是他们几个人在车子里聊了
什么,每个人脸上又都是什么神情的,我一概看不见;但是安保局这边的车子玻
璃上都没贴遮光膜、也没拉上挡光板,我倒是能把他们的面包车里面看的一清二
楚——其中有一辆车子,里面就留了四个座位,再后面所有的座位都被拆卸了,
留了很大的一个空隙。

  再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欧阳雅霓又从车上走了下来,并且让我帮忙撤了路
障,接着顾家人什么都没说,开车离开了。

  ——啊?

  「欧阳阿姨,这……怎么回事?」

  欧阳雅霓在跟我解释了一下他和顾家人的关系之后,又对我说道:「秋岩,
我先跟顾先生和顾太太聊了一下,让他们回去先平复平复心情。但是他们的心情
你也得理解,对吧,毕竟死者是他们家的宝贝女儿,谁都不能一下子接受得了。
可你们的调查也不能就这么马马虎虎地算了。我想了个折中办法:我们安保局稽
查处这边也有我们自己的太平间,按照他们家属的意思,顾绍仪的遗体暂时先别
动,先放我们安保局那儿;等过后他们家人想通了,你们鉴定课的人再去做更进
一步的尸检。这样可以吧?」

  「哎呦,要是能这样,再好不过了。我其实刚才也是一直闹心呢,万一后续
有什么问题没办法核查,就这么快地把人火化了,好不好就是一个死无对证。」
我看着欧阳雅霓藏着月光一样的双眼,疑惑地问道,「欧阳阿姨,您来的也太是
时候了,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那当然,老阿姨我就是干这个的呀!」

  「我怎么觉得,您是专门来帮我的呢?」

  「哈哈,傻样儿!别自作多情了,小家伙!」

  欧阳雅霓说着,又抬手捏了捏我的鼻尖,接着就让我带她上楼去问鉴定课要
尸体了。

  ——欧阳雅霓的出现,可以说是我这一天当中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刻了。

  而且好似这也是吴小曦这一天,或者说这一段时间以来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刻:
欧阳雅霓的眼睛倒也真是尖,我跟小C只是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欧阳雅霓就窥破了
我和小C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关系的,而且把顾绍仪的尸体装入尸体袋、封好后有重
新放进保温箱里,在这些事情都做完之后,欧阳雅霓临回去的时候,还特意走到
我和小C之间说了一句「你俩还真有点般配」,弄得小C脸上一红,之后又美滋滋
高兴了一下午。

  不过欧阳雅霓出现的如此及时,却让我心中更加不安了,我也说不清楚到底
是因为什么,在G市的那次经历让我确实很信任欧阳雅霓,而且我也的确很感谢她
的所作所为;可再结合顾家人这么大闹一番,而她偏偏跟顾夫人和顾舅舅的关系
那么巧合地亲近,这里面难道没有什么问题吗?顾家人的所作所为足够已经让我
浮想联翩了。这一切如此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地发生,这样的巧合都已经到
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就好像下围棋一样,一个人落子,另一个人再落,一子接着一子,一招接着
一招;而恰好在某一刻,某一颗棋子落在了某一个点上,并出现在我的面前。以
至于我自己都忍不住发问:难道我也是一枚棋子么?

  那下棋的人又是谁呢?

  所以之后下午到晚间,我们把所有的时间耽误在天翔路分局时,我并没表现
得像胡佳期、白浩远跟小C那样大动肝火。

  「都等了半个小时了,怎么,你们刑侦处的负责人还没回来?」「可不是嘛,
本来我们就三点多钟来的,你们再这么拖下去,是不是马上就要下班了?」

  天翔路的人,按说是我们市局的下属单位,根据规定和惯例,我们要求他们
配合工作的时候,他们必须无条件进行配合,更别提整个案子就是从他们那儿打
包丢给我们的;可他们派出来接待我们的人,却懒懒散散,又趾高气昂,拿着个
iPod听着歌,二郎腿一翘,双手捂着肚子就是一副马上要睡觉的架势:「……您
各位听听哈,您自己都说您三点多钟才来,这个我们有啥办法呢?我们天翔路分
局刑侦处的,攀不上你们市局的高枝儿,但我们这些在下面做事的,任务也不老
少!咱们虽然级别有高低,但也不比你们市局重案一组轻松!」

  「你这人滚刀肉似的呢!我们也没说给你们加码增负,我们只是希望你们赶
紧,让你们昨天参与出警的人把事情经过跟我们说一说,并且把兰信飞的尸体和
现场公寓楼的钥匙都交给我们,这点事你们分局的人还办不利索吗?姑奶奶我还
等着勘察现场之后验尸呢!尸体如果变质影响了调查,你负责呀?」

  那人色眯眯地看着小C,懒洋洋地笑道:「哈哈,小美女这嘴唇厚得跟小草莓
似的,说出来的话也真是带尖儿带刺儿!你让我负责,也得按照规矩来吧?昨晚
的案子负责人是我们处长不是我,我只负责值班儿!而且现场的钥匙也不在我手
里,这个啊,你等我们处长回来了,再管他要,昂?这小美女脾气倒还挺急,嘿
嘿,消消火!刚给各位端的苦丁茶,你多喝点儿哈。不够了,这边有饮水机自己
续热水啊……唉……困死我了,真是累……」

  「你!你这人!我……」小C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坐回到了我身边,「这叫
什么事儿,今天怎么全是这种事情啊!秋岩!你想想办法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还残存着苦丁茶茶包的纸杯捏成一团,然后站起身
走到隋师兄和齐大姐面前:「二位,咱这天翔路这楼里,都啥构造啊?」

  「哦,一楼这就是接待室,旁边还有个接待大厅;太平间和鉴定股在西边儿,
在旁边又是各个办公室。分局长和分局副局长办公室在二楼,楼上还有个活动室……


  「走,各位,跟我上一趟楼。」

  「干啥去啊,小何代组长?」姓孟的那个保卫处便衣一见,马上站了起身,
也对他身边的几个弟兄招了招手。

  「陪我上楼,打两局乒乓球!」

  实际上,虽然天翔路分局接待室里人来人往的很嘈杂,但我都听了半天了,
明显楼上有人在打乒乓球,而且位置应该就在接待室的正楼上。

  「那欢处长是吧?久仰!」

  一推活动室的门,我直接对着那个留着大长发男人征战正酣的乒乓球案子上,
把手中的纸杯砸了过去。纸杯正好撞在刚被那欢扣杀一记的乒乓球上,直接停在
了半空中没过网。

  那欢见状立刻火了,等他对我定睛一看,脸色又白了。

  活动室里正跟着那欢一起打着乒乓球的七个人却没想那么多,直接聚成了一
圈笼到了我的身前:「我操……你他妈谁啊?找事儿的?」

  「免贵,市局重案一组何秋岩。上官果果和万美杉那个案子,现在归我了。」
我拿出了警官证给他们所有人看,围上来那七个人又不禁集体向后退了几步。

  那欢本人倒是不紧不慢地抬手擦了擦汗,拿起了水杯喝了口水,这时候刚刚
接待我们的那人也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活动室,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那欢,差点没
把自己舌头咬着:「那……那处长……他们……」

  「小春啊,你怎么把他们放进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就猜到了您在这……我也没办法啊……我这……


  「行了,你下去吧。有事儿我跟这位何代组长说。」

  等那个小春走了,那欢直接坐到了乒乓球案上,先跟我套起关系来:「何秋
岩是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倒不是因为你妈妈夏雪平,你上专二时候的班主
任邢志德是我的把兄弟;你身后那个小姑娘,是吴小曦吧?我也认识你,志德也
跟我提过……」

  「那警官,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认亲的——诚然,邢老师那边我也听过您的名
字。在他的口中,那欢警官可不是个遇到事情就躲的一个人,邢老师说那警官是
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呵呵,今天我算认识了。」

  那欢吹了吹太空杯里的茶叶,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昨天疑似在长岛酒店杀了人的著名作家、副总理上
官立雄的儿子上官果果,在滨松街到这条天翔路的交界路口发生了车祸,后来他
趁乱去了『云端巴比伦』B座九楼913室,也就是万美杉和大律师兰信飞的家里;
之后万美杉跑出楼呼救,找到楼下正在搜索上官果果的天翔路的各位袍泽手足,
跟她一起回家逮捕上官果果,而回去之后,就发现兰信飞死了,疑似也是被上官
果果杀掉的——昨天出警的、跟着万美杉回家去准备制伏上官果果的,不就是你
们天翔路分局刑侦处的各位吗?我是来问……」

  「……你是来问所有的资料、包括昨天的出警记录,还有案发现场的钥匙,
以及兰信飞的遗体,对吧?」

  「是。」

  「抱歉,何代组长,这些东西我不能给你。」那欢表情冷漠地看着我。

  「不能给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能给你就是不能给你。诸位请回吧?」

  「这他妈的算是哪门子说法?案子是你们打报告,让省厅交给我们市局的,
把粪筐丢给我们之后,你们连点卫生纸都不给提供是吗?我在警专时候最敬重的
老师的铁哥们儿,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你说谁呢!你知道个啥……」那欢身边有个男人一听我如此奚落他们的头
头,立刻对我吼了一句;可他的第二句,却太没底气了。

  那欢想了想,终于有些绷不住地低下了头——我猜其实他身上流出来的汗液,
有一半应该是冷汗;而且刚才我对他奚落那一句之后,他的冷峻目光里,也开始
源源不断地冒出一种叫做「无助」的东西来:「呼……我今天中午刚收到的来自
首都的指示,我不能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你如果想查这个案子,何警官,请你们
市局的人自己从头查吧。」

  「哈哈哈……我是真没听说过,一个分局的处长还能这么对付市立总局的同
事;我也没听说过,首都会有那个机关直接指示地方级别的某个分局单位的——
你当是那位喜欢秀微操的蓝党先总裁指挥打仗呐!」——我虽然没有大动肝火,
但不代表我不生气,实际上从一大早到现在,我经历的这么多事情一定已然让我
成为了现在我们这帮从市局出来到处跑的人里头,最愤怒的那一个,「我还就不
信了!——来,那处长,您告诉我,首都发给您的那个指示,是从哪个机关衙门
里发出来的?司法调查局、司法部,还是中央警察部?」

  「呵呵,你还能去核实怎么的?」那欢一见我这么问,突然笑了,眼睛瞬间
向下瞟了一眼,然后又迅速抬起,答道:「是中央警察部给我发的邮件,而且也
有人给我打电话了。」

  「邮件能让我看看吗?」

  「不能。」

  「打电话那位上峰姓甚名谁?」

  「不好意思,这个也不能透露给你——同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警专和
警院没好好收拾收拾你么,告诉你来警察系统工作了,有些脾气该改改,有些篓
子不能捅……」

  「我还就偏捅啦!」说着,我便拿起了电话,直接打给了一个号码:「喂,
叶长官吗?」

  「你等会儿,小子,你给谁打电话呢?」

  我立刻放下电话,对那欢笑了笑:「中央警察部驻Y省特派员,叶茗初长官。」
接着我又拿起电话,跟叶茗初问了起来。

  「叶……」那欢彻底懵住了。

  从刚才我和其他人被那个小春留在楼下拖着的时候,那欢的心思就被我琢磨
透了:很明显,他这么做的意思就是为了拖着我不让我把案子查下去而已;而刚
才我给他的三个备选选项、问他到底是谁给了他指示不让他把那些案件初级资料
交接给我的时候,虽然他胡诌说是中央警察部,但他倒也不是没按套路胡咧咧的——
司法调查局只对有劣迹、犯罪和不道德行为的警务司法人员进行调查,没权利直
接干涉案件,司法部更别提了,他们虽然负责协调全国警察系统跟其他司法治安
机构的工作运行,但是他们主要管辖的只有法院和检察院;所以他只能往中央警
察部上头扯。但如果他知道我有叶茗初的电话号,而且叶茗初就在Y省,给他一万
个胆子他也不敢胡说。

  而我给叶茗初打的这个电话,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刚刚在路上的时候,叶
茗初先给我打了电话——就像顾家人正在市局门口闹事,欧阳雅霓突然杀出来一
样——她叮嘱我,如果在天翔路这边、或者在省厅那边遇到了什么阻碍,就及时
跟她打电话沟通,她会全力帮我进行协调的。听她言辞之间的意思,就好像她知
道在天翔路这边一定有人给我下绊子一样,而且她给我打这个电话,来提醒我、
来提出帮助我,仿佛也是受人之托。

  果不其然,我通过叶茗初帮我查了一下之后,发现至少得有十几年,中央警
察部无论是哪个部门、无论是以个人名义还是组织名义、无论是什么形式的沟通
方式,都没有过直接跟地方上某个分局联系的记录,对于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一
样——当然这个结论好像本来就不用细查,用脚趾尖都能猜到那欢刚才是在胡扯。

  不过可以肯定,有人威吓了那欢,以至于让他这么一个曾经面对七八个荷枪
实弹的亡命徒都敢近身搏斗的铁汉子,怂成了只敢躲在活动室里的缩头乌龟。

  随后,叶茗初又通过我问了那欢本人的手机号,然后用情报局的电话座机打
给了那欢。那欢一开始脸色铁青,随后又松了一口气,接着便用着难以置信和微
微担忧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嗯嗯」回应着,一边冲着我
不住地点着头。放下电话后,他马上同意了把资料、现场的钥匙和兰信飞的尸体
交接到我手里,而且还派了一队分局的制服警跟着我们。

  「那警官,刚才学生多有不逊,还望您别介意。我也是为了案子。」

  那欢惭愧地看着我:「志德早就跟我说过,你何秋岩跟武松转世似的,我当
时还不信。今天算是见识了,你真是有点劲儿,就敢赤手空拳胖揍老虎。」

  「那您为什么就不敢了呢?」我小声对他问道,「是不是上官家族的人,或
者白银会的人跟您打什么招呼了?」

  「这个你就别问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已经告诉我的同事们,让他们竭
力配合你们的工作,我先下班了。」

  他这个答案,相当于肯定。

  但我始终都没想明白,上官立雄如果如此地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为什么早
上上官果果提出不想见家里派来的律师之后,那个律师为什么一点动作都没有呢。

  那欢在下班离开天翔路分局,当天就迅速离开了F市。后来据我所知,他是带
着自己的老婆和一儿一女跑到乡下的亲戚家里,一连躲了半个月,不过他对分局
和熟人说辞,却是自己身体突然染病抱恙,跑到外地去治病了。半个月之后,那
欢才敢回到分局继续上班。

  而我们的人也终于可以对昨晚出警的那些分局同事们进行复查,并且在他们
的协助下,去到「云端巴比伦」B座九层进行了勘察以及对邻居和上下楼的走访。

  就这样,一直忙活到晚上八点多钟。回到局里,除了本身就在宿舍住的「菜
鸟七人组」以外,其他人早就下班回家了,据说大早上被夏雪平拜托过的、负责
在办公室值班的王楚惠,下午三点多钟就背着包外出了,一直没回来。「菜鸟七
人组」这几个孩子,平时浪归浪、淘归淘,关键时候一个个心眼倒也都实惠,他
们生怕晚上再出现什么类似中午顾家人来闹事的事情,于是到了晚上打电话,确
认说我跟胡佳期白浩远都会回来,于是他们几个真就一直在干等着,连饭都没敢
去吃。

  站在食堂里,看着眼前这帮瞧人热闹不嫌事大的大爷大妈们,又看了看身后
的这些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二十多个人,我咽了咽口水,一咬牙,摸了摸自己
裤兜里的那张银行卡,对他们说道:「走吧,我请客,咱们所有人都一起去『敦
盛』吃吧,没记错今天晚上应该有天妇罗吃——有个前提啊,所有人不许喝酒,
晚上都还得陪我在局里熬着加班呢!谁喝酒谁自己埋单!」

  「呀!吃『敦盛』啊?」一说出这俩字,白浩远和胡佳期这俩人的哈喇子,
差一点就不顾形象地滋了出来。我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早就被苏媚珍邱康健和徐
远夏雪平他们开辟成深夜食堂的、已经被我吃到有些吃腻了的「敦盛」居酒屋,
像白浩远胡佳期这样的警局中层和小中层干部,还没几个人舍得花钱去过一次的
说。我原来一直以为我家算是比较没什么钱的了,大头牛牛、女子特警队那三位
加上小C和大白鹤都不过是特例,今天我才知道,其实很多人都没什么钱,而他们
对我这样的家庭、对我这样一毕业就能走到风纪处临时处长和重案一组代理组长
这个位置,其实都是「羡慕嫉妒恨」的。

  「秋岩啊,咱们这老多人,敦盛那么小点儿地方坐得下吗?」

  「里面挺大的,而还有大包间儿,正好一人一套定食,关东口味关西食量,
偶尔还能做中餐西餐,绝对管饱。」

  隋齐二人跟保卫处一众人听了,居然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何代组长,咱们保卫处的哥儿几个就不去了吧?」「对,我和老隋
也不去了……那地方有点小贵。」

  「我请客,怕什么贵不贵的?都去!都去!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这案
子结案之前,你们几个可都得围着我跑,不想吃饭,你们可别是有什么别的鬼心
思?」

  「哈哈,你这孩子这话说的,我们哪有什么鬼心思……行行行,我们跟着你
去!」实际上,隋齐二人肚子打鼓的声音,我在路上就听烦了。

  「那……好吧!」保卫处那个姓孟的和姓宁的两个,也都跟着尴尬地笑了,
我早就看出来,他们保卫处这帮玩意,一个个的口水也早就都兜不住了。

  还真被我猜中了:我们刚走到敦盛居酒屋的时候,他们家今天也是刚开门,
原来Y大社会学院日本文化研究所的两个老师今天结婚,也正是一对儿本地人娶了
日本妻子的婚礼,他们还正好跟敦盛的老板夫妇认识,就请了他们去做了一顿婚
宴——本来按照日本的习俗应该做怀石料理的,但是男方父母一来对日本文化还
是很有看法的,二来他们也认为怀石料理又太过于清淡又可能吃不饱,所以他们
就做了不少天妇罗、还有一些传统的鲁菜粤菜。一场婚礼下来,他们还剩了不少
没油炸的挂了脆浆的材料,还有些做多了了的菜肴,正好他们也是准备再配点沙
拉和米饭做成便当,卖给咱们警局和附近的企业单位的。一见我带着这么多人去
光顾,老板夫妇也因为不用把那些未加工的菜品白白倒掉而开心,又因为怕我们
介意不算是刚拿出来的特别新鲜的食材,再加上我也算是老主顾了,店家还给我
的单子打了折,还专门用高汤又煮了点萨摩鱼饼和竹轮鱼糕当赠菜。

  但我们这些人,此时此刻根本不介意什么鱼虾菜瓜到底是不是特别新鲜了,
只要吃不死、吃不出病来,给我们上什么、吃什么,我们都行。就这样,我们这
狼吞虎咽的二十来人,给那日本老板娘都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一直站在吧台前
面惊叹「纳尼古咧(怎么会这样)」和「桥豆(慢着点)」。

  「嚯……」就着炸虾、炸西蓝花和炸南瓜,再加上葱烧海参下了三碗米饭的
我,连打嗝的力气都没有了,抬头看着居酒屋里的灯光,我的眼前都有点发晕。

  「哈哈,秋岩吃懵了吗?」白浩远塞着满嘴的鲜肉烧麦,看着我笑了笑。

  我摇了摇头,随后打了个一个七八秒的哈欠,然后抿了抿嘴,从老板手里接
过了刚给我倒的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清咖并喝了一口,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食困』……说实在的,我现在真有点想就这么开始睡下去,睡到后天晚上
算了。法定关押时间最多也就是七十二小时,该死的省厅、徐远和沈量才,还都
他妈的给我定的期限为三天……三天以后,什么万美杉什么上官果果,都他妈直
接放了得了!省得忙活了……操!」

  我这么一说,整个居酒屋饭堂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

  「唉……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白浩远一听我这么说,他也跟着
有些灰心了,「哪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你下午在那欢面前,不是还挺有底气的
吗?上次罗佳蔓康维麟那个案子,你办得我已经有点佩服你了;现在你都这么说
了,别人咋办……」

  我摇头苦笑了一声,喝下半杯咖啡。

  ——好么,我从人人看不起,变成人人都看我了。

  但我身上感受到的压力,其实一直就没变过。

  「哎呦,也别这么说……谁没有点儿牢骚不是么?不过,除了发发牢骚之外,
咱们谁也干不了啥呀!咱们都是吃这碗饭的,当警察总得探案子不是么?而且你
吃这碗饭,你就得被人攥在手里……第一天已经差不多快过去了,都这份儿上了,
还能有啥退路么?」胡佳期一边用筷子扒拉着米饭一边说道。我看得出来,这一
天下来之后,胡佳期在疲劳的同时也被吓得有点肝颤,这案子实际上她也承受不
起,但夏雪平不在,在一组里夏雪平以下的这几个还算得上有能力的干部里头,
算是轮到她了,她也没办法;不过这案子之后怎么办呢,她也没有靠山也没有背
景,先别说上官家族、白银会会不会对她怎么样,如果省厅有人找她的麻烦,那
可是一找一个准儿,毕竟她和白浩远那点事儿已经在省厅人事部也算是挂了号的。

  「反正我现在是心里有气。大早上的我其实也很不想接这个案子,没想到越
往下查越来气——呵呵,又让人查、又不让人查,自己一边怂着、一边给人下绊
子。」回顾着这一天的经历,我忍不住咬着牙说道,「现在我也不管那么多了,
我就冲着我心里这股气,我也得把这个案子查下去!累归累,我反正是不会像那
欢一样!他可太恶心了!」

  我刚把话说完,这时候坐在另一桌上的隋老哥突然回头迅速瞟了我一眼,又
跟齐大姐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推开门跑到居酒屋外,点上根香烟后接了个电话。
这个时候,我还真没太在意他俩之间的小动作。

  而终于把嘴里东西咽下去的小C,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欸,那个那欢是怎
么回事啊?我上警专的时候,我们邢志德老师给他这个哥们儿都吹上天了,有什
么只身捣毁贩毒集团、又一个人跟七八个劫匪对枪的,光荣事迹数不胜数;我今
天一看,也就是个熊包而已,哪有那么神气?」

  「这你还真别说,」胡佳期解释道,「小C刚才说的那些关于那欢的事迹,其
实还都是真事儿,我还没到市局工作呢,他就已经出名了。今天看他那状态,我
倒是感觉这么些年,他身上的锐气都被消磨光了。而且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应
该是有人点戳他了,拿什么事情威胁了他,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干的。」

  「嗨,谁被威胁了,都身不由己……所以我也能理解他。」白浩远在一旁跟
着说道。

  「但是我有一点没理解,他现在得过且过了,之前毕竟有名出彩的时候,市
局怎么没把他调过来呢?」我问道。

  「哦,他那时候跟郎兴民脾气不对付。」胡佳期答道。

  「啥?郎兴民跟他脾气不对付?从我之前听说的关于他的那些事情来讲,他
跟郎兴民应该投脾气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因为陆锡麟密派到宏光公司当卧底的事情。那
时候那欢总跟陆锡麟过不去,虽然确实没人知道陆锡麟是咱们局派过去的,都以
为他是个大流氓大黑社会马仔,但是那欢好几次突然袭击,好像把郎兴民好多计
划都打乱了。郎兴民亲自暗示过那欢,那欢好像也没理解啥意思,也没把郎兴民
的话听进去。」

  「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也不过是个铁憨憨。」小C嘲笑道,接着又看
了看我,笑着在桌子下面用力地拉住了我的手,并紧紧地把我的手指跟她的手指
交叉着握在一起。

  「嗯,在咱们小C妹妹眼里,就何秋岩最好。是不?」胡佳期把小C的表情看
在眼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哎呀,行啦,谁好谁坏的,该翻篇的都翻篇,该继续的还得继续。」我看
了看胡佳期和白浩远,随后又让在一旁聒噪了半夜的那七个菜鸟挪了椅子,把他
们都招呼到了我身边:「咱们接下来两天肯定都要更辛苦一点儿。原本我还寻思
着,让你们都过个安生的元旦,这两天先忍一忍吧。但也不用争夺一分一秒,这
毕竟刚吃完饭,看你么一个个肚子都撑得溜圆,现在马上出门回局里,这段路上
搞不好还得被北风吹着。先就在这吧,咱们先把今天查到的案子汇总一下,然后
复个盘。」

  正在这时候,隋老哥也总算把电话打完了,全身哆嗦着回到了居酒屋里,喝
了口热乎的味噌汤之后,就跟着齐大姐小声地交流了几句,随后这段时间里,他
俩便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朝着我这边的小桌盯上几眼,想听我们说话,却也不大
方地听着,非得背过身去。

  而敦盛的老板夫妇既不想在旁边打扰,也不想闲着自己似偷听一般,于是他
们两口子就坐在吧台处,一人一碗鱼饼竹轮、一人一杯啤酒,打开了酒架最上方
的液晶电视,把音量开到了蚊子声,一边吃着东西下酒一边看着电视上的新闻。

  首先是长岛酒店那边顾绍仪这个案子:下午的时候整个鉴定课都在根据小C和
那几位师兄搜集到的数据,以及尸体上能检测到的指标验算了五遍,物理学化学
还有生物学的东西我是不懂了,小C告诉我,他们其他人得出的结果,现在已经调
高到了91.78%。我肯定是很相信小C的,我也不是不相信科学实验跟数据,只是顾
家人不让解剖尸体这件事,让我始终很介怀。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纠结,是不是真的受了夏雪平给我留下的「猜珠」二
字的影响。

  可能不止这两个字。

  其他人在听说了小C的汇报之后,全都认为可能是我太多心了,毕竟证明上官
果果是清白的这件事情,不仅只有鉴定课的报告,还有长岛酒店的监控视频:上
官果果昨天晚上是在10:32回到的酒店,他说的也没错,从监控画面上来看,当时
那两个被上官果果请上楼去的保安正在喝酒,一帮人喝的迷迷糊糊的,好像也的
确没人注意上官果果从酒店外回来;而一分钟后上官果果来到了七楼,拿房卡进
门——这个时候有个细节,上官果果开了门后先松了口气,然后对着屋子里喊了
一声顾绍仪的名字,然后才进的屋子。接下来的时间记录稍稍与上午我看到的天
翔路方面跟上官果果的自述、还有那两个保安的自述不太一样,10:38分的时候酒
店前台就接到了上官果果从房间里打来的电话,两分钟后,那两个喝酒喝得有点
走不动路的保安拎着急救工具上了楼,之后在10:43,上官果果就已经从房间里离
开了,但从画面上看,他整个人好像没那么慌张,但他确实是在10:45上了车子开
出长岛酒店,发生车祸的时间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在10:52,而不是从天翔路分局
刑侦处墙上那个有些年头的老挂钟上看来的10:48。

  ——这至少证明,顾绍仪死的时候,上官果果不在酒店,而按照时间顺序,
他也确实自己进行了七分钟的急救。

  只是那两个保安的口供,还是有些门道的:他们其实对于整个事情的大体叙
述,符合监控视频,也符合上官果果的供词。只是我和胡佳期都有点不太明白,
他俩为什么就那么一口咬死顾绍仪可能是上官果果杀的。

  ——「操,那家伙嘚逼赫赫的,看着就不像啥好人!公子哥嘛!他每次来的
时候,都对咱们这酒店的服务员啊、保洁员啊、像我们这种保安和门僮啊之类的,
各种小工吧,都不太对付!我不是很喜欢那家伙!」

  ——「说的就是呗!而且谁鸡巴不知道他们上官家族手黑着呢!操!一边坐
着天下,一边给海外那帮像二王、阿贵、转轮教那样的人送钱、卖消息?呵呵,
官儿也是他们的,贼也是他们的,就老百姓跟他们没关系……」

  「诶诶诶,扯远了啊!」胡佳期用水性笔敲了敲自己的笔记本,「你们自己
的成见,还有道听途说来的『首都圈秘闻』,可是一点法律效益都起不了的。你
们能不能说点儿实在的?比如,这个上官果果跟顾绍仪之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行
为,是被你们发现了的?」

  「他俩吵过架。就这次这个上官衙内从首都飞来咱F市的那天晚上。」

  「吵的什么东西,您清楚么?」我和胡佳期马上都嗅到了味道,一起身子朝
前倾了过去。

  「这个……我倒是真不清楚……」

  「嗐!」胡佳期又把身子挪了回去。

  我想了想,又追问了几句:「那他们吵得激烈么?他俩是总吵架么?」

  那个保安想了想,对我说道:「是不是总吵,我还真不知道……那天晚上正
好我值班,然后消防局的人来检查我们这酒店的消防设施还有安全通道情况,上
楼之后正好听见他俩在里面连吵吵带砸东西的,消防局的人还敲门问了一下他俩
咋回事呢。他俩在一起,反正过得不咸不淡吧。从那女孩脸上,经常也看不到笑
容——男女在一起搞对象也好、搞破鞋也罢,不都是图一个乐呵去的么?他俩给
我的感觉其实并不像正常感情,肉体关系也不太像……呵呵,反正他们大家族大
官子弟的情感婚姻,不都那么回事儿么?都是为了利益才在一起的,白天基本上
都是各玩各的,晚上睡不睡一个被窝里都不一定呢!」

  说这无意、听者有心,这一番话说得我和胡佳期都有点分了神。不过好在我
还能忍着点儿,胡佳期仿佛被「搞破鞋」那三个字给扎着了,低着头,脸上煞白,
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我看看胡佳期,又对那两个保安问道:「那您二位见没见
过他们俩各自在外面,『各玩各的』呢?」

  「啧,这男的我就不说了,他在F市待的时间并没那么长,我也没见到,眼见
才为实嘛!对吧?要知道他早先在高架桥上跟校花模特在车里干那个事情、差点
出车祸的新闻,那可是全国都轰动的,他有多花,谁不清楚?狗改不了吃屎!但
是现在在首都、或者全国其他地方有没有金屋藏娇,谁说得准呢?……可这女的
我还真不知道,看起来这女的还算老实,挺文静一个女孩,给他上官家做儿媳妇,
咱实话实说,有点可惜了。」

  「拉鸡巴倒吧!还『老实』、『文静』?反正也是……你没回都是双数日子
上班,单数日子你休息,你是没见到……但这事儿好像也就我看见了!」另外一
个保安猥琐一笑,「我反正是出这件事之前,也没敢跟别人说哈,毕竟上官家族
树大根深的,我一平头老百姓,也不敢说啥——这下反正这女主角已经死了,我
就说了哈:这女的外头有人!而且不止一次领回到咱们酒店里过,每次那男的都
是早上来,晚饭时候走——每次来都戴着一副口罩,不过从穿着和他开的车来看,
那男的好像也是还挺有钱的。」

  「我操嘞,还有这种事儿呢?真的假的?」旁边的那个保安惊讶道。

  「儿白!骗你干啥啊,当着警察面儿呢!」那个保安大哥继续油腻猥琐地笑
着,「嘿嘿,而且啊,每次那个男的来的时候,702那间儿里头,那个动静……哎
呦喂,那个浪啊!就在客厅!有几次好像还贴着门做的!」

  「我去!这好事儿就你一个知道?」

  「废话,换你你敢去听么?哈哈,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发出来的声儿
能那么好听!但她跟那个衙内在一起的时候……」结果他一回头,正看见胡佳期
黑着脸盯着自己,那保安脑门上也突然冒下了冷汗,「那个……大妹子,别介意
啊……当着女的面儿是不是不该提这种事?」

  我轻轻拍了拍胡佳期的后背,小声说了一句「姐,没事儿」——但我真心觉
得,有时间胡佳期真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然后我又对那个保安说道:「没事儿,
您把话说完,您去听房了,听见顾绍仪跟那个外面的男人在一起欢爱的时候比较
尽兴;那她跟上官果果在一起的时候呢?您偷听过么?」

  「呃……呵呵,有听过。」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他俩在一起……大多数情况下,反正……小伙,你是男生你懂的,也能让
觉得挺激动的;不过好几次,好像那个女孩过后……都在哭……但那个衙内就在
里面呼呼大睡……」

  ——「那照这么说,这个顾绍仪和上官果果之间,好像并没有那么恩爱啊。」
听完我们关于这部分汇总之后,坐在一旁的杨沅沅说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就是上官果果到底知不知道,顾绍仪在外面有没有女人。」
胡佳期沉吟片刻,对杨沅沅和其他人说道。

  「但也没辙啊,他们不是也说了么,长岛酒店的安保监控系统,是把监控录
像一周一覆盖,所以根本没办法知道那个顾绍仪的情人是谁。而且,咱们现在根
据鉴定课得出的结论,顾绍仪属于猝死。她出没出轨,上官果果知不知道她出轨,
这件事可能都是个无用的信息。」我总结道,「没办法,顾家人现在还不同意解
剖尸检,咱们接下来还是把心思多花在兰信飞的死上面吧。」

  关于顾绍仪这边,好些证据都非常模棱两可地表明上官果果似乎与其的死亡
似乎有关;而设计感很强却又不得不让人信服的是,关于兰信飞那边,也有好些
证据,很蹊跷地证明人可能就不是上官果果杀的。

  首先下午我们在拿到钥匙之后,一进万美杉的家门,我一个、胡佳期一个、
白浩远一个,再加上吴小曦一个,咱们几乎同时都发现了真正让兰信飞丧命的东
西应该是什么,并且随后我们还在挪开客厅沙发之后就找到了凶器——在万美杉
家的电视柜靠近落地窗台的那一侧,放着一只狮子形状的大理石烛台,狮子的嘴
巴和爪子都冲着电视,这玩意一般都应该是成双成对儿的;

  而右边的那一侧空空如也,仔细一看,那里原本就应该摆着另一只的位置上,
跟堆积的灰尘正好形成了一个圆形印痕。只是晚上经过送检后,鉴定课的加班鉴
识官发现,烛台上面是干净的,除了灰尘和血迹以外,并没发现上面有任何人的
指纹。

  在现场,白浩远和胡佳期还配合着小C的现场推理,拿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
演示了一下目前看起来兰信飞被杀的过程:「……从天翔路这边给我提供的照片,
还有目前师兄给我传来的结果看,兰信飞应该是被这东西底座正中天灵盖——天
灵盖上面有严重的裂痕,而且眼底充血、脑干严重损伤。挺狠的,一下子就砸中
了。」

  「等会儿,」我拍了拍小C的肩膀,「你看他俩这样子,如果这么砸下去,能
一击毙命么?」

  小C转过身一看,也发现了问题:胡佳期和白浩远俩人虽然一高一矮,但个头
差的并不多。如果按照这种情况来讲,手里拿着钝器,想要一击毙命,多少有点
难度。

  「啊哟……这个兰信飞多高啊?」

  「没记错的话应该不到175,但是170应该差不多吧?」我对小C说道,「但我
怎么感觉,上官果果好像也就这么高?」

  「你等会儿吧……」随后小C立刻问鉴定课要了刚送到的兰信飞的遗体的数据,
还有局里记录的上官果果的身高。果然,上官果果的身高在171.6CM的水平,而兰
信飞的身高是172.8CM,并且人在死后,身长有所缩短——照这么说,兰信飞还要
比上官果果高出来那么一点。

  这下就尴尬了。因为根据常理推测,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人站在一起,想要抬
手朝着对方的天灵盖砸下去,并达到一击致死的效果,其实是非常难的,正常状
况下一般都不会有那么大的腕力。除非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上官果果跳起来朝
着兰信飞把烛台底座砸过去的,还有一种,是兰信飞坐着上官果果砸中头部的。

  ——可问题是无论是天翔路分局还是市局鉴定课,他们传来的关于兰信飞的
遗体照片上,好像都看不出来兰信飞的脸上或者身上,除了被玻璃碎片刮伤之外,
还留下了什么打斗过后的淤青。

  「那昨天晚上,就没什么邻居听到这个兰信飞家里出了啥事儿么?」傅穹羽
提问道。

  「你这问题问到位了。」我点了点傅穹羽坐着的位置说道,「跟出了鬼神似
的,万美杉家的对门、隔壁、对门儿的隔壁、楼上、楼下、还有楼上楼下的隔壁——
可以说她家360°无死角的邻居,全都在一星期以前,跑去琼东岛旅游去了。」

  「我操!有这么巧的事儿?」一群人跟着惊呼。

  说实话,这件事如果真的只是自然随机事件,那我可真想把自己的佩枪吃了:
万美杉平时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她本人性子野、比较喜欢玩,在一般人看来她都
是个品行不端的女孩,但问题是她这样的性格,居然对「云端巴比伦」的家庭妇
女会很有兴趣。起初家庭妇女会的那些太太主妇们,看见万美杉打扮的妖冶、举
手投足之间的轻浮、说话时候的不文雅都很有意见,因此,一开始妇女会的成员
们没几个愿意理会她的;没想到她也不在意,虽然在外面依旧疯依旧放纵,每次
出席妇女会的时候,她都学着愈发地把自己的浓妆艳抹洗掉、换上了干净的居家
服、说话的时候也尽量克制着脏字、也尽量不大呼小叫——我想,还得再加上她
本来就不是女流氓胚子的底子——这一切的一切,都开始让这三栋高层公寓里的
太太们对她有了改观,而且她出手也比较大方,但凡遇到谁家太太过生日了、谁
家夫妇结婚纪念日、谁家孩子金榜题名,这种婚丧嫁娶的事情,她都会随份子,
一出手就是八百一千的,每次别人看钱太多不敢收下,她都会很谦恭地说,就当
是平时多照顾自己、再加上学习做家务的学费了,这让那些太太们心里都很舒服。
当然,时间一长,谁都知道万美杉经常会往家里领人,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再加上万美杉对她们态度不错、也从不打她们家男人的主意,她们也都知道兰信
飞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于是她们也就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至于这个集体去琼东旅游是怎么回事呢?家庭主妇有家庭主妇的贤惠,妖
艳贱货也有妖艳贱货的魅力。听着万美杉在家夜夜笙歌,自己则独守空房,或者
感觉跟自己老公有点没滋味了,那些太太们多少对万美杉产生了些许羡慕;但她
们每一个人,也没那种从外面找男人的想法——有些人可能是有那个心思、没那
个胆子——所以她们只是想着,怎么从万美杉那儿学点怎么把自己老公栓回家、
怎么好好打扮得有魅力点儿的招数。万美杉也倒是慷慨,从衣着打扮、到香水妆
发,再到床上伎俩,全都对她们知无不言。她们也在万美杉的推荐下,订阅了一
大堆女性杂志。其中前不久,《她爱风尚》杂志举办了一次书友抽奖活动,一等
奖20名,奖品是「琼东七日重温蜜月游」,白天免费跟私人导游,晚上住的是情
趣酒店,食宿全免。「云端巴比伦」妇女会的这些太太们,都抱试试看着外加捡
便宜的心态,都参与了抽奖;没想到,在她们里面还真有十七个人中了奖。当时
拿到机票之后,还给万美杉弄得有点不高兴——毕竟她家前后左右上下的,全都
中了奖,这让她至少看起来有点眼红。

  「去玩得怎么样啊?」我随口一问。

  「嗨,免费的就是差劲!那个什么私人导游,也不知道是从哪临时雇的,不
专业得很;免费的一日三餐,也都是街边某个小饭铺的盒饭,虽然说是自助餐——
谁是专门去他们琼东那边吃木耳炒白菜和木须肉就大米饭的?所以后来我们都自
己花钱自己玩了。不过,到了晚上……呵呵,不好意思跟你说,警官,没想到现
在的情趣旅馆还真挺好玩的……」

  ——「这里面好像确实挺怪的。」秦耀挠挠头道。

  「样吧,你能听出来个啥?」杨沅沅笑怼了一句。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杨沅沅和秦耀,继续说道:「从邻居那儿问不出来啥,
我们就只能调监控了。也是,从监控录像上来看,所有东西,真的就能跟万美杉
说的话对得上……尤其是万美杉带着上官果果上楼的时候,其实她手上还在自己
大腿上,点三下、拍三下又点三下——SOS,这是她在发求救信号呢。某种程度上,
从这个举动来讲,很可能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她是被上官果果劫持了。」

  「那就说明她说的话是真的了?」胡佳期问道。

  「可这跟我去试探万美杉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完全不符,因为那女人现在早
已是个撒谎成姓的人了。之前同学聚会的时候,她跟别人说自己是嫁了个富商,
实际上原来她是跟兰信飞结了婚,虽说兰信飞这个人也确实有钱,但她为什么偏
要说自己老公是个富商?不能说其实就是著名的大律师兰信飞?」

  「人家不想在你们这些老朋友、老同学面前太显摆了呗。」白浩远武断地分
析着,「我觉着不对……你们是没看到她在之前饭桌上那样,呵呵,好多人看她
眼气到都想扇她耳光!当然,她言外之意还说她跟兰信飞的关系,是那种开放式
婚姻,但是根据徐局长跟沈副局座今早上跟我讲的故事,我猜兰信飞应该是一个
极其嗜好玩弄女人的人,而这样的人一般控制欲都极强,他怎能会容忍所谓的
『开放式婚姻』?其次,她国中的时候确实是因为家里发生过变故,所以才退了
半年学,你们还记得她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吧?可之前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她
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她父亲是因为被威胁、利用公职帮着曾经横行一时的那个
『夜炎会』做假账,结果受到了牵连被判了刑——还说自己现在每年都会去探视,
人如果早就去世了,他探什么视?差的有点多吧?」

  「万……姓万……她父亲那时候在哪个公职机关工作?」胡佳期回想了一下,
又对我问道。

  「应该是税务局。『万』这个姓在咱们F市不是什么常见姓氏,姐,你是对这
事儿有啥印象么?」

  「还真有,她父亲是不是叫万强?」

  「万强……好像还真是这个名字,我也记不太清了。」

  「哦,对对对对!哥,你让我们帮你查关于万美杉信息的时候,我们查到了
万强这个人。」秦耀突然一拍巴掌说道。

  「对对对……对个屁?这么半天了,你们也不说,佳期姐提起来你才显示自
己能呢?行了吧你!」我嫌弃地别过头去,「你手机上现在不正打着炉石呢吗?
寻思我从这窗户反光上看不着是怎么着?」

  秦耀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我就是这会儿玩一下嘛……再说了,我们今
天都被那个顾老板给弄怕了,下午一直胆战心惊来着……」

  「哎呀呀!你还跟我撒起娇来了……刚吃饱不想理你,」我哭笑不得地继续
转过头,「佳期姐你继续说。」

  胡佳期笑了笑,继续说道:「反正历年的在税务局里工作的人里头,就像你
说的,姓万的也不多。我在警院有不少同级同学,嫌当刑警没啥油水又费力不讨
好,就转业去了市税务局当了税警。当年夜炎会出事的时候,税务局审计处和缉
事执法队都有不少人被牵连了进去,其中有个副处长就叫万强。但是这个万强可
不是什么单纯的『帮人做账』或者『跟人合伙做生意』,他是『夜炎会』那个俱
乐部的股东,而且地位还不小,走哪去哪、到处溜达,都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叫
他『强哥』、『强哥』的,据说社会上有不少出了名的人,在他面前都得矮三分。
后来他其实都已经被批准逮捕了,但是到最后也没被任何人审讯提告。」

  这些事,我都没听过,起码我没从万美杉那里听说过。

  「为什么呢?他真的身患癌症了?」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这个万强确实得癌症了,肝癌,所以有保外就医的权
利;而第二个原因是,他当时还有个靠山保他,所以到最后也没人动他。」说到
这,胡佳期看看白浩远,又看了看我:「你猜他这个靠山是谁?」

  「谁啊?」

  「就是前几天,在你和小白面前自杀的那个成山。」

  「哈?」

  我突然感觉大脑有点死机。

  ——照这么说,如果万美杉他爸万强是个黑白两道都有关系的人,还把成山
当成自己的靠山,那么万美杉今天跟我说的这些关于自己什么这苦那难的事情,
也都是假的。什么逼债是假、讨债人轮奸她母女是假、很可能她母亲自杀也是假,
她嫁给兰信飞和她父亲得绝症倒是真……

  「秋岩哥又懵住了。」章勃在一旁看着我笑道。

  我长叹一口气:「唉……我是真傻了,颠覆人生观啊!说起来,她初中时候
那个男友不姓郭……这点我承认,真是我记错了,脑子一乱我就口胡了,那个男
生名字实际上叫杨子乔;但是她也忒会就坡下驴了,我们国中确实有个叫郭子新
的男生,也是个外表帅气到可以被称作『校草』的小混混,确实这个姓郭的男生
也跟她传过绯闻,两个人也确实是认识的、两个人原来是上下楼的邻居。」

  「那可能,这个万美杉跟这两个男生都好过呢?」胡佳期问道。

  「可无论是郭子新也好杨子乔也好,刚才在路上,我还特意从咱们班级群里
找了几个当年跟这俩人关系不错的人私聊了一下,他们说,这俩人虽然一直都是
小痞子作风,对自己女友其实都是挺好的,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早婚,也都是因
为自己谈恋爱的时候、女友怀上孕了,他们也都没想着让女友去打胎,而是马上
张罗并迅速结婚了——杨子乔和郭子新现在的媳妇,论姿色全都比不上整容前的
万美杉。而万美杉呢,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十一月份同学聚会的时候,她可是亲
口跟我说的,她嫌弃人家男生家里没钱、为人又小气,所以才分手的……我现在
是真服了。」

  「那这么说,这个万美杉的嫌疑也很大?」白浩远也喝着咖啡道。

  「反正不能就这么把这个女孩放了,这女孩不简单。」胡佳期想了想,也叹
了口气,接着对秦耀他们几个说道,「你们也别闲着了。今晚回去开始,你们彻
查一下兰信飞的资料,着重查一下兰信飞的关系网,以及看看他跟成山是不是有
什么联系。」

  「还有,成山、成晓非父子跟万美杉的关系也得查。我不信万强死了之后,
成山家里对万美杉一点庇荫都没有。」我补充道,「而且还得尽快追查一个人的
下落。」

  「谁呀?」胡佳期看着我疑惑道。

  「那个田复兴。我得整明白,这个快手田老板,跟上官果果到底有没有在兰
信飞家里碰见过。如果没有,上官衙内是怎么知道田复兴跟万美杉有一腿的;如
果见到了,那他去兰信飞家干啥呢?」

  「秋岩哥,这个你可真没想到吧——这个田老板,我们已经联系好天山路分
局的人了,今晚就抓田复兴!」说到这,秦耀突然兴奋地放下手机,把桌上的杯
子都振了个响,差点没吓着我。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呗,一惊一乍的。」

  「哈哈,正好我赢了一局……而且一听你说田复兴,我就激动了。我今天跟
杨沅沅他们,咱们几个可能没干成啥事儿,但就这事儿绝对没掉链子。」秦耀乐
呵呵地说道。

  「但是你怎么知道田复兴在那的呢?」

  「哈哈哈!」秦耀到底是没憋住,大笑了起来,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一起捂
着嘴。

  紧接着,秦耀给我点开了一个视频,并把自己的手机拿给我看:「秋岩哥,
你看看这个——哈哈哈,我们几个指着这玩意乐一天了!」

  我好奇地点开了视频,胡佳期、小C和白浩远也都凑了过来。结果一看,我们
几个真是一边笑一边摇摇头,小C还连连骂了五遍「有病!」

  ——这个视频,居然是田复兴自己拍的一个所谓的「预告」视频,标题也言
简意赅——「跑路预告」。

  只见视频上的田复兴,一脸疲惫,面呈菜色,抽着香烟,对着镜头深情告白:
「田氏集团的各位老铁、天使家族的各位家人们:我是你们的田老板。唉……田
老板我英雄一世,叱咤风云、威震江湖,但是身不由己,也是天有不测风云;没
想到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昨天晚上突然发生了一点事儿……我
现在脑子还嗡嗡的……先跟大家说一句吧,我可能要跑路了——今晚九点半,还
是这个号、我可能会开今年……或者这一阵子最后一次直播;当然,我可能会永
远跟大家说再见了!人在江湖,都得为爱情奋不顾身一次,不是吗!认同的,双
击个六六六!我现在在哪不能告诉各位家人……一言难尽,总之,今晚九点半,
我准时跟大家道个别——我还是你们的田老板,我还是你们的天使。」

  跑个路还搞直播,这人也真是当网红当出精神病了。

  「所以你们根据他的IP,查到他在那了?」

  「对,」秦耀说道,「我下午让白哥查的——哦,另一个白哥啊,大白鹤师
兄、C姐男朋友,他帮我们查的。」

  小C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硬绷着脸没吱声。

  秦耀继续说道:「这个田复兴就在天山路附近的某个网吧里。情况有点紧急,
联系你们我也怕来不及,所以我就直接自己做主,直接跟我们几个在天山路分局
那边实习的同学说了,让他们上报给天山路刑侦处的了,网监处也专门派人帮他
们正进行着技术协助。但天山路分局那边答复说,下午的话一个网吧一个网吧地
找,可能会打草惊蛇;刚刚回复,现在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天山路到处都是他们
分局的便衣,他们会根据田复兴的直播,直接追踪他然后拿下。你们晚上回来之
前,天山路刑侦处的韩处长打电话过来说了,抓着了田复兴之后,直接送到咱们
市局来。」

  「九点半,嗯,差五分钟,田老板就要直播自己被捕了。秦耀,你这事儿办
的好。」我笑着忍不住给秦耀竖了个大拇指,「但别骄傲自满啊,你这次全凭小
聪明,外加这个田复兴实在是太奇葩……」

  「哈哈哈……」

  一桌人正笑着,我一转头,突然看见徐远的面部特写出现在了电视上,并且
看时间和背景,他应该是正在此刻站在市局大院门口接受着新闻媒体采访。

  「欸,怎么回事,徐局长么这不是……」

  ——只见新闻标题上正写着:「F市前方报道——副总理儿子杀人案最新进展」。

  「老板,麻烦大点声!」

  等声音放大后,只听见一脸严肃的徐远,对着话筒和镜头如是说道:「根据
我们重案一组侦办刑警目前掌握的情况,死者顾某某,系嫌疑人未婚妻,顾某某
的突发离世,确实与自身先天性心脏病有一定关联,但根据酒店工作人员的证词,
在顾某某丧生之前,嫌疑人跟顾某某发生过多次激烈的口角,因此关于顾某某的
死,究竟是突发疾病猝死、还是被嫌疑人加害身亡,这个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
是在另外一个死者兰某某家中,我们的警务人员已经发现了嫌疑人使用的凶器,
上面虽然没有指纹,但是根据监控画面中,嫌疑人确有对被害人妻子进行挟持的
举动,以及监控画面中的嫌疑人的行为,再加上现场痕迹,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兰
某莫就是被嫌疑人杀害的。调查正在进行,但同时,我也已经跟法院与检察院沟
通好,把此案提上司法日程——请全国各界及媒体朋友们放心,杀人偿命、天经
地义!我们Y省警察系统、我们F市警察局,不会放过这样的不法之徒,我们一定
会还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一个公道!」

  接着,画面就切换到了演播室,主播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感谢F市徐局长
刚才这番话,我们也感谢F市警察局的辛勤努力……」

  而我、胡佳期、白浩远,以及咱们这一桌的人,看了刚才的直播采访,脑子
里应该都是一片空白。

  ——我们还没把今天查到的这些东西,一五一十地给秦耀等人讲清楚,就更
别提跟徐远正式汇报了;徐远那边,却已经事无巨细地全都在媒体面前说了出来,
并且还没有进行论证的时候,他就这样已经把案子提上司法程序了?

  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差到的这些东西的呢?

  我立刻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盯着坐在申雨萌和栾雪莹身后,一直背对着我们
所有人的齐大姐和隋老哥。

  他们俩虽然背着身,但我一把目光投向他们的背后的时候,他们也像有所察
觉一样,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看了看我,随即又都羞愧地抿了抿嘴。

  「我操,行啊,吃着人家请的饭,卖着人家查来的案——咱们徐局座身边,
原来都是这种小人啊!」姓宁的那个保卫处干警喝着冰茶,皱着眉头,先于我之
前愤怒地说了一句。保卫处的其他几个,也都跟着嗤笑了起来。

  白浩远也傻了,难以置信地站起身:「真是……你们?」

  「呵呵。早就猜到了。他们过来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姚国雄懒洋洋地嚼着
三鲜柿种,还打了个饱隔。

  齐大姐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

  「小何,小胡,对不住,」隋老哥厚着脸皮道,「徐局长吩咐的,我俩也没
办法。」

  「我去你们妈的!你知不知道,徐局长这样做,这叫证据不足?他是铁了心
要做死局,可万一上头有人找茬的话,佳期会怎么办!可倒是你们用不着扛雷啦!」
白浩远瞬间怒了。

  「行了,白师兄,少说两句吧。」

  我对白浩远摆了摆手。

  这一天下来,我心里实在是憋了太多的话了。可看着这一整个居酒屋的人,
这些话我又没有一句真心话是说得出口的。

  「呵呵,算了……」我苦笑一声,站起身拿了大衣,直接拿出银行卡来,走
到吧台前跟老板结了账,「走吧,一天天的谁都欺负人……咱们最敬爱的徐局长
给我们出了这么大一道题,咱们得马上回去加班呢!」

  我用鼻子抽了抽气,扭头走向门外。

  ——我本来也有点想像我之前,在风纪处那样,对胡佳期白浩远说几句劝慰
的话,然后对隋齐二人宽恕几句,再说一些具有煽动力、凝聚力、鼓舞士气人心
的话。

  但我还是没有。

  这一天已经让我筋疲力尽。而且我觉得,那种带着煽动力、凝聚力、鼓舞士
气人心的话,不应该由我这个被硬摆在代理组长位置上的22岁的毛头小子来说。

  真正该说这些话的人,他们又都在忙着做什么呢?

  推门出去,外面呼啸着灌进衣领的西北风,好像此刻也没有我的心更寒。

  隋齐二人最后被我们留在了敦盛那里,他们像两尊雕像一样,沉重地坐在椅
子上,一直到居酒屋关门。每个人在离开的时候,都对他们俩嗤之以鼻。

  可我气的,真的只是他们俩么?

  我只知道,我想象中的市局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原本以为的查案,也不应该
是如此复杂的。

  等我们一行人回到市局大院门口的时候,徐远早已不见了身影,那些媒体们
的采访车也走得七七八八了。

  就在此刻,一个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却有些胡子拉碴,穿着一件沾满油污
的老旧羽绒服、头戴一定羊毛针织遮面帽的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正瑟缩着
身子,蹲在市局大院东北角的灌木前面,皱着眉头张着嘴发着呆。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好奇地走上前去
问道,并警惕地看着此人。

  男人一见我走到他面前,立刻愣住了,然后缓缓地站起了身,从油腻的袖子
里抽出双手,露出了长满了老茧的双手,上面还留着清晰可见的冻疮和烫疤——
但同时,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明晃晃地尖刀。

  「等下,你要干什么?先生,你先冷静冷静!」我立刻把手放进衣怀里,同
时我身边的胡佳期和白浩远等人,也都把手摸向了自己的手枪。

  「哦哦……别误会……我……我不是想对你们做什么!」男人立刻大叫道,
并且用着十分真诚的眼神看着我,「这把刀我是留着给自己用的!」

  「给自己用的?你要干什么啊?」我身边唯一一个没带枪的小C,却撞着胆子
站到了我的身前。

  那男人却依旧用着一种极其温和的声音,对我们反过来问道:「你们各位,
请问是哪家电视台的记者啊?」

  「我们不是记者。我们是警察。」胡佳期冷静地回答道。

  「警察?那……那你们是查不查这个上官果果的案子啊?」

  我们所有人面面相觑。

  「对,我们就是负责上官果果这个案子的。请问,您……」

  没想到,这时候那个男人在听到我的这句话之后,立刻把手上的刀丢掉了,
跪在地上哭得捶胸顿足,并马上对着我们所有人猛磕了三个响头:「几位英雄!
警察官差大老爷!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啦!帮帮我吧!」

  「哎哎哎,别这样!你先起来先起来……」我立刻走上前去,把这个男人扶
住了。

  「我的天,这还没过年呢就磕上了……这等大礼我可受不起……还得给压岁
钱……」秦耀也帮着我,一起把眼前这个男人搀扶了起来。

  「老哥,用不着这样,您这又拿刀、又磕头的,我么也不好办。您有什么问
题您就说好不好?」

  男人好不住容易站稳了身子,依旧哭得涕泪横流,对我们这些围在他身边的
所有人乞求道:「我求求你们帮帮我吧!呜哇——我宝贝闺女……我求求……我
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我闺女死得冤啊!我闺女……呜呜……她命太苦了啊!天
杀的上官果果,他害死了我闺女啊!警察老爷们,求求你们开开眼!开开眼、行
行好,帮帮我吧!」

  「上官果果害死了你闺女?」

  我们又都愣住了。

  「走,老哥,这儿冷。咱们去我们重案一组办公室,咱们慢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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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6)

  「可爱的孩儿快长大/金黄的天,金黄的花/金黄的大地在你脚下/可爱的孩儿
要长大/今天黑溜溜的眼珠/明天将是你们的天下……」

  ——我突然想起,这首传说中从朝鲜那边传过来的歌谣。

  「走,老哥,这儿冷。咱们去我们重案一组办公室,咱们慢慢说话。」

  我伸手拍了拍这老大哥的后背,然后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这男人一身油污、
隔着冰冷北风却也能嗅到他一身的汗臭味道,可我看他确实可怜,所以历来有一
定洁癖的我也没嫌弃他的脏,拉着手就将他往市局大楼里邀请。

  「这么说……警官,按新闻上说的,那个上官果果就在你们那儿关着呐?」
男人迟疑片刻,站定了身子看着我严肃问道。

  「对。您还有啥怀疑的吗?」

  这老大哥直接挣开了我的手:「那您各位稍等一下……」撂下这么一句话后,
就开始转身拔腿。

  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正以为他要干啥的时候,只见他又把刚才自己丢下的
那把明晃晃的切菜切水果的刀子又重新寻了回来。说实在的,本来刚才我们几个
人无一例外,都困得练练打哈欠,被他这么一弄,所有人都吓精神了。他拿到刀
子的地方距离姚国雄最近,而刚好打瞌睡打了一半的姚国雄一见他又举起刀子,
生生把另一半瞌睡吓回去了,直接拔出枪对着他的脑门,大喝一声:「你又要干
嘛?」

  但男人接下来的举动,又不免让我们每个人都无可奈何,不约而同地嘘了一
声——他举着刀子,又「扑通」一声跪下了,脸上写满了悲愤的同时,还带着让
人务必揪心又有些接受不了的谄媚妥协:「各位小兄弟、美女们,求你们行行好:
待会儿让我去你们的关押室见见那个王八犊子行吗——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去上
班,我身上也没多少钱了,但我这个兜里就两万现金!你们各位也别嫌少,差不
多你们各人还都能分个一两千儿的,我就能给各位贡上这么多了!等下你们就让
我见见那个姓上官的王八犊子!他关那儿了,您各位带我去!」

  「那你又拿刀子干啥啊?」站在姚国雄身边那个有点没咋见过世面的陆思恒
问了一句。实际上,这会儿我们大部分人也都猜到了这老大哥为啥又折回去取刀
子了。

  果然,他开口说道:「待会儿你们给我领进去了,见到那个臭混帐之后,就
让我一刀……」说着,他还把刀刃横了过来,做出了一个朝前捅的动作,接着又
认真地、甚至有点神经质地看向了我们几个,「然后,你们各位警官大人,就用
你们的手枪把我崩了!我刚才就搁旁边,听着了你们这儿的局长大官儿接受电视
台采访了,你们终究是要把这个姓上官的王八犊子判死刑的,但我听他说好像你
们还差点证据?还费那事儿干啥?让我来!然后我杀人了,也得偿命,你们崩了
我,也是正好的事儿!而且我从家里出事儿到现在,早已经不想活了!我这么做,
不正好是谁都成全了吗?而且你们还能那点钱……」

  「您别这样,老哥,您先起来……」我立刻叩下手腕,收了手枪,走到这男
人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我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劝他的时候,白浩远彻底
不耐烦了:「秋岩,你放开他,别管他了!」

  「呃,咋……」

  「还嫌咱们现在事儿不够多不够乱吗?这件事儿咱们管不了!」说着,他又
转过身冲着那个男人,语气火爆地说道,「告诉你啊,你要是这么想的,我们这
几个,一点儿都帮不了你。那两万块钱你自己留着买棺材板,你去找个地方自杀
算了。」

  白浩远一番混不吝的话,直接跟那个满脸悲愤的男人说愣了。我也觉得他似
乎有点过分,刚准备反呛回去的时候,只听白浩远又对那个男人说道:「你把咱
们警察当啥了?拿着枪替人到处开枪崩人的?咱们警察办案做事儿,也得讲究法
律的!还两万块钱,『你们各位别嫌少』——你扫听扫听,现在黑社会都不这么
玩了你知道吗?按你说的,你把上官果果杀了、我们再把你杀了,你就真以为这
事儿结了?咱们局里楼上鉴定课的太平间还躺着个尸体呢!被你把人这么捅死了
之后,你痛快了,对于我们,这就是个事故!搞不好还得出来个悬案,上官果果
永远都不能被定罪了你知道吗?」

  白浩远越说,男人的表情越沉重,说到最后,他似乎有些欲哭无泪,只能站
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今年多大了?」白浩远继续问了一句。

  「48了。」

  「你比我能大出来二十岁,大哥,其实我管你叫一声大叔都不为过。你说你
活到现在了,都快知天命的年龄了,你咋这点事儿还看不明白,这么大冷天有人
说要帮你,你反倒还玩起了旧时代山上绺子的那一套、跟别人『耍光棍』了呢?
你要是有冤仇,你就跟咱们直接说。咱们这帮都是刑警,能帮你多少帮多少,尽
量让人绳之以法。你要是觉得这样不行,那你赶紧走吧!少在这添乱!」

  「我错了,警官。对不住了。」男人低头道,然后又把刀子丢在了地上。

  胡佳期一见,赶紧把那柄刀子拿在手里,后来进了市局大楼,胡佳期又直接
把那柄刀子交给了正在打更的总务处值班员——好像是因为情报局的特别调查组
的缘故,这几天局里大厅熬大夜值班的那个,终于不是赵嘉霖了,而是换成了那
个名叫秦苒的女人,据说好像那个叫什么舒平昇的,也老是一直陪着她。这个秦
苒为人怪得很,之前好像一直都不是一个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但貌似从今早开始,
只要我和她走对头碰,她就在总着用一种很心虚的目光看着我。

  当下,我看看白浩远又看看这老大哥,我也是真没想到,白浩远的这一番话,
真能把眼前原本理智全无的男人,训得跟一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见他冷静了,
我才适时地对那男人问道:「行了,老哥,于理我们很不希望你这么极端,于情
我们还是能理解的。现在咱们能不能把刀放下了?有啥事儿咱们心平气和地找个
暖和点儿的地方,慢慢说,行不行?」

  男人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这下我们才顺利地把这男人请进市局大院里。

  这时候,一辆车从眼前路过——只看轮胎我都能看出来,这台车是徐远不知
道从哪、谁给他配的一辆福特金牛座,还是全新美版的,上面的雪胎是国内少见
的、适配加拿大那边冰雪天气的美国原装固特异。当然,如果硬要猜的话还是能
猜出来,毕竟蓝党那边有点身份的议员们,也都喜欢直接从美国购车开。

  看着徐远的车子远去,我和白浩远两个,又都同时脱口而出一句脏口:「我
操?」

  「操!」

  本来我是想跟徐远要个说法的,明明案子还没谱,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愣说
要走法律程序正式把上官果果列为罪犯,这是明显的要把我和胡佳期咱们几个逼
上梁山;可人家现在说完话就走,也根本不给我们去找他要说法的机会,看来他
徐山途摆明了是要把这件做成死局。

  只是这个局,搞不好最后牺牲掉的就是我们。

  那老大哥见我俩这样,又突然慌了:「二位警官……我又有啥干得不妥了吗?」

  我们俩都勉强笑了笑,随即我让小C先回到她的鉴定课看看兰信飞的尸体,然
后又招呼秦耀陆思恒他们几个,先把这男人送到办公室,安排他坐到我的办公位
上。他俩长得壮、又是新来的学警,身体好。至于我们其他人,则忍不住马上先
寻了楼上楼下各处的洗手间,出了一次「大快乐」的恭。没办法,今晚特别的冷,
按说我们几个原本吃了一肚子热菜热饭,挺舒服的,就因为刚才被这个老大哥在
门口拦了这么一会儿,生感觉一肚子凉气从足底往上冒。

  当警察的都这么回事儿,时间久了没有一个人是肠胃好的。我打小就见着夏
雪平在寒冬三九腊月天里执行任务回到家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霸占洗手间;之
前第一次给夏雪平走了后门,做了我和她之间的第一次肛交之后,我还拿这事儿
调戏过她,说她菊穴中如此嫩滑绝对跟常年腹泻有关系,给她又气又恶心得脸色
羞红,便掐着我的龟头说,诅咒我这一冬天都闹肚子。我当时还逗她,拉肚子就
当减肥了,而且也用不着喝韩橙送的那个什么清肠剂了;夏雪平却反笑我,那敢
情好,她也可以更无压力地从我的后院儿欺负我的下面长的「那颗栗子」,也就
是前列腺。

  ——唉,想想之前在十一月份那段甜蜜的日子里,哪怕我跟她说起关于屎尿
屁的东西,竟然都是那么美好的;而之前有多甜,我现在的心里就有多痛,比肠
子里还痛。

  「嚯……感觉好久都没像那样,热血上涌一次过了,呵呵呵……」从厕所单
间里结束,站在洗手池前净手的时候,白浩远突然自嘲道。

  「真没想到,你刚才那番话,还真把这个人给治住了。」我对他说道。

  「那是。我知道我这话说得很无赖,嘿嘿,我刚才看你都跟我使脸子了,就
像艾立威还在的时候,你第一次对我吼的时候那样。」白浩远边哄着手边说道,
「关键问题在于,对于这种无赖的事儿,只能用无赖的方式对付。要不然你咋整?
他那么可怜,你是帮他还是不帮他?你帮他的话你能按照他说的法子来么?今天
他别说把上官杀了,就是削着他一片头皮,按照今天那欢那模样,搞不好明天咱
们就得被上官家族或者白银会的人给归拢咯。」

  我也擦了手,并用烘干机暖着手掌:「真正被白银会或者上官家族找上门之
前,我是不会怕的。手枪能杀人,打响之前不也就是块儿废铁么。」

  「话赶话,秋岩。我现在被你带的,也不怕了,可关键是得找得到上官果果
到底是不是杀了人,如果人家是清白的,咱们还真得跟人相爷低头赔礼道歉……」

  「嗯,那是对的。」

  「是吧?但如果真是他家衙内杀了人,咱们也不能放过。而且赶上佳期的话
了,咱们现在一点退路没有了。」

  「徐远这时候还把车开走了……」

  「哈哈,要是我我也赶紧把车开走。就把摊子扔给你何秋岩、扔给你胡佳期、
扔给你非放心不下你情人的白浩远,还有其他这些小东西们!看你们把案子破不
破得了!」白浩远半挖苦,又半自嘲地说道。

  「太坑人了……我说实话,这一个月时间不见,再回局里,我对徐远的印象
越来越不好了。他是不是有点太不把别人前途和命当回事了?」

  「那你对沈副局呢?印象就越来越好了?」

  「我也不是那意思。沈量才在我眼里还是那德性……等会儿,白师兄,你话
里有话啊?」

  「是呗。还看不明白吗,秋岩,无论是徐局也好,沈副局也好,他们这是逼
着咱们站队呢——尤其是逼着你站队呢!」

  「此话怎讲?」

  「你来咱们市局之前,雪平姐关于到底是让你来还是不来进行的一通操作,
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开始的时候,她非常不想让你来,后来她怕你在别地方摔打
出来一身伤她不忍心,后来又非常想让你来,这中间她的思想变化,少不了沈副
局和徐局的作用——他俩可是都想让你来的。我和佳期在家没事儿干的时候,我
不爱看电视,她不爱打游戏,我俩躺床上就只能听评书——《隋唐》里头,那些
准备称王称霸的,总共有三招:立杨家人当天子令诸侯,或者利用『卯金刀谶』
声称光复大汉;但这两招都没最后一招有用,那就是传国玉玺,李渊李世民父子
最后得了传国玉玺,所以李唐一朝才能建立。我之前看你何秋岩这么点儿岁数,
不用去分局里攒经验直接就来市局我也来气,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佳期曾经开导
我让我跟你好好相处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你何秋岩就是咱们Y省警界的『传国玉
玺』,谁能得你,谁得天下。」

  这个事情我一直在琢磨,而且其实早就琢磨明白了,但我就是不愿往透了琢
磨;而且我的功能到底真的有没有那么玄乎,我自己都没觉得。

  且听白浩远继续说道:「至于我们,我们没有『东北捕王』的亲缘血统,所
以我们每个人的作用都不大,但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毕竟无论是徐局也好,
沈副局也好,这次地方大选过去了,他俩看样儿肯定是有一个要被另一个彻底压
服了,但之后,他俩各自还都得用咱们去做细节的事情、办每一个案子。局里谁
都知道,沈副局亲近胡敬鲂,红脑壳思想倾向,徐局跟聂仕铭穿一条裤子的,拥
护蓝党。他俩之间早晚得爆发矛盾,但之前没权没地位的时候也是一个战壕、上
下铺的兄弟,不到时候明着也不能开干;到了现在这个节点上,他俩就只能让手
底下人站队。刚才我跟老隋和齐姐生气归生气,但我也能理解。徐局是把每一个
人都当做自己的筹码赌注,他肯定是在赌Y省这次一定会变天;但是沈副局就不一
样了,他是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臣下了,谁听话谁有好果子吃,谁不听话谁玩
儿完。」

  「但这样也太损了!哦,他们之间不摔打磕碰,让下面的人去磕,然后关键
时候再把我丢出来梭哈?不像话……咱们市局是什么地方?是玩这种事情的……」

  「你别管咱这是什么地方,秋岩。你现在想不通,纯粹是因为你还没到那个
年龄、那个地位。你有能力,也有各种机遇会被重点栽培、重点关照。等你有一
天,你要是能当上局长、副局长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干
的。」

  「我会这么干吗?呵呵,拿手下当棋子、拿案子当玩具当权谋?」我自问一
句,又对白浩远问道,「那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么?」

  「我?拉鸡巴倒吧!我没压根儿就那个本事!原本没跟佳期在一起的时候,
我心思还有点故动,所以我那阵儿才跟着艾立威那逼屁股后边那么活泛;但现在
我有佳期了,要是能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能过一辈子,就不错了。我也想明白
了,我们能干啥呢……但是,这次这案子,就是咱们这几个人的面子!就是咱们
接下来能被人瞧得起、不轻易被人热上的本儿!如果上官果果是被设计冤枉的,
上官家族可能会气一时吧,但好歹还了他家宝贝儿子一个清白,咱也算有了靠山
不是?如果上官果果是杀人犯,那你想想,咱们连上官果果都敢办,以后谁还敢
惹咱?对吧,秋岩!」

  「我还这没朝着你这个思路寻思过……听着倒是挺有道理。」

  看着白浩远突然如此地天真起来,也不知道他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实际上他
是硬在给自己和我打气,我也没办法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诶我操,真的了,我从警校毕业以后,多少年都没这么热血过了。陪
着你和佳期打下手,咋还给我打出来热血了呢?呵呵!」

  这时候胡佳期也刚好从洗手间里出来,看着白浩远,胡佳期忍不住笑了笑。

  「笑啥?」白浩远也看着胡佳期,俩人目光一对,顿时秋波泛滥。

  「我就觉得你刚才在门口说那番话的时候,嘿嘿,还挺性感的。」

  「——哎呦我的天啊!」我立刻把脑门一捂,「真是服了,您二位真的是啥
时候、多大点儿事儿,都能腻歪上!我这口狗粮吃的真是猝不及防!」

  「哈哈,你也赶紧也找一个啊?」胡佳期跟白浩远手拉着手,一起回头看向
我。

  「对啊,你也赶紧……不对,我之前听小秦和黄毛丫头说,你车上有女生的
味道啊?到底有没有啊?」

  「诶呦,那是误会……」

  「也别管误会不误会了,你赶紧找一个吧!你都快二十二了,虽然年纪不算
多大,但是能有个女孩陪着你也挺好的,心里踏实,也有滋味。」白浩远对我说
道,「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这点儿滋味么?」接着他又看向胡佳期,「你说是
吧,老婆?」

  「滚滚滚,谁是你老婆……我才不是呢?」

  「啊,那你是我的啥啊?」

  「嘿嘿,叫姐!」

  ……

  你到了年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这样的话,我今天已经听到两遍了。

  于是我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胡佳期和白浩远,而我笑得又是那么无法
被人察觉的苦涩。

  正合计着,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刚听见还来不及躲开,但见
一人直接冲过来跟我撞了个满怀。我正双手抱胸,那个人的个头顶大天也就到我
腋窝的位置,他一头撞过来,正好磕在我的胳膊肘上,我被他扑得这么一下也没
什么事,他倒是又疼又晕,顿时龇牙咧嘴。

  「嘶……你们一组的人怎么走路的?」

  只见那人留着平头,戴着黑框眼镜,个子不高,肚子挺得溜圆。若不是因为
他长得简直就是小一号的胡敬鲂,我都差点忘了这家伙是经侦处处长胡玮旻——
胡玮旻的性子原本是照着他那个堂哥胡敬鲂很远的,待人随和、工作也认真,我
之前办「桴鼓鸣」那个案子的时候总去他们经侦处,他也没少给我行方便,跟胡
敬鲂长得像、一个姓氏,但完全就是两家人的作风。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他来局
里正常到岗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偶尔在局里见到他,每次也都是一副有大事儿火
烧眉毛的狂躁架势,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心平气和了,而经侦处的大部分
工作,也直接交给廖韬处理了。

  「少他妈在我面前装死驴,廖韬,你不交了俩女友吗?我听说你每天晚上在
寝室可有的是劲儿!告诉你,如果我那天翘辫子了,经侦处可就彻底归你管了!
你别不识抬举!」这是这期间,胡玮旻一直在跟廖韬说的话。

  而正好这会儿,廖韬也在胡玮旻身后,又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往楼下走着。

  「咋的了?」我对廖韬小声问了一句。

  「对啊,咱们一组咋得罪他了?」白浩远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唉,出大事儿了!而且还真能跟你们一组扯上关系!你不也加班吗,等我
回来之后跟你说吧。」

  廖韬说完,也匆匆走了。

  「他们经侦处如此大规模全体出动,这场面还真是少见啊!这是发生什么事
了?」白浩远好奇地多了一句嘴。

  「谁知道呢。就像你说的,咱们自己的事情还没管明白呢,先不管他们了。」

  「是啊,先去看看刚才要来玩图穷匕见的那位大哥吧。」胡佳期扬了扬手。

  一进办公室,办公室里面景象真是各有不同。郑睿安本来就把自己的座位,
调整到了一个靠着犄角旮旯的地方,右腿旁边就是暖气片,在她身后左手可以轻
易摸到的位置,还是他们那一组的电脑插线板,上面常年空着四个电源插孔,这
会儿正好被她拿来插上了两只电热暖水袋,把暖水袋点热了一只之后,正好又被
她缠到自己的左腿上烙着,此时此刻全市局最暖和的地方估计就是她的座位那里
了。于是,她便十分有限地坐在椅子上,跟着自己的女儿儿子打着视频电话。

  姚国雄就更过分了,这家伙不知道是啥时候,趁人不注意把自己的办公椅换
掉了,换成了一只一拉杆就能把后背伸直还带着脚蹬的转椅,人往上面一躺,简
直就是一架行军床;而且他那玩意还自带电热功能,插上电就能当电褥毯,颈椎
腰椎部位还专门垫着太空垫,别提多舒服。这家伙的办公桌上,还打开了一集
《南方公园》,电脑屏幕钱摆着一盒新拆包装的立顿巧克力奶茶。大老远我就看
这家伙,正端着慢慢一杯刚冲调好的奶茶,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我的办公桌前,瞟
了一圈坐在我周围的刚刚被我们请进来的老大哥,还有那帮菜鸟学警们。

  「我说你们几个也不会来事儿!光在这看着人家吃得啼哩秃噜的,你们也不
说给人家接杯热乎水喝!」

  姚国雄说完,一边抿着热乎乎的奶茶,一边扭头就走。

  「靠!他怎么这么喜欢使唤别人呢?瞧他一天天恁大个谱,不知道的还以为
他是局长呢!」杨沅沅碎碎念叨了一句。申雨彬、栾雪莹、章勃三人没说话,却
也不满地看着姚国雄。

  我和胡佳期、白浩远见了,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相互看看,又各自摇头笑
了笑,毕竟姚国雄他自己的座位是整个办公室里距离饮水机最近的位置,而且他
自己也是刚从饮水机那边走过来的。

  刚才那位老大哥,正坐在我的座位上,拿着筷子吃着刚才从敦盛居酒屋里打
包拿来的一大堆素菜天妇罗,正吃得满脸油渍麻花、舔嘴抹舌的:「唉……呼……
不用了各位警官!这就挺好的了!」仔细一问,我才知道原来这老大哥已经四天
没吃过一点东西了,而四天前吃的最后一顿,是一包一块五毛钱的那种特别宣软、
压扁了也就一张纸那么薄的老面包,一包五毛钱的榨菜,还有一瓶一块钱400毫升
的矿泉水。等他进了办公室,看着秦耀他们放在我办公桌上的那对打包的天妇罗
之后,他的眼睛就直了。秦耀杨沅沅他们几个也着实看这个男人可怜,就直接把
这些菜给这男人吃了,反正我们所有人这时候早就吃得饱饱的,那天妇罗留得久
了也不好吃了,也不能浪费,就直接让这老大哥都吃了。

  正说着,陆思恒和秦耀又从斜对面那间有微波炉的会议室,端来了那盒炸蟹
腿和炸虾,还有一碗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

  「大叔,咱们警局实在是没干粮,这会儿食堂也没饭菜。就这么些东西,您
凑合吃!不够再说!」陆思恒大方地说道。

  「够够够!绝对够!」这老大哥这一会儿显然也是吃美了,刚才在市局大院
门外,脸上的悲怆和愤恨,也都随着这些炸菜的香气弥漫和送入其腹中的方便面
汤的温暖逐渐消弭。

  而这时候,杨沅沅正在跟秦耀耳语了几句,秦耀刚要冲姚国雄的座位走过去,
一看我刚进门,也不好意思在发什么脾气,只好转身冲着饮水机的位置走了两步。
却见这时候,傅穹羽一手端着一盏玻璃茶壶、另一手捧着一沓纸杯走到了那个老
大哥身边,然后把纸杯发了一圈,并缓缓地对着每个杯子到满了一杯奶茶——也
是这个时候,姚国雄也才发现,自己刚打开的那盒奶茶里面,一下子少了六七条
奶茶冲剂。别说是他了,就一直站在门口观察着一切的我,也完全没察觉,傅穹
羽是啥时候从姚国雄的办公桌上偷走的奶茶、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在茶壶里冲调好
的。

  「你个小逼……」

  「小傅啊,给我也来一杯,我也尝尝这玩意啥味的。」我见姚国雄马上要扯
嗓子对傅穹羽叫唤,于是立刻走上前去,跟傅穹羽要了一只纸杯。

  姚国雄一见我发了话,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俩唇一闭,默默地戴上耳
机,然后把剩下的那些奶茶锁在了自己办公桌最右边的抽屉里。

  「嘿嘿嘿……」

  其他几个菜鸟见状,全都忍不住窃笑。

  「下不为例啊!有意见提,有情绪就说;偷自己同事的东西,像个什么样子?」
我低声训了傅穹羽一句。傅穹羽连连称是,但从刚才偷奶茶粉到端茶壶走到杨沅
沅等人身边、再到现在,傅穹羽的脸上不喜不惊也不惧,就好像他做这一切,都
是理所当然一样。

  而就在我说话的功夫,那位老大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又开始哽咽了。我眼
见这老大哥把刚用微波炉热好的炸蟹腿炸鲜虾全都泡在方便面上,倒是多少有些
惊奇,因为从他的衣着来看,他平时应该不常接触到什么时尚潮流,对于舶来文
化接触也应该不多,可如此日本偶像剧的吃法,我没想到他居然会。

  「哎呦,您怎么又哭了!」秦耀苦恼又怜悯地弯下腰,凑到那老大哥面前,
「您是觉得啥玩意不好吃?还是这奶茶不好喝啊?」说着秦耀又指了指姚国雄的
背影,硬绷着想笑的脸说道,「要是奶茶的问题,你可得去找那个人说理去啊?
我们不负责!」

  「姣姣……姣姣原先最爱这么吃……我家姣姣……学习可好了!她每次都说……
她如果考试考得好……过生日的时候……就让我去超市里给她买打折的这种小日
本儿炸虾……还有快过期的这个口味的奶茶……我可怜的姣姣啊!」

  我一看,赶紧先劝男人收起眼泪,先把东西吃饱了,等他饱了肚子,我才向
这男人问起他女儿的情况,以及他女儿跟上官果果又有什么关系。

  而另一边,我也没让办公室里的人都闲着,就着我刚才在居酒屋里提出的那
些疑问,我让他们这些人分组进行了资料收集:1。调查兰信飞和上官果果之间有
没有什么联系;2。兰信飞和成山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3。万美杉和兰信飞近两
个月以来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当然,在这一刻我已经忙得有点迷糊了,肯定会
有什么被遗漏下来的要点。之后能想到再说吧。

  「来,老哥,吃好了吧?」

  「嗯。」

  「那您就跟我讲讲,您闺女姣姣的事情吧。」

  男人名叫龙耀鸣,F市北边的X县B乡出身,十几年前带着妻子和女儿到F市城
里来打工,但是之前在农村的时候,他和妻子除了种地之外身无长技,因此,一
直干的都是比较没什么技术含量、收入也比较低的工作:自己干过厂房保安、干
过后厨水案,最近几年则是跑到汽车修理厂给人做一些搬运打杂的工作,因为年
龄的原因,根本连维修工学徒都混不上;而自己的妻子曾经做过超市出纳、餐厅
服务员、菜市场售货员,但总是因为笨手笨脚再加上算术不好,最终都被辞退,
索性后来在家带孩子,等女儿上了国中之后,她才重新出来做厕所清洁工。夫妻
俩没什么本事、学历也低得可怜,但却也都知道上进,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
在女儿龙静姣的身上,女儿的教育方面他们完全没有懈怠。

  而他们的女儿也争气,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门门考试都能拿到满分,并
且还拿过三届国家级的数学竞赛前三名。好些中学在了解了龙静姣的成绩和家境
之后,破格录用了小女孩到自己学校念书。但实在是因为那些学校的学费龙家人
承担不起、有些学校甚至根本不收拿着低收入保险和贫困生保险,最后龙静姣只
能就近上了距离自家比较近的一个比较普通的F市第九中学念书。

  ——一提到这个九中,我都有些一言难尽。据说这个学校的校长,是地方党
团联盟某个高级成员的亲戚。地方党团执政能力也好、影响力势力也罢,都比不
过红蓝两党,大事上他们自然说得不算;但是对于一些站在省领导层角度上来说
的小事上头,他们可比红蓝两党能折腾得多了。在过渡政府时期,九中的所在地
在当时完全是属于近郊地区,周围全是大野地,半夜还经常有猞猁猫和野狍子闯
进去抱窝生崽,这么荒野的地方,自然是学生生源差、人数少;后来为了拉拢生
源,地方党团便隔三差五派内部几个小党派,在省政府和市政厅各个部门到处走
访,也会经常以「视察」为名到处自扰本地的房地产公司,他们带人一去,一坐
就是一整天,执政让你执政得糟心,做生意也让你没心思做得好。一来二去,红
蓝两党也算怕了他们,还真把九中周围的几个大野地重新规划盖起了住宅区。

  他们那儿的房价平均每平米能比市区其他地界便宜个五百到八百块,这么一
来,那些贪图便宜的购房者们将来,就只能把自己家孩子送到九中去读书。于是,
九中的学生们家庭背景都特别的杂,校风和校园文明程度也远低于全市其他大部
分国中。只不过在我读国中那几年,他们那边最臭名昭著的便是学生之间的械斗——
虽然没到日本漫画《热血高校》《High&Low》里面那种程度,但是在那里上学的
男生,每天被打和打人也都是他们的日常必修课了。

  但也架不住某些事情在自我影响的同时,也会产生连锁反应。几年前市局老
风纪处的崩坏,严重削弱了全市范围内的扫黄工作力度。地下色情产业开始野蛮
生长的同时,原本只能靠着打架斗殴来消耗方刚热血的男生们,开始打上女生们
的主意;而女孩子们懵懂又好奇,加上对于性方面的向往,有不少也着了男孩子
们的道儿。

  就比如龙静姣。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前,当我这样的警校生忙着想尽各种办法跟合
得来的同学们一起在外面「吃大锅饭」的时候,那些高中生们,也早已学会了用
奉献暗恋对象、色诱和换女友这样的手段,来贿赂学生会、班委会,而那些刚懵
懵懂懂的国中生们,也开始幻想着能把春梦变成现实;有的胆子大的,则在某个
街边吹着泡泡糖的女混混大姐姐们收了自己的初精之后,嫌不过瘾,又用着自己
的拳头强行逼迫异性,稍有耐心的,则会利用骗术哄女孩子上床。龙静姣一家人
性格纯良憨厚,自然对于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反应慢,也有好多是他们没见过没
听过的。父母在农村从小到大野惯了,也就没教会自己的女儿如何保护自己。龙
静姣性格偏内向,但在班上,经常会不注意就把自己的校服上领的扣子全解开,
夏天的时候,遇到天热或者蚊虫太多,还会习惯性地用自己的校服长裙扇风。那
女孩子长得皮肤虽然黑了些,但确实是个小美人胚子。龙耀鸣给我看的他女儿的
寸照上,也能明显看到女孩子那对隆起的小馒头上凸起的两颗「糖果点点」——
照寸照的时候也不知道穿好内衣,想来她平时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不拘小节的。

  偏偏如此不注意自己女性发育体征的漂亮贫穷女孩,她的学习成绩又是那么
的好,于是很轻易地,这个搬运工与扫厕所工的女儿龙静姣,就变成了那些疏于
关注孩子们教育、却永远抱有苛责的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进而,她
也很快就成为了男生们心中的「反差学婊」,女生们公认的眼中钉、肉中刺。不
知从哪天开始,龙静姣每天回家都会比正常放学到家的时间稍晚一些,回家的时
候,脸上、胳膊上还经常会看到淤青。父母问龙静姣那些伤是怎么回事,她也只
是说自己不小心跌伤的,那时候的龙耀鸣和妻子还总会埋怨自己女儿不小心,走
个路都能把自己跌出伤来。可他们不知道,龙静姣最严重的一次,是被七八个女
生堵在厕所里,让她跪在地上学狗爬、学狗叫后,又被那些女生尿在自己身上;
龙静姣天真地以为自己忍过去了、将来考上一个公费的好高中就能出人头地,她
愣是自己忍着,在女厕所脱了个精光、用冰冷的自来水洗干净了里外衣物,又趁
着夏天太阳落山晚、地上热气重,独自跑到荒山坡上坐到了天黑衣服干,她才敢
回家。

  那些女孩也真是见她能忍,愈发地觉得不过瘾,机缘巧合发现班里三个最浑
最能打的男生,全对龙静姣有意思,两方一勾兑,便想了一出戏。

  「……贱货!张嘴啊?你奶奶我的尿甜不甜、香不香?」「你瞧她那样儿!
嘿嘿……少他妈装出一副冷脸来!告诉你,你身上本来的味儿就比尿骚!知道吗?」
「张嘴!装什么装!张嘴喝了咱们姐儿几个的尿,我们才放你走!不张嘴接着揍
你!」

  「哎哎哎!干嘛呢?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生?算怎么一回事啊?」

  「嘿!你们几个怎么进来了?这是女厕所!你们三个耍流氓啊?」

  「谁耍流氓?往自己同学身上尿尿,你们就不耍流氓了?」「我们这叫伸张
正义!懂吗」「对啊?再者,看我们进来了,也不知道把裤子穿上,还把两腿叉
的这么开——嘻嘻,小屄口小鲍鱼都这么露着,我看你们几个人也不像是怕流氓
的啊?」

  「呵呵……我看你们是看上这小浪蹄子了!有心保她?」

  「用得着你们管?提上裤子,赶紧滚!」

  看着三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男孩子赶走了欺负自己的那些女生们,龙静
姣真的以为他们是来英雄救美的;而她在羞涩和慌乱之中,也并没发现当那七个
女生和三个男生擦身而过时候,相互交换的阴险的目光阴险的笑。随后,七个女
孩出去后,便直接把女洗手间的门反手关上,一齐把门堵了个严实。

  「谢谢你们啊……我……我被她们欺负大半个学期了……」

  「谢什么啊,男生保护女生是应该做的!来,姣姣,我们帮你把衣服洗了吧!」
「对啊,你看你身上被他们尿得脏兮兮的……来都来了,好人做到底!」「来,
别不好意思,内裤和背心我们也帮你洗……」

  「哎哎……别这样,那个,还是我自己洗吧……哎?别这么摸我啊?老师跟
我说过好几次……『男女授受不亲』……」

  「老师说?拉倒吧!咱们几个你看哪个是听老师话的?而且你用不着那么听
话!你学习都那么好了,偶尔不听话一点,没人会责备你的!」「别害怕,姣姣,
我们也是帮你擦擦身子……你看你这满身全是尿液……脏死了!」「来,转过来,
胸部让我摸摸……啊不对……我帮你擦擦!哇,龙静姣的胸真他妈的软啊!好软
又好温暖!」

  「啊!别这样……不用你们帮我擦了,我自己就好!哎呀……求你们了……
哪里不能摸!」

  「哎呀,怎么不能摸?你看你这屁股缝里还都是她们刚撒出来的黄汤子呢!
不擦干净会起湿疹的!来,再把屁股张开点……姣姣你的屁眼也好嫩哦!我这样
戳着你是不是会很舒服?」「还说不用擦,姣姣,你这小屄穴这儿也这么潮,肯
定也是被她们那群小婊子尿到了吧?我帮你擦干净哦!——哇,姣姣的处女膜也
好好看啊!红柚子瓤看着都没这么可口!」「来吧姣姣,我们摸了你的,你觉得
过意不去,那你也摸摸我们的好了!」

  ……

  就这样,龙静姣的恶梦开始了,一直到那学期期末,她每天放学以后,都会
被那三个男生叫到教学楼里避人的地方,或者校外荒无人烟的地方轮奸。但即便
这样,起先龙静姣还是搞不懂,为什么来出手救自己的三个男生会突然对自己进
行虐待,直到后来有一次,一直欺负自己的那七个女生,在那三个人轮奸自己一
番之后没尽兴时,全都脱掉了衣服朝着他们相互索取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自己
被人设计了。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敢跟自己的父母提。而且女孩想得也太幼稚天真,她一
直以为女孩得等到真正生理期发育,也就是来了月经之后,再与男人性交受精才
会怀孕,于是她也没把这些事情当回事,只想着如果过了这个寒假,到了下学期,
自己真正来了初潮之后,尽量躲着他们不让他们入自己的身体,或者用嘴巴、胸
部、双手和屁股给他们解决就好了。

  可在龙静姣一直没等来自己的第一次例假,第一次孕吐却先到了。

  在医院检查之后,龙耀鸣夫妇也都傻了,几番逼问女儿到底是跟哪个男生在
一起才会怀孕的,龙静姣也不说。实际上,同时被三个男生轮奸好几次的龙静姣,
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而且对于那些男生女生的家庭背景,她心知肚明,
他们的家人全是所谓的「社会人」,她觉得自己的父母肯定惹不起那些人,于是
打碎了牙花子,也只是咬着嘴唇硬往自己肚子咽——而等我之后再一核查,却发
现实际上他们那些不良少年的父母,连黑社会组织的小混混都算不上,顶多是一
些做小本生意、却能跟那些小马仔们交上朋友的个体户,他们也就能、并且也就
喜欢欺负底层市民和从农村进城务工的「老实人。

  龙耀鸣和妻子无奈,但好说歹说见女儿也不开口说到底怎么回事,便只能去
医院,不明不白地把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堕胎,唉……我都快忘了,这种事情我也算是亲历者了,而且跟我有关
的那次堕胎事件,似乎也要更加罪恶,伤害更痛……毕竟那是我跟自己的妈妈在
一起后怀上的……

  等第二学期的家长会,龙耀鸣很敏感地发现班上有两个女生和三个男生一齐
退了学,仔细一跟班主任打听,才知道那两个女生也是因为早孕退了学,搞大她
们两个的,是那三个男生,可具体胎儿的父亲是谁男孩们自己也说不清;而且那
两个女生她们俩似乎更惨,都过了能打胎的时间,所以最后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校方出于名声因素,直接把他们五个都给开除。龙耀鸣回到家,对女儿说起这件
事,等到了这个时候,龙静姣才终于崩不住,把事情和盘托出。

  龙耀鸣和妻子几近气到吐血,再老实的人,也有愤怒的时候,他们当晚直接
拉着自己的女儿,找到社区的扶助会,又找来了几个公益律师跟他们把事情的前
因后果都说了,然后又报了警。天顺街道派出所和香樟路分局立案,这才把犯下
这起校园霸凌强奸案的那三男七女,共十个少年犯全部送进了少管营和感化院。

  ——听到这里,我不禁挠头,一直疑惑这中间似乎也没有上官果果的事情,
却总觉得龙耀鸣讲的这些事情我在哪里听说过;再转头一看还在看着电脑视频的
姚国雄,我一拍双掌,才终于反应过来:「欸,老哥,那发生在您闺女身上的不
幸,是不是就是上官果果的那本小说和新电影《堕落象牙塔》里,女主角罗堇荞
的故事啊?」

  「说的就是啊!该死的王八蛋!他写的就是我闺女!唉……说到底,也都怪
我太贪啊!」龙耀鸣猛捶着自己的大腿,紧握着拳头里,手指甲差点把自己的手
掌挖出血痕。龙耀鸣大口深呼吸着,并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怪不得,那故事听着如此耳熟。罗堇荞;龙静姣——连名字读音都是如此相
像。

  学校对于龙静姣被人霸凌轮奸至孕的事件起初采取的解决态度很消极,但是
随着社区扶助组织跟警察局、加上法院的介入,校方碍于九中的名声,迅速参与
并跟进,也努力地让这个案子迅速结案;而且,他们主要是怕连累地方党团联盟
加上自己承担过多责任,因此,他们对于各方采取的态度,都是大事化小、息事
宁人。这其实对于龙静姣一个女孩来讲,也算是个不幸后的万幸,毕竟她将来还
有很多事情要面对,总不能让她的这段噩梦永远纠缠着她。在各方的守口如瓶之
下,学校里的学生们对于这段黑暗的曾经也是毫不知情的。而在扶助组织的心理
辅导之下,经历过凌辱、轮奸和堕胎之后的龙静姣的精神状态,也一点点恢复了,
并逐渐走出阴霾。

  就这样,龙静姣升到了国中三年级,马上要到了考高中的时候。可这时候,
家里却接二连三地出了事情。

  首先是龙静姣的奶奶身患严重的糖尿病需要长期透析,接着奶奶心脏病突发
去世,虽然给奶奶做透析花了很大一笔钱,但是又由于奶奶年轻时候是乡下化肥
厂的工人,家里倒是拿到了一笔丧葬费,尽管钱不多,但是如果龙静姣在省考中
没有考上公费生资格,自费的话,那笔钱至少够前一年半的学费的。不过就在这
时候,龙静姣的舅舅从乡下跑来,吹牛说自己有个门路,在F市跟隆达集团合作承
包盖楼,马上可以赚快钱发财,龙耀鸣夫妇听孩子舅舅把牛皮吹得天花烂坠,想
也没多想就信了——毕竟Y省张霁隆老板的名号响当当的,虽说是个黑社会,但近
几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而且认识的有钱人那么多,像龙耀鸣这样从乡下来城里
的好些人,做梦都想求张霁隆赏自己个门路赚钱;但是,常在F市生活的明眼人听
着自然是知道,这是一个假大空的无底洞,一个刚从乡下进城没多久的人,怎么
可能那么容易就跟隆达集团搭上线?

  结果可想而知,老太太的丧葬费连同龙静姣舅舅一点小钱,一并被人骗走,
一分钱都没剩下。龙耀鸣全家四处打听一番,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建筑工程项目压
根就不存在。龙耀鸣除了痛揍小舅子一通之外,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可眼看着闺
女姣姣就要升学,万一用钱可怎么办。

  就在此时,上官果果跟着两个高官找上了龙家的门。

  「那两个高官,是什么部门的,你清楚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记得那天找上来之后,从咱们这行政区的那些
议会委员们、还有扶助委员会的那帮领导和社工们,见到他们俩也都点头哈腰的。
听说好像是市政厅的大官儿吧?要么……可能是执法部门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你
们市局的警官呢,我还管人家叫了半天『警官』……俺家平时看新闻也就看个热
闹,不记人的。」

  紧接着,龙耀鸣又说了一句让我喷饭的话:「其实一开始,我一听说这上官
衙内找到我家,想见我家姣姣……他之前不是有过那么多花边新闻吗,我就想着,
他是不是从那扫听到我家姣姣长得还挺漂亮的……就像古时候那达官显贵给自己
家儿子寻妻纳妾都是全国上下寻访漂亮小女孩的……我当时都合计,如果他真的
是看上我们家姣姣了那也行,咱们家也算是攀高枝了,而且不管咋说,给闺女上
高中、以后上大学的钱也算备出来了啊。」

  龙耀鸣不知道那两个陪同上官果果一起找到他们家的官吏是谁,但以我的推
断,上官果果肯定是通过他们看到了龙静姣被霸凌轮奸案子的卷宗才决定去找的
龙耀鸣。不过我敢肯定那两个人不是市局的人,否则上官果果被移交到市局来以
后,上官本人也好,徐远沈量才两个也好,都不会是现在的这种态度。当然,事
已至此,那俩人是谁也不是很重要了,总之上官果果找到龙家,真不是想寻妻纳
妾,而就是为了他自己写那本《堕落象牙塔》——也怪不得上官果果在公众面前
的印象不咋地,小说写的倒是有口皆碑的好,他创作故事的原型都是这么来的,
实打实的取材于现实生活,能不好看么。上官果果当时也没含糊,直接把一笔现
金拍到了龙耀鸣家的餐桌上,给龙耀鸣一家三口都看傻了,上官果果也直接提了
条件:自己想跟龙静姣单独细谈一下关于当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当然,龙家
夫妇是可以在旁边听着的,自己也绝对不会问太出格的问题,其他人肯定是要回
避的;如果答应,那么那笔钱,就是龙家的了。

  「我这辈子也没一下子见过那么多钱……于是我和我媳妇脑子一热,就答应
了……妈的,我现在是真他妈的后悔啊!」说到这,龙耀鸣还猛扇了自己两个耳
光。

  我赶紧拦下了他的手,随口问道:「他给了你多少钱啊?」

  「一万五千新政府币。」

  我猛地吁了口气,松开了刚才龙耀鸣扇自己耳光的右手——一万五千块,就
把自己女儿这么不堪回首的过往给卖了,我都恨不得上去扇他两个巴掌!而且这
上官果果也太抠门了吧?谁他妈不知道你们上官家族有的是钱?白银会更是攥着
这个国家的钱袋子!结果你家衙内写一本书,写的还是人家姑娘被人欺凌侮辱的
真实故事,你就给人家一万五打发了?

  ——但再一想,龙耀鸣一家也确实好唬弄,夫妻俩每个月的工资加一起可能
都不到两千块。女儿上学一半自己承担,另一半全是低收入保险报账,所以那些
低保金还没到他们夫妇俩的手,就直接进了学校的金库了;后面奶奶去透析,拿
的也是低保、医保加上扶助组织的捐助。一万五千块现金,对他们来说确实已经
是个天文数字了。

  接着,龙耀鸣也解释了,当时上官果果告诉他,一万五千块算是买个故事,
而且是买断这个故事,也就是说拿完钱之后除了上官果果以外,龙静姣和龙耀鸣
夫妇跟别人也不能再讲这些事情,故事的「版权」就归上官果果所有了;而且,
等小说出版之后,如果小说卖的好,上官果果会再派人送给龙家一万五千块作为
报酬,倘若今后有人想要把这本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那么还会有金钱作为回报。
龙耀鸣一家三口看着眼前的钞票,早就头晕目眩了,再听上官果果这么说,也就
没多想,拿了钱就答应了把一切故事都讲给上官果果听。

  可龙耀鸣万万没察觉到自己忽略了两件事——第一件,他们全家人是守口如
瓶了,但上官果果那边却没有。

  本来这个故事告诉上官果果之后,龙耀鸣一家人也觉得这个事情该过去了,
十月份墨林轩文学网被收购,紧接着出的第一本小说就是那部《堕落象牙塔》。
龙耀鸣认识字并不是很多,平时也没有看书的习惯,但他知道广播里、以及自己
的老板、客户都有很多人看过那本书,他也知道那本书就是上官果果写的,写了
一本高中女生被人霸凌强奸、历经黑暗、但最后终究得到救赎的故事,据说里面
稍稍加了些许限制级的内容,但总体立意是好的。十月图书出版,发行全国并在
网上售卖,半个月内登榜畅销书榜单,十一月就有电影公司立项签约,准备把小
说拍成电影。龙耀鸣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觉得很欣慰,如果让自己的
女儿那样痛苦的经历,能够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其他有女孩的人家注意保护孩子、
告诫其他不老实的人少干坏事,这样也是好的。

  可没想到十二月初的某一天,龙静姣回到家后,趴到被窝里就大哭了一场。
龙耀鸣和妻子这次不敢怠慢,问了了千百遍,最后女儿终于告诉夫妻二人,似乎
在一夜之间,全校竟然都知道了姣姣之前被那些坏孩子欺侮、又被轮奸至孕尔后
又堕胎的旧事。这样的事情,给龙静姣打击很大,而龙耀鸣夫妇却根本不理解到
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校方和班主任说漏了?他们马上给老师打去电话询问,
老师也表示并不清楚,反而否认学校里有人在传言龙静姣的痛苦过去,但又对龙
家安抚说,如果龙静姣在学校遇到麻烦,可以向老师和学校求助。老师如此打保
票、而且眼看着就剩下不到一年时间省考,龙耀鸣夫妇也不敢怠慢,一个劲儿劝
说女儿该怎样好好的就怎样,女儿也拗不过父母,于是第二天照常去上学。

  可他们哪知道,实际上学校早就着重给龙静姣的班主任下过命令了:对于龙
静姣的事情,一律不予以理会,毕竟说到底,这个消息不是从学校方面泄露的——
学校领导们对于龙静姣这一家人,实际上早就烦透了,上次闹出那十个不良少年
的官司,让地方党团的人头疼的大半年,那大半年来九中的校长可没少被地方党
团的人训斥;要知道Y省的地方党团联盟,本就是Y省本省内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
政治团体组合在一起的,内部二十多个小组织的头目几乎每个月都找他们九中谈
话,九中的校领导在那一年除了听骂,基本也没做成别的什么事情。领导被骂,
自然就要把气撒到老师身上,于是他们班主任老师也铁了心地决定,这次必定见
死不救。所以,当龙静姣在自己书本上发现了一大堆类似「连着跟三个男生操爽
不爽呢,我这辈子都经历不到了我很嫉妒呢」、「怪不得以前总愿意露着领子漏
大腿和半拉屁股,原来你是喜欢被人操啊」、「以后可不敢跟你一起去厕所了,
我就说你身上怎么有股男人味、原来是尿尿的地方被灌满了」之类的污言秽语,
当她在课堂上也好、课下也好,总会有男生冲着她腆着双腿间、或者扎着马步前
后扭着腰和屁股、或者故意对她伸出舌头、并一手握成圆环一手手指往圆环里插
弟弟猥亵动作的时候,龙静姣找到老师办公室,老师却总是说「我现在没时间,
等放学之前谈吧」;而等到了放学,班主任却早早溜走了,平时给自己上课的体
育老师,却凑过来告诉她,如果真的想体会「大人的快乐」,就去器械室等自己;
唯一撞上的理会自己的训导主任,却挂着一脸的不耐烦对她嫌弃道:「咱们学校
收了你,真是全体教职员工倒了八辈子血霉;要么你咬牙忍着,反正快升学了,
要么你就滚蛋别来上学了,你这次就算是死也死远点儿,别在学校里添麻烦!」

  ——原来,自己遭遇了那样的被人畜生不如地对待,自己忍受了那样的殴打、
污辱,竟然都是在给别人「添麻烦」……我想,那一刻,龙静姣一定是这样想的。

  甚至就在自己离开校门的那一刻,还有个人,迅速地把他的手伸到了龙静姣
双腿之下,摸了一把以后飞也似地跑开了。龙静姣都没注意到那人是男是女、是
老是少、是不是自己学校的人。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而另一边呢,龙耀鸣和自己媳妇的工友同事们,居然也都知道了这些事。龙
耀鸣还好,平时他在车间里、仓库里、厂房里比较憨厚,一开始也有欺负他的人,
但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他家里穷、人比较单纯没啥心眼,所以在这件事上就没几
个人损他的,只是简单地问他女儿到底怎么回事、有啥需要帮忙的。龙耀鸣的媳
妇那儿就遭了,她的工作是刚找的,而且这女人一派农村作风,没坏心眼但是总
所错话做错事、而且干起活来也笨手笨脚的,所有清洁工团队里没有一个喜欢她
的,所以那些人在知道了那个被强奸又堕胎的女孩的母亲就是自己这位土气的同
事时,她们的嘴里也一点好话都没有。

  ——「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夫妻俩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问道。

  ——「还能咋知道的?好几个网站上头条都是关于马上要拍电影的那个《堕
落象牙塔》的爆料,那都在网页热搜头条和主页面首当其冲推送的——上面说了,
故事是根据发生在东北Y省F市某学校的真人真事儿改编的:女孩龙X,其父是某汽
修厂杂工,其母宋X是某公司保洁员……你看看,这说的不就是你们家吗?」

  龙静姣的父母顷刻间都蒙了——他们家里根本没有电脑,没按网络,更别说
他们俩根本不会上网。

  这下,夫妻俩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这时候,龙耀鸣却说了一句话,让我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该气他:
「……现在我其实挺后悔的,当时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把姣姣从学校里接回家就
好了……至少现在她应该会没事儿……但我和她妈妈,全都心疼我俩加一起每天
四五十块钱的工资,跟老板请假,工资就没了……所以我俩都等到下班了,才敢
回家看看孩子到底咋了……」

  ——故事听到这里,我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惭愧:以前我还哭穷,觉得我家啥
钱没有,跟卢弘公子、段亦菲、蔡梦君、成晓非、张霁隆、杨昭兰相比我就是个
穷光蛋,小C老白他们只是特例;再后来我才发现,好像小C老白他们才是普遍情
况,有些人像白浩远胡佳期这种,为了攒钱在月底买点东西宁可不吃饭,还有那
些类似交警队的,为了花销只能半推半就地上钩参与「联谊」;而现在,我又发
现他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为了一个一天也就不到四五十块钱的工作,却连假都
不敢请。

  可等夫妻俩回到家后,才发现女儿已经吃光了家里的老鼠药,还留下了一封
遗书。龙耀鸣还把那封遗书拿给了我和胡佳期、白浩远看了一眼,上面有一段话
这样写道:「……我活了十几年,才发现当人竟是如此让人失望的事情,我明明
在努力,他们却全都不尊重我;我本来想着,下辈子要是能做只小鸟、只在天上
自由地飞也好,可再想想,说不定哪天还是会被用枪用箭用弹弓打死;若是做一
只鱼吧,能在水里游也好,可再想想,说不定哪天还是不会被捞上来宰了炖在锅
里;若是做花草树木、被踩被砍,做山石泥土,也会被凿被碾……算了、算了,
我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消逝,什么也不做了,就挺好的。」

  我们三个人,没有一个心里是好受的。

  「那您知道网上的消息是谁发出来的吗?您能确定是上官果果自己把料爆出
来的吗?」胡佳期擦了擦眼角之后,又对龙耀鸣强挺着理智问道。

  龙耀鸣摇了摇头。实际上这个对于网络一无所知的男人,并不清楚那些炒作
言论和话题热度之类的东西都是怎么运作的。他能想到的,只是上官果果跟他说
过,自己女儿的那个故事被人家「买断版权」了。于是一开始,他又跟妻子找到
了社区扶助组织,借着求帮忙办丧事的机会,想让他们的人帮忙跟上官果果沟通;
可上次帮着他们仗义执言、打赢那次校园霸凌轮奸官司的志愿律师们,这次一听
对方竟然是副总理的衙内,全都多得远远的;他们后来又想到了去派出所和分局
报案,可他们一听说涉及到上官家族,全都哭笑不得地把夫妇俩请出门去。时间
一拖,女儿的死根本也没个说法,九中那边早就通过地方党团联盟找到法律团队,
把自己的责任择得比餐馆盘子里的炒韭菜还干净;姣姣妈妈那边的同事和自家周
围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倒是越来越盛,越传越歪,明明是龙静姣被轮奸,传来传
去竟成了龙静姣勾引那三个男生,又害得人家进了少管营;甚至龙家门口、女儿
出殡时候用的灵车、姣姣妈妈的工作服上,还被人用圆珠笔和粉笔画上过一个扎
双马尾的高中女孩手握两根阴茎、湿淋淋的屁股里面还插着一根阴茎的涂鸦。就
这样,姣姣妈妈不堪重负,在女儿出殡之后没多久,也精神失常了。被送到精神
病医院以后的某天,女人不知从那拾了一片碎玻璃,在病床上割腕自杀了。

  于是,就剩下龙耀鸣自己撑着。他就想证明,女儿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上官果
果抖出去的;而至于之前上官果果承诺的卖书之后该给的钱、和确定拍电影之后
该给的钱,他全没收到,却也已经不重要了。在他的认知当中,虽然女儿死了,
一并带走了自己媳妇,上官果果确实该赔钱,但他更多的是想讨个说法。所以,
之后的两周里,龙耀鸣每天做的事情是去泡网吧——他不会用电脑,只能多拿点
钱,请网吧管理员帮自己跟之前发布过关于女儿信息的那些营销号和自媒体私聊,
并按照查到的联系方式给外地的网络营销公司打电话。可那些人一来不承认自己
跟上官衙内联系过,二来咬死不说把女儿的被凌虐事件透露给他们的人是谁,哪
怕是龙耀鸣在电话另一头给他们下跪磕头乞求,他们依然如故,并且大多数都直
接挂了电话。

  一不做二不休,龙耀鸣索性买了张火车票,直接去了首都。他的信息滞后严
重,先去打了一张一米多长、半米宽的毛笔公开信,在西苑太宁宫跪了三天三夜;
后来一个当地的路过人告诉他,他才知道,两党和解之后太宁宫只是给易瑞明一
个人住的,是为元首官邸;身为副相的上官家早就搬到了万园路自家修的花园洋
房里。所以,他只能走到脚底发紫地从西苑走到了万园路。

  自己在太宁宫元首官邸门口跪了三天,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可他刚到万园路
上官家花园门口,一帮保安就拿着电棍走了出来,对着他盘问了半天。

  「瞎扯啥玩意儿?你说我家少爷,是按照你家女儿的事儿写的书?你丫儿有
啥证据吗?咱也不刁难你,说话办事儿,讲究个有理有面儿:现在是写书采风也
好、基于真实事件创作也好,按照这正常出版流程,那都是得签合同的!你丫儿
有合同吗?」

  这就是当初龙耀鸣夫妇同意把女儿的故事卖给上官果果的时候,忘记的第二
件事:他们只拿了钱,而根本没签合同。实际上,他们夫妻俩不知道这种事情也
要签合同,也根本不知道签合同的重要性。

  「可是……上官公子写的书上,就是我女儿的事儿啊!我们家女儿的事儿除
了学校之外、就只给上官公子讲过!而且那网上都说得明明白白的,点名道姓说
的我们家、我女儿的名字!好多事情学校的老师校长都不知道,只有我女儿给上
官果果讲过……」

  「得了吧!就内网上的事儿,内还能当回事儿?那玩意都有个准儿吗?瞅你
丫这操性,我看你是来故意找茬儿的……」

  就在此时,一辆豪华红旗轿车从花园里开了出来。后面的反光车窗只摇下一
条缝,跪在地上的龙耀鸣,只能隐约地看到一个饱满的额头、一双粗重的浓眉和
一副贵气斯文的金边眼镜。

  「怎么回事?」里面那个声音说道。

  「爷,又是个吃顶了闹事儿的,怹这玩意儿血口喷人,说咱家公子害死了他
闺女……」

  「哼……」车里的人只嗔了一声,就把车窗摇了上去,车子便开走了。

  待车走后,那些保安立刻变得狂躁了起来,一把抓起了龙耀鸣的衣领:「妈
的!你丫儿把相爷惹生气了你知道吗?告诉你,就算当今坐了天下的易瑞明,当
着我们家相爷的面儿,都不敢惹他生气,你丫儿算个什么东西?你比易瑞明那老
东西还能还尖儿是吗?识相的赶紧滚蛋!哪儿凉快哪儿玩儿去!再赖在这儿不走,
我们是可以先把你打一顿,然后送进炮儿局关起来的!」

  「不是……别这样行吗,几位大哥!官爷!我就是想跟上官公子谈谈!你们
干嘛要对我这么不客气啊!」

  「呵呵,不客气?告诉你,这算客气的!要是不客气,直接就给你拖进去就
地打死了!不识抬举,你想跟少爷聊,你有啥资格啊?就你这样你算哪瓣蒜?赶
紧滚!」

  接着,还没等龙耀鸣说话,突然一棍子揍在了龙耀鸣的脸上,直接打掉了龙
耀鸣三颗后槽牙。

  那一刻,龙耀鸣想刺杀上官立雄的心思都有了。但问题在于,他一个人都打
不过人家住宅花园的一个保安,更别提红党政保处的那些有真功夫的保卫员。

  他在那一刻,也产生了想要自杀的心思。人走之前,在他乡异地,总得吃顿
好的,于是他找了个胡同,找了个小摊吃了顿五十块钱的便宜烤鸭。刚准备就着
最后一卷鸭肉喝下一瓶农药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电视上正播放着上官果果在F市
举办宣传活动的新闻。一瞬间,他的精神又支棱了回来,于是他连夜买了一张车
票回到了F市,从此以后便到处打听上官果果在哪,准备自己直接截他。

  万不得已,就杀了他。

  可龙耀鸣根本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没找到机会动手,上官果果却先卷入了两
桩谋杀案,被警察局抓起来了。

  「呵呵,也亏他被警察局抓起来了,不让你想怎么样?」我冷笑了一声看着
龙耀鸣。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龙耀鸣咬着牙说道。

  「行了,龙老哥,咱都多大人了?还玩『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呢?您
说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媳妇和女儿在九泉之下能瞑目么?」

  「龙大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而且我们也早就看出来您遭遇了太多不幸了,」
胡佳期摇了摇头,对其安抚道,「但问题是做事情还是要讲方法的。上官在他昨
天卷进来的其中一个案子当中,他一个人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打晕了两个人,那两
人还都是系统学过八极拳和跆拳道的练家子;您还说您想去杀他呢?就算这种事
情不犯法,您觉得能成功么?」

  胡佳期和白浩远这一对儿说的,正是我想说的话。而且我也实在不想再去抓
一个,因为自己过去遭遇的一些苦难而触犯法律的这种悲情人物了。刘虹莺、陈
月芳就已经让我心里够受的了。这也是为啥我之前那么想放过那个叫郑玥施的女
人一马。

  「但我现在不用愁了啊!」龙耀鸣诚恳地看着我们三个,欣慰地笑着,「他
杀了人,犯了法,自有法律来找他纳命,不用我杀他啦!」

  胡佳期叹了口气,理性地对龙耀鸣说道:「不是,龙大哥,我们现在其实……」
但她说到一半,我就赶紧抬手对她摆了摆手,并给她使了个眼神。胡佳期会意后,
也赶紧收声。胡佳期肯定是想告诉龙耀鸣,我们现在还没有彻底确凿的证据证明
是上官果果杀了人;可问题就在于,以龙耀鸣现在这种极度亢奋的不稳定状态,
如果我们把实话都告诉他,他若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那他会做出什么,我们根
本不敢保证——我们可没办法像他所讲的九中的那些校领导跟老师似的,哪怕他
回家之后自杀了,对我们来说都是行为和心理上的过失。

  「怎么啦,三位警官?」龙耀鸣依然开怀地看着我们仨。

  我脑筋一转,连忙含糊道:「哦,是这样……咳咳,您看,您刚才说的这些,
它到底跟我们现在办的这个案子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果然,我说到这儿的时
候,龙耀鸣的脸色立刻变了一下,但我紧接着又说道,「不过您倒是给咱们提供
了大量信息,这个的确能对我们接下来处理上官果果、包括这个……给他定罪的
时候是有一定的支持性的。」

  「那也就是说,比如假设法院要给他执行无期徒刑,那加上我报告的关于我
闺女的事情,那是不是就能给他判死刑了?」

  「哎,对喽!」没想到这龙耀鸣的心眼儿还真是实诚,我都正不知道该怎么
跟他往下含糊其辞呢,他竟然能把这个逻辑给自己接洽上;我接着又对他问了个
问题,当然只是形式性地补了一句:「所以您先别着急——在您从首都回到F市之
后,再到今天,这期间您就一直是一个人单打独斗、真就豁出去了没想着找过别
人?」

  「唉……其实也不是,怎么说呢,我遇到了一个年轻女孩,大概也就是二十
七八岁的样子。她好像是跟我们那儿的社区扶助组织打听过我们家的事情,非说
要帮我,她也不说自己是干啥的,她只是说,她总能接触到上官果果,想扳倒上
官家是废了点劲儿,但是想把上官果果的名声搞臭、并且让他道歉赔偿倒是绰绰
有余——我确实跟她见了一面,她请我去高档饭店吃了一顿饱饭,给我塞了点儿
钱,并且也把上官果果怎么到我家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一遍,但她说什么能让上官
果果『道歉赔偿』之类的话,我其实是不信的。看她那样子,可能也就是个年轻
律师,不知道这世界上水深水浅,哼;等她再过几年,我看呐,她也会像我们社
区扶助组织的那些志愿律师一样,也就能帮点儿小忙……要不是这种事情发生在
我身上,我哪还敢去那太宁宫、万园路去举公开信哟?遇到人家这样的,我躲着
还来不及呢……」

  一听说那女人可能是个律师,胡佳期又立刻打起精神,毕竟死得很蹊跷的那
个兰信飞就是开律所的,万一那女人是兰信飞的手下呢:「龙大哥,去找你的这
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叫啥……具体叫啥我也不知道,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她说就管她叫『季
小姐』就好了。」

  「那她长什么样子?」胡佳期又问道。

  我本以为,我对于这个男人除了同情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可他接下来的话,
让我和胡佳期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长得倒是挺漂亮的,月牙眉,左边眉心
那里有颗痣;瓜子脸,鼻梁挺高的,嘴唇小小的,呵呵,像我姑娘小时候特别爱
吃的果冻……」

  「龙大哥,你等会儿!小白……赶紧拿笔!」听到这里,胡佳期惊得直拍桌
子。

  白浩远见着胡佳期少有的、仿佛触电一般的激动,整个人都懵了:「咋了?」

  「画像!」我没给白浩远反应的时间,打了个响指又指了指他说道,「赶紧!
画像!」

  白浩远别的能力可能并不过人,但是对于根据容貌描述进行画像素描这方面,
他在局里的水平可是一流的。之前我还不太认识他的时候,我就总见到他被柳毅
添赵嘉霖他们经常叫去二组帮忙进行画像。看着我和胡佳期的反应如此反常,白
浩远一头雾水,不知道我俩都咋了,却只好懵懵懂懂地拿了支铅笔,又抓了几张
A4纸放在我的桌上,一边听着龙耀鸣仔细的描述,一边根据他的描述把那个女孩
的样子画在了纸上。

  等白浩远画完了那女孩的肖像,又拿给龙耀鸣看:「龙老哥,你看你说的那
位『季小姐』,是不是长成这样?」

  「是是是!哎呀,老弟,你这画得也太好了!你是上过美术学校吗?」

  「呵呵,没有……只不过小时候想当漫画家来着,后来上警校学了选修……」

  白浩远在一旁惭愧地跟龙耀鸣打着哈哈,我和胡佳期的脸色却都一会儿阴一
会儿晴——深吸一口气后我和胡佳期又叫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她先对我摇了摇头,
我也会意地对她点了点头。

  ——龙耀鸣遇到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年轻女律师,她其实就是上官果果
的未婚妻顾绍仪。

  她自称的「季小姐」,其实并不是她化名自己姓「季」,我猜她的本意是用
自己姓氏的音序「G」来指代自己,奈何龙耀鸣英文和汉语罗马拼音学得应该都不
是特别好。我和胡佳期是看过顾绍仪的照片的,而白浩远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这
次加入到这个案件调查小组里,纯粹是为胡佳期跑腿出力的,于是顾绍仪的照片
他也根本懒得看。

  「嗯……行了,龙老哥,我知道了。你真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
啊!」我结结实实地拍了拍龙耀鸣的后背。

  「怎么了?这个闺女,对你们将来要判上官果果有用吗?」

  「有大用!」胡佳期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龙耀鸣,「谢谢你了,龙大哥。你放
心吧,你既然这么苦,但同时也这么看得起我们、信任我们市局的警察,你的事
情我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一听胡佳期如此说道,龙耀鸣也总算舒了一口气,随后他眼睛里的热泪也跟
着忍不住了:「唉……我的真的是!这么长时间了啊!我真是头一次听到一句准
话……哎呦……我这……我对不起我闺女和我媳妇儿啊!」

  我和胡佳期劝了一下龙耀鸣,随后又跟白浩远一商量,我们就让白浩远去制
服队找了个警车,跟着一起把龙耀鸣送回了家,而且我和胡佳期也让在办公室里
值夜班的所有人,凑了点儿现金送给了龙耀鸣。白浩远之前被那个罗佳蔓的案子
折腾得不行,今天也跟着咱们一帮人跑了一整天,于是我和胡佳期也让他先回家
去睡了。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秦耀他们几个,也把他们要查的东西查了个大概,并且
跟我确认,田复兴已经被抓到了,只不过按照两党刚刚和解时候定下的、从十一
月起开始强制执行的那份该死的《人权保障基本法案》里规定的,除非遇到恐怖
份子和国际通缉级别的罪犯,否则一般情况下不可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连夜、熬夜
提审,警察机构和其他治安情报单位,必须保证嫌疑人的休息权利,他们只能让
田复兴在天山路分局的羁押室里睡一觉,明早才能移交给市局;而且,我和胡佳
期现在对上官果果和万美杉,也没办法进行审讯。

  「嗬,这个案子越来越意思了。我也感觉,秋岩,这个案子越来越有眉目了。」
看完所有材料,非常轻松又信心十足地笑了笑。

  我点了点头,轻轻弹了弹顾绍仪的画像,表情却忍不住地愈发凝重:「或许
吧。但是咱们也得小心点,万美杉也好,上官果果也好,这俩每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个案子来得突然,到现在来看,各种信息拿到的也很快。或许就像夏雪平
说的,第一,这案子查办起来其实很容易,第二,「两只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眉目如此这么快就变得这么清晰,我却觉得有点可怕。会不会是有什么
地方我们自己疏忽了、明天审讯的时候会不会又有什么反转,这些,我可都不敢
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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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办法去审讯,该拿到的资料情报都拿到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和胡佳期一
商量,就准备回到我的那个寝室先去睡一觉休息休息,到了明早在考虑别的。一
转身,姚国雄、郑睿安这俩,一个躺在椅子上、一个打上地铺,早就开始打起呼
噜,杨沅沅秦耀他们也没了踪影,估计也应该是回到了寝室去了。一出办公室,
小C却早早地就在等我,本来见我从办公室里出来、听我说要回去寝室休息睡觉,
眼睛里的星星立刻汪汪闪烁了起来,趁着走廊里没人,她还很调皮地把自己的羽
绒大衣的拉链朝下拉了一些——我这才看到,她的羽绒大衣里面除了一件白大褂
之外,就是一套玫瑰红的内衣,她一边给我展示着自己胴体,一边媚眼半眯着、
嫩唇轻咬着,故意用自己的体型和体温诱惑着我。我看着她那对儿饱满的乳肉馒
头和结实的腹肌,确实有点流口水了,但同时我早就哈欠连天、上下眼皮打架,
更别说小兄弟还有没有什么精神头立正站好。我只好对她说了一句:「先别闹了,
佳期姐跟咱们一起回去睡。」

  胡佳期正好带上了办公室的门,穿好大衣走到走廊里,看了看我和小C,同时
她也一眼就瞥见了吴小曦那对儿傲人的椒乳,正朝着我的眼前半露着,她也不禁
睁大了眼睛,也抿着双唇看了看吴小曦的酥胸,又忍俊不禁转头看了看我,捂着
嘴笑着朝前走去。

  「什……什么?佳期姐也……跟着……咱们俩?一起睡?」小C立刻用大衣盖
起自己的身体、睁大了眼睛对我问道。

  「对啊,不然这么晚都快十二点了,你让她睡哪?」我随口说道。

  结果没想到小C立刻挂上了一张大红脸,拉上衣服、抱着我的右臂,藏不住笑
地说道:「我……我的天……佳期姐也……我这还真是跟你第一次呢,何秋岩!
你可坏死了!」

  我立刻明白了,小C这小坏家伙的小坏脑瓜,真是把事情理解坏了;我是真想
跟她澄清一下,可好不容易过去了枯燥、压抑的一天,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乐子,
于是我也有心拿她开心,所以我楞绷着笑,对她说道:「那是啊……刺激吧?你
看佳期姐身材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行啦,赶紧吧衣服穿好,虽然
到寝室就这么几步道儿,但你也被冻着了。」

  小C越听,脸上越红。甚至在寝室门口被那个老牛太太查警官证、做登记的时
候,小C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耽误事儿!耽误事儿!耽误事儿!」——唉,看样
子自从白铁心在他们网监处有了个小老婆,小C好像一直就是一种被冷落的状态。

  可怜的孩子,看她这模样,真是一个多月都没开荤了;但不好意思,我的好
小C,今晚你也只能睡素的。

  所以,等到上了楼后,小C看到我直接躺倒在沙发上、然后一句话都没多说就
闭上了眼睛,而胡佳期又正帮着小C铺着被子之后,她委屈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气得她直接走到我身边,右手伸进我的裤子里并迅速地狠抓了一把才罢休;捏得
我生疼之后,她猛哼了一声,又忍不住地把手指放进嘴里,轮番舔了一遍。等第
二天早上,直到吃完早饭,她才总算消了气。

  屋子里彻底关灯后,我才再次睁开眼睛。我根本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小C刚才
狠揪的我的睾丸和龟头那一下,让我疼得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而且我不愿意跟小
C在今晚发生任何的肉体接触,倒也不是因为我不想。眼前这个案子、还有一天如
同洒狗血般的经历让我性欲全无,这是其一;其二,是我发现,我还是会想着夏
雪平。哪怕刚才小C主动拉开拉链,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哪怕如同小C
的误会——我突然兽性大发,马上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把她和胡佳期都办了——
我想,如果我真的实施了这样的性行为,被我看过自己赤裸肉体的、看到我的勃
起也早就意乱情迷的胡佳期也应该不会对我拒绝,可我脑子里出现的,却全是夏
雪平的乳房、夏雪平的腹肌、夏雪平的阴阜、阴唇和肛门,还有她的满身伤疤。

  只要看到女生的肉体,我就想到她,这算不算是一种精神疾病?

  就这样,我的脑海里一边闪现着关于眼前这个案子的一切内容,一边浮现出
各种女生各种肉体、却都变成了夏雪平的那张脸,在这样的内心折磨下,我一直
熬到了差不多后半夜三点多还没睡着。

  而到现在,张霁隆竟然还像没事人一样,一个短信息都没给我发过。

  这个时候,廖韬也总算回到了局里,他先试着给我发了一条讯息,见我还没
睡而他自己也睡不着,便走到了我房间的门口,站在走廊里隔着门打了个响指。
叫我一起到楼外抽了两口烟。正好我也好奇他们经侦处刚才到底怎么了,我便也
悄悄地穿好外套,打开了门,跟着他下了楼。

  听他一说,我才知道他们经侦处的人都去干嘛了:「Y省的矿业证券大部分都
仅仅在一天之内,就被人做空了。你说我们这还得查这个事情,还得找心理专家——
不少矿业公司的老板和负责人,又是上吊又是跳楼,一个个寻死觅活的……他们
要真都有胆子自杀,来个痛快的也行;偏偏站在楼顶和吊绳前面半天也不动弹、
也不下来,这不是折磨其他想好好活着的人呢吗?我这刚从二十九楼抱下来一个
36岁的女高管,森创矿业的,好家伙她一挣扎我差点没掉下去摔死!」

  「哈哈,你咋净抱人家女高管呢?」我对他揶揄道。

  「你少来!我他妈差点从29层摔下去,你还开我玩笑,讲点良心行吗阿Sir?」

  「哎哟哟!咱们F市局当世韦小宝,还会跟人讲良心呢?」

  廖韬先是板着脸看着我,可没过十秒呢,他又突然淫荡一笑:「嘿嘿,不过
说真的,那女人的车灯倒是真的挺大!又大又软!少说怎么也得有E罩杯吧?手感
也挺好,我现在这俩女朋友,都跟那个女人比不了的!而且我抱住她的时候,她
乳头在我手里慢慢还硬了;我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腿夹得那个紧,我估计肯定
是湿了……而且等我和她都下来了、安全了之后,她还一直直勾勾地看着我,但
又不敢用正眼看,脸蛋红扑扑的……嘿嘿,遇到哥了,还寻死觅活的干嘛呢?哥
让她欲仙欲死……」

  「你看看,你看看!刚说你你还装正经,现在你又显摆上了是吧?就应该摔
死你!该!」

  廖韬微微一笑,得意地抽了口烟。

  「不是,你刚才说的什么……什么矿业公司证券,一天之内就被人做空?什
么鬼?」我并不了解证券金融方面的东西,所以其实我对什么证券基金之类的涨
幅我也不在意,「这些事情,又跟我们重案一组有啥关系?」

  「跟你们是没啥关系,跟你们现在正在办的案子有关。」廖韬叹了口气。

  「上官果果?」

  「对头。唉,而且,我看这事儿短期内根本没个完呢!我看着那个股价趋势
图,以我的推断,我感觉他们这帮人,在等着Y省、甚至是东三省的矿业资金链彻
底崩盘,然后有人要进场收割。」

  「等会儿,我是不懂金融证券的东西哈,所以你都把我侃晕了——我还是不
明白这矿业证券被人做空,跟那个上官衙内有啥关系?我没记错的话,咱们Y省一
带的矿,除了顾家以外,好像也没有几家跟网传那些白银会的成员有关的吧?更
别提他上官家族了?」

  事情远没我想得这么简单。

  廖韬边跟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了一下:「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往最远了
说,当年两党刚要和解的时候,在那帮洋鬼子们的干预下,当时廖京民,跟蓝党
那帮人签署了一系列『和解条约』。当时蓝党,在咱们内地虽然有舆论声望,但
他们的政治体量,也就仅限于南岛那一个小破岛,想跟经营内地多年的红党分庭
抗礼,基本上属于痴人说梦。而且,如果当初没有首都内乱、两党和解这事情,
南岛地方党已经筹备好了所谓的『不当党产会』,已经在跟蓝党要债了。蓝党叶
九昇那时候为了扩张蓝党在内地的势力,想破了头,最终想出一招:在签订《山
城协定》的时候,提出了把内地现有国有企业和半国有企业改革,将国有改制半
国有合营、将半国有企业的政府持有股份全部拍卖,或只持有百分之五左右,且
政党人士及直系亲属不可担任改制后企业的行政人员以及任何形式的股东的要求。
当时的廖京民因为在之前的政治风波当中让局势失控,他那时候急于挽回执政党
的国际形象和地位,并且,红党内部当年还有一批人的鼓动他,于是他就签署了
这项政治协定。」

  「这我知道,这项协定在当年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短期内原本岌岌可危的
蓝党,也确实因为《山城协定》突然在内地疯狂生长,一夜之间变得枝繁叶茂。
也怪不得现在好些人觉得廖京民太过于软弱了。不过这事情,跟我们的案子和今
天矿业被做空又有啥关系呢?」

  「你听我慢慢跟你说啊——当年《山城协定》一出,对于洋鬼子们来说,他
们就先在咱们这切了一大刀,壳牌石油、哈士奇工业、Union-Gas全都是在那时候
抢进来的,打着合资注资的旗号,略走了不少资本;蓝党跟着这帮洋鬼子屁股后
面捡米粒,也把自己喂肥了;而对于红党,当年撺掇廖京民冷秀元签署协议的那
帮人,自己靠着自己的宗族和乡亲,也兼并了不少大企业,《山城协定》对于红
党来讲动了根基,但对于他们而言,皮毛都没伤到,还刮了不少油水——白银会
就是这样起来的,搞不好人家跟另外两家,还是穿一条裤子的。福祸相依,他们
的存在和活动,还有蓝党为了表现,确实是把一些地方的经济带动起来了;但唯
独有一个地方,从红党专政后期到过渡政府时期,一直就在吃亏。」

  「你是说咱们这边,对吗?」

  「对,就是咱们东北。当年的东北人,尤其搞矿业的,比现在心可齐多了。
《山城协定》落实五年了,Y省、M省和L省的各个大矿小矿,都死活不松这个嘴巴。
但也架不住那帮自肥的资本家和洋鬼子们,拿着过渡政府新修改的商业法和那份
协定到处巧取豪夺。原本红党专政的时候,洋鬼子跟那些资本家想干点啥,还得
靠骗靠贿赂,但是如果遇上真正的清官廉吏,该认怂还得认怂;可那个破《山城
协定》一落实,原本他们蝇营狗苟的勾当,就都合法了——他们低价出售金属矿,
再高价把加工好的金属材料买回来,能从里外都拿到不少差价提成不说,还靠着
证券市场狠捞了一大把;过渡政府时候还属于红党掌管的监管会也根本不敢管,
你管了,蓝党和一大堆地方小党派,外加洋鬼子们就指责你,说你干涉自由贸易、
干预市场经济。所以啊,资本家和洋人们倒是而吃得够够的,可矿上的工人只能
干饿着,不少工厂也只能关门。直到十五年前,也多亏了在七星山那个地方,发
现了稀土矿,这才有了十二三年前行政议会副委员长陆三爷的政变。其实说实在
的,换我是当时Y省的某个封疆大吏的话,我可能也会玩玩政变赌一把——都在那
儿出卖国家资源、出卖老百姓利益,我凭啥就不能卖?我凭啥就不能自己卖、又
偏偏得被你们这帮金融大亨宰割?与其拱手交给他们蓝党和那帮洋鬼子们贱卖,
我干嘛不自己去卖个好价钱?可毕竟胳膊也是拧不过大腿的,陆三爷那帮人,呵
呵,也不都是为了老百姓……好在借着这个机会,在粉碎了Y省的政变之后,易瑞
明总算有机会发动了对《山城协定》的修订:停止国有资产企业和半国有企业的
改制,并且不允许外国资本注入。这么一来,洋鬼子们只能把刚吃进嘴里没咽下
去的肉又都给吐了出来,原本差点就被颠覆的红党势力也总算跟蓝党重新打了个
五五开,而且经过Y省的那次政变之后,咱们东北这边的矿业企业,也都依旧在向
红党靠拢。」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的做空,就针对红党的?」

  「对的。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肉,也是肉啊。而且它香啊!尝过了味道之后,
他们就更馋了!经济金融犯罪这玩意,跟你们查的凶杀案什么的不一样,你们的
凶杀案一整就特别扑朔迷离,你们常年就是雾里看花、大海捞针;我们呢,一切
东西就摆在眼前——那些金融公司、券商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都得进行注
册,所以我们在接到这个案子之后,没用半个小时我们就已经查明了,闪击那些
矿业股的券商,全都是跟蓝党和地方党团亲近的企业,尤其是咱们Y省的矿产公司,
他们遭受的,是来自Y省周围这几个地方的操盘客们的集体围攻,针对性也很明确,
一切的操作,就是从早上开盘以后开始的;我问过你们家网监处大白鹤了,早上
开盘9点钟,那时候网上关于上官果果的舆论也开始真正发酵了,舆论和股价这玩
意,就跟床上的一对儿男女似的,一个使劲儿另一个就得泻,一个叫越欢另一个
越想要射。执政党副总理家的花花公子三少爷杀了人,所有跟执政党能打上连连
的,就理所当然的会遭殃啊。尤其是那帮散户股民,都是猪油蒙了心的主儿,他
们一边被资本家割着韭菜、一边提着人家说话,本来就跟红党不亲近,现在看他
们这帮『赤腿子』出了事儿,更得来踩上几脚了。」

  我正将要沉浸在廖韬对于金融世界如此淫靡的形容之时,他又说了一番话,
而这番话,让我不仅倒吸一口凉气:「而且,事情虽然是突发的,但根据他们的
操作、还有用来玩做空的资金来看,他们早就有预谋了——至少一个月以前就在
预谋了。但是知道这些破逼真相又能怎样呢?这种经济案件,好查但是不好办啊:
我们处用不着细查,就已经能得出结论了:蓝党就是幕后玩家——你就说这玩意,
谁敢管?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人家在干着来回抢夺国家的活动,这种贼,谁敢
抓?按照咱们处长说的意思,这个案子我们已经上报安保局了,让他们安保局去
得瑟吧,反正这种事儿,他们也喜欢掺和——呵呵,安保局的辛副站长听完我汇
报之后,说话声都是哆嗦的!」廖韬边苦笑边说。

  而我的脑子里,一直是晕的……

  在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读着一封信:——崇舟吾弟:
一别数载,见字如面……

  ——若无胸怀大志之能者力挽狂澜,不知国运当何如?我运当何如……

  ——今谋天下之器,非金非刃,而民望也;民望者,盖舆论所向也……

  盖舆论所向也。怪不得徐远让我和夏雪平送信过去的那些对象,全都是在Y省
周围金融界有一定影响力的豪商和标杆们……

  原来那封信里提到的舆论,并不是直接的去影响谁的支持率的宣传,而是用
来帮助占领矿产资源的金融环境造势,是统一所有操盘客们的口令,他是想让那
些有能力左右证券市场的人,紧盯着Y省这边的舆论然后及时出手;而那些矿业基
金证券,算得上是Y省经济命脉的根基,如果这个东西都被蓝党抓到手里,那么杨
君实从在过去担任F市市长时期到现在一直以来的努力,应该也就都白费了。并且,
现在想来那封信写得如此晦涩难懂,我想,他肯定在信纸上用什么别的方式,写
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看不懂的东西,或者,那些人之间也早又有一定的默契,否
则他们不可能短时间内,在看到上官果果被捕之后,就一齐发起这么大的动作。

  但即便如此,就算是这些亲蓝党资本力量占领了那些矿业,这次地方大选,
蔡励晟真的就能成功么?我不懂政治也不动金融,所以我对这样的操作依旧有所
怀疑。所谓的执政和选票,难道不应该是从民心那儿得来的吗?

  可同时,我也为张霁隆和陆冬青教授,还有杨君实他们这些人捏上一把汗。
毕竟在我心里,陆冬青和张霁隆的为人可比L省侯劭彧、M省郭勇邦那帮人好太多
了。

  「那……你们现在怎么办啊?虽然你们把这个案子交给安保局了,但我感觉
以他们的尿性,到最后安保局不还得把皮球给你们踢回来么?」

  「怎么办?当然我是得求你啊,我的何大探长!无论如何,我求求你们赶紧
结案吧,别管到最后那个上官果果是不是杀了人,只要你们能结案,舆论场那儿
没了风浪,无论到最后是红党守住了那些矿,还是蓝党胜利抢了盘子,这个事情
到那时才能有缓儿。为了我们大家都能过个消停元旦,秋岩,赶紧结案吧,昂!」

  「看你这话说的,你以为我不想赶紧结案?」

  「那你们现在查到啥状态了?」

  「呼,临门一脚了……」我想着今晚搜集到的所有资料,长叹道。

  「那就行。」廖韬拍了拍我的肩膀,想了想,又对我问了一个问题:「秋岩,
我看你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找个正经女朋友——吴小曦不算啊,你们俩顶多
算是玩玩——你说你是不是在局里看上了谁啊?」

  我本来就因为这点事儿睡不着,他现在又跑来补刀,于是我不耐烦地说道:
「你们这帮人啊,我算是看出来了,成天围着我就是『看上这个』、『看上那个』
的,你们一天天的围绕着我能不能合计点儿别的正事儿?」

  「那你这话的意思是,没看上谁?」

  「没。」

  廖韬一本正经思考半天,又对我淫笑着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不喜欢
女生吧?」

  「滚滚滚!滚滚!我他妈还不喜欢女生?我要是不喜欢女生我能跟你在『喜
无岸』一起留下那样的难以磨灭的阴影?我喜欢你行吧!而且你还好意思说小C的
事情,我现在一想起来你和你家独孤女士跟她和白铁心一起鬼混过,心里就总觉
得别扭!」

  「嘿嘿嘿……我错了我错了!秋岩大哥,你是我哥,我错了行不行!消气……」
刚打了个哈哈,廖韬突然又正经起来:「那,秋岩,我要是想继续追李晓妍你不
反对吧?」

  「追追追!随便追!反正她刚做完吸脂手术、腿脚轻飘的还不利索呢,你追
她她想跑也跑不动!」我一时置气说道。

  「行,那我有你这句话就踏实了。」

  等廖韬说完这句话,我才反应过来这里面还有一层别的意思——廖韬是不是
觉得我和李晓妍之间有点啥事啊。

  没想到廖韬接着又摆出一脸纯情状地补充道:「……其实你俩要是在一起睡
过几次,我都不介意,甚至如果我把她追到手了你跟她再上床我都不介意,我就
想让她成为我的女朋友……她重新瘦下来、重新振作起来之后,我发现我还是爱
她……」

  「行了吧你!人家小妍姐胖成球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搭理人家,现在人家瘦
成Maggie q、林志玲了,你又爱上她了?我说『韦小宝警官』,咱积点儿德好不
好?」

  「嘿嘿,彼此彼此,『张无忌代组长』。」廖韬不怒反笑,对我打了个拱手。

  我嫌弃地看了看他,指着楼上跟他到了别,就返回房间里在沙发上躺着了。
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不提的话,心里还没觉得怎么样,一听有人提起,就总
会想着,这女人好像确实不错。尤其是李晓妍之前还真得给我舔过阴茎,虽然她
当时巨肥又邋遢,但再按照她现在的样貌幻化一下,一个堪比模特身材、女神面
容的女人用口交这种行为来捉弄我,我的天,这种捉弄确实让人心旷神怡,我巴
不得天天都有。

  不过我也只是随便想想了。自从丁精武主动提出提前退休以来,曾经的「三
败犬」都和我有日子没怎么坐下来一起聊过了。莫阳每次见着我,还是不怎么说
话,当然他本来过去说话方面就有点问题,我也不在意;李晓妍跟我走对头碰的
次数都很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都发现拄着拐杖的她总是多事缠身,不是总往
沈量才的办公室跑,就是要方岳邢小佳他们帮他跟总务处安排车,去省厅那边办
事。我也真是不知道他们风纪处最近在忙啥。

  ……

  「『他们』风纪处」,呵呵。我是真没想过,有一天我竟然也会对风纪处改
口称「他们」。

  回到了房间里已经是四点多,我躺在沙发上囫囵睡了一个小时就又醒了。这
个时候胡佳期也行了,我俩坐在了小门厅里,用脑子仔细过了一下昨晚搜集来的
资料,然后也分配好了任务:今天我还是主攻上官果果,等到田复兴那边移送到
市局,我再和白浩远一起审这位跑路都要直播的田老板;而万美杉那头我就全交
给胡佳期了,我是有点不敢再接触这个女人了。

  没过一会,小C也被我和胡佳期吵醒了。见我俩都在聊正事儿,她也凑过来,
跟我之间隔着胡佳期坐到了沙发上,说起她昨天晚上吃完饭后紧赶慢赶完成的尸
检:就像我所猜测的那样,兰信飞很可能是在坐着的时候,被人拿烛台击中额头,
且一击致命的,证据就是在小C最晚进行外表观察和X光比对之后,的确发现兰信
飞在死亡的那一瞬间,膝盖和小腿处的血液循环都受到了阻滞,所以在他的膝关
节周围出现了浮肿。但实际上对于我们侦破兰信飞到底是谁杀掉的,根本没多大
作用,只能证明他是坐着的时候被人打死的。

  可即便是这样,胡佳期还是想诈一下万美杉。等过了六点半,我和小C还有胡
佳期便一起去食堂喝了点豆浆,吃了俩豆包就着些酱油咸菜就打发了早餐。我那
头还得把戏坐下去,于是吃完了饭,我便去等着那位南岛兄弟的茶餐厅开门。

  胡佳期却早就急不可耐,没等万美杉把早餐吃完,就把她叫进了审讯室。

  「我说这位大妈,一大早的我还没睡够呢,怎么的也得让我把饭吃完吧!」
万美杉自然是很不高兴,「我说你们这帮当警察的老女人们,怎么都这么讨人嫌
呢?」

  「话那么多!在审讯室吃早饭不也是吃么?你不是不想在这儿待了么,那就
老老实实快点吃。」胡佳期之前在我面前的表现,往往是毫无主见、孱弱不堪,
但是这一次她面对万美杉的时候,可要比以往强硬多了。

  「哼……今天怎么不是何秋岩来问我话呢?他以前喜欢过我!我要见何秋岩。」

  「我们小何代组长不想见你。以前是以前,看你现在这样,是个男生都死心
了。何况你还是个嫌疑犯。再者,秋岩已经跟我们都说过了,他让咱们无视你的
胡闹。」

  「我怎么就成了嫌疑犯了?我是受害者家属耶!你们这是乱给人扣帽子、乱
定罪!我要投诉你们!」

  「你尽管投诉吧。」说着,胡佳期站起身,从审讯室墙上挂着的一个活页簿
里扯下一张单子,「这是投诉表,等你吃完了、我问完话了,我再给你铅笔,你
尽管投诉。反正我们有证据把你定位为嫌疑犯。」

  一看胡佳期如此成竹在胸,万美杉也不再狂躁了,拿着勺子舀着皮蛋瘦肉粥,
冷冷地看着胡佳期:「你们有什么证据?」

  「这个得等你吃完了,我向你问话的时候再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我昨天跟何秋岩都已经说完了。」

  「你昨天说的东西有一句是真话吗?」胡佳期愤怒地看着万美杉,随后又不
以为然地说道,「哦,对,你说你爸万强是得癌症去世的,这确实不假。」

  万美杉一听这话,手里的勺子都掉在了桌子上:「你怎么……」但她随即向
想了想,又连忙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怎么了?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你父亲的名字是吧?」接着,胡佳期
把两份证明书影印件拍在了桌上。一份是出生证明,一份是收养证明。万美杉的
父亲正是昨天胡佳期在居酒屋里跟我提到的,那个跟「夜炎会」里还掺有股份的
万强,而这份收养证明跟出生证明,是昨天晚上一齐被栾雪莹从市局档案股的数
据库里找到的,上面收养人一栏里,正是成山市长的名字和本人签名。事实上,
万美杉在其父亲去世后,就被成山收养,而从现在公布出来的关于成山近些年的
资金账目流向来看,万美杉的母亲也应该在万强死后做过成山的情妇,毕竟除了
成山定期每个月都会转给那女人五万块钱之外,那女人名下还有一大堆是从成山
名下的购物卡中买来的首饰。而万美杉还有一点说的是真实的:她妈妈也确实是
自杀的,至少从七星山分局的案件报告上看起来是这样,那女人是从山崖上——
刚好就是冯媗被段亦澄推下去的那个山崖——跳崖自尽的。唯独事后让我觉得离
奇到后背发凉的一点是,万美杉母亲自杀的日期,就是在成山于市局门口举枪饮
弹的前一天夜里。

  「所以什么被人逼奸、轮奸,这些都是假,你说的什么被迫卖身也是假——
当然,你这小姑娘如果有这种娱乐嗜好,那算是另说的;你讲的那些故事里剩下
的东西,又有啥不是你信口雌黄的?」胡佳期对万美杉质问道。

  万美杉眼见事实已经被掌握了,索性也就不再编谎,抿了一口粥后,冷冷地
看着胡佳期:「对,对于这些东西我是说了谎。但请问这位警官大妈,你说的这
些,跟怀疑我杀了我老公又有啥关系呢?」

  「你先把饭吃了,我再跟你说点,跟怀疑你杀了兰信飞有关系的东西——吃
个早饭这么费劲儿,你可真是当大小姐、当出一身公主病!」

  就在万美杉吧嗒嘴巴的时候,上官果果那边也刚喝了点咖啡吃了几口西点。
他有气无力地看着坐在其面前的我,情绪阴郁地对我问道:「我还得等多久才能
出去?」

  「快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不过您和您家人可真有点不地道。」

  「怎么了?」本来转过脸去的上官果果又歪着头望向我。

  「我这边在想方设法帮着您,累得要死要活;可首都那边,却有人亲自打电
话,敲打了我的同事。我可真难以想象,像上官公子您和您家相爷这样的贵人,
能做出这么不地道的事来。跟您说实话,这样真有点打消我的积极性。」

  「呵呵,你是说,我们家的人吓唬了你们F市警察、然后你怀疑是我让这么干
的?抱歉啊,何警官,你好好想想,这两天我除了见过你、见过那个什么路的分
局的警察之外,我还见过别人吗?」上官果果并没任何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坦然
一笑,「不过要是我家老爷子让人做的,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和老爷子的关系不
好归不好,他总瞧我不出息、没有我姐、我那个弟弟还有那几个妹妹出息,但我
知道他还是爱我这个儿子的。我在F市这边出了事儿,他在首都不可能没有动作。
不过你放心了,何警官,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个误会。等我能出去了之后,我会跟
老爷子说明白的,而且,我还会再带着人,向你、向你的那些同事,亲自登门赔
礼道歉。」

  「这倒是不必了。」我严肃地对他说道,「我可挺害怕,您像龙耀鸣说的那
样,当时话说得好好的,过后的报酬一点都不给。」

  「龙耀鸣?」听到这个名字后,上官果果不禁眉头一皱。

  「听过这个名字吧,公子爷?」

  没想到,上官果果居然一点都不遮掩地对我说道:「当然,我的《堕落象牙
塔》里女主角的故事,就是按照他女儿的真人真事儿写的。」接着他满脸忧愁地
思忖片刻,又对我问道:「他来找你们了?」

  「对。」

  「那你们得赶紧把这个男人控制住——这个人应该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或者反
社会人格!他要杀我!」

  「这个人确实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但他想杀你的事情,从他的嘴里听起来,
可不像是个单纯反社会人格想要报复官僚子女、或者精神病人想要随意杀人的状
态。」

  「他说的话,你们信了?」上官果果突然变得焦急起来。

  「不只是我们信了。还有个人也信了。」

  「谁?」

  「你女朋友顾绍仪。」我看了看上官果果说道,「所以这件事很麻烦,上官
公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也很难办。您应该理解。」

  上官果果一听我这么说,突然有点哭笑不得:「龙耀鸣这么跟你说的吧?他
应该还说,他到过我们家门口想要去堵我,但是反倒是被我们家花园的保安打了
一顿。」

  「有这回事儿。」

  「唉……这世上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误会开始的。他女儿和妻子出事情的那
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洛杉矶,根本没在国内。所以他想找到我,也根本不可能。
至于我家保安出手打人的事情,也根本就是个误会,当时我父亲跟易瑞明……」
上官果果把话说了一半,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惭愧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该
不该跟你说我家老爷子跟国家元首之间的那点事儿……我还是不跟你说了吧,就
算是跟你讲了,我估计你也不敢听。总之,我家的那些人肯定是把这个龙耀鸣当
成易瑞明的人找来上我家讹诈、找茬的,才出手打人的。至于小仪这件事,何警
官,你真的不能听信一面之词。龙耀鸣跟你们讲的,是不是小仪在找了他一次之
后,就再也没跟他见面了?」

  「对,他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这完全是小仪为了稳住他才去找的他。我从美国回国、然后回来
F市之后,就一直有人提醒我说,有个四五十岁左右的民工成天在袖子里藏把刀,
到处去说要杀我。我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我也不是忘了要把出书之后、还有把
这本作品影视化之后的报酬拿给他。我在听说他妻子女儿都出事儿了之后,我更
愿意奉上三倍的现金。只不过他突然要杀我,我能怎么办?我还能轻易跟他见面
吗?这时候,小仪倒想了一个主意:她假装成一个要帮他申冤的律师,把一切事
情都跟他沟通好。这样,至少能先让他冷静一下,我免除了杀身之祸,在F市这边
的电影拍摄也能过顺利进行。」

  「你的意思是,顾绍仪当时这么做,纯粹为了骗他?」按照这样的说法,想
想倒也没错。「不过,你跟顾绍仪在酒店里总吵架,又是因为什么?她跟你感情
这么好,能为了你去撒这么大的谎,又怎么跟你最近总吵架呢?」

  「这些都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说的吧?呵呵,他们知道些什么……」上官果果
不以为然道。

  「……再者,您为了让自己的小说大卖,把人家女儿的真人真事公布到网上,
点名道姓,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讲究?上官公子,我是很敬重您的家族还有您
家相爷的。但这件事,真的有点让人心冷……」

  「——公布那个叫姣姣的小女孩的事情的,也是小仪。」

  什么?

  上官果果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说着,眼睛也一边湿润了:「我一直都不愿
意跟外人说的一件事,就是小仪和她的家人,有的时候做派是极其势利、是可以
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我深爱着她,但是对于她做的很多事情,
我都不能完全同意——尤其是,好多事情她做了决定、进行实施之后,她又因为
她的身体状况不能站到台前去,外界就都会认为,很多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也很
难办……我喜欢小说,更喜欢写作,但我也只懂得这些。对于什么出版、炒热度
之类的事情我根本都不会——而且说实在的,我本来以为像我这样的副总理的儿
子、又是个之前闹过那么多丑事的『败家子』,本身就是热度了,因而,很多时
候我都觉得,人们买我的书并不见得是多么喜欢我写的小说本身,而就是想看看,
上官果果这个混球能写出来什么狗屁。」

  「所以你是说,你对龙静姣的事情被实名泄露,毫不知情?」我仔细地看着
上官果果的眼睛,重复地问了一遍。

  他丝毫不心虚地迎上我的目光,伤心地说道:「我怎么可能知情?我说过了,
小说出版的时候我在国外,本身之前的两本书也都是交给小仪自己处理的。这件
事之前,她怎么运作怎么营销,我从来都不过问。直到等我听说有人要杀我之后,
我才反应过来那个女孩的信息被人透露出去了,我跟小仪三番五次地追问,她才
总算告诉我,那是她找了两家水军公司做的——要不然,她也不可能用主动去找
那个龙耀鸣、忽悠说自己是律师的方式来稳住他。可我良心上还是过意不去,这
几次在出席相关活动的时候,我满脑满心地,都是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当初流着眼
泪给我讲述自己被霸凌的细节的样子……我这才会在这段时间内,总跟小仪吵架。」
到此,上官果果又痛苦地对我说道,「小何警官,我知道你们警局里,必然不乏
反对我父亲的、或者根本就是支持蓝党的。他们肯定是想把拿我做文章。如果他
们单纯因为我跟小仪经常吵架,尔后小仪发病猝死,他们就认为是我杀了小仪,
那就让他们直接把我抓去上法庭,然后给我执行死刑算了……我爱着小仪的同时
经受的内心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反正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人们总是会简
单地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如果他们觉得是我杀了小仪,那就把我这样处理吧。」

  其实当我听到上官果果自己说他自己还有良心的时候,对于这句话本身我挺
想笑的,可看着他真诚又悲痛的样子,我又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话。他的话挺通
顺的,而且他讲述的事情的逻辑也能自洽。

  唯独一点:用龙耀鸣的话说,他把自己择得太干净了,就像餐馆里盘子上的
炒韭菜一样干净。

  「据说顾绍仪在外头有男人,这件事你知道吗?」

  上官果果低下头皱了皱眉:「也是酒店的人说的吧?」

  「嗯。」

  「知道和不知道,其实都无所谓。大家都是成年人,我跟她也并不是常年都
24小时在一起,我在首都,也经常在美国待着,而她就在F市生活。谁也不能保证
谁都对对方忠贞不渝,偶尔发生个一夜情、或者趁着对方不在的时候多找个替补
的枕边人,也是有可能的。论起这种事,其实我在首都和美国那边的情人更不少。
所谓爱情,我是觉得跟性本身是独立的。两个人能相互报团取暖,这就足够了。」

  我叹了口气,随意安抚了一下上官果果几句,就从他的拘留室中离开。

  把自己择得跟炒韭菜一样的,可不止上官果果,万美杉那边也一样。何况我
们掌握的关于她跟案子能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事情,本身就不多。胡佳期问询的时
候,也只能着重强调一点,那就是她家上下左右,跟对门一圈的,所谓抽奖得到
的旅行机票跟旅行团安排,全是万美杉自己拿的钱——那本时尚杂志的主编,还
有在东岛开的那几家情趣旅馆的老板,全是万美杉在国中毕业之后在社会上、或
者通过成晓非认识的人。其中一个还坦言,自己跟万美杉认识,完全是被成山父
子拉着去家里,当了一天一夜的「汁男」——按照那个人的说法,一开始当他听
说成山和成晓非父子共享一对儿母女的时候,他还觉得刺激,但等到自己被四个
人一起绑起来,由万美杉母女轮流用手和嘴巴给自己榨精了一天一夜之后,差不
多有大半年时间,他都没再勃起过。而还有很多令人咂舌的细节,他也实在是没
好意思在长途电话里,跟杨沅沅和秦耀说出口。

  但有的时候,一些人觉得很合理的推理,在另一些人那边是很容易就可以摧
毁的。

  「对,她们和她们家男人的旅行,的确都是我安排的。我看她们那些家庭主
妇那么辛苦,又没办法跟自己丈夫享受爱情、完全投入地拥有不同滋味的性生活,
我是可怜她们,我就这样安排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用的着,利用杂志抽奖的这个方式刻意掩盖伪装一下么?」

  「那又怎么了?哦,我直白地去给她们每个人送上两张机票、然后直白地说
一声,『我看你最近一直没得到你家男人的滋润,你们俩去度蜜月吧』?那成啥
了?她们本来就对我的性爱生活既嫉妒,又接受不了,我这样做,在她们眼里难
道不算显摆吗?这样的话,她们岂不是更恨我?我说这位警察大婶,你结过婚吗?
你能理解作为一个贞洁的家庭主妇的痛苦吗?我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但我能
体会到她们的苦,你能吗?」

  回看审讯监控视频记录的时候,看到这我就已经忍不住连连叹气了。胡佳期
没把万美杉的破绽引诱出来,却反而被对方在心上捅了一刀子。

  果然,胡佳期被万美杉一番话,回怼得方寸大乱:「我能不能干你什么事情?
明着告诉你吧,我已经猜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们的旅行分明就是你设计的,
你就是想趁着她们都不在的时候,对你丈夫兰信飞动手,我说的没错吧?」

  「真是可笑啊,还有这样当警察的?办案子全靠猜呀?那我问你啊,警察大
婶,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信飞的么?你没有任何证据,就别想让我承认
什么!」

  ——「你看,我说啥来着,这俩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我拍了拍胡佳期的手背,又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秘鲁香烟。可随后我又
突然想起夏雪平对我说的话,于是我只是把香烟叼在嘴里,手按在裤兜里的打火
机上半天,也没想着把香烟点上。

  「对不起,秋岩……她说的那些话,让我实在是太难受……我太敏感了。我
一着急都忘了问她关于那个田复兴的事情。」

  「用不着说对不起,佳期姐。而且关于田复兴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先问问田
复兴本人,咱们再从万美杉身上下手。」我结实地叼着香烟,看着从大门外缓缓
驶进来的那辆冲锋车,还有车子在大楼门口听好后,被四个分局刑警从车上带下
来的一脸倒霉相的田复兴,「我就不信,这世界上真能有能撒得这么圆全的谎。」

  正好,我话音刚落,一楼制服大队的电话就打到了三楼。

  「姐,你让他们直接把人带到审讯室。用不着让这个『大烟儿灯』休息了,
他昨晚应该在天山路睡舒服了。我直接找他问话。」

  「嗯,好。」胡佳期拿起了话筒,把我的话转告给了制服大队。

  带人押送着田复兴上楼的,是刚好打车到班的白浩远。

  田复兴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口,双腿也在不停地
打着哆嗦;而站在他身边,明显一觉睡得特别舒爽、特别有精气神的白浩远,则
一个劲儿冲着我坏笑,瞧他的表情我就明白了,估计从白浩远刚到、等着天山路
分局那边办理完移送手续之后,到刚上楼之前,白浩远应该没少吓唬田复兴。没
办法,从面相上来讲,田复兴长得圆脸圆嘴圆眼镜,一看就是为人憨直,做事肯
定狠辣,坏心眼儿肯定多,但不见得是真的特别有脑子;而白浩远则长得长刀条
脸尖下巴,三角眼薄嘴唇,东北土话管这种面相叫「脸酸」,很不太熟的人遇上,
一般的都会惧怕他的模样。

  我其实也并不在乎白浩远到底是不是吓唬了田复兴,我自己有我自己的算盘。

  「小石头……我……」

  「废什么话?」我板着脸,冷冷地对田复兴说道。接着又请按着田复兴肩膀
的那两个制服警帮忙,「麻烦二位师兄把人送进去。」

  等田复兴被推进审讯室,憋着笑的白浩远立刻对我笑道:「嘿嘿,刚刚上楼
的时候,我已经忽悠这小崽子半天了——妈的,当网红的倒是牛逼哈,跟咱们制
服大队的还大呼小叫呢!」紧接着,他又突然有点委屈地看着我,「诶,我听佳
期说,昨晚她……跟你睡的?」

  「啧,什么话?那叫『跟我之前寝室里面睡的』。她跟小C睡一起,我睡的外
面沙发。我说好了我把你和胡佳期按姐姐姐夫论,我是那种吃了吐的人吗?」

  「嘿嘿,我就是问问!再说……我之前欠你那么多,你就是真把佳期睡了,
我能说啥?」

  「你再说这种话,白浩远,我以后可就不给你好脸了啊?」

  「行行行,我嘴贱!早上审讯咋样了?我听佳期说,昨天查的东西都白费了?」

  「唉……光用课本上的那种审讯方法不灵咯!」我又冲着审讯室扬了扬下巴,
「这家伙可是咱们最后一棵稻草了。如果再不行,搞不好,这万美杉和上官,咱
们都得放了。」

  「那你现在有招了么?」

  「待会儿进屋,你就主要看我问吧,你帮我做记录。」

  「行。」

  等进了审讯室,我和白浩远坐好之后,我就一直正襟危坐,死死盯着田复兴。
田复兴见我和白浩远一句话不说,自己先懵了。

  「小石头?我……」

  「『小石头』也是你叫的?」白浩远猛地一拍桌子,「你跑这儿来同学聚会
了,是吗?叫『何警官』!」

  「呵呵……至于这么严肃吗?」

  「你卷进的是谋杀案,你说呢!」白浩远扣上笔帽,站起身,俨然一副要打
人的模样。

  「我……我知道了……警官。那……我能不能抽根烟啊?我烟瘾有点犯了——
我看电视剧里演的,审讯的时候不是可以抽烟的吗?」

  「想抽烟啊?你咋不说再给你找个按摩的呢?你当这是拍电视剧吗?有烟瘾
憋着!」

  「不是……好吧,那我想喝口水总可以吧?」

  「喝什么水?刚从警车上下来的时候,你不是拎着水瓶子的吗?渴了也先忍
着!」

  「哦……那你们有啥问题,赶紧问吧。」田复兴缩着脖子端着肩膀说道。此
时的他,远没有我在同学会上看到的那个「田老板」那样的嚣张。

  但我仍然一句话都没说,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田复兴。我知道这个人
心理防线其实差得很,所以我想用《庄子》里记载的那种「鸡虽有鸣者,已无变
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的方式,来镇一镇他。

  白浩远反没啥事情做,要是让他去忙别的反而会嫌累,一看我一脸严正之相
又一言不发,他便对我的策略心领神会。他想了想,坐正身子之后,就只对着田
复兴玩转笔,并挂着那种看上去阴险无比的笑容,跟我一起盯着他。

  ——试想对于任何一个没什么心理准备的人,突然被带到一个房间里,然后
在这个人面前出现了两个人,别管这俩人跟这个被带进房间里的人认不认识,其
中一个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自己一言不发,而另一个也不主动做
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笑,但当自己想做什么的时候,却全都会被这个脸上挂着诡
异笑容的人给否决下来,我想无论换成是谁,恐怕都会崩溃。

  果不其然,过了五分钟之后,田复兴说话的强调就已经带着哭泣的意味了:
「不是……我……白警官,秋岩,我……我到底是有啥罪名,你们赶紧说啊?你
们这样……我……真害怕啊!」

  「你还知道害怕呢?」我想是时候该我开口了,「你做了啥,你自己心里没
数么?」

  「我……我……」田复兴仍支吾着,但就是不往外吐东西。

  「大眼儿灯,你他妈不地道你知道吗?万美杉是我从初中开始就喜欢的女孩
子,她结婚了,你不给她一个平静的生活,你倒是真管不住你的老二,非得连逼
带诱,让人跟你红杏出墙!你真他妈不是东西!」

  「不是……我……你的意思是,你心里还有美杉?」

  「我心里有没有,你心里没数吗?」

  「不是,我哪知道这事儿啊?那天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夏警官,那不是你女朋
友吗?」

  ——妈的,这句话说得我心里一凛。

  而我更没想到的是,白浩远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根本没有一点儿反应。

  但我知道这时候,我根本不能反应过激,所以我依然镇定地看着田复兴,等
他把话说完。

  只听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从国中开始也喜欢她……班花谁不喜欢啊?
但那时候家里穷,我学习又不好,我能咋的?我寻思着,你都有女朋友了,而且
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总该跟她在一起了吧。她结婚是结婚了,但我就想跟她在一
起……我确实没寻思你的事情。」

  「我倒是无所谓,但我是真没想到,你把她拉下水后,竟然能教唆她杀了她
自己的老公!你可真是天大的胆子啊!」我指着田复兴骂道。

  「不是我教唆的!不是我教唆的!」田复兴立刻慌了,他对着我连连大喊;
可接着他吸了口气,眼珠一转,明显是把什么话硬咽回了肚子里,再缓了口气才
说道:「她老公,不是那个什么上官果果杀的吗?管我什……管我和美杉什么事?」

  「可是人家上官公子,确实指控你和万美杉,联手杀了兰信飞,然后你们又
打晕了他,并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他。你敢说没有这回事?」

  「怎……怎么可能!人分明就是他杀的!而且……而且他不是特别能打吗?
那长岛酒店里的两个保安他都能一口气打晕,如果换成是我和美杉,我俩更不是
个儿啦!秋岩,你不能因为他是副总理的儿子,就信他一面之词啊!」

  好你个田复兴,看样子他还是看了新闻的。

  「那好,你就说说,那天晚上的情况吧。我想看看到底是你编的故事好听,
还是他编的故事好听。」

  「啥、啥、啥叫编啊,秋岩你怎么这么说话……行,你让我想想。」接着,
田复兴如是说道:「……那天其实我一直在美杉家,晚上的时候本来我要走,但
是男女这种事情你只知道的,做爱肏屄这种事情,越做越想做,做完几遍几十遍
都不带腻味的;一个做够了,另一个还不满足;另一个满足了,刚刚那个又上瘾
了……」

  「说重点说重点!把你逮来这儿,是听你讲黄段子来的吗?」白浩远不耐烦
地拍桌子道。

  「是是是!反正那天我磨叽磨叽,本来七点钟就想回我自己住的地方,因为
那天本来我直播家族里面有个活动,前两次的活动我已经因为跟美杉在一起耽误
了,我们家族在榜单上已经下去三个名次了,家族的兄弟姐妹们都有点生气了,
那次活动我必须参加了……万没想到,那天晚上大概是七点……七点半多,快到
八点这样子吧,他老公回来了……当然,具体几点我也记不住了,只知道挺晚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肯定就是,他老公就没好话呗,给我和美杉都骂了一顿,还
踢了我两脚。可同时,他又给我和美杉看了一大堆照片,我这才知道他早就派人
跟踪了我和美杉,我俩的事情他其实早就知道。他老公不是认识黑道的人吗,我
也没敢惹他,他把我撵出门之后,我也没敢吱声。」

  「那你这中间去哪了?」我问道。

  「我就在那条街上周围转悠啊,比起我那个家族打榜活动,说实话我更担心
美杉……我就一直在外头晃悠来着。」田复兴眼珠一转,嘴角一撇,接着说道,
「这中间,美杉跟她老公聊了啥、说了啥我都不知道。后来她老公好像也又出去
转了一圈。美杉下楼,趁着倒垃圾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她想让我回去,告诉
我她没事;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上官果果来找上的美杉啊!

  「那时候是几点?」

  「大概快十一点了吧?」

  「你自己在他们家楼下那条滨松街上自己逛到十一点?」

  「嗯……我找了个漫画书店,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儿,我也喜欢看漫画。《海
贼王》从咱们国中老师小时候就连载,到现在了还没完结呢。我也一直追呢……
然后我在漫画书店就待了挺长时间。」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美杉本来就是简简单单倒个垃圾吗,结果没想到突然被那个
上官果果从背后捂住了嘴巴、勒住了我的脖子,用他手上的碎玻璃顶在她对左胸
口上,威胁了嘛!美杉肯定是以为那是个劫财又劫色的劫匪,为了保命,只能点
头答应带他上了楼。进了家门之后,不还帮着他处理了伤口么?可哪知道,这家
伙竟然是个杀人犯啊!等我再回到楼上去之后,已经有一茬警官和物业经理找过
她了,但那个时候美杉正在屋里被劫持呢,警察在的时候,美杉根本没敢说上官
果果就在她家;而我到了的时候,我正好在楼下看见,美杉正在拿着手电筒朝窗
户外面打着『SOS』的求救信号,我这才知道她遇到危险了……可我不中用啊,我
他妈的都鄙视我自己;等我进去门了之后,我还没看清人在哪,三下五除二,就
被那家伙打倒在地了……秋岩,你说我这是不是送人头去了?但我实在是太担心
美杉了……我当时就寻思着,就算是死也死一起好了!」

  「那后来兰信飞是怎么死的?你后来又去哪了?」

  「就在我被打翻在地之后,她老公也回来了,估计也是放心不下美杉吧……
他一进门,看见那人手上正拿着一把碎玻璃、我和美杉都倒在地上,就立刻跟那
个上官果果撕打起来了;我跟美杉便立刻跑出房间,去找楼下的警察——但该死
的,我一着急跑错方向了!我也没遇到警察!等我再回去楼上的时候,我却发现
美杉和那个上官果果已经都被你们警察带走了!那个兰信飞也死了!我本来要冲
着美杉冲过去的,但美杉对我摇了摇头,那意思肯定是不想让我过去救她——实
际上,被你们警察带走了,我也反应不过来她到底是安全了,还是更危险了……」

  「呵呵,瞧你这模样的,你居然还能跑反了?你觉得这套说辞我们能信吗?」
白浩远冷笑一声道。

  「不……你们信不信都是这么回事!事实就摆在这的!」说着,田复兴又焦
急地看着我道,「小石头,你可得相信我啊!我是不会骗你的!我们俩这么多年
的交情……」

  「行了,白师兄,叫人给他安排个单间儿,让他先歇着去吧。」我闭着眼睛
揉着睛明穴,根本不想多看田复兴一眼。

  唉,此刻在我的脑海里,又泛起了那段儿歌的旋律:可爱的娃娃快长大:金
黄的天,金黄的花;金黄的大地在你脚下。

  可爱的娃娃要长大:今天黑溜溜的眼珠,明天将是你们的天下……

  这首儿歌,小时候我听过邻居家那个朝鲜族老奶奶哼唱过,从此算是记住了
它的旋律,前不久,电视上回放徐克的《七剑》电影,电影里的人屠军阀「风火
连城」仇万泽也唱过这首歌。唱过之后,他还感慨了一句:「当年我们这帮人,
一个个的也都是昨天可爱的娃娃,而今天这帮可爱的娃娃,全都学会杀人、吃人
了。」

  是啊,都学会杀人、吃人了……

  十几分钟之后,白浩远和胡佳期都坐到了审讯室里,我的心里其实早已变得
异常沉重,但我还是先问了白浩远和胡佳期两个人,对于田复兴这段供词的看法。

  「这个田老板,好像跟万美杉说的东西并没差很多吧,除了关于田复兴来了
这一段。刚才我在你们俩审讯完田复兴之后,趁着有人过来值班,我又叫上许常
诺跟我一起又审了一遍万美杉。我觉得她这回也说的是真话了——她告诉我,之
前一直没说田复兴,就是怕因为这件事已经牵涉到上官果果,有人要找替罪羊,
而如果从她和田复兴里头选一个当替罪羊,田复兴最可信。她倒是不怕被人知道,
自己跟田复兴有婚外情。」

  「嗯,我觉得也是这样的,秋岩。田复兴这个人看似说话满嘴跑火车,但是
按照他说的东西一想,好像还挺符合逻辑的……一着急逃命下楼,结果跑反了方
向这种事,听着挺滑稽,但是确实能有人干得出来,尤其他这种看起来莽莽撞撞
的……」

  我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说的东西,应该是跟万美杉,在之前就商
量好的。」

  「啊?」「怎么回事?」

  「我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假设你是上官果果,在万美杉和田复兴所说的
语境里,你拿着一把碎玻璃茬子当凶器去挟持别人;那么你上了楼,去了一个人
的家里之后,你看到了对方家里厨房摆着那么多把菜刀、削皮刀、剔骨刀,你会
怎么办?」

  「我……那当然是,换刀了啊?」胡佳期和白浩远这才咂摸过味道来。

  「对啊!如果是我,我肯定会换成刀子——碎玻璃那东西再锋利,用着也不
趁手,说不定还会伤了自己,对吧?再者,田复兴说什么,自己回去找万美杉之
前,万美杉被挟持的时候,他人根本都不在万美杉身边,他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
详细?又是『捂嘴巴、勒脖子、玻璃顶着胸口』的,你们马上可以拿之前,我和
夏雪平审讯万美杉的记录来看——田复兴和她所说的这部分的内容,基本上是一
个字都不差的!怎么可能他既知道的事无巨细,又跟万美杉说的东西出奇的相同?」

  「对啦,还有一点!那天晚上明明下着大雪,万美杉她家又在那么高的楼层,
天翔路分局的满街警察都没看到万美杉拿手电打信号,你们刚刚审问田复兴的时
候,他却说他看见了!他是火眼金睛吗?」胡佳期也总算开窍了。

  「你说对了,佳期姐!」我猛地拍了下手,「而且,按照他的说法,他回去
的路上,应该是有天翔路分局的人在的,他如果知道万美杉有危险,干嘛不直接
带着警察上楼去?偏偏要自己硬闯呢?」

  「但这些推理,都没办法给他俩定罪吧?」白浩远无奈地说道,「我不是想
给你俩泼冷水啊,但是推理这玩意,根本立不住脚。」

  「你说的的确是。早上我就吃瘪了……」胡佳期点了点头。我们仨正无奈地
朝着一个点丧气地低着头看着桌子的时候,胡佳期突然再次灵光乍现,「对啦!
田复兴刚才是不是说,兰信飞出去过?」

  「是的,他说兰信飞跟万美杉单独聊过了之后,就离开了公寓。」

  「你们记不记得,今早小C在吃早饭的时候跟我们说的?还有天天翔路分局的
初步尸检报告怎么说的?」胡佳期拦不住亢奋地说道。

  「……对啊,如果按照这样的推测:兰信飞死亡时间应该在八点之后,而如
果万美杉和田复兴都说了假话,那么是不是很可能,兰信飞从七八点钟回家之后,
压根儿就没离开过?」我一边十分迫切而激动,另一边又十分心痛地说道。

  「如果兰信飞没离开过,那就只能证明,人就是万美杉杀的,或者是她和田
复兴合谋杀的。」胡佳期说到这,总算松了口气,她觉得结果已经就在眼前了。

  「关键是你俩咋证明那天兰信飞到底有没有出去过?」

  胡佳期对于自己的一时聪颖不禁喜形于色:「很简单,前天晚上,是八点四
十左右开始下的大雪,如果七八点钟兰信飞回家之后,再出来再回去,他的鞋上
肯定是有泥渍和雪印的,尤其是皮鞋最喜欢留下雪化之后的印记,咱们只要去鉴
定课,让他们帮忙看看兰信飞的鞋底就知道了!如果鞋底是干净的,那么说明万
美杉是清白的,如果……」

  「这么麻烦干嘛,佳期姐?咱们这又不是印度!在他们新德里,富贵的刹帝
利住的高档公寓都没有监控录像;可你忘了,万美杉家门口的附近,不就有个监
控摄像头吗?」

  胡佳期一拍脑门道:「对啊!哎,我这脑子!那咱们赶紧去网监处问他们帮
忙?」

  「不用了,我的手机上也能看到他们公寓的监控。」

  说着,我直接打开那「大千之眼2.0」,黑进了「云端巴比伦」的监控系统,
并找到了前天的监控录像。

  直接快进播放……

  果然……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来电话,再一接听,才知道是天翔路分
局打来的:在「云端巴比伦」对面的国际友好纪念公园里,他们的人在一块小树
林当中,挖出了十只被领养过的流浪猫的尸体。他们的生活安全课警察,通过被
领养猫的铭牌编号上,发现了领养人的信息。

  而那些流浪猫,无一例外,都是被钝物重击头部致死。

  「我知道了。」

  「怎么样,秋岩?」胡佳期对我问道。

  我沉下了一口气,心里却像滴血一般难受。

  可我仍说了一句:「我看你这回,还要怎么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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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7)

  「我看你这回,还要怎么编!」

  面对我这句怒气冲冲的话,平日在短视频直播平台上总喜欢摆出一副铮铮铁
骨、痞气中包含满满江湖义气的田复兴,早已被吓得涕泗横流。大哭过后,他唯
一能说得请的一句话,是「秋岩,这件事我并没参与多少——我就是跟万美杉那
女人肏了几次,整个主意不是我想的、人也不是我杀的啊!」

  我真没想到他能这么怂。要知道平常在快手短视频段子里,和那些期直播间
里,他可是振臂一呼就可召唤「田家军千军万马」的「田老大」;可这一会儿,
他只被我吼了一嗓子,居然就被吓得尿了裤子。想起国中同学聚会时他那一身眨
眼华服、豪爽谈吐,多多少少还让我有些刮目相看,可现在,我是真的不想在他
这里多赘述半个字了。

  不过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此刻他把当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倾吐出来之
后,我才发现,原来现在田复兴,骨子里还是曾经那个自卑的、到处撩闲挑事、
到处偷橡皮抢零食,紧接着又被谁都毒打到抱头鼠窜的没骨气的「大眼灯」。

  而万美杉,她在听到我的质问之后,很快就承认了。可她整个人冷静得出奇,
且在回我话的时候,她居然连一点结巴都没打:「嗬!呵呵!什么嘛!真没想到
这么快就被揭穿了啊!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你怎么嬉皮笑脸的!当我开玩笑呢是吧?」

  「哈哈!你生个啥气?事已至此,我也没啥好说的了:我认罪,兰信飞是我
杀的。」

  ——我真以为她会在被我拆穿谎言的一刹那,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捶胸顿
足,可她反而是轻松一笑,就像一个怀春少女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突然被人发现一
样,好像她的罪行被人发现证实,是一种多大的幸运。

  然而,她只承认了是自己杀了兰信飞,并且还帮着田复兴做了澄清——那家
伙确实除了跟着万美杉坑骗了上官果果之外,没干过别的什么事情。而对于杀人
案的各种其他细节,她一点都不愿意透露。

  「你不能如实告诉我,人你怎么杀的?」没一会儿,这样的车轱辘话我已经
说了三遍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很简单,我之前专门查资料研究过的:人的天灵
盖虽然说是人体最坚硬的地方,但这玩意就像汽车的玻璃一样,会有专门的一个
点位,用专门的角度专门的一个力度作用其上,就会造成脑部骨折或者严重的颅
内伤。你也应该看到了,我家壁橱上的那盏白色大理石烛台——那原本是一对儿,
后来砸晕上官果果那倒霉孩子,用的也是那玩意。」万美杉非常不以为意地解释
着一切,「如果你们的Csi的人找得够仔细,应该会在我家客厅,要么是客厅窗子
旁边的窗帘后面,要么就是在沙发底下找到另一只烛台。我当时有点匆忙了,本
来我是准备把那只烛台丢进垃圾箱里去的,一着急就随手丢掉了。」

  我连着吞咽了三口气,接着苦笑一声。

  「你干嘛这么笑?你是在耻笑我吗何秋岩?」她突然有些动怒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唉……看来纵使在一起同学一场,纵使当年我是个『学困后
进生』,老师让你跟我结对子让你辅导我英语,你到底也是真不了解我:咱们初
中同学那帮人里面,我就是耻笑谁也不可能耻笑你啊!我笑是因为,刚才你的一
番话,赫然让我想起国中的时候,某天的课下我去教师办公室,正巧碰见你和咱
们当初那位『灭绝师太』班主任谈心,那个时候,你跟老班儿提到过,你将来想
要在将来当一名外科医生。」

  万美杉的怒容不见了,可她的脸也紧跟着阴沉了下来:「都这个时候了,你
还提这个干嘛?」

  「不过你倒也真是不怕寸劲儿,一点都不怕捎带着把上官果果这位副总理家
的宝贝衙内给打死!」

  「哈哈!打死他了,我在支持蓝党的那群愤青的眼睛里头,岂不就是『为民
除害』了吗?」万美杉再抬头后,却居然还能跟我开起玩笑来,随即又解释道:
「我当然也怕打死他,打死了他,就没人给我顶包了。所以我给他揍晕的时候,
是握着烛台底座、再用底座敲他脑壳的;而我杀兰信飞的时候,是握着烛台固定
刺杆砸下去的,用的力道不一样,砸的地方也不一样,自然死不了。」

  「那你实话实说,」我眨了眨眼,认真地看着万美杉,停顿片刻又问道:
「你到底爱过兰信飞吗?」

  「从来都没。」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我试探性地问道,「成山逼你的吗?」

  「我是为了钱,可以吗?我当然是为了钱!我很爱钱!很爱很爱!」

  ——万美杉似乎完全没理会我提到成山的事情,但她的语气又确实变得很激
动,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想经历着地震一般晃着,呼吸也同样带着颤音。

  我不相信她是为了钱,看她这状态,我觉得至少最开始并不是那样,她一定
没说实话。

  可看着她先在情绪如此的不稳定,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就着这个问题进
行质疑。

  她却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缓缓对我:」…
这么跟你说吧,我爸活着的时候,我家里可比兰信飞和市长爸爸有钱多了,我也
跟着浸上瘾了。我爸死了,我跟着成山也好、跟着兰信飞也好,日子倒是没穷过,
但我就是觉得还不够。我没过过一天苦日子,但我和我……」说到这里,她又用
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一股浊气之后继续变得平静,「但是我就是愿意为了
钱出卖自己——火车站前那条宾馆街你知道吧,哦对,我后来听说好像就是你小
石头带着风纪处的人把那些宾馆查封了不少的。但在之前,我为了钱,也是为了
寻找刺激,在那儿站过街、卖过屄的。房费也从我肉体上出的。」

  我咬着牙听完她说的这些话,等她话音刚落,我又赶紧换了个问题:「那你
前天晚上,十一点多去倒垃圾干什么?为什么那么晚倒垃圾?」

  「我并不完全是倒垃圾,实际上,每天晚上11点,我都会下楼:我会根据兰
信飞在家与否,给田复兴发消息决定,是否到我家来私会肏屄——呵呵,兰信飞
那家伙到处沾花惹草,在家也各种折磨我、玩性虐,把我当他的母狗禁脔,还说
要我就只属于他一个人;所以趁他不在家,我跟别的男人在他的床上,对着我俩
的所谓的结婚照给他戴绿帽子,世上还有比这更刺激的事吗?哈哈,一般情况下,
如果11点之前兰信飞不回家,那么这一天晚上到第二天中午11点之前,他都不会
回家了。当然,我之前不止田复兴一个人,只不过没有几个愿意跟我玩长期的,
玩腻了,他们也就都把我甩了。」

  「那田复兴呢?从你杀了兰信飞,到你嫁祸给上官果果,他都干什么了?」

  当听我提到田复兴,她的脸色又变了:「我能不说吗?」

  「你必须说,这是正常调查程序和法律程序。」

  「那我不知道。人是我杀的,他干啥了,我不知道。」万美杉抬起头,倔强
地看着我。

  「你!你呀……你真的用不着为他隐瞒什么。」

  「我没隐瞒什么。事儿都是我干的,而他在一旁干啥,我确实没注意。」

  「你……」我真是气到语塞,「他听到我刚才得到的证据,还有我的推论之
后,他可是把所有罪名全都扣给你了!这样的人,也值得你去包庇?」

  「什么包庇不包庇的,人家田复兴说的对啊,确实罪名都是我的,事儿都是
我一个人干的——这话还要我说几回?你放心吧。从我前天杀了兰信飞那一刻之
后,我就知道真相早晚都得被人发现的。你们不是有录音么?我这么说吧,即便
将来到了法庭上,我也是不会翻供的。活着对我来说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我也没
啥勇气自杀。让法院行刑课的人给我打一针就断气,这样挺好的。你们也别去拿
这事儿折磨田复兴了,他其实跟兰信飞的死,真没多大关系。」

  「那你觉得这样值吗?」

  我站在万美杉面前,板着脸看着她脸上,终于被她自己洗净的那张浓妆艳抹
的脸。也差不多只有二十二岁的她,脸上的皱纹却长得太多了。不同的男人、不
同的化妆品、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硬熬着的日夜,都把她原本那张细腻的脸,摧
残得没了往日的神采。

  但她还是很漂亮的,或者说,她原本姣好的底板还留着,而且我一直认为,
其实女人的素颜,明显要比使过了劲儿地画浓妆漂亮多了。

  「没什么值不值的,我隐瞒什么……我就算隐瞒了什么,我也不是为了他——
呵呵,他拿我当反差精盆、鸡巴套子发泄性欲,这个我心知肚明,说实在的我也
不过是用他当个活体自慰棒、采精滋阴的肉药材罢了,谁也没亏着谁。」

  「这种话你说得倒是自然。」

  「屁话!你跟你家那位不肏屄的?人人都得干的事情,还怕别人说、怕自己
听的啊?并且,其实对于这样相互利用的事儿,我早就习惯了。」万美杉眯着眼
睛,云淡风轻地说道,「哎呀!只有你个纯情小石头,还真以为我爱上他了是吧?
呵呵,人这种东西,活着本身就没劲儿,还啥他妈爱情不爱情的……」

  还真是被她说中了。

  虽然之前发现她跟田复兴在洗手间打野炮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夏雪平,并且
当时我跟夏雪平正在甜蜜期,但是在见到她和田复兴还没从性高潮的愉悦与疲惫
当中脱离而出、互搀着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登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换成国中时期,打死我我都不信以万美杉的姿色、气质、言谈举止、学习成绩,
会看上田复兴这么个屌丝流氓。

  只是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的苦涩确实没了,然而,却同时又觉得有什
么东西压在心头,让我的心脏隐隐作痛。

  且听她又说道:「这么说吧,我杀兰信飞,是我自己早就想好了的,无论先
前我让不让田复兴上我肏我,我都是必定要杀了姓兰的那家伙的。你们发现的那
些猫的尸体,就是我用来练手的。」万美杉微笑着看着我,「哎,何秋岩,你说
假设同学聚会的时候,我要是勾引你、让你跟我在一起的话,现在你是不是就成
了我的帮凶了呀?你怕不怕?哈哈哈……」

  「哼,你以为人人都是田复兴那样,我还没怎么指认他,他就先把锅都甩给
你吗?你把我看得也太轻了!说真的,如果是我,我压根儿就不会让你杀人!」

  没想到万美杉见着我义正言辞,反而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开个玩
笑,你看你还当真了!上中学的时候你可不这样的啊!国中的时候我每次逗你玩、
你都不带当真的呢?」

  「是啊,呵呵!可你在国中的时候,你难道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吗?拿活生生
的小猫练手,你这种事情也真干得出来。」我极其失望地看着万美杉,「我记得
你在国中的时候根本不这样。我还记得国中校园后院自行车车库那里,常年有一
堆流浪狗在那儿聚着。学校里的人,要么是烦那些狗子的、遇见了拿棍子就打、
拿石头就砸,要么是根本无视的,哪怕那些小狗崽儿在寒冬腊月里饿得嗷嗷直叫
唤也没人管。全校七千多人,唯独就你,特地买了三四个海绵狗窝放在后车库,
里面还特意铺上了毯子。你还跟扈羽倩去求咱们食堂的那几位大叔大婶,让他们
每天在后院那里倒点泔脚剩饭给那些小狗。」

  万美杉顿时一愣,接着苦笑两声:「哈哈,是啊……多少年了……」

  「没多少年,到现在顶多六七年而已。」

  「可我咋感觉,我已经过了好几辈子呢?」万美杉撇着嘴,用嘴唇包着牙齿,
突然转过头皱着眉咬了咬牙,接着又是苦笑一番,冲我说道,「唉,我说你们警
察都这么喜欢恶心人的吗?能不能别提国中时候那点事儿了?距离我现在已经太
远了,好不好!」

  「可我对你的记忆,除了国中时候的之外,还有啥了?」我怅然叹道,「你
知道吗?我到现在也还忘不了,我刚转学回来F市之后,第一个跟我打招呼的那个
穿着白色棉大衣、头上还扎着两条麻花辫的那个小姑娘。」

  「我操!哼……呵呵,你他妈就非得扎我心,是吧?」

  此刻的我,真心想歇斯底里地训她几句。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没用了,就算我再训斥她,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谋杀罪名,
意味着她最多也就再活一个半月,等到开庭之后,万美杉这三个字背后代表的那
个女孩,就不存在于这世上了,无论这三个字曾经代表的是冬日窗外的纯洁,还
是阴沟暗渠里的恶臭污秽。

  一时间,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看了半天,相顾无言。

  「我从初中毕业之后,也算是阅男无数了,能这么让我心里变得又软和又不
舒服的,你何秋岩是第一个!」万美杉骂了句脏口,且继续笑着,但她终于忍不
住抬起被铐得牢牢的双手,在双眼上猛抹了一把,随后她又转过头来,直勾勾地
盯着我笑道,「小石头,你呀,还是像国中时候那样傻。可你好像永远都不知道
有句话:这世上唯一不会变的,就是变化。每个人都会变,我变了,你也变了。
国中时候,你连一句话都不是在用正眼看我的时候跟我说完的,而现在,嗬,你
可以拿我归案了。」

  我也总算在这一刻,讽刺地看到了在过去时候那个纯净如纸一般的她。一个
人从出淤泥而不染,到早已被污秽浸染得没了原本的底色,最后洗尽铅华,却要
靠着她杀人的事实被揭露这种方式,实在是可笑又可悲。

  而当我问起,那天晚上为什么上官果果会出现在她家楼下、她和兰信飞是怎
么认识的、她和成山成晓非到底是怎样的一层关系的时候,她俱是三缄其口。

  「真的一点都不能说吗?」

  「没什么说的必要。我懂点儿法律,跟兰信飞身边睡了几年,法律的那点事
儿我也耳濡目染了,何秋岩,你其实不就想知道杀害兰信飞的凶手是谁么?确实
是我做的,而且我承认了,这就够了,对你们警察也好、对法律也好,这就已经
够了。」

  「你杀了他,是为了离开他吗?」

  「算是。」

  「嗬……好吧,那你杀他图什么?」

  「钱啊,当然是钱。他有新欢了,而且确实不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我跟他怎
么恩爱、他对我好、怎么怎嘛地的;我跟他是领证了,但实际上我就是名义为妻
子、实为性奴的玩物。比起之前我遇到的那些男人,他对我,确实有一点挺好,
那就是他还肯哄哄我、在折磨我之前还能敷衍敷衍我——那些小猫咋来的啊?他
知道我喜欢小动物,所以他只要一把我圈在家里、想干晾着我的时候,就带我去
流浪猫收容所去领一只回来,然后他转身就消失了;等到他又想用我发泄性欲了,
他再回来。我过去这几年的经历,也确实没有我之前跟你、你们夏组长还有那个
胡警官说的那么不堪,可实际情况却也没比我编的那个故事好到哪去——从我以
往的经验来看,我如果不做点啥,不给自己留下一大笔钱,我将要一无所有。」

  「那你就不能主动提出离婚么?一个离婚就能解决的事情,你偏要杀人!」

  「屁话!我他妈的能跟他离婚了,我用的着杀人?再者,他是一个专业流氓
律师,自己还有个律所,能打理会案子的律师手指头和脚趾头加一起都数不过来;
何况他在F市律师界里头还有数不胜数的狐朋狗友。我跟他打离婚官司?我还能得
到几毛钱?」

  我盯着万美杉,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万美杉眨了眨眼,对我问道。

  「直觉告诉我,你这么做的背后,并没那么简单。虽然你现在变成了这样,
我却并不相信你是单纯为了钱。你个你妈妈、跟成山和兰信飞……」

  「秋岩,」一听我说起成市长的名字来,她却比之从我跟她冲锋以后,说任
何话的时候都要更加果断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的直觉没有告诉你,我是个杀人
犯;你的直觉也没告诉你,你那个狐朋狗友成晓非跟我竟然是认识的,还特别熟;
你的直觉好像也没有告诉你,我俩其实从国中毕业的那天起,就注定分道扬镳了。」
接着,她似乎想要给我留下最后一丝残存的善意一样,用闪烁着一丝柔光的眼睛,
对我意味深长地说道,「小石头,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直觉要你去探索,但你
并不需要、并不应该去知道的东西……」

  「『并不应该去知道的东西』?什么意思?」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她却仍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我想告诉你,别信直觉。你不是警察么,
警察就需要只在乎你眼前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就好了。」

  我无奈地看着她,抬手捂嘴又搓了搓脸,放下了手,我又忍不住挠了挠头:
「那你确实没什么要说的了,是吧?」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就仿佛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可在内里,我已然心如死
灰。

  其实现在再仔细回想一番,我依旧不知道,我在那因为夏雪平风评被害而颠
沛流离的小学到初中时期,究竟都干些了什么,除了零星的对于其他人有那么一
丁点记忆之外,我的青葱少年时期,也都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占满了的。万美杉在
那个小流氓跟她表白、她答应了跟对方在一起恋爱之后,其实她在我心里就已经
死了;

  而从今天起,我决定不再对那段日子进行祭奠。

  「没了。」万美杉挺直胸膛和腰板,轻松地说道。

  「那好吧,我这就联系检察院和法院。再见了。」

  我站起了身。

  「你等会儿,我其实还有一句话。」

  「什么?」

  「小石头,」万美杉眨了眨眼,深情地看着我,却又戏谑地对我说道:「你
的鸡巴确实挺大的,虽然隔着裤子,但是摸起来确实很舒服,我挺喜欢的。」

  我试着反讽,但最终又成了苦笑:「呵呵,是吗?看来不管怎么样,不管什
么时间、什么场合,我倒是被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女生摸过自己的男根私处了。这
样的事情,有些男生一辈子想都不敢想;能被这辈子第一次暗恋的女生这么夸赞,
我也算满足了……」

  「嘁,臭德性!」万美杉想了想,又对我问道,「你说说,如果你在国中的
时候就对我表白了,我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杀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见她话锋如此一转,我生怕接下来没什么好事儿,看着她的
我便立刻还了个冰冷的语气:「你这算是往我身上赖么?美杉,决定是自己做的,
路是自己走的。我当初没勇气跟你表白,就跟你现在没勇气面对自己的人生痛苦,
反要去选择一种极端的手段……」

  「我倒是真他妈的想赖上你,但是好像也没啥机会了。我这一辈子没有男生
对我好过,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过我,可你对我也不好。」万美杉瞪大了眼睛,
绷着嘴唇咬着牙,似乎有些不甘心地看着我,接着她头一低,又吸了吸鼻子,
「——你这么着吧,看在你曾经喜欢过我、现在又能这么教训我份儿上,我求你
一件事:等我被判了刑、行完刑之后,你去替我把骨灰领了吧。我听说被判了死
刑的人,如果家里没人认领的,就直接拉倒工厂去做化肥了——我他妈才不想当
化肥呢!生前在这世上,没一个对我好的,死了我还得化作春泥、滋润庄稼地啊?
哼,我才没那么高的觉悟!我宁愿被丢进大海里喂鱼!那样的话,嘿嘿,说不定
我下辈子能转生成一条鱼呢!」

  「成!你我毕竟老同学一场……」我着实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眼角多少也
有点湿,「这个事情我帮你,我之前又不是没帮人收过尸,我心里多恶心的人我
都让他们入土为安或者遂了生前的心愿了,」紧接着,我又看了看万美杉,「又
何况现在是你……」

  「我去你妈蛋!你伤感个屁啊!嘻嘻嘻,谢啦!」听我应承下来她的要求,
万美杉对着我骂了两句,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那你高兴个屁啊?」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反骂了一句。

  「嘿嘿,我死了之后有人给我收尸了,我能不开心呐?」万美杉想了想,又
对我问了一句:「嗳,你跟你家那个,夏警官——她是姓夏吧?」

  「是。」

  「你俩吵架了吧?」

  「吵没吵架跟你有啥关系?」

  万美杉突然用亏破一切的目光看着我,咧嘴一笑:「嘿嘿,你要是这么说,
那你俩就是吵架了。」

  我仔细一想昨天我和夏雪平在万美杉面前的表现,好像对我俩的关系破裂也
没什么太明显的暴露,于是我马上对万美杉问道:「不是……你怎么看出来我和
她吵架了的?」

  「你要是真让我说我从哪一个细节看出来的,我还真说不好。但我这么说吧,
我曾经有段时间,是专门去到各个公共场所勾引过男人的,不为钱,就为刺激。
但我也不想被人当成疯子,于是我就得分辨哪些男生单身,哪些是跟自己女朋友
或者老婆吵架的。跟自己对象吵架的人,身上的……啧,怎么说呢,身上和周围
的空气的颜色都是黑的。」

  「呵呵,被你说得真玄乎。」我不禁冷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我还能猜出来,你俩因为啥吵的架。」

  「那你说,因为啥?」

  「你跟人家那儿吃醋了吧?」

  我无语地坐在万美杉面前。

  「嘻嘻,瞧你那臭德行!你放心,我敢断定,她是干净的。」

  「这话又怎么说?」

  「像我这种不干净的女人,身上都有股味——骚味。她身上一点这种味道都
没有。你呀,算是捡到宝了!」万美杉羡慕地笑了笑,然后对我说道,「别吵架,
小石头,少跟人那儿吃点醋吧。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挺好的,有多大的事儿,能
过去的都过去吧。在这世上啊,能找到个对你好的,比啥都强。」

  「嗯,我知道了。」

  万美杉微笑着看着我,摇了摇头:「小石头,在我面前的你真的变了。你变
得成熟了。」

  「呵呵,是吗。」我随口应道。

  「过去的时候,你成天在我身边晃悠,其实我是可以看出来的。你那时候虽
然话比较少,但你做的事情、遇事之后的反应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的你变
得开朗了,说话多了,你甚至还能来审讯我了,但看得出来,你成熟多了。」

  这可能是我从八月份之后到现在,第一个这么说我「成熟」的人。仔细想想,
那些说我到现在像个小孩的人,夏雪平是一个,小C一直就在这么说,曾经从我身
边匆匆而过的蔡梦君似乎这么说过,跟我有过几次性经历却只是在利用我的孙筱
怜、陈美瑭和刘虹莺也好像这么说过。我不知道成熟和幼稚到底该怎么定义,但
我确实有种感觉:在能让我多少会有些动心的女人面前,我一直在失控,就像我
之前做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混蛋事情;而此时此刻,在这个我曾经暗恋到内伤的
万美杉面前,我确实心如止水。

  「哈哈……我明白了。」万美杉突然笑了笑。

  「啊?你明白什么了?」

  「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呗。有些女人可能不懂,男人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的面前,永远会像个孩子,只有在自己心里有距离的人面前,才会是个成熟的大
人。」万美杉依旧看着我笑着,笑中却多了几分伤感的意味。

  「或许吧……」我叹了口气道。

  「行啦!我要跟你说的话,这下算是都说完了。」说着,万美杉又一如既往
地懒散地抻了个懒腰,「你赶紧去叫人来把我带走吧!我已经开始畅想去女子监
狱死囚号儿之后的短暂生活啦!哎呀,能去一个没有臭男人地方,真是让人充满
期待啊……」

  听着这几句话,我也实在不知道再应该说些什么了,我不知道我是该为了她
不愿细说、但字里行间听得出来的那些苦难而可怜她,还是该为她的自暴自弃、
自贱自轻并一路作死作到现在、作到把自己这个曾经的一个五好学生作成了浪女
杀人犯而骂她,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应不应该跟她道一句别。

  我曾深深地喜欢过这个女孩,而如今却只能挥挥衣袖,一言不发地给她扣紧
手铐、关上铁门。

  我记得我曾经听到过这样一句话:曾经轻狂的同时又是那么的怯懦,此后在
自卑中慢慢培养自己的自大,便催眠式地以为所有的错过,都是别人错过自己;
等慢慢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才发现所有的错过,都是自己在错过别人。

  ——嗯,再仔细想想,这句话还他妈的是周荻说的。

  不过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再也遇不到曾经那个眼里如湖泊一样的英语课代
表万美杉了。

  「原来你一直介怀的那个国中女同学就是她啊?我才知道……」一出门,小
C正敞着白大褂双手抱胸、眼巴巴地看着我。

  「你个小调皮,上我这来是捣乱的,还是吃干醋的啊?」

  「唔,我是来送鉴定结果的——」说着,小C将一份档案袋拍在了我的胸口,
里面是一张报告外加一张高倍显微镜片子,「刚查出来那个大理石烛台上,的确
有上官果果和兰信飞的血渍,加上之前的鉴定结果,都能证明人确实是万美杉杀
的,然后嫁祸给上官果果的。不过看你刚才这审讯过程,我想我是来送晚了。但
你可别嫌我迟了,就你们这案子的三天期限,简直是折磨我们鉴定课的人!赶鸭
子上架都没这么快!」

  「这也怪不了你,唉……」

  「那你现在干嘛去?」小C冲我目含期待地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啊?」

  「我现在去找徐老狐狸捡骂、找沈倭瓜邀功请赏去,这你也跟着去啊?」

  「那算了……」小C看了看我,转过身,对着墙,用一种以为我听不到的音量
悄声念叨着,「哼,怎么什么人都要抢着摸你的肉棒啊!昨晚还不给我摸……嘁,
还跟香饽饽似的呢?谁稀罕!」

  听到小C的这些话,我其实心里觉得挺不舒服又有点怪怪的,尤其是自从她知
道我和夏雪平分手,我总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变得比以前更加腻乎了,而且腻乎得
有点让我喘不过气,就好像《红楼梦》中后期时、有点让书中角色和读者都喘不
过气的花袭人一样——不过我觉得也亏小C不是袭人,要不然以她那一身肌肉腱子,
什么晴雯、宝钗、黛玉的,怕是早被她给吓傻了。

  而我只能假装没察觉,并快步走向局长跟副局长办公室去。我此刻的主要烦
心事儿,还在上峰这帮老家伙身上。

  世上事阴阳交替,福祸相依。有人将要面对法律的制裁,有人将会被还回自
由的权利。

  而这一刻,沈量才和徐远又都像商量好了、且实现找人掐指算过命一样,又
都在局里等着。不同的是这一次,却是徐远少见地跑到了沈量才的办公室去了。
徐远这次闷得像被跟酒浆一起困在葫芦里的酒蛾子,反倒是沈量才,面对自己一
直以来一口一个「远哥」的徐远,却少见地躺在自己的老板椅上,趾高气昂翘着
二郎腿。

  「怎么,来汇报工作的吧,小何?是不是你那个案子,现在又有最新进展了
啊?快说来听听!」还没等我来开口、并把刚才胡佳期在监听控制室里做的笔录
递上去,沈量才却先如此说道。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瞟了一眼徐远,表情很是得意。
看样子,羁押室周围和监控室里,也没少被沈量才和徐远插上桩子。

  而徐远那边,他的脸上也确实没了昨天那副一切都逃不开他神机妙算的任性
用事,整个人只是阴着脸握着手机,一言不发。并且,随着我对田复兴的招供和
万美杉的供认的汇报,加上我们自己的发现、天翔路关于那些只猫尸体的发现、
以及鉴定课到现在还在加班加点忙着进行物证勘测的目前结果的讲述,徐远的脸
色也越来越阴。其实我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情,毕竟此时对于我而言,要把万美杉
这个案子就这样结案、把她转送到监狱去候审,我的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不好
受的,不过此时此刻,我对于徐远却没有一点共情,尤其是他昨天晚上在听完制
服大队那两个前辈趁着我吃饭时偷偷打电话的汇报之后,也不跟我和胡佳期知会
一声,便自己先举办了媒体案件说明会,这件事让我很是介怀:他支持蓝党反对
红党这我没什么意见,可他在连告诉一声都不的情况下擅自把一件还没确定结论
的案子按照结案处理、且又迅速把其捅给媒体,事后对我连解释一句都没有,这
不是拆我的台吗?

  纵然他是市局的头把交椅上司,难不成就可以随意拆下属的台?更何况之前
他口口声声说把夏雪平当妹妹,让我把他当舅舅,哦,他这个舅舅原来就是这么
当的?

  ——当然,我自己那个亲舅舅,从目前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货就是了。

  果然,在听完了我的汇报之后,徐远头也没抬,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这
个案子就没有什么别的突破口和进展了么?」

  「没了。万美杉家发现的那盏烛台上,用电子显微仪能验证了确有兰信飞和
上官果果两个人的血迹残留物,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对于其他的物证,鉴定
课还在加班研究,但是目前来看能够带来反转的东西并不多,实际上更有用的物
证都不多了。至于顾绍仪的尸体,顾家人到现在也都不同意进行解剖尸检,您二
位昨天差不多就这个时候都不在局里,从G市新调来的安保局稽查处处长欧阳雅霓
为了平息门口顾家人造成的骚动,先把顾绍仪的尸体带到安保局去了,但是根据
目前对于顾绍仪尸体的观察、目前能抽取的体液化验结果,外加上顾绍仪以往的
病志来看,她应该是自己心脏病发猝死没错。」我带着气,对徐远说道,「请问
局长,您还想要什么别的突破口和进展呢?」

  听我这么说,徐远似乎有些傻眼,他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皱着眉,用着一种
表达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就仿佛是他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就仿佛我在误解他、
我有责任有义务去无条件地支持他一样。

  「我的意思是,你们重案一组,你、胡佳期,我看还有郑睿安和姚国雄,你
们几个人到现在去查的东西,就一点逻辑瑕疵都没有么?我觉得你们应该再好好
审视一下你们现在的所有调查以及论证整个案子当中只有万美杉和田复兴是有犯
罪事实的过程的……」

  「徐局长,您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憋着气压着火,看着徐远道,「我
不知道昨天隋师兄、齐师姐两位,趁着我们晚上收工吃饭的时候,给您打的电话
里都说了我什么,说了我们几个什么,但我实在不知道咱们的工作步骤也好、逻
辑漏洞也好,还有什么问题。就算是有问题,我想请示您的时候,您不是都不在
局里吗?」

  徐远好像自知理亏一般,闭着眼睛低下头揉了揉睛明穴,然后又抬起头,继
续不甘心地看着我:「我没别的意思,秋岩,我只是想问问你,你们会不会有别
的证据没搜集到……」

  「我们没搜集到什么其他证据,那不也是你们这些上峰,就仅仅给了我们最
多三天时间破案么?涉及到两名死者的案件,要求我们三天之内破案也就算了,
前天五点多钟,明确告诉我必须尽快破案的人是你;现在案子破了,万美杉亲口
承认人是她自己杀的,上官果果是她和田复兴一起设计嫁祸的,您现在却又不认
可了是吗?您这当领导的在这跟我们下属几个看玩笑呐!徐远局长,您要是对这
个案子早有自己的答案,那你干嘛还点我和胡佳期的名字来成立这个玩游戏似的
调查组呢?您自己找人查不就结了!」

  我是第一次对徐远这样发飙,说到底他是我的局长,也算是顶头上司了,而
且之前我也确实挺尊敬他的,所以当我说完这些话之后,我心里还是有点虚的;
可是他这几天做的事情,实在是太不着调了,所以即便说完这些话之后我挺心慌
的,但我并不后悔。

  「是啊!远哥!人家这个姓万的女孩儿,都已经招认了是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身为警察局长,你却还不认这个案情真相,咱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啊?以前
你总教育我,无论任何案子的案情,向来都是变化莫测的,怎么,你自己忘了啊?」
沈量才得意到摇头晃脑,贱笑着看着徐远,又站起身对我拍了拍手,「小何,这
次案子办得不错,挺有效率的!找一天时间,我个人可以请你们所有办案人员吃
一顿慰劳宴!有这个案子在,胡副厅长肯定也会对你另眼相待!走吧,陪我去找
下上官公子,咱们得恭送人家离开啊!」刚走几步,还没离开办公桌呢,沈量才
又转过身对徐远笑道,「弟弟我这边还有事儿要忙,要不,你现在这歇着?您离
开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带上就行。」

  「……」徐远坐在沙发上轻叹一声,音量很小,以至于我都没听清他到底是
「哼」了一声,还是「嗯」了一声。

  但是,对于徐远所作所为的反感,并不代表我就彻底认可沈量才的行为了。
如果说徐远的行为完全是以自己的政治好恶在任性用事,那么,用最直白最朴实
的话形容沈量才的行为,则是他对红党、对上官家族简直太舔了。

  「沈副局,您是准备现在就放了上官果果么?这样不会太仓促了点儿吧?」

  「仓促什么?」

  「您看,我虽然入行晚,但我知道按照咱们以往的惯例,都是得等到万美杉
和田复兴这种被转送监狱里收押了,才能算结案,结案之后才能把其他并没有涉
案、没有犯罪事实的嫌疑人释放……」

  「你说的那不是惯例吗?那也不是个成文规定。再者,这上官公子是一般人
吗?赶紧着吧,这上官公子一点事儿都没有,咱们F市的警方已经给人关了快48
小时了!你还跟我提惯例?」

  我想了想,立刻追上去拽住了沈量才的袖子:「不是……但我还没写调查总
结和审讯总结报告呢?按道理说,我得把这俩东西写完,给你和徐远签字才能放
人吧?——沈副局,这个可确实是书面成文规定了吧?」

  「哎呀,我说小何,你婆婆妈妈个什么劲儿?这些玩意你等先放了上官公子
之后,是可以再补的嘛!我记得你小子前段时间做事说话可都雷厉风行的呢,你
说旷工擅离职守、你就跑别地方躲起来了;你三句话没跟艾立威说明白,你一拳
就揍他那硅胶鼻梁上去了;你听说一中女学生要被那些无良体检医生猥亵、还要
把录像卖给暗娼团伙,局里派不出人手,你自己联系了个派出所就去怼人家老窝
去了!虽然说你这几件事多多少少办得都有点虎了吧唧、没怎么过脑子,但对我
来说我还是挺欣赏你这冲劲儿的;可你今天这又是咋了?」正巧这时候徐远从沈
量才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谁也没看一眼就拉门又回到自己办公室里闷着,沈量
才等着徐远进了屋,才又对我说道,「刚才听你反噎徐远那几句话,我还觉着你
小子挺有政治敏锐嗅觉的呢!咋的,你这又不想进步了?别废话了,快着点吧!」

  沈量才说完,又径直大步流星地朝着羁押室走去。

  「我……」我实在是有句话想问沈量才,但一时之间我有把自己的话憋了回
去。

  我虽然不了解也不理解这些把什么事都愿意与政治搅合在一起的人,但我自
懂事以来还是有一个莫大的疑问,就比如对于这次案件而言:上官果果真的能代
表得了红党么?

  ——再往细说:对上官果果宽容、把他的拘留室安排的舒服了,难道就更代
表自己对红党亲近、忠心?把上官果果按照一般的杀人案的嫌疑人对待,难道就
是在折红党的面子?上官家族、白银会的人对F市警察的在上官果果一个人身上的
所作所为不高兴,是不是就代表红党全体对于F市警察都有意见、都不高兴?红党
是很强大,但如果像上官果果这样的人做了坏事,我们非但不去惩戒,反而去包
庇、掩盖、纵容,这样做,难道就是在对红党示好表忠心,这样做,难道就是为
了红党好?

  反之:上官果果之前乱交、骄奢淫逸,且倘若真杀了人,他一个人的劣迹,
难道就代表整个红党都是劣迹斑斑的、都是脏的吗?——哦,那如杨昭兰姐姐那
么好的人,难道也是劣迹斑斑的、也是肮脏的?一个劲儿地想要把上官果果杀了
人这件事坐实,难道就可以让整个红党被打趴在地、无力回天了?蓝党做的事情,
真的就是干净的——我承认至少到现在,我也会觉得蔡励晟,放眼全国,他都是
个杰出的政客,可他的亲信保镖不由分说,上来就把救了他一命的我给抓了然后
暴揍一顿,这种事情不也是脏事儿么?但我又难道能因为这种事情,就否认蔡励
晟的政绩和能力?

  而且,就算是红党有千般万般不好,这就能证明蓝党就有千般万般的好了?
现在社会上这么多的弊病,真的是单就把红党从执政位置上拉下来、再把蓝党扶
保上去,就可以改变的吗?红党成立新政府之前,旧时代不一直是蓝党一党专政
吗,他们做得就好吗?若是蓝党真的好,红党又是怎么有机会上位的呢?

  我是实在想不通这些事情。

  当然,可能这些问题,对于马上就要22岁的、却一点都不关心家国大事的我
来说,确实太复杂了。我也可能确实太年轻了。

  而此时的上官果果,正端着一只纸杯、喝着里面的黑咖啡,半躺在那张被垫
在单人铁床铺上的席梦思床垫上,盖着被子,手捧着一本威廉·戈尔丁的《蝇王》
惬意地读着;同时,在马桶的旁边,还摆着一台充电蓝牙音响,专门放在一个用
铁栏杆焊在一起做成的匣子里,跟外面值班制服警控制的一台手机连接上后,专
门播放着小野丽莎的爵士乐——瞧瞧人家过的这个日子。我敢说上官果果这位爷,
肯定是我们F市市局从建立那天开始到现在,甚至是F市从战国时期有人生活、有
牢房那天以来到现在,日子过得最享受的嫌疑人。

  刚刚在我和徐远面前,故意摆出一副趾高气昂架势的沈量才,在进到上官果
果的单间里之后,马上变得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笑面奉迎的,显出一副管家样
貌,甚至是太监样貌,就差三跪九叩给上官果果请安了。而且刚刚我就告诉自己,
我对徐远的反感可并不代表对沈量才的欣赏,结果这会儿真是讨厌啥来啥:沈量
才还没跟上官果果说几句话,这家伙左臂一抬,大胖手一摆,竟然要把我招呼到
上官果果面前,让我给他「讲述」关于审讯跟调查万美杉杀人的过程,还要我
「事无巨细」——无论怎么说,上官果果都是个「嫌疑人」,警察给嫌疑人汇报
工作,反正我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说。

  「副局长,您刚才还埋汰徐局长呢,按道理,关于别的犯罪嫌疑人的罪行、
犯罪事实的细节和案件审理侦破细节,我想我应该没必要也没义务跟上官公子说
明的吧?」

  我这句话说完,我再看看上官果果眯着眼睛半躺在席梦思床上的慵懒和不以
为然,再看看沈量才的谄媚和战战兢兢,我心里一下子凉了一大截:因为这时候
我才意识到一件事——我一直在拿上头有人打招呼给杨君实、杨君实又托张霁隆
找到我让我照顾一下上官果果这样的谎话,来哄上官果果;但沈量才那头是跟上
官果果怎么说的,我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倘若上官果果跟沈量才问一句譬如「这
个何秋岩警官是不是认识张霁隆」这样的问题,我的谎话倒还容易遮过去;但若
是上官果果问一句「我爸有给Y省这边来什么信儿么」这样的话,万一沈量才回一
句「没有」或者「不知道」,那我的话很有可能就会穿帮。好在上官果果确实并
没杀人,否则以他这种实际上应该是很聪明、又能调动那么多资源的人,能酝酿
出来多大的阴谋祸事,谁也不敢说——人不是他杀的,咱们F市天翔路的那位那警
官都被人关照了呢。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没想到一听到我的话之后,沈量才瞬间秒变脸,相
当愤怒地对我喝道,「你怎么敢好意思管上官公子叫『嫌疑人』?他被人设计冤
枉的事情,你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而且上官公子的父亲是谁,不正是我们的上
官副总理大人吗!为了避免等上官公子离开咱们市局、回到首都之后,劳烦副总
理大人先开尊口问话、了解咱们为了帮上官公子免罪都做了什么累死累活的事情,
咱们先给上官公子讲一遍,再恳求人家帮着咱们跟副总理老爷子那儿先说明一下,
这样不好吗?你小子怎么就没有脑子、没有眼力见儿呢?」

  「脑子我自己有没有,我也不知道;眼力见这种东西,抱歉了,量才副局长,
我保准打出生我就没有这个东西……」本身刚才在徐远那儿,我就压了一肚子的
火,讲道理这团火有一半还是他沈量才扇起来的,所以我对徐远说的那些话,也
不都是只冲着徐远一人;这会儿他在上官果果这里得了便宜,却又跑到我这卖乖,
这让我心里的烈焰根本挡不住。

  沈量才一听,脾气也上了劲儿:「你小子怎么说话呢!吃了枪药,也不分什
么场合、在谁面前是吧……」

  「好了好了,两位警官。」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上官果果,放下了书,起身站
在了我和沈量才中间,随和一笑,语气礼貌儒雅地说道,「二位真是辛苦了。其
实这一天半多的时间,我也去确实看到两位对我的用心至深:沈副局长真的就像
一位老大哥一样,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无微不至;小何警官虽然做事喜欢不声不响,
但是我看得出来,小何警官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是个十分认真负责的杰出青年
警察。两位都能帮着我保护我、还我清白,这份恩情,我上官果果没齿难忘。如
果为了我伤了两位的上司下属之间的和气,那我实在是惭愧。」

  「上官公子用不着这么客气……」沈量才瞪了我一眼,又恭敬地看了看上官
果果,「这小子就这脾气,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过你放心,我对这孩
子从来不会记仇的,今天跟他拌两句嘴,明天也就算了。」接着,沈量才又瞟向
了我,「上官公子都说话了,你不表示表示?」

  「让您见笑了,上官公子。」我只好稍稍冲着上官果果点了点头道。

  「你才是客气了,何警官,见什么笑,我得谢谢还我清白。刚才你跟着沈副
局长一起叫我『上官公子』,说实话,我是觉得倍感生份。如果小何警官不嫌弃,
我想人你做我的义弟,你以后如果见着我,就管我叫一声『上官大哥』,不知道
小何警官意下如何?」

  「啊?这……」我一下子被上官果果突如其来的套近乎给吓到了。细数这几
天,我跟上官果果的接触,首先我觉得他这个人确实没有传闻中说得那么不堪,
不过实际上若论「照顾他」,我对他还真没怎么照顾,什么端饭、买外卖、换被
褥的事情,换成任意一个嫌疑人我也都会这么做。于是我也真不知道,我自己做
了些什么,能让他感动到要主动跟我认作结义兄弟。

  而我这边脑子正乱着,沈量才却又来扇呼了,应该是一边怒于我刚才跟他叫
板抬杠,一边笑于自己收下的人能得到副相衙内如此大的面子,所以他瞪着我又
咧着嘴,猛拍了我的后背一下:「你还愣着干什么呢,臭小子!你小子走运,上
官公子赏识你,结果你还不识抬举、怎么连屁都打不出来一个?告诉你,你要是
能攀上人家上官公子的高枝儿,以后你小子可就飞黄腾达了!」

  我抿了抿嘴,看了看沈量才,然后才转眼看了看上官果果,屏息道:「何秋
岩受宠若惊,所以一时之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且实在是不敢当。还望上官
公子……上官大哥你别见怪。」

  「无妨。多大年纪?」

  「等过了元旦,虚岁就到22了。」

  「才不到22岁,就能身居要职,说明你很能干。」上官果果点了点头,但他
说的话在我耳朵里听起来,着实有点敷衍。

  于是紧跟着,在沈量才反过来跟他套磁的时候,我便开始琢磨起上官果果为
啥要如此的跟我挂亲近。而且就算是他真有心把我认做他的「义弟」,难道我就
真的能跟那些网络爽文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真的飞黄腾达、房子、票子、位子、
车子、女子「五子登科」了?还是说,上官果果这个「义弟」对他们上官家族而
言,只是多了个跑腿的马仔、多了个可以看家护院、帮他们擦屁股的保镖走狗?

  而且在这一刻,我又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我又突然想到,上官果果刚
刚对我这么称兄道弟,是不是就只是为了给我画一张大饼,单纯是为了提现他们
上官家族的人宅心仁厚?

  「上官大哥,既然你看得上弟弟,那弟弟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大哥你能不能
应允?」

  果然,听我这么一说,上官果果赫然一愣,稍过了一两秒的样子,他又立刻
摆出那副儒雅风流的神情,对我礼貌彬彬地问起来:「哦?弟弟有什么要求,只
管提?」

  「呵呵,人家刚认你做兄嘚,你就给人提要求,你小子也忒不知道天高地厚
了。」跟上官果果打了会儿连连的沈量才,也蹦着满口首都腔调对我嫌弃道。

  我咽了咽口水,继续屏着一口气,对上官果果说道:「那个叫龙耀鸣的男人,
昨天找我了,我跟你说过的。上官大哥还记得这事儿吧?」

  「龙耀鸣?」上官果果拉直了目光盯着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龙耀鸣。」我也看着上官果果似有什么在当中一闪而过的眼睛,重复了这
个名字。

  只有沈量才蒙在鼓里,不明就里地问道:「龙耀鸣是谁?」

  「您不知道龙耀鸣是谁没关系,这是个人是上官大哥的老相识了。」我继续
盯着上官果果说道。

  「唉,我总感觉,何警官……哦,对,秋岩弟弟,对我的为人还是有意见的。」
没想到,上官果果突然笑了出来,「那秋岩弟弟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上官大哥的人品,我是看在眼里了;但是龙耀鸣也给我讲了,至少是他认
为的关于您和他们家之间的芥蒂。上官大哥贵为皇亲国戚,又是国内出了名的小
说家、文化人士,而龙耀鸣,他就是个修车厂的小工人。我这个人年轻,也没啥
见识,但我觉着一个小工人对于一个像上官大哥您这样的人提出什么条件,我想
以您的能力和所有的东西,想满足他、补偿他,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您觉得呢?」

  「你说得对。」上官果果依旧笑着,但这时候,他的脸上似乎笑得有点僵,
又有点冷,「秋岩弟弟的意思是,让我给他一笔钱,打发他算了?」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有一笔钱,本来就应该是属于他的,况且不论是不
是因为那位已经不幸猝死的顾绍仪姐姐,龙耀鸣的家里也确实因为您那本《堕落
象牙塔》,搞得家破人亡的。他是个可怜人,他其实对您并没什么坏心思,他就
是想得到一个说法而已。上官大哥,总不会跟一个可怜人过不去吧?所以我希望
上官大哥您去,把该给他的钱给了,多多少少再说一声『对不起』,这样做不难
为您吧?」

  沈量才不明就里,但他一听我是让上官果果去找一个人赔罪的,他不知怎么
着,竟然似比我让他随便找一个人鞠躬赔罪更加恼火:「你小子这说的什么狗屁
话?得寸进尺你这是!咱们给上官公子拘禁了这么长时间,咱上官公子不怪罪、
还把你当兄弟;人家上官老爷子不让咱们几个赔礼道歉,这就不错了!怎么,你
还从哪寻来个跟你一样不知好歹的,就……」

  「不难为!」上官果果在此优雅地笑了起来,「先前我是实在太忙,加之也
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要干什么。这本来就应该是我要去做的,而且既然弟弟开了
口,我这个大哥总该有点表示。我没记错的话,我的手机通讯录里应该还有这个
男人的联系方式,等我今天出去了,我马上就去把钱送给他,跟他道个歉。」

  听他如此应承下来,我也差不多放心了。

  ——只是在这一刻,在我心底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对我自己说道:何秋岩
啊,你又操之过急了。

  会不会确实如此?

  毕竟现在好多事情,看似依然悬而未决:就比如到现在也没接到任何消息说,
顾家人松口,同意让我们的人,或者安保局的人对顾绍仪进行尸检;再比如,顾
绍仪手机里那个被锁死的资料,网监处的人好像到现在也没成功破解——大白鹤
这两天到底在干什么呢?

  ——对于这个案子,我是不是可以有另一种处理方法:比如,即便知道了万
美杉为了将兰信飞一击毙命而练手,杀了那么多小猫,我也应该故意把案子抻到
第三天晚上,等着看看有没有更多的证据和真相浮出水面?

  可我再转过身,看着沈量才满身都漫溢着一股激奋而得意的相,再想想那办
公室里徐远从头到脚都渗透着一股悲怆又不甘的样,他俩能容我让我在得不到任
何新进度的时候故意守株待兔么?他们一定会逼着我迅速结案的。徐远今天说是
那么说,如果今天发现的,是在上官果果于长岛酒店附近的草坪里埋下的几只死
猫尸体,那今天得意到肚皮上天的,那就应该是他了。

  所以即便不如此,又能怎么样。

  「秋岩,咱们这案子算是结案了?」等我从楼上下来之后,郑睿安和姚国雄
一齐凑到了我的面前。

  「结案了。」

  「那还有啥要收尾的吗?」

  「上官果果提前结束拘留的手续,沈副局亲自办;万美杉和田复兴转送第二
监狱和女子监狱的电话,我已经打完了,估计下午监狱那边回过来提人。」

  「那……还有啥是需要我俩去做的吗?」

  「你俩干啥啊?着急一起去约会啊?」我故意阴阳怪气地对他俩问道。

  「你看你说这话,乱点鸳鸯谱!」郑睿安少有地对我笑了笑,「今天是我和
我老公恋爱十五周年,本来我就想跟你请假来着……孩子今天都是她小姑接放学……


  「那你呢姚师兄?你跟嫂子也恋爱周年?」

  「那倒也不是,哈哈,不过,前两天咱从省厅篮球比赛那儿赢来的钱不是还
没花呢么?我也真是有日子没关心我家那位了,咱们在警局日常卖命,偶尔也得
犒赏犒赏贤内助的后勤工作不是么?我准备去带她逛逛街,给她买俩包,再去
『金梦香榭丽』吃顿好吃的,再看场电影……」

  「行行行行行……去吧去吧去吧……」我无奈地摆了摆手。他说道他「日常
卖命」四个字的时候,我在心里暗骂他这么说竟然一点都不亏心,但是人家请假
的理由又是去宠老婆,这个理由在我个人这里,真是让我一点都说不出来什么。

  等我转头一看,胡佳期和白浩远正坐在一起,两人都在一脸疲惫地盯着电脑
屏幕,虽然十指在键盘上下纷飞、疯狂码字的只有胡佳期自己。

  「我说你们两位,」我趁着此刻尚属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便端着
一杯茶走到两人身边,「您二位不用逛逛街、吃吃饭、看看电影去,过过二人世
界?」

  胡佳期转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旁的白浩远,咂了咂嘴:「啧啧,饶
了我吧,现在终于结案了,就算是你或者徐远沈量才俩人命令我俩去逛街,我都
不去。」

  「嘿嘿……以我对我家佳期的了解,此刻她肯定就想搂着我睡大觉!是不是
啊,亲爱的?」说着,白浩远还一把将胡佳期揽在了怀里。

  「去去去,打字呢,肉麻个啥呀!」胡佳期嫌弃地推开白浩远,转过头微微
撅着嘴继续打着字——但我看得出来,胡佳期心里还是很甜的,「你昨晚肯定比
我睡得过瘾是吧?还好意思说……瞧给你显摆的!」

  「哈哈,我昨晚把那个龙大哥送回家之后,我也回家了。不瞒你说:脱了大
衣跟袜子我就睡了,我连外裤都没脱……哈哈哈哈!」白浩远边说边傻笑,然后
又回过头看了看我,开口道,「秋岩是真应该休息休息了,你这哈欠连天的,而
且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还是那句话:俩仨月之前我确实有点瞧不起你,现在我是
真越来越佩服你了,秋岩,你可比我们这帮老油条拼多了。你去歇会儿吧。」

  「哈——啊呼,我哪……我还真打哈欠了。」我这才意识到,实际上自己从
上官果果的羁押室里出来,我就一直在犯困,只是连我自己都累到不知道自己在
疲惫了。

  胡佳期也跟着说道:「是啊,这孩子基本上没睡觉。昨儿半夜,我和小C躺床
上,迷迷糊糊地听见好像『三组』廖韬来找他了,他跟着也就下楼了,我估计那
阵儿应该两三点钟吧?正好你还有寝室呢,你回去睡一会儿吧。我这正写着案件
报告和总结呢。你去吧,秋岩。」

  但我还是轻易放不下心思。于是我只是含糊了一下,依旧站在原地。

  「咋了,你还信不过姐写报告啊?以前沈量才和雪平办的案子,不少报告都
是我帮着写的。」胡佳期看我半天没动作,又对我笑了笑劝道。

  「那必须不是……」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走廊,叹了口气道,
「我这不是还得等着上官被放出来、然后等着监狱的人来提走田复兴和万美杉么……
我总有点……心里不落听的感觉。」

  「那还有啥不落听的?证据全了、你那个国中同学认了,还有啥不落听?」
白浩远翘着二郎腿,朝后靠着椅背晃悠着转椅,对我说道,「你放心吧,等监狱
那帮人来了之后,我找老许一起接待他们。你赶紧趁着没啥事睡一会儿去吧,我
的何大组长!看你累成这德性,搞不好夏组长又得在电话那头跟着难受上火……
喔!」

  白浩远快把话说完的时候,突然被正在打字的胡佳期抬手照着胸口猛敲了一
下。白浩远吃痛后连忙朝前俯下身子捂着胸口,满目冤枉地看着胡佳期,再看一
眼我之后,恍然察觉自己似乎失了言。胡佳期瞪着白浩远,也同时转头迅速瞟了
我一眼,然后继续对白浩远随口掩饰地埋怨了一句:「……瞧你那样吧,坐椅子
上也不老实……小心再给你悠过去!」

  「夏雪平总给你俩打电话啊?」我开口问道。

  实际上我也不是傻子,白浩远和胡佳期这一瞬间的莫名其妙的眼神变换,再
加上这两天万美杉跟我的对话当中多次提到了我和夏雪平的内容——有趣的是我
为了害怕被别人发现,专门去找当时的监控设备上的那部分对话内容,可随即我
却发现但凡被万美杉提到我和夏雪平是男女朋友关系的小段录音全都被洗了,审
讯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胡佳期在监控操作室里旁听,偶尔白浩远跟着,除此以外完
全没有其他人在一旁,那么相关内容能是被谁洗掉的呢?另外,胡佳期刚接到上
官果果的案子,她就打电话把夏雪平找来了,也并不问夏雪平在情报局那边是不
是有任务,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方便接电话,而且还真就把夏雪平叫来了——其
实用不着夏雪平解释,我就已经能把这里面的事情窥晓了个大概。

  「啊……那倒是没有,你别听他瞎说!秋岩你去休息会儿吧。」胡佳期却也
不愿意把话说明白,只是继续劝我去补觉。而白浩远俯身捂着胸,半天也不敢再
说什么话,生怕再把什么事儿说漏一样。

  仔细想想,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能跟夏雪平称得上朋友的人,真的越来越少
了。何况,夏雪平对我的防备慢慢瓦解,其实还有曾经胡佳期跟她自己儿子的故
事的功劳。况且再看看现在,胡佳期跟她儿子又是那样糟糕的关系,而夏雪平跟
我也闹成了如此不愉快的模样,这两个可怜又让人觉得可恨的女人,也算是同病
相怜了。

  我只能随口岔开了个话题:「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咱们这么放了上
官果果,那个龙耀鸣那边儿怎么办?我倒是刚才跟上官那儿劝了几句,让他赔龙
耀鸣一笔钱——反正他上官家族家大业大,谈生意都是论『亿』为单位的,赔个
百八十万也应该不成问题,龙老哥其实也就是要个说法……可我就是不知道上官
果果会拿他怎么样。那欢没对他怎么样呢,都被人威胁了……」

  「唉,这种事,你做到仁至义尽就够了秋岩。」胡佳期抬起头,继续对我劝
导着,「你能敢在上官衙内面前替龙耀鸣那样的小人物说几句话,这已经不容易
了,至少换成我和你白师兄,我俩是不敢。不过下一步你还能咋样呢?你也左右
不了上官果果,咱们只知道他没杀人,但也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对吧?而且你也没办法对上官果果做啥:他现在基本被定性为清白之身,你又不
能按照龙耀鸣说的那样,给他往死里判。所以这种事啊,咱们也只能点到为止,
只希望后续的话,能够求仁得仁就好。」

  白浩远也挺直了腰板,给我喂着定心丸:「你放心吧,我昨晚把那龙老哥送
回家之后,我跟玄菟路分局,还有他家附近的俩派出所的人都打招呼了,我上警
校时候的不少铁哥们都在那片儿上班。我让他们尽量帮着盯着这个龙老哥的安危,
有啥异常也及时联系咱们。但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后面会发生啥,赶
上你姐说的,咱们都无法控制。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也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随后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寝室,躺在床上,还能嗅到小C跟胡佳期的女性体香。
女生身上的气味,至少对于我而言,是极其幸福且温暖的,原本来讲其实比较催
眠;可躺在床上,我却干睁着眼且多少还是有些焦虑。冥冥之中,我的脑海里貌
似总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对于这个案子,我和其他所有人都漏掉了一个细节,这
个细节就是关于上官果果其人的,而且,这个东西是不需要进行对顾绍仪的尸检、
不需要跑那么老远去长岛酒店现场勘察、去天翔路分局白费口舌就能发现的东西。

  可这东西是什么呢……

  而且,张霁隆那家伙到现在也没给我来一个电话——看样子,他是真对上官
果果有信心吧……

  想着想着,我还真就睡下了,而且这一觉里做的这个梦,真是我自从出生以
来做过的最乱套的一场梦:一会儿梦见自己一个人遭遇各种事,一会儿梦见自己
哭着喊着吵着、又不愉快地跟夏雪平在一起遭遇各种事,一会儿又梦见在我俩身
边还出现了其他人——而这个另外的人的形象,一会儿是老爸、一会儿是艾立威、
一会儿是周荻、一会儿又是那个神秘的、疑似于锋的那个老男人、一会儿又是个
男儿身但脸上却是欧阳雅霓阿姨的面孔;梦中经历的事情也乱七八糟的:先是跑
去查案的时候,突然遭遇了有人在暗巷里对着我的脖子吹暗箭,一回头竟然有个
洋老头举着自己的假肢对我砸了过来;随后一闪身,我跟着夏雪平又出现在了一
趟列车上,然后突然被告知这趟车上一共有十二个人,他们不止杀了人,还要策
划一场袭击——至于是爆炸还是什么其他的袭击,我却转瞬就忘了;紧接着,我
和其他几个人,还有一群乱七八糟的人突然被邀请到了一个晚宴上,可餐桌上一
道菜都没有,却在我们面前摆着不同的裸男裸女石膏像,其中的含义,好像是谁
的面前站了个裸男的石膏像谁就是某个案子的杀人凶手,一桌人乱七八糟地相互
指认相互咬,可随后,那些石膏像身后的蜡烛,竟一齐熄灭与点燃,而随着蜡烛
的几次熄灭几次点燃,跟我坐在同一餐桌上的人,竟一个个倒在了我的身边;就
在我大叫着想逃离这张餐桌的时候,最后的最后,我和夏雪平出现在了一栋大厦
里,大厦里面的结构转瞬之间变成了古代亭台楼塔的模样,但就在我不明以的时
候,却听见一个声音大叫了一声「天网阵,快走!」随后我和夏雪平都被一双大
手一推……

  就这样,我被「推」醒了。

  等我醒来仔细一想,刚才做的那些梦,什么又吹暗箭跟独腿洋老头的、又是
什么坐火车又是死亡饭局的,最后还闹出来了一个类似「冲霄楼」「铜网阵」的
场景,这些不都是我之前读过的那些什么探案悬疑小说中的场景么?而那一本本
小说,我真是好些年都没读过了,现在却又都一一出现在我梦里,倒也真是离奇
又好笑。

  一揉眼睛,一看此刻竟然已经是17:48,我怨了自己一句,可真能睡,便起身
洗了把脸,铺好被褥,穿上衣服去食堂买了套煎饼果子跟小米南瓜粥,拎着回了
办公室。

  「『啊尼哟』,秋岩。」一进办公室,懒洋洋地把双腿夹在办公桌上,捧着
本书看的许常诺便用着他那带着大碴子味的朝鲜话跟我打了声招呼,另外办公室
里还坐着陆思恒、秦耀、傅穹羽和杨沅沅,这四个人正端着手机戴着耳机,满嘴
带脏字且时而兴奋时而暴怒地玩着《使命召唤》,手机屏幕上杀得正酣畅,他们
几个根本没腾出空来理会我。

  「晚上好,许师兄。」

  「睡痛快了?」

  「还行吧……睡得头晕晕乎乎的,一闭眼睛全是梦。」

  「慢慢就习惯了。」许常诺翻着小说,并对我讲述着下午的时候我去休息之
后发生的事情,「你去寝室之后,那个上官公子就被放出来了,他自己叫车自己
走的。临走的时候,沈副局还想找你一起送送的,发现你不在,沈量才就把我和
胡佳期白浩远他俩一起叫去了……」

  「沈量才没说我啥吧?」我打开了粥盒,舀了两勺粥。

  「呵呵!能不说你啥么?尤其是当着上官果果的面儿,他那性格,更愿意多
说两句了——我就不给你学了,没啥好话。」

  「嗯。田复兴和万美杉被提走了?」

  「提走了。临走前那个姓万的小姑娘就提了一个要求,彻底卸了次妆,问胡
佳期借的卸妆油——哎,你说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有女孩愿意把自己整容成锥
子脸?我看见那个万美杉我就迷惑:这女孩卸了妆,我一看,如果不整容挺漂亮
的啊!我真搞不懂……」

  「哎……人家愿意呗。」

  「我听说怎么着,你喜欢过这个女生?这个女生是你国中时候的女神啊?」
说着说着,许常诺便把万美杉的事情往我身上扯。

  「嗯,是……咳咳。」

  「心里不好受吧?」

  「凑合吧。这么多年都没见了……」

  「嗨,我刚当警察的时候,也遇上过类似的事情——那是我小时候的青梅竹
马,不过区别是她是被人杀,奸杀。」许常诺叹了口气,但随即又态度麻木地说
道,「第一次见着自己小时候喜欢过的女生的身体,竟然是她的遗体……我一问
才知道,她后来是去做了三陪小姐,遇上了变态色魔,要对她进行SM游戏她不肯,
结果就被那人借着酒劲杀害了。38E的罩杯,肉弹体型,白白净净的,前凸后翘——
本来是很惹火很色情的场景吧,结果她的肚子被人横着剌了一刀,肠子都流了满
地;阴道那里还被人同锐器直接捅穿,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呵呵,以前我跟别
人讲这事儿的时候,总有不觉景的会说什么『赶紧趁热来一发』,可等我到现场
的时候,别说身体早就凉透了,而且早已经臭了,满身爬的都是黑色的苍蝇……
你说,还有比这再难受的事儿么?」

  好家伙,本来他把万美杉的事儿往我身上扯,就已经够让我倒胃口的了,结
果他偏偏还要跟我讲尸体的事儿,听完他说的东西之后,我再看着眼前的鸡蛋煎
饼和南瓜粥,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想了想,我赶紧压住心中令人生理不适的画面,岔了个话题道:「那个……
呵呵,那个女生她也是朝鲜族的吗?」

  「嗯,她是啊,我俩都在白塔区长大的。」

  「白塔区,唉,那里是太极会的地盘……」

  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许常诺突然似有些生气,放下书直勾勾地看着
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

  「你是想说我跟太极会那帮流氓打连连吗?」

  再一看许常诺咬着牙瞪着眼的样子,我这才确定他是真生气了。

  「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您看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朝鲜族,也不知道你
会朝鲜语;然后话赶话,就提到太极会了……」

  「行吧,你小子也确实不知道——告诉你,以后你咋说我都行,就是别说我
跟太极会那帮人有来往啊!」许常诺扬了一调说道,「真是恶心,我就算是朝鲜
族我小时候爸妈咋就不搬个家呢?我一提自己是白塔区那边长大的,别说是你了,
我上警专的时候,对我的背景调查都被别的同学时间长。他们哪知道,我从小就
是被那帮小流氓欺负大的。太极会宣扬自己是向着鲜族同胞的,可你们外人哪知
道,他们那帮人也都是从小撕别人作业本、抢别人虾条薯片长大的?小时候坏事
儿做尽,长大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侠——太极会那帮孙子全是这玩意!我当警
察就是不想我儿子以后被他们的儿子再那么欺负,当然,我家现在早搬家了……」

  我本来以为自己是跟许常诺把天给聊死了,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又絮叨上了:
这家伙把现在太极会的所有高层骨干都给我介绍了一遍,并把从车大帅到太极会
二当家周明勋、三把头朴龙明、车炫重手下十大护法、以及太极会在全市各个地
方开的各个夜总会、烧烤店、足疗店、KTV、物流公司等各种堂口老大从小跟自己
的过节、从小时候他们忽悠自己踩香蕉皮踩狗屎、骗他吞口香糖、让他被野狗追,
到偷他橡皮铅笔、伪造字迹给全班最丑的女生写情书,再到后来劫走零花钱书本
费、在校园里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打架的笔笔怨仇全讲了一个遍。我也只能
吃着煎饼果子喝着粥,不声不响地听完了许常诺版的《卑劣的街头》。

  白塔街韩国城的街头卑劣不卑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听完他的「血泪史」我
的左耳都疼。

  等我彻底吃完了粥,许常诺再一把那本书端起来,我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本上
官果果写的小说。

  「哟——《浮生落尽》,许师兄,你也是上官衙内的书粉啊?这本书我还真
没听过。他什么时候写的?」

  「很早以前写的了,不过我也就是随便看看,根本算不上书粉。我是看了半
年了,偶尔捎带着一点一点看的。」许常诺翻着书笑了笑,「写得挺有意思的:
你就看这标题,『浮生落尽』,哈哈,你能想象得到这是一本写旧时代发生在燕
平的侦探悬疑故事的小说吗?」

  「这谁能猜得到?竟然是个侦探小说……单元剧吗?」

  「不是,它讲了一整个故事。我先看了开头和结尾,然后才看的中间:主角
是个警察,六岁的时候全家被帮派老大带人寻仇杀了,于是他更名换姓跑到津港,
又回到燕平去当了警探,然后娶了帮会龙头的女儿为妻。随后这家伙设计了一连
串计谋招数,把当年那个出卖自己父母的人跟着龙头老大一并灭了门,包括最后
他设计,杀了自己的妻子——当然,就在她妻子要中招的前一秒,他才从自己当
年逃到的那个收容救济会那儿发现,自己的妻子原来就是小时候帮过自己、后来
又被人收养的那个孤儿小女孩。反正挺精彩的,环环相扣——他每次杀人都是在
不知不觉之中,不会留下一点证据;杀他妻子的手段最神:她妻子有先天性的哮
喘病,所以要长期服用氨茶碱饮片;但同时,因为她妻子还曾因为车祸受过外伤,
所以后来在患有哮喘的同时,还伴有呼吸窘迫综合征,而如果一个得哮喘病并伴
有呼吸窘迫综合征的人过量地服用氨茶碱,心率就容易出现严重问题,导致其猝
死于心室颤动。所以这家伙干了一件什么事儿呢——他去医院伪造了一个未签名
盖章的药方,多开了一付氨茶碱,又找了个实验室,把自己开的和妻子开的所有
药饮片都融了,之后再蒸馏提纯。然后再找模具按照原本药片大小做了一个相同
体积但是浓度是原本两倍的药片……诶,哎!秋岩,你去哪?」

  没等许常诺把话说完,我便立刻站起身推开椅子,拔腿就往鉴定课跑。

  「你们几个,赶紧帮我去总务处要两辆车!」我一边跑着一边喊着,搞得留
在重案二组和经侦处值班的所有人,也都跟着知道了我想叫车的这件事。

  推开办公室的门,正在写着尸检报告的小C先白了我一眼,看样子应该是因为
之前中午我从万美杉的单间里出来后就没怎么理她、下午我跑去睡大头觉也没跟
她闲聊打招呼而记我的仇,可我这时候却也根本没多余的时间跟她在儿女情长上
浪费口舌,直接问她之前顾绍仪的那个治心脏病的药还有没有剩下,小C马上问之
前的那位比较内向宅男的师兄,把仍作为案底物证的胶囊从恒温箱里取了出来。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师兄推了推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片,小心
翼翼地对我问道。

  「可能有点唐突,这位师兄,但我还是想问您一下:胶囊检验过了吗?」

  「检验过了啊,没问题的,我随机取出来五颗,都分别称量过了,跟药品说
明书上记载的没什么区别啊。」

  「检验过里面药散原料的浓度、纯度了吗?」我又问道。

  「啊?这个……我……我看你们重案一组查案子时间有限……所以我只进行
了称量重量……」

  「哎呀我的师兄啊!你这叫什么事!」小C一听我问的问题,立即就明白了我
是来干什么的;等她在一听这唯唯诺诺的师兄如此一说,马上就慌手慌脚地戴上
乳胶手套,捏了三颗胶囊忙碌了起来。

  「需要多长时间啊,C?」

  「理论上可能需要差不多十几、二十来分钟,我尽量快着点儿吧。」小C的额
头上立刻跟着我一起冒出了汗,「我记得那个什么上官衙内,这两天不是还有飞
机要离开F市吗?」

  是啊,而且他具体是离开F市飞往哪的,是往首都飞、沪港飞,往东岛、南港、
南岛飞、还是往洛杉矶飞,这些我还真就忙忘了,不过无论他飞去哪,只要离开
F市,再想联系上他、把他控制住,这个可就难了。

  「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明天的飞机。」我双手紧握着拳头,紧张地对小
C说道:「不过你也尽量快着点吧。」

  「哎呀,我知道了!你催什么催,死秋岩!本来我今天跟人事的几个新来的
实习女警约好了一起逛街的!这下可倒好……」吴小曦一边说着,一边忙碌着,
一抬头瞬间又火了,对着刚才那个师兄道:「我说大哥,这是你的马虎你能不能
跟着动一动?就在这傻看着啊!」

  「哦……哦哦,对不起!」这个师兄这时候才唯唯诺诺地跟着拿了两粒胶囊
药片,到了另一个摆有显微镜的操作台,帮着小C一起重新检测起来。

  ——这不查不知道,重新一查还真查出了猫腻来:从顾绍仪身边和背包里发
现的那几瓶卡维地洛和普鲁卡因胺胶囊,全都被人动过——用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但是仔细用显微镜观察才能发现,每一颗胶囊上接缝处的商标字体,多多少少都
会有几毫米的错开,可以说每一颗胶囊被动过手脚后又很精准地被人重新扣了回
去;

  而那些胶囊里的卡维地洛和普鲁卡因胺药散虽然重量保持在标准范围内,但
是每一颗所承装的纯度,竟然全都是正常医用安全范围内的三倍!而至于卡维地
洛和普鲁卡因胺,当然还有一些其他治疗心脏的药物,如果服用过量,就会容易
引发血压骤降或者心跳骤停,继而引发心脏技能瞬间骤然紊乱、进一步引发急性
心衰竭,最终导致猝死。

  最重要的是,里面有超过二十颗胶囊,都留下了上官果果的指纹。

  恰逢其时,好久没怎么见到的白铁心突然瞧了瞧鉴定课实验室的门。本来对
我刚刚就有意见所以带着情绪的小C,这下更开心不出来了:「你怎么有功夫来了?」

  「什么话,亲爱的,我来你们这溜达溜达看看你不行么?而且我刚从沈副局
大人那儿听说你要升职当咱们这鉴定课的副课长了,这么好的事情你咋不告诉我?」
大白鹤穿了一件加绒的水牛皮夹克,下面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头发明显用
发蜡抓过了,他平时戴着的眼镜也摘了,应该是戴了隐形眼镜,此时的他整个人
看起来确实比以前帅气多了,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气场也着实做作多了。
他跟小C说完话,眉毛一扬,看向我来:「呀哈,这大帅哥是谁啊?这不是我们家
的何代组长吗?」

  「你少来,肉麻不肉麻?咋的,老白,你今天喝了多少啊这是?」看他这身
帅气的打扮行头,确实让我眼前一亮,但他这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做作劲儿,
实在是让我觉得反常又难受。

  「哈哈,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我的天,我的好兄弟,你既然是来专门找我的,你就有事儿说事儿行么?
搞这么多戏词这是干嘛呢?也真不知道白铁心这家伙最近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紧接着,他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台迷你平板电脑给我看:「呐,
之前你们从案件现场找到的关于顾绍仪手机云端存储里的资料,终于被我们的人
破解了,你看看吧,可精彩了!」

  我大致看了一眼,竟然发现,那里面除了十几个压缩加密Zip格式文件之外,
剩下的全是艳照——而艳照里疯狂交合的男女主角,竟然是顾绍仪和兰信飞。

  「我的天……我说你们网监处在干什么?怎么才破解出来啊!」我一下子因
为过于激动,于是没搂住脾气,马上对着大白鹤吼了一嗓子。

  「嘿,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没想到白铁心这一刻既不唯唯诺诺,倒也如往
常一样并不对我生气,却指着我对着鉴定课实验室里的其他人笑着指了指我,然
后又对我说道:「哎呀,秋岩,你得理解兄弟!你以为我们网监处和你们重案一
组一样,遇到一个大案子,就一个心思死命往上扑?就不说从各个分局汇总来的
要监控的视频、数据,还有风纪处、经侦处、重案二组、防暴组的其他案子的任
务,你们重案一组这之前在我们那儿还有那个要求协助的任务呢!我不得跟其他
弟兄一点一点按顺序完成吗?看在咱俩是『过命同窗上下铺的连襟兄弟』的份儿
上,我这还给你加了个塞呢!」

  「行吧……那谢谢你了啊大白鹤!还有小C!我不多说了,我得赶紧走了……」

  说完,我又直扑回重案一组办公室,带着上了在办公室里打着游戏的四个人
和许常诺赶忙下了楼又迅速上了车,开着两辆警车一路鸣着警笛到了长岛酒店——
万没想到,按道理明天才是上官果果的飞机,我们几个竟然在这一刻扑了个空。

  而且,等我们冲进那套总统套房之后,就在之前我们以为的「顾绍仪心脏病
自行突发继而小脑撞破」在的那个大理石吧台的位置上,我还发现了一张留言便
笺:「天翔路各位警官、徐局长、沈副局长、小何警官: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
假时假亦真。道自认高一尺,魔毕竟高一丈。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真既是假,
假即是真。来日方长,后会无期。

  上官果果临别赠言。」

  看着这张挑衅意味满满的字条,我当真想把眼前酒店里的所有东西都砸了,
然而在我冷静了一个气口之后,我又忍住这种冲动,毕竟这家酒店是F市少有的五
星级酒店,哪怕我只是磕了一只玻璃杯可能我都赔不起。

  「这间房的那位客人哪去了?」看我正读着那张字条,许常诺便先开口对酒
店经理问道。

  「呃……这个……我们不好透露……」那酒店经理假装为难,眼神里却又透
着有恃无恐。

  「什么屁话?你知道之前住这个套房里的那个人涉及了什么样的案子吗?」
陆思恒从一进酒店,他就毫无缘由地觉得眼前这个酒店经理欠揍,而听完刚才酒
店经理如此一说,他这会儿可算找到个机会恐吓这人了,「告诉你,如果你要是
有什么包庇或者欺瞒,这个案子到时候可就不在我们手里了;等转送到安保局之
后,安保局的『黄皮子』们可是会请你去安保局让你『透露』的,让你往『通透』
了『透露』!你到底说不说?」

  「没毛病!给你拉到安保局去,能给你把朖子黄儿打出来,你信不信?」秦
耀也跟着恫吓起来。

  按照纪律,陆思恒和秦耀这么说话是违规的,但此刻我急于知道上官果果的
行踪,便也没拦着陆思恒。而那瘦小的、且一看虽然五官端正但满脸蜡黄就知道
这人肾亏的酒店经理,看着眼前人高马大的陆思恒,五大三粗的秦耀,再一听他
提到安保局,整个人立刻就蔫儿了:「我这……好吧……那个上官公子,十五分
钟之前刚退的房。没开自己车子,好像是坐的门口的地铁,转乘机场捷运走的。」

  「你确定他是去的机场?」我一把揪住那经理的衣领。

  「确……确定啊!当然确定!他从我这儿办的改签机票,等下七点四十的飞
机,从咱们林檎机场直接飞洛杉矶国际机场的!」

  「哪个班机?」

  「海洋航空,OC-041。」

  「怎么办秋岩,咱们赶到机场的话,最快也是七点三十五。」许常诺立刻对
我问道。

  我立刻松开了酒店经理的衣领,咬着牙招呼着随行的其他五个人:「赌一把,
咱们直接搭乘地铁倒机场专线!我就不信他能这么跑得了!」——这时候坐地铁
可比开车快多了。

  而在地铁里,我还马上让组里值班的栾雪莹联系了机场警方和地勤安保,让
他们准备好警车,并在机场拦人。可到了机场,进了候机大厅,我和许常诺陆思
恒杨沅沅咱们六个,却都发现机场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地勤也好、机场警察
也好,根本没人在忙。

  而此刻,是七点三十二分。

  「怎么办,秋岩哥!再不想办法来不及了!」杨沅沅心焦地问道。

  「妈的……闯关!」我果断说道,并同时掏出手枪和证件。

  ——要知道一般情况下,像我这样做的话很可能会出问题,别说警察这个饭
碗可能保不住,就是命都有可能丢掉。

  但我就算是把命丢掉,我也不想让上官果果就这么走掉。

  其他人一见我的动作,在一瞬间也都傻了,可下一秒,他们也都鬼使神差地
照我的动作学了起来,同时掏出了手枪和警官证。随后,我们二话不说,直接朝
着机场离岸口冲了过去。

  「等一下……欸?哎!你们干什么的?」说来讽刺,我明明让栾雪莹联系了
机场方面配合工作,栾雪莹给我报告的时候也说机场的回执是「全力配合」,可
是机场地勤们根本没有在寻找上官果果的意思,见到我们几个,那些守在离岸口
的地勤们却全都开始警惕了起来。

  「我们是国情部和市警察局联合专案调查组的!请你们让开!」我直接把自
己的证件贴到了对方脸上——没错,我拿出来的是情报局专案组的工作证。看得
出来,一开始这几个地勤在瞥到许常诺杨沅沅他们手里的警官证的时候是不以为
然的,可当他们看到我手里带着国徽和「国情部F市情报局」字样的钢戳的时候,
他们所有人都傻了,进而也就没拦着我和其他五个人。

  为了不吓到其他旅客,在搭乘到电梯之后,我又吩咐其他人先把手枪收起,
随后跟着一帮乘客一起,强行抢上了机场快轨换了个航站楼。下了快轨之后我们
便开始拼命地往海洋航空公司OC-041的登机口跑去。而就在我们跑到登机口处的
时候,豪华舱登机旅客正好还剩下八个人,拎着一把登机箱、大晚上戴着墨镜的
上官果果,正好是那第八个。

  上官果果在看到我们的那一刻,整个人也慌了,大呼了一声「我操」,清晰
得让中间少说隔了几十米远的我都听了个真楚;随后上官果果拉着登机箱,自行
扯了机票、攥着登机牌便准备朝着登机口硬闯,但我估计他也没想到,面前站在
登机口的两个上了年纪的女空乘见状,一把就张开双臂,将他完全拦住,并且用
着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上官果果面前,让上官果果的侧肋与肩膀,在那两个空城大
妈的肥乳上撞了个结实。

  眼见硬闯不成,上官果果只好丢了自己手上的登机箱,转身朝着自己的另一
边方向跑去,这小子的动作倒是也真快,三下五除二就踏上了候机座椅,也不管
自己的脚边有人没人,仿佛学过轻功一般,踮着脚就连续跑出了十几米远。

  而我和许常诺等人的身边呢,全都是闲逛或者排着队的乘客,我们每一个人
行动起来都不是特别的方便;而如果就这么让他一直跑下去,万一让他找到什么
空隙,混着上了某趟飞机、或者从哪处的安全门跑出候机楼,再想抓他就费劲儿
了——不能就这么让他逃了!

  我想都没想,再次拔出手枪,果断对着机场的棚顶打了一枪。

  「哇!——」

  这一枪,当真如热油上滴下一滴冷水,把整个候机大厅都打得噼里啪啦的,
所有人听到枪响,也不管看没看见我开枪的,立刻朝着四处躲了起来。

  这一躲,倒是帮了咱们——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推了上官果果一掌、亦或
是绊了上官一脚,正好让正在表演着水上漂的上官果果从候机座椅的椅背沿上结
结实实地摔了下来,并在地上连着打了三个滚。

  可上官果果还不死心,纵使摔在地上吃痛,他也立刻爬起身来,准备继续朝
着眼前距离自己三十多米的吸烟区跑过去。但就在这个时候,许常诺这个平时就
特喜欢长跑的家伙,已经三步跨作两步,直接冲到了上官果果身边,并一把将他
的左手腕铐上手铐,然后再将其整个人拉了起来。

  「呵呼……呵呼……上官少爷,你他娘的挺能跑啊!」许常诺喘着大气,又
把上官果果的左手上的手铐跟自己的右手铐在了一起。

  「哼,彼此彼此!」没想到上官果果这家伙的肺活量还真好,根本没怎么喘。
而他随后,又十分挑衅地看了我一眼:「这么快就见面了,秋岩弟弟?」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调节了一下呼吸后,咬着后槽牙对他说道:「上官大哥
不地道啊!这么快就走,也不等小弟送送行?」

  「哈哈哈!」上官果果看着我,却仰头大笑起来,「少跟我来这一套了。你
是想骗我招供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你从什么时候察觉的?」我恨恨地看着上官果果问道。

  「操!我说弟弟,我从来都没着过你那一套;不过你演得倒是挺好的,但如
果是我父亲要人帮的我,告诉你我现在早就在美国了!」

  「那我也告诉你,F市有我何秋岩在,你就别想做你的美国梦了!」

  「好大的口气啊!」上官果果笑道,「那你能咋样呢?我夸你二十一二岁、
年轻有为,你就真以为自己行了?如果现在还是红党专政时代,搞不好我还真就
是早就死了;可现在是两党轮替,我父亲在红蓝两党都是通吃的!试问在这个国
家的土地上,又有谁能拦得了我、关得住我呢?」上官果果说着,举起了自己的
右手,托在我的脸颊上,声音清脆地拍了拍,「你他妈的就是一个小刑警,你想
拦得住我?等下辈子你托生成太子、皇上了再说吧,昂!废物!」

  他拍打我脸颊的力度倒是不小也不大,但他故意模仿我的F市口音再加上拍打
我脸颊这个动作本身已经足够彻底激怒我的了,更何况此刻的他,完全不是之前
在拘留室里那番儒雅又乖巧得人畜无害的模样,此刻的他,已然嚣张到气焰喧天。

  而本来看完他留下的那张字条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一路上的奔跑更让
我怒发冲冠,霎时间,一股把我全身其他地方对比得奇冷无比的满腔怒火迅速燎
到了我的大脑和四肢,我明显感觉到下身括约肌和小腿肌肉同时一提又一紧,全
身的力道全都汇集到了右手上。于是,我想都没想,握紧了手枪朝着上官果果的
面门就是一拳。

  「你他妈说谁是废物!」

  上官果果脸上挨了一拳,瞬间倒地。

  一拳下去,虽然仍不解气,但我多多少少已经理智了下来,因为就在这个时
候,周围的几乎所有人,都拿起了手机或者相机开始对着我和上官果果拍了起来。
给他一枪柄已经够本了,如果再打下去,搞不好容易出事。

  但我却又心生另一个想法,我立刻抓着上官果果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拉了起来,
对着候机大厅里所有人喊道:「大家看好了,这个人名叫上官果果,我相信在场
不少人都听过这个名字,都应该知道他是谁、他干什么的——这个人在我们F市犯
了命案,破坏了证据,现在又想畏罪潜逃!我现在已将此人捉拿归案!」接着,
我又冲着上官果果朗声说道:「你说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没人拦得住你,对吧?
那刚才你怎么没有通过登机口呢?你别把自己看得太大、把别人看得太小了!」

  此刻,上官果果嘴里鲜血直流,但他仍旧瞪着,并对我咧开自己满是鲜血的
嘴巴对我笑着:「呵呵,你有种,何秋岩!你敢动手打我是吧?你等着,我们家
老爷子饶不了你的!我保证你会死无全尸!」

  「好啊,我等着。就算是我先比你死了,我也会在阴曹地府三途川等着你来。」

  随后我也不跟他多废话,另一只手让秦耀跟他铐在一起,跟许常诺一左一右
挟着走。而且虽说刚才他的脸被人拍照录视频拍了下来,但是按照《警员守则》
上的规定,随后我们在路过机场免税店的时候,还是给他找了只纸袋,抠了三个
窟窿帮他套在了脑袋上。

  待我们从离岸口再次出来的时候,那几个地勤上下打量了套着纸袋的上官果
果一番以后,他们更不敢拦着我们了。只不过我们跟他们和机场里其他的警察问
警车的时候,他们还是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脱,反正无论怎么说,机场方面就是不
给派车。

  「要不咱们打车回去?」杨沅沅天真地问道。

  我想了想,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上官果果,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坐机场
专线捷运倒乘地铁,回到长岛酒店去,再坐我们自己的警车回局里。随后,我和
陆思恒全都忍着刺骨寒风,把身上的大衣外套脱了下来,挡在了秦耀和许常诺跟
上官果果铐在一起的铐子上。然后杨媛媛和秦耀负责盯背后,我和傅穹羽负责盯
身前,我们一起再次上了地铁。

  其实这一路上我也是极其慌张的,我们已经搞出这么大动静了,不能把事情
办得比这个更加大张旗鼓;但同时我又怕上官家族真的派人来抢上官果果,他们
如果真的这么做,按照我预想的那样,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很可能会遭到什么毒
手,所以上地铁之后,我直接安排所有人都去最后一节车厢站着,时刻保持警惕,
并且我还下了命令,如果有人想要贴上咱们身边,只要感觉不对就可以开枪——
当然,等我们真正上了车后,满车的人只是看到上官果果头上套着的那个纸袋、
且嘴巴处不断渗着红血,他们就已经不敢上前了。之后回到了长岛酒店的停车场,
我还特意让傅穹羽和陆思恒检查了两边车子底盘,看看是不是被人安了炸弹。

  「呵呵呵呵……何必呢,为了抓我吓都给你吓死!」坐到了警车里之后上官
果果嘲讽着说道。

  我们各自相互看看,也都沉默着没说话。

  眼看着快到市局大院的那一刻,我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

  可谁都没想到,从市局大院里突然冲出了两辆黑色奥迪轿车,用着差一点就
撞到了我们的警车上的速度和距离,将我们的两辆警车一齐逼停,而在同一时刻,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路口里也窜出了两辆同样的黑色轿车,把我们直接夹在了道路
中央。

  「下车!」

  从这四辆车上立刻走下二十人,清一色的黑色大衣、黑色西装、红色领带,
手上都举着两把手枪,在他们下车的那一刻,他们就立刻把各自手上的双枪对准
了我们的警车。

  ——真没想到,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任何地方,是比直接等在市警察局
更方便把上官果果从我们手上劫走的地方了。

  我见状,立刻对开着车杨沅沅叫道:「黄毛!把车锁好!」

  杨沅沅的动作确实快,她立刻抬手就把警车窗户和车门上的保险锁按钮按下,
这样的话,每扇车窗和车门处一共有的八把大锁轴,会把警车从驾驶室内部牢牢
锁住,其他人从外面是打不开的。

  但另一趟车上的陆思恒和傅穹羽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开车的正是平时就
有点大大咧咧的陆思恒,他们两个好像一时间也都忘了警车的车门和车窗还有保
险锁这种东西。而紧接着,其中一个男人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万能开
锁器——看那东西的形状,跟一般小偷溜门撬锁的开锁器完全不相同,我想了一
会儿才回想起来,一般情况下各大军区的警备司令部、首都特工部门和执法部门
的总部工作人员,才会有一种专门可以打开警车和军车的开锁器。我正在心里高
叹一声不好,另一辆车的他们两个,则全都被从车里拖了出来。

  「哼,还发短信呢?想找谁搬救兵啊!」其中那个将傅穹羽从车里拖拽出来
的男人,看见傅穹羽的手上正握着手机,那人便狰狞一笑,掐着傅穹羽的脖子质
问道。

  「我……我正……正给我爸发消息……你也管?你们是……你们是什么……
人?」傅穹羽大声又艰难地说道。

  「呵呵呵……」那人也不搭话,继续冲着傅穹羽笑了笑,然后对着他当胸就
是一脚,踢中了傅穹羽的胸口窝。

  傅穹羽捂着胸口连连咳嗽,看得身旁也刚被拖出来的陆思恒直心急。「敢欺
负我兄弟?我他妈跟你拼了!」说着,陆思恒大叫一声,就要冲着那人扑过去。

  要知道那人的身高也跟陆思恒比可矮得多了,他的身材可比陆思恒瘦得多了,
但他一见陆思恒冲着自己扑过来,却全然没有一丁点躲开的意思,而是侧着身子
用肩膀对着陆思恒一撞,紧接着身子迅速一抬,没成想陆思恒整个人都被撞得飞
到了我们这边警车的发动机箱盖上,而且后脊直接磕到了警车的天线上。

  随后那男人一招手,直接走过去两个人,把傅穹羽和陆思恒的手臂全都扳到
了各自身后,用塑料紧扣把手腕全都勒紧,然后推到了我们警车前面。接着,为
首的那个男人藐视地看着车里的我们,指着傅穹羽和陆思恒对我们喊着话:「车
里面的人听着:请你们把你们刚刚逮捕的人交给我们,我们会带他回到首都,接
受关于你们正在办理的这个案子的进一步调查。但是你们的人不配合——这两个
小崽子,阻碍了我们执行任务。车里的人听好:如果你们不把上官公子交给我们,
那么,他们俩一会儿受到有什么样的处理,我可不敢保证,到时候别怪我们不客
气!」

  抢人就说抢人,竟然还美其名曰「进一步调查」。

  可让我此刻内心无法淡定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在指向傅穹羽和陆思恒的时候,
他是拿着手里的手枪、用自己的枪管指着的;同时,那两个挟住他们俩的男人,
也都正在用一把手枪顶着他们的后背。

  ——这分明是在拿他们俩的命做要挟、做交换。

  这怎么办……

  第一,他们都是我的手下;第二,他们还是我的学弟,他们的年龄比我还小,
无论他们之前是混不吝也好、总喜欢耍宝搞怪不正经也罢,他们还都是孩子……

  尤其是此刻,当我再用余光看了杨沅沅一眼之后,我正发现刚刚还反应迅疾
的杨沅沅,现在正盯着陆思恒泪流满面,显然这孩子已经被吓懵了。这场景,让
我更加揪心。

  「哈哈哈哈……哎呀!啊哈哈哈哈……」同时,车上的上官果果正狞笑着。

  而六神无主的许常诺,也只能个几秒就叫我一声,「秋岩、秋岩」,好像希
望我快想办法……

  可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确实想要一个案子,来证明自己;

  但同时,我不可能去牺牲别人的命来成全我自己……

  「黄毛,别哭了……开门……」

  我说道,却是边吸着寒气边说的。

  ——就这么开了门,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还不一定呢。

  只不过,身为一个F市警察局的刑警,被别人弄死在自己的工作单位门口,这
件事是不是稍微滑稽了点呢……

  杨沅沅果断地打开了保险锁,刚想直接下车,却又被人推回了车里:「把你
们的武器丢出来,然后人再出来!」

  既然选择是我做的,我们所有人也都别无选择,只好跟着他们的命令,缓慢
地摇下车窗,把手枪从车窗丢出,然后缓缓下了车,举起了双手;坐在后面的许
常诺和秦耀打开了手上的铐子,随后,我们几个便都被人用手枪顶住了脑袋。

  上官果果摘下头上的纸袋,对我笑了笑,活动了一下手腕之后,也照着我的
脸上揍了一拳,打得我左侧下方从外往里倒数第二颗齿彻底活动了,我恶狠狠地
硬把那颗牙用舌头一顶,从嘴里吐了出来,吐在上官果果的皮靴上。

  上官果果看了一眼我的那颗牙齿,轻描淡写地踢掉了那颗牙,然后抬起脚,
用我的羽绒服外套在他的鞋上蹭了蹭:「我走了,何秋岩——你身上这种不撞南
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执着,值得我尊敬。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名字的!拜
拜!」

  我不甘心地看着上官果果转过身……

  可就在这时,从警局门前的那条街道两段,又一下子开进了八辆铜灰色SUV,
而且车子的牌子,还是少见的「红旗」。那些车子分成四小队列开,停在那几辆
奥迪轿车之后。从车上下来的那些人,也都穿着黑色大衣,只不过他们的大衣里
面,好像是清一色的立领正装,胸口还都佩戴着一颗红色五角星;而他们的手上
端着的更加唬人,全都是CQB5冲锋枪。

  看见来人,原本用双枪顶着我们脑门的那二十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刚被放开
手脚的上官果果也跟着一头雾水;警局大楼里还有俩轿车的人立刻从楼里冲出,
刚准备做些什么,却全都被后来的这些人手中的冲锋枪对准,弄得他们所有人一
时间全都瞠目结舌。

  ——最近这段时间,市局门口这条小路还真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段时间。

  「你们是干什么的?知不知道我们在执行任务?」先前打伤陆思恒和傅穹羽
的那个男人沉了口气,依旧举着枪看着来人。

  「这话应该我先问你们,同志。」从那些端着冲锋枪的人里面,站出了一个
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的男人。男人微笑着走到那个双枪男人面前,对他问道:
「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我们是司法调查局的,从首都派来的。」

  「有证件么?」

  双枪男人嚣张地展开自己的大衣,把自己的证章和证件展示给来人看:「看
清楚了吧?」

  「看清了。但只不过,既然是司法调查局的人,干嘛要戴着红党的领带、车
子上挂着的拍照,还都是商贸部调查处的牌照呢?」来人依旧微笑着说道。

  双枪男人这时候终于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我们……
我们执行任务……就……」

  「你们是『白银会』派来的吧?商贸部莫琴部长,不是跟咱们的副总理是把
兄弟、又都是白银谷村的老乡吗?」

  「你什么意思?这位兄弟,你说话可得留神!听信海外谬论谣言、诽谤政治
人物,即便是在现在两党和解的时代,对于任何的公务人员来说,这都是重罪!」

  「你别紧张!我们都是自己人!」来人保持着微笑,也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掏出证件:「自我介绍一下:我是Y省省政府保卫办公室的室长、同时也是红党Y
省党委政治保卫处的处长,我姓黄。这是我的证件,请您过目。」

  「我的天……大名鼎鼎的黄云烟?」那个双枪男人一看到黄云烟的工作证,
整个人立刻萎了下来。

  黄云烟是谁?红党在两党和解、政体改革时期到现在,总共经历过两次暗杀
事件,黄云烟当年十六岁就进入了首都的政治保卫处,这两次暗杀他都经历过,
第一次虽然保护廖京民失败,但是在场的所有政保人员里,唯一一枪打中了于锋
肚子的那一枪,就是黄云烟打的;第二次保护过渡政府女总统的时候,当时一共
有八个刺客,黄云烟则凭着一己之力,自己一个人就连续击杀了三名刺客。简而
言之,这是一位非常牛犇的人物。我在警校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或许
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或许就像有些传言所说,他因为性子直,在首都得罪了
不该得罪的人,在保护过渡政府女总统之后,他似乎就此销声匿迹了。谁知道,
这家伙竟然一直在Y省F市,而此刻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证件看清了么?」黄云烟对着那个双枪男人,语气温和地问道。

  「看清了,黄处长。」

  「嗯,看清了就好。」接着,黄云烟眼睛一瞪,对着身边的人厉声说道:
「去把上官公子铐起来!用我们的铐子!」

  「是!」

  刚刚还得意跋扈的上官果果,此刻又慌了,而在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一句话
的时候,他便已经被摁着押上了黄云烟带来的车子上。

  「请你们几位也跟着走一趟吧,从首都来的朋友,」黄云烟严肃地说道,
「省长杨君实同志,特别派我邀请各位,到省政府省长办公厅坐一坐。」

  「这……」

  不由得他们这些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司法调查局还是商贸部调查处派来的人的
思考,几个端着冲锋枪的政保便已经抢过了他们车上和手中的钥匙,直接坐到了
他们车子的驾驶员座位上;而站在车外的那些人,也被一一分配到他们自己的和
红党Y省政保处的SUV上。

  「几位警官,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杨省长也吩咐了,让各位务必到省政府
那里待一会儿,这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而且我们的人也需要坐你们的车。」黄
云烟打量了我一翻,笑道,「我看这位帅哥顺眼,我就跟你坐一辆车吧!请吧!」

  听着黄云烟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我其实也多少有些不舒服;但是既然杨
省长都发话了,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开着车子,跟在红党政保处的车队后面,一直来到了办公厅。到了办公
大楼之后,我和许常诺、秦耀等人被安排在一间会客室后,立刻就被人看管起来
了——当然,并不完全是软禁,有点像我在G市安保局那一次的遭遇:好吃好喝供
着,门口有政保守着,而且还派了两个医务人员帮着我、陆思恒和傅穹羽处理了
一下身上的伤。

  那天晚上,据说在这栋大楼的某间会议室里,还开了一次长达三小时的会议。
具体会议内容是什么、都谁参加了会议,任何人都无从知晓,知晓的也没办法透
露一点内容。只不过,按照后来坊间的传言说,那一晚参会的有安保局Y省站正副
站长、国情部F市情报局正副分局长、Y省检察厅正副厅长、Y省警察厅正副厅长,
他们都是被杨君实以Y省省政府的名义叫去的,当然与会的还有杨君实和蔡励晟;
而且,我那天晚上隔着门,也分明听到了走廊里传来过徐远和沈量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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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8)

  莫名其妙的一晚上,总算在我嘴里换了三颗带麻药的棉球之后过去了。

  从这一天一直到新年以前这一段时间里,又连续地发生了三件事:第一件事:
在12月31号这一天,我连续收到了两份邮寄档案,签收的间隔为一个小时,而且
全都是从首都寄来的,第一封的寄信地址是「首都九城区平安街110号,国家商贸
部调查处办公大厦」,但是里面的东西,却是从「司法部司法调查局——总部」
发来的一封处理函,上面就一行字:「因Y省F市市级警察局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
秋岩于12月29日晚在F市林檎机场攻击嫌疑人某某,对嫌疑人某某采取非人道逮捕
手段,遂对何秋岩进行严重处分处理。」且连个落款都没有,倒是只有公章和看
不出来签的是什么的签名;

  而第二封档案的寄信地址却是「首都明台区南四条路32号,国家司法部司法
委员会调查局总局」,上面的内容,除了标题、名头和落款也就一行字:「对Y省
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的处分决定,非系我部我局下达签署;如何处
理,着由Y省警察厅、F市警察局及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本人自行酌情。」

  第二件事:「司法调查局」在12月29号那天晚上,也就是我和许常诺咱们几
个被黄云烟带到省政府省长办公厅大楼的时候,他们带着另一个车队开进了市局,
并且在他们的要求下,他们把顾绍仪的手机、网监处破解的顾绍仪的云端数据与
大白鹤自行做的数据备份全都带走了;同时在天翔路分局那边,也有他们的人要
求着天翔路分局打开了兰信飞的家门,然后把兰信飞的电脑连着显示器和主机全
都带走了;

  当然,他们这些人只是拿的是「国家司法部司法委员会调查局总局」的公函,
他们的工作证件清一色全是Y省红党党委政治保卫处的,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黑色
或深灰色立领正装、胸口别了个红色五角星胸章。而且,他们拿着的那封来自司
法调查局的公函上面的签字,签的并不是司法调查局局长的名字、也不是司法部
部长的名字,而是赫然用细毛笔写着三个大字——「易瑞明」。

  第三件事:在12月30号这一天早上9点,首都国务院发了一条声明:「副总理
上官立雄因身体健康问题,宣布请辞,并已将辞呈递交元首府与国家议会。副总
理职权暂由总理米正康代揽。一切后续安排,皆将由国务院与国家议会相关人士
商议决定。」

  而随后在9点30分,首都红党中央党委也发布了一条声明:「我党中央委员会
主任上官立雄同志,因为自己的身体健康问题和其他特殊原因,向我党中央党委
提交申请,辞去一切党务职务;经过中央党委与总书记易瑞明研究决定,同意上
官立雄同志的申请,相关工作即日起暂时交由副主任齐重同志负责,其他安排听
从党组织决定。现上官立雄同志与家人,正在政治保卫处总部安排下前往左泰河
进行休养并接受相关身体检查和治疗,望党外和社会各界人士勿念。」

  而紧随其后,从商贸部、能源部,再到中央工业银行、以及上观国际集团,
领导层,全都遭遇了一次大换血,尤其是上观国际集团的总裁、执掌上官家族的
大小企业将近三十余年的上官丽萍宣布辞职,并把股权转让出自身持股百分之五
十的新闻,一时间成为了财经类新闻的热搜榜一。

  ——这些看似离我远的事情,我和我周围的人貌似都很清楚;但是有些看似
离我很近的事情,我们却近乎一无所知。

  ……或者说,倒也并非完全不知道了,只不过那些事情,全都是黄云烟告诉
我的。在那天大概晚上十点半左右,也就是差不多杨君实主持的那个临时召集会
议结束的一个半小时之后,黄云烟单独把我叫到了一个会客室,剩下的五个人则
都留在了之前的那个大会客室里。我其实挺疑惑的,既然他们红党政保处的人是
把我们六个一起请到他们Y省党委,那还能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们一起听的呢?

  但其他五个人可没管那些:而且说起来,红党党委的人倒是比蓝党党部和M省
安保局的人将就多了,他们一看时间很晚,于是就给我们所有人都安排了宵夜——
最牛的、当然过后让我越想越不对劲的是,红党Y省党委的人好像对我们所有人的
口味都了如指掌:专门给许常诺上的,是一份热乎的酸萝卜牛里脊紫菜包饭、配
拌牛板筋,还有用辣拌青萝卜丝做的咸菜豆腐清汤;秦耀这家伙的面前,直接摆
了两桶炸鸡,还特意配上了加拿大千岛酱;杨沅沅面前则是一份热乎乎的叉烧肉
跟脆皮猪拼在一起的双拼饭,旁边还配了蒜蓉茼蒿、玉米笋和梅干菜;陆思恒面
前,则摆了一大份烧烤,什么烤牛筋烤羊腰烤蚕蛹烤鸡脆骨,还有烤韭菜烤蘑菇
烤茄子,还特意配了一张馕饼;而傅穹羽面前,则摆了一盘鸡蛋鲜虾韭菜水饺。
傅穹羽这孩子平常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情绪化的男孩,配酱油调白醋,可没想到他
在刚吃了一口饺子之后,竟然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背过身去抹了两滴眼泪。

  而在我来到那间小会客厅之后,黄云烟亲自给我摆了一碗雪里蕻牛肉米粉——
我虽然没有特别喜欢吃哪一个小吃作为宵夜,但我确实喜欢在晚上睡觉前吃一点
带着汤水的东西,而且就最好是米线粉丝这种东西。只是我嘴里刚被上官果果那
畜生打掉了一颗臼齿,虽然经过医生处理之后现在不疼了,但我明显感觉到那里
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于是我便没吃一口。何况眼前的黄云烟,似乎天生自带
「震慑」天赋,两只眼睛就跟两盏重装直升机上的探照灯一样,被他多看一会儿
就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有机关枪打过来。当然,眼前这黄云烟长相倒是极其英俊
的,高个子、平头、丹凤眼、剑眉、高鼻梁、阔嘴白牙、饱满的额头、棱角分明
的下巴,像极了电影《太宁宫保镖》里的许正阳——何况他本身就是干这个的,
身上的铮铮铁骨可比演员演出来的更真实;料想他今年怎么也得四十五六岁了,
可脸上却真不见一点皱纹,头上也一根白发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根本比没大几岁
一样,可以说这个老帅哥算是我见过的最显年轻的人了。不过他这一身带着攻击
感十足的正气和傲气,却又让人觉得心中突兀。

  黄云烟见我捂着嘴看着眼前的汤粉一筷子不动,便立刻让手下端走了,紧接
着他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叫人给我端上了一碗菠菜蛋花汤。

  「还是吃两口这个吧,你的嘴巴吃不来小灶,那就来两口咱们保卫办公室的
大锅汤水,吃不下去也尽量吃一点。菠菜含铁,鸡蛋更不用说,是很好的蛋白质
来源,都对你嘴里的伤有好处。」黄云烟说道,「我嘴里的臼齿也被人打掉过,
而且我嘴上受过的伤可比你的严重多了。过去有一次我参加训练,跟人对拆肉搏,
对方一不小心一脚踹到我嘴巴上了,结果我的下边牙齿直接就把口腔壁磕烂了,
差点直接咬透了——刚受伤那几天,别人是能从我脸上……您看,就这,下巴到
嘴唇中间这块地方,都是能看出来两道红印的,那应该是有血从毛细血管里在往
外渗。那时候我们教官就总给我开小灶,让我吃菠菜蛋花汤,跟肉松拌米饭泡着
吃。过了一周,我的嘴巴就开始好起来了。等何警官您回家去,您也可以试试。」

  「黄处长,请您别一口一个『您』了,我何秋岩几斤几两,敢在传奇保镖黄
云烟面前称尊?还是叫我『小何』或者『秋岩』吧。」

  「哈哈,行,那我就叫你『小何警官』吧。」

  「大名鼎鼎的黄处长,把我单独叫过来并不完全是想跟我探讨怎么治口腔里
的伤口的吧?」我张口吐掉嘴里的药棉,捏起勺子喝了两口汤。

  「当然不是。」黄云烟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本档案袋,「知道你们关于最
近这个上官果果先生的案子还没完全了结,你们又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从
一开始省政府和我党省委就料定你们肯定会遇上麻烦,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
也没办法直接帮你们——毕竟政体改革之后,政党轻易无法介入司法程序,这个
你也是知道的。但毕竟上官果果此人,是我党首都高官的家属,对你们来说棘手,
对我们来说也得是该甄别就甄别,该清理门户就清理门户。现在不是我们一党专
政的时候了,可我们的内部纪律要求从来就没放松过。」

  「您稍等……你说你们红党『从一开始就料定』我们会遇上今天这种事吗?」
我马上放下勺子,对黄云烟问道。

  「哈哈……」黄云烟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决定把他知道的一些事
告诉了我:「上官果果犯过的事情,可不止在F市杀了自己女友顾绍仪这么一起——
当然,能跟他称得上是『未婚妻』的女友,全国上下也不止顾绍仪一个了。」

  「他还做过什么?」

  「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其他地方的警方也有不少想要拿他的,但
是也因为种种原因,都没办法对他进行提告,过了24小时、48小时、72小时的,
就都把他放了。」黄云烟想了想,又对我问道:「上官果果是否有跟咱们F市警方
提出过,不要见自家派遣来的律师的要求?」

  「对,他的确这么要求过。」

  「这就对了。这是他和他们家律师达成的一种默契:如果他跟警方或者检方
提出见律师,其实说明他所涉及的事件主要责任并不在他,但他却可以通过自家
律师和自家名声,向检方警方进行施压,让司法部门的人员对他所涉的下次事件,
产生一种预先畏惧心理;但如果他提出说什么都不想见律师,这就表明他掺和进
去的这件事情,他的责任可不小,完全不是能通过简单的法律途径能够解决的,
这样的话,只有他们家的律师在外面安排的人,说出相应的暗语或者戴上相应的
衣饰,遇到事情之后被关在警局或者检察院的上官果果才会相信那些声称是要帮
助他的人。」

  我这才大感受骗,怪不得上官果果说他从最开始就没相信我的手段。不过照
此一看,我的这么点手段也真是嫩得很,早就赶不上他自己预先设计的对策了。
而且我也真算是见识了,从警校刚毕业的时候,因为一直被人用「警专生转升学
中最优秀」的名头捧着,我觉得我自己哪哪都行,被「桴鼓鸣」一案那四五个教
育了一通之后,我算是对自己的认知明确了不少,自己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等
到再回到局里,连续高强度地遭遇了罗佳蔓和上官果果这俩人的案子,我才终于
知道了人跟人之间从智商到心思再到善恶之间的差距。见天地、见众生,方能见
自己,这一瞬间我还真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否则我在上官果果面前,也不过是一
只有可能咬他一口但也完全任凭他把玩的蚂蚁而已。

  「那他们家的律师,在知道了这次他遇上大麻烦了之后,又是怎么操作的呢?
不瞒你说,黄处长,我是知道我们这边天翔路分局出了点问题,有个叫那欢的警
官被一通从首都打来的电话给恐吓了,但是以我的判断,威胁那欢一个人,不足
以让上官果果那样地有恃无恐,我觉得其实还……」

  「小何兄弟,」听我把话说到此处,黄云烟立刻抬起手拦住了我的话语,
「年轻人保持一种猜疑和好奇的态度,我从来都不认为是什么坏事。但是有的东
西,就算你知道了,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知道这些对于你而言根本没什么用,
只会徒增烦恼罢了。当然,我还能告诉你的,就是顾家人在你们局门口搞得那次
骚动,其实也完全出自上官果果的手笔。顾家是根儿正苗红的汉人,而无论是锡
伯族还是满族,都没有说女孩子死后仵作不能近身的说法。」

  「原来如此。」其实我这会儿,已经早就猜到了。

  「作为这个案子的主办警官,小何兄弟,你更该关心背后的真相,不是吗?
两个案子如此巧妙地并联在一起,这对于我们国家的法律史和罪案史而言,也算
是一桩天作奇案了。」

  「也对……那现在怎么办?您的意思是,我马上去再审讯一下上官果果?」

  「不用了,呵呵,」黄云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小何兄弟可真大胆,我估
计站在你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敢这么跟上官家的人叫板的,放眼全国都没几个。
话说小何兄弟,我真得问一句:你这么跟上官果果过不去,真就不怕上官立雄派
人找你麻烦?」

  「……」我咬了咬牙,却说不出一句话。

  「看样子你还是怕了。」

  「我这个人头脑简单,黄处长,您可能不知道,我在我们局里是出了名的混
不吝。遇到事情,我没想那么多。与这个相比,我更害怕上官果果从我手里逃了,
逃脱了法律制裁,这对我来说才是侮辱。」

  「哈哈,小何兄弟这话说的,也真挺像夏涛老先生和夏雪平女士能说出来的
话。」

  「怎么,您认识我外公和夏雪平?」

  「哦,我只是听过名字……老早以前,我应该是跟你外公在工作上见过几面,
但根本没说过话。不过你放心好了,别的我不敢保证,把上官果果交给我们,我
敢说这次他绝对是要去见定了马克思和列宁的了。并且,刚刚我已经得到了首都
司法部、中央警察部和省警察厅的同时授权,我们红党政保处已经趁着刚才你们
休息的时候,审讯过上官果果了。」说着,黄云烟又指了指放在我面前的档案袋,
「这里面就是我们的审讯记录,刚打印出来的,纸上面还热乎着呢。小何兄弟如
果不介意,我可以直接把真相口述给你。」

  我又一次放下勺子,拿起那本档案袋,把里面的材料取出读了起来;

  ——但同时,黄云烟也在像自说自话一样,对我讲述着经过他们红党政保处
审讯后,上官果果的招认内容来:「其实上官果果,还有已经你们移送到女子监
狱的那个叫万美杉的女人所说的内容,都有一大部分是真实的。前天晚上,上官
果果按照你们所掌握的时间回到酒店,进门,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顾绍仪,而顾绍
仪也因为心脏病发作陷入了休克的状态——只是现在我们都知道,顾绍仪这时候
的心脏病发作,并不是因为她的先天性心脏病,而是由于上官果果对其的心脏病
药物进行了蒸馏提纯,导致的心衰竭。我刚刚说过,上官果果在全国,能够跟他
的关系达到『未婚妻』的女人,用两只手加一起都数不过来,但是有趣的是,咱
们这位年轻的、姬妾成群的副总理衙内先生,又容忍不得自己的那些女人们与别
的男人有染。可是山高路远,就算他有孙猴子的脾气、又能日行十万八千里,但
他也不会拔根毫毛变出来三十多个分身去,在全国各地看着他的那些女人们。顾
绍仪对他的态度其实也并不如他诓骗你们时候讲得那么好,而且其实咱们的这位
顾小姐也是一个特别爱玩的人,她其实很喜欢逛夜店、泡酒吧,能认识咱们市的
那位流氓大律师兰信飞,就也不足为奇了。我也算是见过那个兰信飞几次的,对
他的了解更是比他自己都清楚——『潘驴邓小闲』,他就是这么个男人,而且着
实会哄女人,再加上他又傍上那个『臭儒了子』做靠山,江湖上的花花鸟鸟真的
都愿意往他的怀里扑。而至于咱们的上官果果先生,呵呵,『自己的鞭子』不中
用,就得再找人工的鞭子抽打那些女孩们,时间长了谁受得住——我说的这个意
思,你懂的吧?」

  「懂……呃,您刚才说的那个『臭儒了子』是谁啊?」

  「啊哟!失言了,哈哈,小何兄弟可别介意,我也跟着杨先生溜顺嘴儿了——
我说的是隆达集团的张霁隆张总裁。说起来,这张霁隆当年好端端的也是个名牌
大学毕业的学生,干点啥不好,偏偏要当混子流氓……不过我可知道,小何兄弟
跟咱们这位张总裁的关系不一般,按理说,小何兄弟也算是咱自个的『娘家外甥』
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呵呵,不介意不介意。」我拿着那本审讯资料应
声道。我自己话音刚落,再另起一篇纸读了两行,霎时间心中不免一惊——让我
惊讶的倒不是红党政保处短短两三个小时内的审讯效率,而是我竟然还在其中,
发现了顾绍仪的尸检报告——不错,是经过Y省安全保卫局授权的,「授权签字人」
一栏上面也竟然正签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欧阳雅霓」。

  小C和邱叔他们平时的正常尸检速度我是清楚的,从我发现上官果果给顾绍仪
的药物做手脚,到我真正逮捕上官再到我们被带来省政府,前前后后总共也就两
个多小时的时间,如果是按照正常逻辑的流程,上官果果被带来省政府、红党政
保处以省政府名义申请司法审讯授权、然后再通知安保局协助进行尸检鉴定,这
么短的时间内,先不说尸检步骤过程,就我手中的这份差不多三四页的尸检报告
就根本不可能写出来,更何况还带着各种片子和指标图表;再者,欧阳雅霓真的
能用这么快的时间,就把顾绍仪的父母舅舅劝通、让他们同意安保局的鉴识官在
自己女儿的尸体上动刀子么?就算是顾家人都是被上官家族胁迫才拒绝让警方给
女儿做尸检的,那这一会儿上官果果被我们逮捕、又被带到省政府来这些事情,
他们也应该不会知道得那么快吧?而且上官果果虽然被捕了,上官立雄的势力,
此时此刻还是在的,不是吗?

  ——所以,可能的情况只有一个:那天欧阳雅霓把顾绍仪的尸体带走之后,
回去他们就给她做了尸检。

  而对于捧着那本资料的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黄云烟明明看在眼里,却丝
毫不在意地继续给我讲述道:「一方面是无穷无尽地把自己当做玩物地性压榨,
另一方面在兰信飞那里,除了生理上的满足,还能得到心理上的关怀。换位思考
一下,任谁都会选择兰信飞而抛弃上官果果,就这样,顾绍仪原本是想跟兰信飞
私奔的。但是纸包不住火,何况上官果果从小就被家里的人训练得心思极为缜密——
缜密的心智,是我党培养子女时候最为注重的优良品质。上观国际在F市本身就有
不少暗桩,上官果果在本地的狐朋狗友也多,知道顾绍仪和兰信飞两个人的私情,
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上官果果就这样动了杀心?」

  黄云烟看着额头冒汗、满眼疑虑的我,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所以
上官果果就这样动了杀心。」

  说实话,我觉着有点不对劲。刚刚在机场的时候,上官果果表现得虽然确实
有点歇斯底里,但是我注意到他对顾绍仪的实质态度根本是满不在乎的——如果
是这样,一个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确实有一定的控制欲,他难道就会对一个自
己其实骨子里并不是很在乎的女人,因其出轨而妄动杀心么?或者说,他一个副
总理的儿子,就因为这么点事儿杀人,难道值得吗?就算是想杀人,他用得着亲
自动手?

  可我现在也没见到上官果果,材料上上官果果自己的供词要是这么写的,所
以我也只能这么信。

  「难以置信,是吧?」没想到黄云烟直接窥破了我的心思,「因为自己众多
女人之一的顾绍仪出轨,他就把人杀了,你觉得,有点过于残忍?」

  「呃……」

  「残忍的还在后头——你仔细看了吗:其实在上官果果回到房间之后,到他
找保安来实施急救之前,顾绍仪虽然陷入休克状态,但也并没有断气。虽然那些
治疗心脏的药物被他进行了提纯处理,但是每一颗胶囊的剂量其实他是不好掌握
的,而且根据人体的不同体质,一下子服用大剂量的药物,人体也不见得可以瞬
间全部吸收。

  「也就是说,顾绍仪明明是有机会得到施救,甚至生还的?」我问道。

  「对。」然后,黄云烟看着我,幽幽说道,「说到这里,你再想想顾绍仪后
脑处那一处的撞伤是怎么来的。你还会觉得上官果果这个人不残忍吗?」

  「难道……」

  在我脑海中,登时出现了两个画面:其一,上官果果见顾绍仪还有呼吸、甚
至手指还能动、嘴唇还能嗫嚅,那看起来温柔斯文的男人,便立刻皱着眉咬着牙,
抱着那孱弱可怜的女人的头颅,对着那座大理石迷你吧台的棱角猛然撞了上去……

  其二,上官果果同样见到顾绍仪还有生命迹象,便扶起了她的身体,算好了
距离让她站在迷你吧台前,然后一推,任由顾绍仪向后自由落体……

  能这么干的人,也确实太残忍。

  「然后,他在杀了顾绍仪之后,又去兰信飞家干嘛去了呢?难道他是想要寻
仇、杀了兰信飞?」

  「依照他自己的说法,我想并不完全是这样。」黄云烟给了我这样一个答案,
并又对我问道:「咱们F市,有个名叫龙耀鸣的人你认识的吧?」

  「当然认识,他昨天晚上找过我,说是要我帮他申冤寻仇,他的女儿龙婧姣
被人强暴过的辛酸经历,被上官果果拿来爆料炒作自己的书改电影了——当然,
之前我问上官果果的时候,他说的是,把龙婧姣的事情和信息爆料出去的是顾绍
仪,现在想来,他应该是说了假话。」

  「没错。这件事,也是上官果果发现顾绍仪和兰信飞的私情的契机——上官
果果把这件事爆料,并找了三家传播公司帮忙炒作此事,他跟那些公司的所有的
聊天记录、往来财务数据还有相关合同契约等东西,全部被顾绍仪发现了,并把
这些东西全都传到了兰信飞那里,自己留了个备份,按照我的理解,以及上官果
果自己的论断,应该是顾绍仪想拿着这些东西要挟自己与她分手,否则,这些资
料只要一经爆料,上官果果的名声必然受损,他的电影也不见得能卖的出去了。
所以他找到兰信飞家里,为了找到并抹除相关的资料是最主要的事情,次要的才
是杀了兰信飞,既是灭口、又是报仇。」

  「您说的这些资料,是指现在能在顾绍仪手机云端当中查到的,除了那些张
艳照之外的压缩数据文件吗?」

  「正是。」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如果说名声受损,其实自打跑车超速撞桥、且发现校花与其在车里进行驾驶
的过程中两个人同时相互「驾驶」的新闻爆料出来,上官果果这个人在民间基本
上就都是负面舆论了,而后那些什么群交派对、疑似滥用药物之类的消息流传甚
广,更是让上官衙内的恶名跌落谷底,名声本身就在最低处的,就算再受损还能
损到哪去?何况上官果果给我的感觉是,他根本不在意外界对他的看法。不仅如
此,将近十几年前,他就趁着自己的臭名远播写出了那么多的小说,然后借着这
种反向炒作,他的那些书销量还真的都很不错。那现在再试想一下:如果上官果
果泄露龙婧姣个人信息致人自杀的消息披露出去,上官果果是不是巴不得有这种
事情可以用来炒热度呢?——毕竟,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讲,如果我是他,那我完
全可以跟人说,我的小说我的电影、确实基于真实事件的吧!

  这样一来,上官果果供述里所记录的,他对于这件事的过度介怀,是否就有
些站不住脚跟了。

  「那些压缩文件里,只有关于上官果果找人炒作龙耀鸣女儿的事情的东西吗?」
我不放心地问道。

  「不然呢?你觉得还能有什么?」黄云烟饶有意味地看着我,对我反问道。

  「我……我说不好。」

  黄云烟笑了笑,端起身边的一盏茶杯,喝了两口凉白开。

  「但是这个时候,兰信飞已经死了。上官果果并不知道。」

  「对。」

  「而且以一己之力能对付两个会散打的保安的上官果果,在删除兰信飞电脑
里文件的时候,居然被万美杉一介女流用汉白玉烛台砸晕了。」

  「我是津港人,在我们津港有句俗话,叫『马背上摔死英雄汉,河里淹死会
水的人』。算计来算计去,上官果果应该想不到,他自己被算计进去了;并且,
他虽说从小就跟着军方的教官和全国武术界的人士练拳练腿,但他就栽在被一个
女的暗算这一手上了。有句诗说得好,」说到这,一瞬间黄云烟竟赫然有些解恨
一般地咬牙切齿起来:「『不是老天不睁眼,善恶到头,报应循环』!上官果果
本就作恶多端,这次也是他活该掉进这个名叫万美杉的女孩的计划中。」说完这
句话,黄云烟又收起了自己的态度,立即重新变得波澜不惊起来:「而且据我们
刚才打电话跟监狱方面的求证,按照你们逮捕的那个名叫田复兴的男生供述,最
开始这个圈套是设给顾绍仪的——万美杉策划的,是先杀了兰信飞,然后把事情
嫁祸给顾绍仪。」

  「这个我知道……这样一来,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我嘴上这么说,可是我心里却扔在犯嘀咕:这一切真的说得通了吗?

  并在此刻,有件事在我心中让我格外在意:就在刚刚兰信飞提到万美杉的时
候,我赫然想起,万美杉的干爹,也就是我们之前那位明星市长成山,在我和白
浩远许常诺面前抬枪自杀之前,载着他的那辆车子,貌似正是一台红旗轿车。

  「小何兄弟,在想什么呢?」黄云烟对我问道,这家伙还真像是传说中的那
样,全身上下「连尿尿和屙屎的地方都长着眼睛」,他这时候基本上没有用眼睛
在看我,却完全可以发觉正一口一口低头喝汤的我,正在思考某些事情:「你是
担心,上官家的人,或者是『白银会』的人会报复你们参与到调查这个案子当中
的人吗?你放心,我这句话放在这,你们只要在F市一天,就不会有人敢对你们怎
么样。而且你看着吧——再过几天,天上的气候可能会有点变化。人们为了某些
特殊日子,会在之前遇到雨云的时候,先冲着天上打两炮干冰。因此,为了不变
天,怎么的也得先下一场雨,是不是?过两天,这场雨就会下来的。」

  我这时候就已经领会了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杨君实敢在F市派人动上官果果,
如果没有易瑞明这个老师的支持,我估计杨君实也应该不会做出任何不计后果的
事情。听黄云烟把话说得那么笃定,我也并没有避讳,而且我试探着说道:「哦,
我倒不是怕上官家族或者白银会,否则这案子我早推掉了。只是,我比较介意您
刚才提到的那个万美杉:实话实说,她其实是我国中的同班同学,她杀了兰信飞、
犯在我的手里,多少让我对她的事情有点关注。我没记错的话,她父亲死后,曾
经贵党的党员、咱们F市的……现在应该叫作『前市长』了,成山,他便成了这个
万美杉的监护人。」

  我把话说到这,故意停顿了片刻,看了看黄云烟。而黄云烟也看了看我,又
拿起了手边的茶杯,把玩了一番故意不说话,于是我只好自己把话说下去:「实
不相瞒,成山先生就在我和我另外的两位同事面前举枪自杀的,而他为什么选择
在市警察局门口自杀,我一直……」

  「这个案子不是交给安保局来处理了吗?」黄云烟低着头眯着眼睛,把茶杯
盖当做陀螺一般在桌台上转了起来,「小何兄弟担心社会上的大事小情,你一个
二十一二岁的孩子,能有这份公仆之心,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时代和社会当中,确
实难能可贵。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你是警察局重案组的警官,你就
应该去查你们分内的案子,除非别的事情与己有关,否则千万不要参与,容易伤
身劳神。」

  「我……」

  我刚想说,成山就是在我面前死去的,何况那个涉及成晓非的案子也是我办
的,他们的案件多多少少也算是跟我有点关系吧,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过问一两句;
可我刚说出一个字,立刻又被黄云烟毫不留情地噎回去了:「小何兄弟,顺便正
式通知你一下吧——上官果果和万美杉这两个人的案子,从前天到目前为止,还
是归你们市局重案一组管;而从此时此刻,他们后续的关押、审判、行刑,以及
必要时需要进行的再审讯、再调查,都由我们负责了。」

  「由你们负责?黄处长,我刚刚以为,您从司法部和省厅拿到的授权,只是
协助我们捉拿上官果果归案;敢问,你们红党政保处有刑事案件的调查权吗?」
从这开始,黄云烟所说的话和他的态度,开始让我越来越不舒服。

  「——抱歉,是我没把话说明确:刚刚跟你说的那几句话,我是以省政府保
卫办公室的室长的身份跟你说的,而不是作为红党Y省省委政保处处长的身份。省
委政保处确实没有司法层面的执法权和调查权,但是省政府保卫办公室拥有政治
安全层面的一系列特殊权利。正如你所知,万美杉跟先前犯下贪污罪、重婚罪、
当然经过我们后续的调查发现还得外加一个间谍罪,而畏罪自杀的前任市长成山
关系匪浅,上官果果的家庭背景对于我党又是那么的重要、对于这个国家也是那
么的重要,所以后续的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了,而是涉及到政
治层面的刑事案件,希望小何警官,就不要再过问了——看你年纪轻,我想提醒
你一下,再多问,就是逾越权利了。你们现在剩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按照我们提
供的材料,把你们最后的收尾工作做好,把案情报告写好然后尽快上交。毕竟,
媒体那边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F市呢。」

  我确实到现在还认为,黄云烟的出现的确是来帮助我们的,但他此刻说出来
的这些话,全都像拳头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重重地揍在了我的喉咙上。再仔细想
想,现在的情况属于说天上突然降下来两道难题,我本来已经都答错了,而这时
候突然冒出来一帮人,帮着我擦了错误答案、改了做题步骤、还帮我算出了正确
答案,同时还帮着我把卷子的名字和考生考号填写好,并且这帮人还有几个去帮
着我捂着监考老师监视的眼睛、捆着他们想要收卷的双手,换做任何一个,都应
该觉得何乐而不为。

  但我作为我自己,我还是觉得别扭,不过我又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那好吧,我没什么问题了——倒是还有个要求,希望省政府方面能帮忙配
合一下,这是我答应过别人的事情,我得说到做到。」

  「好的,什么要求你说吧。」

  「那个万美杉,毕竟是个女孩子。我估计以她的表现和罪行,注射死刑肯定
是没跑了。我恳请你们可以帮忙,在她被执行死刑之后,给她买件白色连衣裙、
好好化化妆再火化——这个女孩其实倒也挺可怜的。等她火化之后,把她的骨灰
遗骸从D港丢进大海里吧,这个才是她问我帮她做的真正的愿望。我和她毕竟同学
一场。」

  黄云烟看了我半天,我跟他在这一起坐了十几分钟,他在此刻终于会心一笑,
并点点头:「有情有义!这样的人我欣赏!好吧,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件事
我亲自找人亲自做。等所有事情都结束的那天,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谢谢了,黄处长。」

  「客气。你把蛋花汤喝了,我们的人就会安排你们回局里。我还有别的事情,
就不做陪了。」

  「您客气,黄处长。」

  黄云烟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说了一句:「小何兄弟,你真的
很像一个人。」

  「嗯?像谁?」

  「呵呵,一个故人。我随口一说而已。来日方长以后再见。」

  被上官果果打掉一颗臼齿那处的牙龈伤口貌似已经封住了口子,不流血也不
痛不蛰了,可我看着面前的这碗菠菜蛋花汤,依旧是吃不下。

  半个月后,果然黄云烟派人来通知:万美杉的后事已经处理好了。来人还特
意叮嘱了一句:其他的事情,万望何秋岩组长切勿关心。万美杉死则死矣,但是
被来人这样提点了一下,我却总觉得,这件事里头仿佛还有什么猫腻似的。

  而几乎是在同时,全国五家主流媒体电视台也毫不避讳地报道了:上官果果
因为在F市犯下的蓄意谋杀案,且加上近几年的教唆杀人、买凶杀人、教唆强迫卖
淫、强奸、诱奸、泄密、诈骗等犯罪事实,数罪并罚,被Y省高等法院判处死刑,
并于今日在Y省立即执行。此新闻一处,一时间海内外舆论一片哗然。有人说这是
天理报应,跟黄云烟的感受和观点一样,上官果果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人说,这
是易瑞明与上官立雄之间政治斗争的延伸,甚至还说这本来可能就是杨君实奉易
瑞明之命,在Y省给上官立雄的儿子设了个局,故意陷上官家族于不义,企图以此
对晋州出身的红党党员进行清洗和政治迫害;还有人说这是Y省警察太傻太蠢太虎,
易瑞明和上官立雄之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万一将来某天上官立雄卷土重来,
早晚要报了这桩血海深仇。

  看着国内国外这帮人的言论,我心里其实也挺发毛的。可是,上官果果确实
杀人了,犯罪就是犯罪,它不会因为舆论风向的变化而改变事实。

  并且,最讽刺的事情是,那些在网上帮着带风向,说这次上官果果所谓犯下
了杀人案明显就是以易瑞明为首的红党高层对于「白银会」派系进行政治迫害、
上官家族明显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的那些人们,明明在几个月前,他们还在疯狂地
攻击「白银会」任人唯亲、卖官鬻爵,上官家族借着官威公权以公谋私、大搞行
业寡头模式与市场垄断;前些日子还是窃国之贼,现在却又成了他们主页上令人
叹惋垂泪的无辜者、受害者——我甚至不需要去将他们这些人的主页链接用那种
恢复社交软体被删数据记录的网站去打开,只是翻一翻过去的时间线,就能看到
眼前这个Post出举着和平鸽和火炬的白衣女神后面还画着上官立雄伟岸身姿图片、
用阿宝色调渲染后的一张上官丽萍穿着黑色风衣背着单肩包在沪港洋场马路匆匆
而过的风尘仆仆的写真并配上「真女神当如此」的Up主,于没多久以前,还在自
己的媒体相册里贴着把上官立雄画成绿毛乌龟、把上官丽萍和那位流氓律师的艳
照大肆疯传;

  我差点忘了:为此,沉寂新西兰多年的魏鹏律师,还特意写了两篇长文发在
自己的个人博客上《纪念我神交已久的朋友兰信飞》和《雨夜忆上官丽萍》,均
把兰信飞的死和上官丽萍的辞职,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感别扭的隐晦方式,将
它们跟红党的诸多「弊政」联系在了一起——我说实在的,我在国内、在红党治
下的Y省生活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最近冒出来的省政府财政赤字之外,也实在是没
感受到什么来自政治家们的所谓「弊政」,反而是逃到海外将近二十多年、几乎
一脚都没踏回国内的魏鹏,竟然能把这些「弊政」如数家珍。随后,这两篇文章,
引发了海外那群人士的一系列狂欢,无论哪帮哪派的,都在声援魏鹏,还有人强
把那两篇文章,比作当代的《纪念刘和珍君》跟《风雨中忆萧红》,甚至比那两
篇文章更加「清新超然」——但其实我是真不知道,单就这两篇随笔的文笔而言,
魏鹏有哪里比得上鲁迅与丁玲;

  而在12月28号到1月4号,国家法定的元旦假期结束之前,防暴组闫曙光那帮
肌肉棒子兄贵们就没得着闲,同时,原本按照之前安保局和咱们市局和市政厅一
起商量并事先规划好的,让红蓝两党按照不同街区在不同时间进行的竞选宣传活
动,也一下子演变成了沿街游行和暴力冲突。据说那天上街冲到前头的,有不少
都是红蓝两党各自青年团的成员,但貌似没人见到有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的人参与,
只是两党青年团的各自团员们动起手来,似乎比黑帮街头血拼下的手还要黑:红
党人士于秋天和冬天在街面上搞活动的时候,依然都习惯保持着带暖水壶的传统,
而两边一斗殴,暖水壶就成了凶器和炸弹,其中一个红党青年团团员在打架的时
候,直接把一只水壶照着来人面门砸了下去,瓶身瓶胆直接破裂,里面的滚烫热
水带着碎瓶胆砟子,直接招呼在了对方脸上,这个操作我也实在是太熟悉了,我
估计那位被打中的小老弟怕是这辈子都毁了容;

  而蓝党青年团那边则更绝,打架之前没人发现,打起来的时候才看到,有七
八个人他们都在自己怀里揣了一把不锈钢锤头,而打架的时候,他们用的全是锤
头后端那部分的撬锛,照着对手的脑门、后脑和天灵招呼。事后,红党青年团有
两个被打成了植物人,还有一个直接因为造成颅内出血,没来得及抢救就断了气,
死状和兰信飞完全一样;

  在我看到那几个青年团团员身上伤痕照片、以及那张遗体照片之后,我不禁
觉得唏嘘又讽刺:兰信飞的死,在我看来至少是因为与万美杉和顾绍仪或是还有
什么别的女人之间的性欲与金钱纠缠,说到底好歹也是为了自己;而这几个青年
团团员,大多数还都是刚刚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他们这样暴力地呐喊、打砸,然
后横死街头,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所谓的政治主义?为了家国天下?为了自己
虚无缥缈却自认伟岸的理想抱负?

  ——这样做,值得么?

  唯一值得我稍稍欣慰的事情是,我那两位老班长吴纶跟扈羽倩并没遭到什么
袭击。在得知他们俩都平安无事之后,我突然发现,貌似在经受了万美杉这件事
之后,我实在接受不了在我生命中遇到过的任何人的离去了。

  而据他们所说,当天搞活动的时候,有开始张霁隆是派出了帮派堂口的一大
堆流氓看守在他们的活动现场附近的,他俩向来对于那帮人很反感,只不过他们
也知道那是张霁隆派过去保护他们的,因此,他们也就没多说什么;而在对方游
行到自己的活动场地附近的时候,那帮帮派堂口的流氓们便已经接到了电话,不
由分说就把吴纶扈羽倩他们的活动摊位的一切摆设全都收拾了起来,随即陆冬青
也打去了电话,让现场所有人跟着那些堂口的兄弟们撤离。只不过,一直跟着陆
冬青和张霁隆在霁虹大厦宣传总部做事的倒是都照做了,而那帮青年团员,则一
直被某几个电话要求坚守原地。

  暴力和流血是残忍的,是悲剧,但是它们永远不会带来事情的止息。F市继上
官果果被我强行逮捕之后,又出现了红蓝两党青年团流血冲突的事情,在全国全
网范围内的线上骂战,便更加激烈:当然,两方的主题还是在围绕着上官果果是
罪大恶极还是被人冤枉、易瑞明到底是迫害了上官立雄还是清理门户净化政党,
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为了这些事情横键盘相向,不眠不休。话题如此炒热,以至于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以内,这两个问题都成为了不少地方电台与电视台的民调问
题,并在那些媒体人口中直接跟接下来的地方大选挂钩——就仿佛马上来临的大
选,就是围绕他们上官家族来开展的。

  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全国范围内红党地方竞选人的平均支持率要
低于蓝党竞选人的支持率。包括在Y省,杨君实的支持率下降到了48.63%,而蔡励
晟的支持率上升到了50.12%。

  直到后来在1月10日的那天,在全国参与过七星山妙酸乳抽奖活动的所有人,
都在自己的电子邮箱、短信息、微信和Line上收到了一篇匿名推送的文章链接:
那篇文章中爆料了上官立雄自两党和解之后和蓝党首都党部、沪港党部、山城党
部与南岛党部的所有来往,并且明确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上官立雄在
某处会见了蓝党的某某,参与人都有谁,谈话时长多少时间,是否与对方单独会
面,是否有疑似不明身份的人士或者异性陪同;同时,文章开头就给了另一个网
盘链接,里面是一份长达186页的来自各大金融机构的关于上官立雄与蓝党各方面
的资金来往记录,小数点精确到元角分。这篇长文被爆料之后,起初还有不少人
认为这是红党捏造的故事,所有的银行流水记录单也是伪造的,可随即,全国八
家国内银行和四家拥有海外背景的金融机构发出了一份联合声明,强烈谴责有人
黑进自己数据库、并已申请委托安全保卫局总部协助调查,几天之后,国务院和
元首府责成司法部又通过司法委员会,向那几家银行和金融集团调取了相关记录,
之后又公布到了政府网站上,人们这时候经过对比,才发现先前那份通过匿名爆
料公布的内容,跟后来司法委员会调查得到的记录完全一致,且更加详细,这就
相当于验证了先前被那个匿名邮件爆料出来的东西都是真实可靠的,更何况红党
这次公布的材料,全都是走正常的司法程序。

  这之后,网上的骂战才总算告一段落,并且,全网都如同集体失忆一般,被
接下来某位女影星的第三胎女儿出生、还有某位老戏骨的离世的讣告给遮过去了,
从此,相关话题再也没人提起。哪怕一月末的时候,以商贸部和一系列经济金融
部门的主要负责人辞职或是被停职,然后经历了大换血,这些事也再没在网络舆
论上掀起任何的波澜。

  却几乎没人注意到,在元月一号那一天,全Y省境内那些矿产期货和其他相关
的金融衍生品市场,全被稳定了下来。有政治分析家认为,肯定是谁给那些企业
以一种秘密的手段注入了强横的资金,有金融学者认为,这又跟海外市场的介入、
以及上官果果造成的风波被平息有关,但到底因为什么,没人说得清,也没人在
意。

  还是那句老话: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不了了之。每一次两群人之间的热火
朝天的吵架,到最后全都是以一方得了势后一顿发泄、发泄到累了也不知道接下
来该做什么,而另一方明显失了势后哑口无言又不甘心认输,接着三缄其口,然
后等着对方遗忘后自己再慢慢遗忘。

  而我并不会遗忘,因为围绕着这个案子的好些谜团也一直没被解开,比如万
美杉和成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妈妈又是到底这么死的、她又是怎么回去
嫁给兰信飞的、兰信飞是否真的能用上官果果坑害龙耀鸣女儿的事情扳倒上官果
果,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潜藏在迷雾里的黑影,要么是真的有那么一座
山、一棵树、一块石头、一个人,要么,那只是一场海市蜃楼罢了。

  至于那个可怜的男人龙耀鸣,后来我其实还一直想着他的事情。我总觉得这
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怜,上官果果虽然是伏诛了,可他该赔偿给龙耀鸣的那笔钱,
到最后也没有支付,我挺为他不甘心的;并且,我还记着他说过,像他那样的人
做梦都想求张霁隆给自己个门路赚钱。

  于是,我就把他介绍给了张霁隆。

  龙耀鸣也确实不是个见过什么场面的人,当他被我领进霁虹大厦之后,他的
眼睛基本上就不会转了,朝哪看,他都是用着直勾勾的目光,搞得在隆达集团里
面正常上班的普通白领们都有点害怕;而在进了总裁办公室之后那一秒,他更是
在还没跟张霁隆的目光对上的时候,双腿就开始不停地打哆嗦,等到张霁隆在几
摞厚厚的文件上签完一堆字,再抬起头跟我打招呼然后看着龙耀鸣的时候,龙耀
鸣这家伙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句话也不敢说,弄得我心里又尴尬又着急,
同时也觉得好笑。

  我来之前一直以为,张霁隆可能也就会给龙耀鸣一笔安家费、充其量是放他
自己去摆个摊儿、开个小店、再说几句场面话而已,可我是真没想到,他对于之
前没见过面、只是听我提过名字和经历的龙耀鸣出手,确实很大方:「老三,把
我之前准备的东西拿来,给龙先生。」

  「是。」

  张霁隆大手一挥,便让老三给了龙耀鸣一部崭新的iPhone手机,同时在手机
盒里还放了一张名片。

  「这……这是……」龙耀鸣接过手机和名片之后,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是
挺复杂的,一方面,他这辈子别说用这么好的手机了,连摸都没摸过一下;但另
一方面,我猜他跟我预想的也一样,也以为张霁隆会给他一笔现金,没想到却只
是一部手机而已。

  「别嫌弃。」张霁隆微皱着眉头,平静地说道,我猜张霁隆也肯定看出来龙
耀鸣心里的意思,但他依旧没动声色,继续问道:「这种手机你会用不?」

  「啊……那个,我看我女儿之前的同学和同学家长用过……我估计我也能学。」

  「嗯,人就是这样,对于任何事情只要肯学就好。」张霁隆点了点头,「我
听何警官说,你之前一直在某个汽修厂打零工?」

  「呃,是的张老板。只不过……只不过都是……都是一点……杂工。」龙耀
鸣把话说着说着,还结巴上了。

  「做了多长时间了?」

  「十……十……那个……十年了。」

  「噢,十年了……那你干的时间不算短啦!那么,对于一个汽修厂的基本运
作流程,你应该都清楚吧?」张霁隆看着龙耀鸣,拿出了自己的那盏电子烟烟斗
抽了起来。

  「嗯,这个清……清楚……这我绝对清楚!」

  「我还听说你学历不高?但多多少少会识字吧?」

  「嗯,识字!我小学五年级辍学,后来就给家里种地来着……但我还是识字
的,而且多多少少还会点儿算数的,在乡下学过算术,后来跟着汽修厂的会计也
偷学过点儿怎么算账」

  「那就行。我还听秋岩说,你家住九中附近?」

  「对。」

  「嗯,那正好。我们集团名下有个汽配城一直关着,这个月下旬到二月份,
我正准备把它再开起来。咱们那儿主要销售轮胎和其他汽车配件,还稍带着做些
汽车维修和保养的项目——但主要是跑车和豪华轿车的保养维修。汽配城那儿正
需要人手,龙先生既然是秋岩介绍来的关系,你又有十年经验,那么依我看,你
就去这个汽配城当个营业经理吧。」

  「啊?经……经理?我……我……我能行吗?我好多东西都不会……」龙耀
鸣好不容易捋顺的舌头,一下子又结巴了。我估计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摸着
这么高的职位。并且说实话,张霁隆开口就给这位也并非知根知底的龙耀鸣这么
高的职位,我都有些懵。

  「不会也可以学嘛!就像你说你会学着用手机一个道理——我们有专业的销
售、司库、宣传、质检、技工、会计,而现在也的确就缺一个能够调度所有部门
的人。你做了十年的杂工,什么活都应该干过,让你来当这个营业经理挺合适的;
而且你上头还一个总经理,跟你平级的还有一个销售经理、一个财务经理、一个
技术经理,你不懂什么,他们都可以教你。这样,你还怕什么呢?而且我知道,
你女儿和你妻子出了事情之后,你们家周围有不少人都在欺负你,九中那片儿地
方,客观地说,本来又乱得很;不过你放心,咱们的汽配城业务以外的事情,都
由咱们隆达集团自家帮派的兄弟负责。等一会儿,你就可以给名牌上的这个人打
电话,你的事情我跟他说过了,他今天就可以接你去汽配城看看,而从今天起,
你要是在遇到什么麻烦、遇到什么委屈了,直接跟他说就行。他的外号叫『勾陈』,
是跟了我多年的小老弟,而且他跟你还是同乡,有他帮衬,绝对靠谱。」

  接着,张霁隆手又一挥。老三立即起身,送给了龙耀鸣一只真皮夹包。

  「拿着吧,隆哥给你准备的,里边有三万块钱,拿着花吧。」

  龙耀鸣激动地打开夹包,看这里吗满满的三沓红彤彤、白花花的钞票,又是
「扑通」一声给张霁隆跪下了,连磕了三个响头。

  「哎呦,你这是干嘛啊!用不着行这么大的大礼……秋岩,赶紧给他拽起来。」
一见这男人磕头,张霁隆脸上却多少有点不悦。

  「谢谢张老板!谢谢张、张老板……」

  「用不着这么激动,快起来吧!我岁数比你小呢!大老爷们儿到处给人下跪
磕头算怎么一回事?男人膝下有黄金!何况,我用不着你跪我,你要是真觉着荣
幸、真念着我的好,以后给汽修厂干活的时候好好干,别给咱们帮派和集团丢人
就行!我可不喜欢形式上的感谢,哪怕你给我磕头烧香我都不喜欢!」张霁隆见
我半天也没办法把龙耀鸣拽起来,便亲自走到龙耀鸣面前,托着他的双臂把他扶
了起来,「别哭了,也别跪了!再哭再跪,我可把刚才给你的工作和这些钱都收
回来了啊?」

  龙耀鸣立刻站好,并把自己的热泪硬憋了回去,用粗糙的手背抹干了眼泪:
「我不了……谢谢张总裁!」

  「嗳!这就对了嘛!做人,尤其是做男人,跟出身、跟自己过去的苦日子都
无关!身为一个大老爷们儿,咱就得有点尊严!你说是吧?」

  「不是……张老板……我……我……我是哭我家姣姣和我那媳妇!他俩都没
过上好日子啊……这么多钱,她们娘儿俩一辈子见都没见过!」

  张霁隆听罢,轻描淡写地一笑,猛拍了拍龙耀鸣的肩膀:「逝者已矣,过去
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好好干,好好过日子!」

  再后来,龙耀鸣还在张霁隆的安排下,还收养了一对儿孤儿姐弟俩,并跟隆
达集团一直罩着的一个川菜馆的女老板结了婚,女老板自己还带着一个十四岁的
女儿,于是这龙耀鸣一时间工作有了,老婆有了,又多了两女一儿,后来又跟新
妻一起生了个儿子,他也算是转运,终于算享福了。

  ——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娶的这个川菜馆女老板,正是张霁隆之
前的兄弟曾超的遗孀莲姐。跟太极会比较亲近的社会人士总传说,当年Y省政变前
戏,老宏光公司先在内部生变,为了帮熊家兄弟夺权,闻翀协助他们设计害死了
老龙头穆森宏,身为穆森宏的义子,曾超自然也难逃厄运;尔后,张霁隆帮着莲
姐逃脱追杀、张霁隆入狱又出狱,之后莲姐便一直就是张霁隆的秘密情人;莲姐
如此跟龙耀鸣再婚之后,这个谣言似乎不攻自破了。

  只是后来我有几次去隆达集团去见张霁隆的时候,也的确在霁虹大厦看见过
莲姐几回,她明明的确就是从张霁隆办公室里走出来的,但张霁隆每次却都矢口
否认她来过。

  但这些事情,又仿佛跟我都没什么关系了。在我从省政府被送回警局之后,
我只想尽快回家睡个好觉。

  「爸,我回来了。」

  我迅速打车回了家,一进家门才发现,家里又是空空如也的。原本被何老太
爷放在沙发旁边的那个大背包,竟然也不见了。

  我迅速又有些焦急地脱掉鞋子,楼上楼下跑了两个来回,才总算确认家里确
实没人。我知道老爸肯定是出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却隐约有种不祥
的预感——他要是去哪了,就算是我刚才在抓上官果果、就算是我刚刚被黄云烟
的人请到了省政府而确实不方便跟他联系,但他总可以给我留个言的才对吧?

  我正这样想着,又同时推门走进了我的房间,这才发现在我的电脑桌上,已
经留了一张用闹钟压着的字条——「孩子:请恕老爸不辞而别。从雪平离开家之
后,差不多每一年元旦和春节,爸爸都尽量会跟你与你妹妹一起过,但今年爸爸
真的是没办法再跟你们一起过新年了。爸爸很想跟你解释为什么,爸爸其实心中
也有好些话想要跟你说,但是爸爸此刻真的身不由己。我想有机会的话,爸爸一
定会把所有的话都让你看到的。

  爸爸其实也一直在避讳着,跟你说你和你妈妈之间发生的事情。其实爸爸想
说,孩子,你和雪平也好,我也好,我们也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跟生死相比,
其他的事情根本都算不得什么事。既然你对雪平产生了超出普通母子之间的爱,
那你就该好好爱她、好好信任她。就像雪平说的那样,除了你之外,在这世上她
已经一无所有。你就是她的一切。

  另外,在美茵的事情上,爸爸确实对不起你。她跟你的薛荔莎阿姨长得实在
太像,爸爸老实了一辈子,也确实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和私心。但是,美茵不是个
坏孩子,爸爸希望你依旧能像以前那样,把她当做你自己的亲妹妹来照顾。即便
她现在身在隋家,爸爸也希望你可以常去看看她——就当做爸爸拜托你了,孩子。

  就这样吧,孩子,希望你能在爸爸不在的时候,一直照顾好这个家。你永远
都是爸爸的好孩子!

  爸字。」

  唉……我本来寻思着,元旦那天、或者是前一天晚上,再跟这何老太爷坐在
一起喝点酒的,真没想到他这么着急就走。

  我拿着他留下的这张字条,躺在床上,才又发现我的衣柜好像被翻开了。我
多多少少带了些许激灵端着还揣在怀里的手枪,走到了壁橱门口,拉开门一看,
我心里虽然放心了许多,但也跟着不禁让我无奈起来:因为我看到了我的两只旧
鞋子的鞋盒被摆在了壁橱的底板上。从我身高窜到了一米七之后,何老太爷每次
出远门最愿意干的一件事,就是捡我的旧鞋穿,而我对于老何先生的这种行为向
来是异常反感,毕竟我的旧鞋子,会让本来就看着有些乡土气息的他,看起来更
加寒酸,可他又明明是一个在全国都多少有点地位的媒体记者,明明能把自己拾
掇成雕栏玉砌,却偏要把自己打扮得跟稻草人似的。于是一开始,我就宁可把鞋
子一声不响地丢掉,也不叫他捡去穿;而他却总觉得浪费,后来慢慢地,他也不
跟我说了,而是自己偷偷摸摸地趁我每次不在家的时候,去翻我的衣柜壁橱,但
每一次他再拿走了鞋子之后,却又不把空鞋盒放回去,继而经常搞得我的衣柜里
一团乱。

  我从小到大很少跟他因为什么事情大吼,但这件事我是真心忍不了。不过这
次倒是好,人家把鞋子拿走了之后,人也跟着走了,弄得我想找个人吼两嗓子都
找不到。

  但我此时此刻实在是没力气了,毕竟到元旦那天之前,我还得去办公室值班,
所以我连收拾壁橱的气力都没有,走进洗手间里囫囵洗了把脸、意思意思漱了漱
口刷了刷牙,便倒头就睡。

  后面的几天,天天值班折腾得,让我又直接连家都懒得回,于是一直到31号
的晚上,我都是住在局里的寝室的。

  「铛铛铛——铛铛铛——」我正听着评书闭着眼睛,拼尽全力酝酿困意,好
死不死,突然门口传来一阵砸门的声音。

  「谁啊?」

  「我。」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而且这一生简简单单的「我」,
竟也是少有地显得略发柔软并带着磁性。

  我一开门,只见已然是一脸疲惫却又睁着一双大眼睛、脸拉得老长但嘴唇微
张又微翘着像极了一朵腊梅一般的赵嘉霖,正一手提着自己的水牛皮路易威登挎
包,另一手提着一只外卖塑料袋,站在我的面前,眼睁睁等我来开门。

  「呵呵,我正听《鬼吹灯》呢,结果就你这敲门法子,还以为摸金校尉挖
『粽子』挖到我门口了呢!」我故意讽刺道。

  「哼,有些日子没搭理你了,没想到你小何代组长的破嘴,还跟熊猫开饭似
的。」赵嘉霖却也没在嘴巴上饶过我。

  「啥意思?」

  「——『夺笋』呐!」

  这都哪年的老梗了……

  「呵呵,彼此彼此,你『口活儿』也不错。」我故意耍着流氓内涵了她一句,
「而且你还好意思说呢?你看看这都几点了,都夜里十一点十分了,你再敲一会
儿,整栋楼都得被你吵醒……怎的了你?」

  我说着说着,却发现赵嘉霖的脸色倏然通红如刚从炉膛里取出来的烙铁。

  「你……你刚才说什么呢你!讨厌的家伙!小狗嘴吐不出象牙……」

  赵嘉霖抿了抿嘴,狠骂了一句之后就没再多说什么,拎着手里的东西径直走
进了我的卧室——这倒是挺反常的,要知道先前我跟她说话,只要是俩字没说对
付,她肯定就会用最肮脏最不客气的字眼来贬损我,没想到这次我故意跟她耍了
个流氓,她居然没发脾气。

  不过再想想,我好像从刚才开门到现在,我也没说让她进来,她竟然就很自
然而然地走了进来,并且她也根本没看那小客厅里的沙发一眼,而是直接冲着我
的电脑桌走了过去,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放到了桌上,又把椅子搬到一边后又冲向
我,脱了身上的卡其色羽绒大衣。她的里面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正装衬衫、风纪扣
依然如我第一次见她时候,系到了最上面的一颗,但她胸前的两个微微隆起的轮
廓,却在她的纤腰紧腹的对比下,显得有些突兀——但说实在的,不知道为何,
她原本平滑的小腹,这一段时间倒也稍微有些凸起,看样子也是一段时间以来她
总在办公室里坐着而攒出来的小肚子。想到这,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可好死不
死,先前在情报局跟她一起体检时候的场景,竟有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并且紧
跟着,在我面前的赵嘉霖又迅速幻化成只剩三点式的半裸模样……而且看着她那
两条修长笔直的细腿,我竟然忍不住幻想着她下半身光滑的肌肤,以及那小巧而
高翘的嫩臀来。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对劲:我怎么会对这么个讨厌的女
人产生心跳加快和呼吸加速加重的反应呢?看来应该是我这几天连续疲惫、加上
一直没有得到欲望发泄而造成的情况吧,而绝不是因为我突然Get到了这个臭石头
一般的冰格格的美艳。

  但这还不算尴尬的。尴尬的是,我一直都只穿着一件长腿衬裤,生殖器前的
部位还带着便溺释放口,而在衬裤的里面,那条冰丝内裤是极其宽松的,所以本
来我的阳具在这样的两件裤子之内,还是能显现出形状;但经过刚才我脑中的一
通胡思乱想,我的阴茎竟然微微勃起了……

  一瞬间,刚好目击到我双腿间的突兀的赵嘉霖,眼睛睁得更大、目光变得更
直,脸上也更红了。她原本刚刚在我的转椅上一坐下来之后,是翘着二郎腿的,
而在她看到我的微微勃起之后,她也不由得放下抬起的右腿,双腿并拢,稍微忐
忑不安地坐直了身子。

  ……可随即,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她,突然微微咽了一口口水,又让我忍不住
浮想联翩,就仿佛是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一般。

  但对于她积攒出来的负面情感,以及我个人的理智,不敢让我再继续瞎想,
我变硬着头皮走到衣柜前,拿出自己的棉毛裤和西装外裤,迅速地穿了上,一边
穿着并对她一边问道:「如赵格格这般的稀客,怎么会这么晚了还过来找我呢?
有何贵干啊?」

  赵嘉霖脸上仍是一抹绯红,但她却强装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应堆出来了一个
高傲的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之前言之凿凿,说夏雪平是个好女人的
你,现在每天过得怎么样。我要是这么说,行吗?」

  她说的话和这句话背后指代的那件事,本应让我愤怒不已,可面对眼前的赵
嘉霖,我却不知道为啥有点生不起来气。

  「我说赵格格,咱们经过针对蔡副省长那场刺杀之后,咱俩也算是战友了,
咱们俩能不能不这么掐下去了?」我无奈地拿起手机,躺在床上,一边假装翻着
手机一边对她说道,「而且咱俩这好歹,也叫一个『同病相怜』吧?你跑着来使
劲儿奚落我,咱说,你把我奚落到吞子弹了,你就解恨了?你心里就好受了?你……


  说到这,我一抬头,赫然发现赵嘉霖此刻脸颊不红了,改眼眶红了。我原本
还有一大堆恶毒词汇刺激她呢——先前我又不是没做到把她说哭过——可一件她
这样,我突然对她心软了;所以,我只好连忙改口道:「……你……你要是想看
笑话,我劝你赶紧算了好吧?赵姐姐,咱俩都是苦命人,咱们大晚上的,就别在
这俩苦命人自个儿相互戳脊梁骨了。您该回家睡觉,回家睡觉吧。有啥不顺心的,
睡一觉多少能好点儿。我这几天因为之前刚忙完那个破案子,各种交档案交报告
来着,累了……」

  「谁跟你同病相怜了?嘁,自作多情!要是没有这个什么上官果果的案子,
我看你前两天儿那样啊,估计还得自怨自艾一段时间。我才不像你呢!」赵嘉霖
眼睛依旧微红,并且略带着嫌弃地看着我。只不过,我突然发现,在她说完我之
后,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

  ——她是因为有脾气发泄,才高兴的吗?

  ——还是说……

  我正寻思着,赵嘉霖哀怨地看着我,又补了一句:「哼,反正因为你啊,我
这几天也没执行成专案组的任务。我听叶长官说,专案组这几天还真就遇到点事
儿,还挺棘手的,她让我随时待命;而且据说专案组又从全省开始招人了……我
反正每天也挺无聊的,一身劲儿都没处使,上回跟你去救蔡励晟的时候,我还真
用我拿狙击枪开了两枪;现在可好,馋虫被你勾引出来了,结果还就因为我跟你
分到一个Team,你不干活我也干不了啥——你说说是不都赖你?」

  谁勾引你了——我心里这么念叨了一通。

  但我嘴上这下可没干再那么说。我已经明显嗅出房间里空气中的不对劲来了。

  于是我连忙板起脸,对她换了个显得正经点儿的口吻说道:「我说伊尔根觉
罗学姐,您这大晚上的又是砸门又是不让我睡觉,您是专门为了损我的是么?」

  赵嘉霖抿了抿嘴,似吞下一口苦涩的唾水后,竟然又笑了起来:「何秋岩,
你把我想的咋就那么不堪呢?那我要是告诉你,我是来借宿的,你愿意留我吗?」

  听着这话,我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心里多少有点被吓到了。

  我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讲过,在心理学当中,讨论人的「移情」行为时,提
到过这样一种类别:如果一个人A对某个人、或者某种东西产生了负面感受之后,
这个A会自然而然地,对同样对于这个人、或者这种东西,产生负面感受的、另外
的对象B产生好感,且这种好感来自于对某人或某物的反向转化;而如果A对于某
人或某物之前产生过正面感受而后又产生负面感受,那么A对B,就会因为反向转
化的感觉和认同感造成更加强烈的好感;而如果B对于这个人或者这种东西先前也
产生过好感,那么A和B之间的好感就会因为成倍的反向转化和成倍的认同感而叠
加。

  ——这也就是为什么被背叛的妻子会和丈夫的情妇的原配之间,更容易产生
更加无法割舍的纠缠的原因。

  但我着实害怕,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和赵嘉霖身上。

  因此,站在床边的我,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啊哈哈哈……」没想到赵嘉霖这时候却突然笑了起来,「你干嘛反应这么
大?你是怕我杀了你吗?都管我叫『冰格格』,难道你是怕我把你冻死?」

  「冻死我?哈,我是也不抱着你睡,你能怎么冻……死我……」我这句话说
出来的时候,真的是完全没过脑子。我真是不知道自己这一肚子暧昧意味满满的
话,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谁学来的,老早以前大白鹤就吐槽过我,说我是经常
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跟女孩子耍上流氓了,白铁心还说我不是油
腔滑调,而是骨子里的渣男骚。我那时候还总对大白鹤喊冤,并非在除了小C之外
几乎没多少女生愿意对他侧目回眸的大白鹤面前大开「凡尔赛」的腔调,因为我
确实不知道我怎么会是骨子里的渣。而此时此刻,眼见着赵嘉霖的脸上,简直红
如老城区兴宁宫后殿后门那关帝庙里的关公一样,脸色比枣还红,我这才意识到,
我是得担心自己顺嘴吐露出来的话了,尤其是在赵嘉霖面前。

  赵嘉霖红着脸,低下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裤线,我深吸了一口气,假意咳嗽
了一声,才又问道:「那个……咳……不是,我意思是,你跑我这儿借宿个啥呢?
这大晚上的没地方去了?」

  「嗯。」赵嘉霖红着脸抿着嘴、抬头看了我一眼后又低下头道,「我没地方
待了……家我也回不去了。刚刚咱们二组又出案子了——这两天四昌街闹的事情
你知道吧?」

  「听说了,红蓝两党的青年团打起来,还死人了。这事儿不该归防暴大队闫
叔他们管么?你们也去了?」

  「嗯。现场有人说看见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的人了,于是我们就去调查了。今
晚才差明白,那帮高中生大学生打起来之前,隆达和太极会的人早就撤了。啧,
因为这点事也折腾两三天了……刚刚我跟着他们从白塔街回来之后才发现,我那
车子不知道被局里的谁开车给撞了,我就联系人把我那个车子给拖走了——唉,
反正我也不愿意开了,家我也不愿回去了,」「呵呵,那你就跑我这来了呀?」
我轻笑了一声,对她继续说道,「欸,我刚刚想起来,你不是有寝室么?不是正
正好在我楼上么?那你跑我……」

  「我那个寝室,之前就被我跟后勤处宿管课申请退掉了……」赵嘉霖打断了
我的话,又苦笑了两声,「呵呵,就我给全局人发结婚请柬的时候,最后保留的
日期就在我婚礼那天。早知道我也跟你一样,把寝室留着好了,反正用不着跟局
里交租金。」

  「嗬!然后你实在没地方待了,就跑到了一个你没给送你婚礼请柬的我这儿
来了哈?」我故意阴阳怪气道,「你说你之前那么不待见我,那我今晚还不该收
留你呢,三格格?」

  「啧,这点事你怎么还记着呢?算了……我去睡办公室得了!」赵嘉霖脸上
颜色不红了,但她也突然生气起来,接着她拎着挎包就要起身。

  「哎哎哎啊!逗你呢!你们二组办公室多冷呢,你去那睡什么?行了行了,
你就待在这吧,只要你不嫌弃我这儿寒酸就行。」

  「嘁,这还像句人话!要不是办公室太冷,你以为我想来你这呢……」赵嘉
霖重新坐下后,看着我又有些不忿地念叨着,「而且你忘啦?我之前跟你说过,
元旦上我家去做做客的。我已经跟我家司机说好了,明天直接来宿舍楼门口接我
俩的。」

  说来也很奇怪,重案二组的办公室这两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所有跟取暖加
热有关的东西都出了故障:暖气片摸着冰凉,总务处联系了维修工,拿扳手一敲
就知道里面早就生了锈,但是要更换的话还得等1月2号才行;而中央空调的暖风,
好像也因为管道和电阻问题也失了灵;更奇葩的是他们二组的饮水机,明明开了
热水的开关,结果等到饮水机指示灯显示热水烧开之后,接到杯子里的水很明显
要比水桶里的水还要凉,后来直接在水龙头那里冻出了冰溜子,等再一检查才发
现,原来是搭在热水加热电阻上的电线和制冷器的电线形成了回路,可也不知道
总务处的大部分人这几天都在趁着局里大部分部门都比较忙碌、徐远和沈量才的
关系越来越差,他们都跑去忙什么了总不在办公室,所以他们的饮水机也没办法
换,只能跑到我们办公室来接热水喝。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赵嘉霖,就算是
任何的一个女生,我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去睡那么冷的办公室。

  「行吧,谁让我明天已经在你们赵家预支了一顿饭呢……嗐!我这哪还是我
的宿舍了?我这都快成免费的快捷旅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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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想,我站起身,从壁柜里拿出了先前也不知道是小C还是胡佳期自己带来
的一床被子和一只枕头放在了床上——对了,我怎么记着这被子是我从总务处要
来的,除了枕套换过了之外枕芯也是我的;接着,我又准备着把自己的被子卷起,
正在这时候,赵嘉霖却开了口:「你干啥呀?」

  「当然是给你把床让出来呗。」我指了指床上,对赵嘉霖说道,「你真别嫌
弃,床单是洗过的、今天新换的,不埋汰;这被子枕头好像也应该是新洗出来的,
而且也一直都是女生盖着用的,我从来没沾过。」

  「那你睡哪啊?」

  「当然是睡沙发啊,要么我还能睡哪?睡厕所?睡老鼠洞?」

  没想到当我说出「老鼠洞」三个字之后,赵嘉霖立刻花容失色地从椅子上蹦
了起来:「啊呀!你房间有老鼠吗?」

  ——我还真是头一次看到咱们市局的这位冰格格竟如此之不淡定。

  「哈哈哈!原来你怕老鼠啊?」

  「哎呀!你快告诉我!你房间到底有没有老鼠?有没有老鼠!快点啊……」
赵嘉霖一瞬间,吓得龇牙咧嘴得,给我感觉就好像她随时都能哭出来、鸡皮疙瘩
还掉了一地。

  「没有没有!你瞧你……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看你倒是像尾巴被人通了
电门一样。好歹你也是江湖上公认的『冰格格』,你就不能稍稍冷静一下?」见
着她的表情如此夸张,我便连忙解释加安慰,外加带着些揶揄。

  赵嘉霖一听我这么说就火了,直接走到我身边一通组合拳打在了我的身上,
而且打得还真就是有点疼——因为这姐姐的手实在是太瘦、手指头又纤细,可她
的手又是一双常年拿枪的手,手指节还稍稍有点粗,所以这一通拳头砸到我的身
上,不亚于被人用棒子抡。

  「你有没有点良心,何秋岩!我怎么说也是个女生!你不知道女生大部分都
怕耗子吗?你这人怎么这么让人讨厌呢!」

  赵嘉霖越打越来劲,打到后面简直就是拿着自己的两条嫩藕一般的胳膊往我
的身上抽了,我实在忍无可忍,见准机会,一把将她的两只手腕全都抓住,然后
紧紧扣在我的手掌里。

  ——当然我是本来有点生气的,哪成想把她双手手腕这么一攥,却差点直接
把她拉进我的怀里。

  而她的脸,也差点就贴到了我的胸口上,登时她整个人又懵了:「我……你……
何秋岩你干嘛啊……」

  而我这下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了,我连忙直接侧过头去,并低着头说道:
「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打得太狠了吧?」然后我连忙松开了赵嘉霖的手腕,
抱起枕头和被子,「行啦,委屈三格格您在我这凑合一晚上。早点休息。」

  「嗯……那什么……好吧。」赵嘉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我,支支
吾吾后欲言又止。

  可哪想到,这时候且听一阵「嗡嗡——呜——」的声音之后,寝室里居然停
电了……

  灯灭了倒是无所谓,我手机的电正巧刚刚充到92%;但问题是寝室里的暖气片
本来就挺小的,不顶事,所以取暖完全靠着中央空调的暖风,而这下,暖风居然
停了,刚才那阵动静应该就是中央空调的总机罢工而发出的。据说今晚的气温差
不多有-37℃,这要是没了暖风,今晚可咋整。

  「我说……赵格格,我现在怎么突然感觉,您这个『冰格格』外号可真不是
白叫的呢?你看先是你们办公室的暖气片和暖风,然后是饮水机,现在又轮到宿
舍楼了。你可真行啊赵嘉霖女士!」

  「嘿!你可啥都能往我这赖,我还困惑呢!」黑暗中,赵嘉霖仿佛故意朝我
身边贴了一下,但接着她又迅速退回去了一步,然后想了想,拿起自己的手机,
打开屏幕的光亮之后看了看我,「那……你晚上还睡小客厅啊?我在这楼里比你
住的时间可久多了,冬天晚上就算又暖风的时候,小客厅都比卧室里冷呢。」

  「那我……」我也顿时纠结了,因为确实小客厅比起卧室有那么一点更冷,
破上官果果和万美杉的案子的时候,我那天晚上没睡着,其一是因为被案子搞得
闹心头大,其二就是因为小凉风顺着门缝呼呼往里吹,而且我的房间靠着安全通
道,稍稍算是有点背阴。

  但我不去沙发上睡,我还能去哪呢?

  赵嘉霖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气后抿了抿嘴:「要不然,你就躺我旁边吧。」

  ——这、这话她都说得出来?

  「这、这、这样不好吧?」这下轮到我口吃了。

  「这,有什么了?」没想到,晦暗的手机屏幕光亮之中,赵嘉霖还在用着一
种无辜的目光看着我。

  「你还问我有什么?我说格格,咱俩现在好歹也算孤男寡女吧?本来就共处
一室,你还让我跟你同床?」

  「你说什么呢?什么同床啊!你是在想屁吃吗?」没想到她却带着些许戏谑
和轻蔑笑了起来,然后对我说道,「我就是想让你在旁边陪我聊会儿天儿,而且
我是怕你别着凉、别冻着,我才寻思着让你躺我身边——而且啊,我可是保证自
己就穿着这些睡;你呢,你赶紧再穿上点儿衣服,一是为了避嫌,二是我估计再
等可能也就半个小时,这屋里的温度就得降下来了,到时候可别冻死你。」

  「还说我嘴损呢,若论嘴损,那咱们局里您赵三格格排第二,谁敢排第一啊?」
我嘴上这么说,可我心里想的是:她说的话太让人引起歧义了,可到最后竟然还
成了我的不对了?好吧……于是我只好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羊绒
衫套在身上,本来这件高领羊绒衫我也是准备明天去她家的时候,穿在西装里面
的,现在穿上正好还暖和:「你放心吧,我穿得比你还严实呢。」

  「哈哈……」赵嘉霖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我瞬间感觉在我心里,仿佛某一处松动了一下。

  「喂,你瞅啥呢?」赵嘉霖把手机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眼
睛直了。

  「瞅你咋的?你好看不行吗?」我为了不显尴尬,铺好被子的时候愣补充了
一句:「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女孩,之前每天偏要硬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干
嘛呢?」

  赵嘉霖笑了笑没说话,低下头又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想了想,
又走到了我的电脑桌边,从那只塑料袋里拿出了一堆东西,然后又回到了床上,
把一大堆小件的东西堆到了我俩中间的那条空隙处,然后又递给了正半躺半坐在
床上的我一只易拉罐。

  「这啥啊?啤酒?我……我不喝……」我拿起手机,对着易拉罐罐体照了过
去,只见上面写了一个英文单词「Beer」,我便稍稍有点紧张了起来。现在的我
真是半点酒都不敢喝。

  「什么『啤酒』啊?这是『根啤』,Root beer!——黑松沙士!专门买给你
的,喝点儿可以驱寒。呵呵,就你这样的,我之前还总听说你自诩自己英语水平
好呢!」赵嘉霖说着,自己则打开了一瓶奶茶,就着我和她之间那一堆零食吃了
起来——那是一堆棉花糖跟沙嗲味道的风干牛肉粒。

  我抿了抿嘴,但还是打开了易拉罐:「我这不是因为没电没开灯看不清么?
唉,大晚上的,专门给送根啤喝。这玩意有时候加的咖啡因比可乐都多,你这根
本是不想让人睡觉啊!」

  「哼,那你还喝?」

  「我这不是渴了吗?」

  「嘁……再说了,你睡得着觉么?」

  「怎么就睡不着了?」

  「前几天我们二组就因为调查最近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的资料,一直加班来着。
我估计你是不知道,在我办公桌旁边的窗户那儿,我是能看到你这儿的。卧室的
窗户因为贴了遮光贴片看不见里面开没开灯,但是客厅小窗户那儿,我可看那落
地灯一直点着不关,还老有影子晃荡。你要是睡得着的话,咋啦,你屋里进贼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稍微直起了身子,低着头看了看摆在我和赵嘉霖之间的零
食,紧跟着我又忍不住挠了挠头:「你说对了,这几天我确实睡不着,连着好几
天都是两点才睡,结果四点多就醒……」

  赵嘉霖在这时候,也突然变得轻声细语了起来,并且我隐约感到,她把一只
手举到了我的后背处,似乎是想拍拍我的后脊,却始终没把手拍上来:「嗯,我
都看到了……你……你辛苦了,何秋岩。」

  「你说这人是挺有意思的哈,师姐,」我心里一时间特别的难受,于是我也
不管我对身旁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一种感觉,而瞬间感慨了起来,「前些日
子,一直在破案子,跟赶着和分针秒针赛跑似的,虽然只是两天的时间,可忙起
来的时候总寻思着能睡上个好觉;现在闲下来了,不忙了,呵呵,却偏偏要拿出
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扰乱自己的心思,把自己弄到失眠……」

  赵嘉霖看着我,用鼻子轻轻呼出一股气来,又轻轻地说了一声:「看来你跟
我差不多……我也这样……」

  「因为周荻么?」

  「不因为他还能因为谁?」

  我一转头,正看见赵嘉霖在黑暗中睁着一双明月似的大眼睛盯着我。

  我点了点头,喝了口根啤之后,看着赵嘉霖的眼睛又道:「其实相对而言,
我挺羡慕你和周荻的。」

  「呵呵,是吗?」

  「你俩,本应是典型的小萝莉和大哥哥之间的情愫,还是英雄救美;而且比
我好在一点的是,你俩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而且还都领了证、办了婚礼……我
和夏雪平就不行……」

  「哼,可不是么!我和他本来就可以过得好好的,结果偏偏出现了个夏雪平!」
赵嘉霖的语气又突然变得恶狠狠的起来,「你知道我对你和夏雪平母子之间的事
情为啥一点关于什么道德伦常看法都没有么?我真巴不得有个男的能拴着夏雪平,
我管这个男人是那个什么艾立威还是你这个亲儿子!可谁知道你都管不住她……」

  「我……」我深吸一口气,把气灌到丹田之中攒着劲力,刚准备对赵嘉霖大
吵一番,但等我再看看赵嘉霖那双哀怨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着,我突然又觉得疲
惫了起来:「唉……你看看,咱俩这说两句话,又开始要吵架了。我说三格格同
学,咱俩这两个都是从头绿到脚的,能不能就别在这『内卷』了?」

  「也是……」赵嘉霖一听我这么说,她的声音终于也再次柔和了下来,又抿
了抿嘴言道,「其实我这几天有想过,我对你何秋岩的成见,有一部分完全就是
因为你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我是『恨屋及乌』。实际上平心而论,你人还不
错。」

  「呵呵,能从你赵师姐嘴里听到这种话,我真是得求神拜佛了。那你对我的
成见另一半来自于哪啊?」

  「来自于……」赵嘉霖看了看我,又瞬间低下了头,「我不告诉你。」

  「哎呦呵!还搞得挺神秘的呢……」

  我仰头喝光了罐子里的根啤,闭着眼睛抬手把易拉罐对着废纸篓一丢,却正
好丢了进去。赵嘉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这一举动,似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此刻房间中的空气确实稍稍开始有些发凉了,趁着还暖和,
我便立刻钻进被子里,仰着头说道:「嘉霖姐,那咱俩聊点别的吧。」

  我以前要么管她叫「赵(三)格格」,要么管她叫「赵师姐」,刚才也不知
道怎的,突然顺嘴叫了她一声「嘉霖姐」;她被我这么一叫,似乎也有点懵了,
在一旁也用小声随口叨咕了两句「啊……你叫我……」;但不得不承认,「嘉霖
姐」这个称谓,好像的确很顺口。

  她想了想,擦了擦嘴巴,讲还没喝完的饮料放到了床头柜上,也跟着躺进了
自己的被窝里,又对我发问:「那你想聊点什么呢?」

  「跑我这里来,是你的主意,要聊什么当然是看你咯。」

  「嗯……我想想吧……」赵嘉霖吐气如兰,眨眼睛的细碎声音也被我听得一
清二楚。

  正在她思考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从楼上那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女孩子心花
怒放的嬉笑声:「哈哈哈……哎呀……别……痒痒的……哎哟哈哈哈……你个坏
人……哎别……哎哟……唔……唔……哎呀……啊……啊啊……唔……」

  ——呃,没想到这女孩笑着笑着,竟然就变了味。同时一阵阳刚的呻吟声音,
也从上方清晰地响了起来……

  「啊……噢!啊嗬!嗯……嗯……好棒宝贝!」

  「唔……哈,坏人……呛到我了啦……等一下你要干嘛?哎呀痛!你轻一点……
别呀——噢……噢……噢……」

  「舒服啦,嗯……小宝贝?」

  「噢……好痒……好大……啊……噢……」

  「嗯……嘶啊……是不是爽到了小宝贝?之前楼下总做爱,是不是早就馋到
你了?」

  「讨厌……啊……噢……那我上次故意露胸给你看……嗯……你都没反应的……
噢……」

  「那次……那次我不是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嘛!」

  「讨厌、闷骚男……嘻嘻……啊啊……啊啊啊!坏蛋!干嘛突然加快啊……
啊啊啊……用力!再用力……啊啊……噢对对!对!就是那里!啊啊……再用力
一点……」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件事,我所住的这个靠近安全门旁边的房间,上下
的隔音实在是太差了,没记错的话,毕竟这里一开始是要用来当成消防通道或者
电梯井来着。

  那看来我之前跟小C也好、跟美茵也好,甚至那次跟孙筱怜,发生性爱的时候,
赵嘉霖在楼上都是可以听得到的,而且一清二楚……

  这也怪不得她会对我有那么大的意见了:本身她是个许了婚约的、甚至该怀
孕生孩子、该享受属于自己的情爱和性爱的,却孤零零一个人在这独守空房的女
人,况且她再过几年,也快到了「三十如狼」的年龄;如此这般在之前的每天晚
上,都听着楼下的我跟别的女生干柴烈火,嘴里的淫词浪语无休无止,换成是我
的话我也生气。

  不过看这样的话,她倒是也挺闷骚的——能想到把别的男生跟另一个女生的
性爱用手机录成小视频发给别的女人用以挑衅,换做是一般的女生,可能都会觉
得羞。

  ——也不知道我和美茵当初破处做爱的视频,现在是否还在赵嘉霖的手机里
存着……

  紧跟着,我突然又想起来那天在医院里,我昏迷时候做的那场梦了,梦里我
竟然梦到身旁的她,用着她那尊贵的、含着金锁出生的软舌樱唇,照顾着我火热
滚烫的肉棒,并一滴不剩地把我的精华咽入喉中……

  想到这,我突然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赵嘉霖;

  没想到这姐姐此时此刻,早在盯着我,而跟我四目相对之后,她竟然又像触
电一般,全身一颤,然后默默背过身去,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加严实……

  二十五分钟,在楼上的颠鸾倒凤当中,我和赵嘉霖默默地渡过了艰难的二十
五分钟……

  听着那样欢愉的声音,又守着这么一个确实称得上大美女的女人,我却什么
都不能做也不敢做,哪怕是为了压抑一下心中的欲兽而给自己用手在裤裆里释放
一次我都不敢,而且我也生怕如果结束之后、找东西偷偷擦干净时万一被她看到
了,会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尴尬。

  于是,我只能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终于完事了……」

  二十五分钟后,赵嘉霖总算转过了身,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她的身上,却
流出了一身的香汗,那带着荷花和茉莉花似的体香透过她的衣服、顺着被子的缝
隙,沁到了我的鼻腔当中——而恰恰,我这只色狼又是天生的对女孩子身上的味
道极其着迷。

  「我……咳咳……」

  「嗯。」

  我也不知道这么两句支支吾吾,都代表着我和她内心中的什么意思,但却又
像跟她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

  「我……」我尴尬地继续试着开了口,「之前每天晚上,是不是也这样打扰
到你休息了?」

  「嗯。」赵嘉霖轻蹙着眉毛咬着嘴唇,「你还知道呢?」

  「我才知道……那啥,对不起啊。」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赵嘉霖的语气似乎回到了冷冰冰的状态,却又补充
了一句,「反正都过去了,但你的时间可比楼上这俩长多了,气死人……」

  「咳咳……」这话题是真的不能再聊下去了,要不然早晚会出事,于是我赶
忙岔话道,「那个,你刚才说……你要跟我聊点别的,你想聊啥来着?有啥有点
营养的话题吗?」

  她抿了抿嘴,想了想说道:「话说你了解我家么?你知道我家是个啥样的家
庭么?」

  「你们家……」我以为赵嘉霖在考我,于是我稍想了想便说道,「我当然知
道的了,你们家在清朝的时候就是F市本地的大家族了,你家的汉姓来自赵尔巽,
你家某位祖上觉罗爷跟他是把兄弟;后来张大帅主政的时候,赵吕黄明,F市四大
家族你家排第一;伪政权时期,你家宗亲里头虽然出了个伪市长,但本家却也也
没少帮过红蓝两党,而且蓝党在南岛时候的前党主席陆忠华的母亲、现在蓝党南
岛党部的主席陆声闻的奶奶,跟你们家算是旁系亲戚……」

  「啧,谁问你我家的历史了?这点事情是个F市人差不多都知道……」

  「哎呦喂!瞧把您这世家大小姐神气的!」我故意讽刺了一句。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又对我追问道:「那我家现在的情况你知道么?明
昌国际什么情况你知道么?」

  「这个……」我挠了挠头,因为确实,赵家的名声从大清朝到旧时代再到现
在一直风动F城,但跟那让F市的市井小民都能如数家珍的赵家过去的传奇故事相
比,明昌国际现在名声颇大,可无论是官方还是坊间,对于现在赵家的情况真就
是没几个人知道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不知道……」我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哼哼,不知道?不知道的话,还亏那个黑社会跑来找你、让你从我这帮他
跟我阿玛牵线搭桥呢!」这次反过来轮到赵嘉霖故意揶揄我了。

  「废话,关于你家现在的事情,如果咱们真想知道,怕是都得专门成立个专
案组、再把你摁进审讯室里关三天才能知道个凤毛麟角。单单红口白牙地这么问
我,你教我上哪知道去啊?」

  「你看!你这人,没说几句话呢,就容易急!好歹我也是你的师姐吧,你就
不能说两句软乎话啊!」

  这世上还是真奇了,只听说过有人为了求情跟别人说好话的,我这还真是第
一次见到有为了让别人说好话而求情的,何况还是眼前这位平素相当不近人情的
赵格格。我又觉得诧异又觉得好笑,便转过身脸冲着她问道:「好好好,你想听
什么样的软乎话呢,伊尔根觉罗师姐?我说你『美丽大方、温柔体贴、贤惠淑女、
善解人意』,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一时间看不清赵嘉霖的脸上颜色,只见着她依旧大睁着眼睛,微微努着嘴
巴,语气中略带厌弃地说着话,但是说话的时候,她的脸却突然转了过来,与我
四目相对:「我说你用得着把话说得这么肉麻不?你这人呀,要么不说好话,要
么说出来的话就油腻得让人想吐,明明是像我这样的大姐姐看见了都会喜欢的小
鲜肉的年龄,但你说你咋就这么讨人厌呢?」

  「哎呦呵!可别介啊!您不把我杀了之后炖成你们满族的八大碗,我就烧高
香了!我还小鲜肉……不是,嘉霖姐,今儿您咋这么磨叽呢?你要跟我讲的关于
你们家的事情,你到底讲不讲?怎么搞得像我上赶着想听似的呢?你要是不想讲,」
说着,我还特意假装转过身去,「那我可睡觉了啊!别说……这暖气一停,我还
真有点困……」

  「那你睡吧,呵呵,反正我爸加上我那几个叔叔脾气可都不好,如果你吃着
饭的时候,哪句话没说对,突然在我们家消失了,我可不负责。」赵嘉霖冷冷地
说道。

  被她这么一说,我又不得不赶紧转回身去,且也不知道确是这屋里温度骤降
还是我被赵嘉霖这句话吓的,我全身冷不防打了个激灵。我虽然不知道她家里具
体怎么回事,但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听说,「赵家五虎」每一个兄弟,那都是吃人
肉喝人血、嚼了骨头都不吐的主。自打我自己亲自参与甚至主导办案,我越来越
认识到自己有的时候待人接物确实有很大欠缺,这万一明天去了赵家,万一真的
是哪句话说得不让人称心了,那赵嘉霖家里这五个老家伙会拿我怎样,我还真不
敢说。

  「我错了、我错了!嘉霖姐,你是我姐,你是我亲姐!我听你说还不行吗?」

  「滚!谁是你亲姐?我才不会让夏雪平那娘们儿占我便宜呢!」赵嘉霖瞪着
我说道。

  「我这……话赶话而已!求你了,你讲吧,我洗耳恭听。」

  于是,赵嘉霖便仰过身子,看着天花板,对我娓娓道来;而听她这么一说,
我才知道她从小到大生活在了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在这样的家里长大,她也是
真不容易:她先介绍的,自然是她的「阿玛」,也就是赵家现在的当家觉罗爷、
「赵家五虎」里的老大、明昌国际发展集团董事长赵景仁,今年53岁——再想想
赵嘉霖今年的年龄,然后赵嘉霖还在她自己本家那儿排行第三,可见这赵景仁当
初结婚生子可真是挺早的。对于自己的父亲,赵嘉霖对我也真是直言不讳:从小
她爸爸就不是个爱学习的孩子,但是等到他长大了、从赵家老太爷手里接管了自
己家的所有生意资产之后,他才开始学习,当年两党和解前,赵景仁考了四次大
学专科自考才考上,而等到后来,两党和解之后,国家引入了欧美的学分和学院
制度,赵景仁又连着读了两个专科学院的文凭。这大叔骨子里其实挺自卑,就怕
别人在自己面前聊看书读书方面的东西,但同时他却又十分渴求与有见识有知识
的人交往。赵嘉霖千叮咛万嘱咐,明天等我到了她家之后,千万就别拿我看过的
那些书卖弄自己了。除此之外,赵大爷还有一件事挺不喜外人提到的,就是他的
夫人跟赵嘉霖也就差了八岁——没错,明昌国际现在的这位董事长夫人,并不是
赵嘉霖的亲生母亲,而是之前赵景仁的秘书。实际上,赵景仁的三个女儿、还有
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都不是一个妈生的,而且都很奇怪的是,之前赵景仁的
那几位夫人,都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之前赵嘉霖在饭桌上说,自己「母
亲」见过在枪林弹雨之中救下了自己的周荻,那其实是自己的后妈,也就是老赵
先生的第四位妻子。妻子的相继去世这种事,弄得赵景仁很害怕,他生怕自己现
在这位第五任妻子也这样死去,索性在真正跟这位女秘书确认关系之前,自己就
赶忙去做了结扎手术。

  紧接着,赵嘉霖跟我介绍了一下她的二叔和三叔,赵景义和赵景理。

  这两兄弟也挺有意思的,赵景义是「赵家五虎」里学习最好的,从小上的是
F市最好的英才小学和英才中学,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这大叔一直都是英
才学校历史上,学习成绩第一名的记录保持者,且至今没被打破。后来去了美国
藤校留学,三年读完了本科、一年提前读完了硕士,并在几年之后拐了一个美国
女友回到F市结婚。而那个美国女友来头也很大,英文名叫Diana nguyen,中文
名叫阮福玲,是个越南拉丁混血,好些年以前,这个阮福玲在越南做过模特,后
来去美国留学的时候,也参加了美国的不少时尚活动,还演过美剧和电影。跟了
赵景义之后,两个人便都一起去了著名的高旗投资银行做事,现在赵景义是高旗
常驻F市的营业部总监,阮福玲则在下属金融公司做市场总监,可以说高旗在我国
1/3的钱袋子,都被这两夫妇的手握着。

  只不过,看起来既恩爱又配合默契的夫妻俩,到现在都没有一儿半女。背后
的原因不得而知,可赵嘉霖却告诉我,她觉得,这跟他三叔赵景理不无关系。

  如果说赵景义是赵家五虎里面最聪明的那一个,那么赵景理则是他们几个里
头最老实、最草包的——当然,以我之前的认知,我觉得这也是相对的。赵景理
平时比较默默无闻,之前自己试着找过工作、做过别的生意,但也全都以失败告
终。不得已,他向大哥赵景仁那儿某了个一职半位,终于在前些年,才在明昌国
际的子公司明昌实业里面做到了总经理的位置。说到底,赵景理在赵家不受待见
的原因就是出身——赵家五虎其他四个,也都不是一个亲妈生的,老大是赵老太
爷的大夫人所生,虽说是个女土匪出身,但也是个旗人,所以老大赵景仁是个正
根儿的嫡长子;老二老四是三姨太所生,当年还是老F市怀锦门大街的花魁妓女,
老五是五姨太所生,是个二人转名角;唯独老三赵景理,他的亲生母亲是个在他
们家专门洗衣做饭做女红的丫鬟。赵嘉霖他们家这一支,本来父辈应该有是个兄
弟姊妹,结果赶上了时代变迁,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了他们兄弟五个,明面
上看起来兄弟手足相亲相爱,耐不住出身摆在那,其他兄弟几个对于赵景理,总
有点看不上。不过赵嘉霖跟我讲,客观地说,他三叔才是他们家所有男性加一块
长得最帅的,长得特别像年轻时候的许亚军。这么帅的男人,偏偏接了三次婚,
却全都以离婚收场。可赵嘉霖跟我讲,她在自己小时候还不懂事时,她就知道自
己的二婶Diana跟三叔之间好像有点什么事情;直到后来某次过中秋节的时候,赵
嘉霖竟然还在自己家的杂物室门口,撞见了二婶和三叔的交媾,只不过她把事情
藏到现在,一直都没说出口。

  「不是……你在你家看到的?他们俩也不怕被别人发现?」听到这里,我忍
不住自己的好奇,对赵嘉霖问道。

  「怎么发现?我二叔本身就是干投行的,他骨子里还是个财迷,一门心思就
愿意搞钱,别的事情他好像根本不在意、也没闲工夫在意似的。我那个越南二婶
虽然也是搞金融保险的,但是闲工夫可比我二叔多多了,我估计她跟我三叔俩人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勾搭上了……我那时候才12岁,我在一个地方待不住,就喜
欢到处乱跑,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的。」赵嘉霖淡然地说道,「而且我家挺大
的呢。」

  「多大能大到俩人偷情还不怕被发现的呢?」我困惑道。

  「我家模仿的过去老四合院盖的小楼,盖了一圈。总共占地面积,算上围墙
六百平米,中间有个两百多平米的小院儿;四周都是两层高,当然除了北厢房那
儿有个三层小阁楼,我家杂物间就在那,存的都是打伪政权时期下来的老物件,
也不值几个钱,一般情况下没人回去那儿……」

  听完赵嘉霖这一番话,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连说了十几个「我操」——
前一阵子,我刚更新自己的认知,刚刚觉得我自己家并没有想想当中那么穷,甚
至对于很多人而言还挺富裕的,还能住着两层小连排别墅;可今天听了赵嘉霖对
她自己家房子的描述,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富人的生活。

  「你……你家四个叔叔也都住这四合院里?」

  「不啊,这四合院就是我家自己住的。我二叔二婶平时住酒店的,但他们也
有自己不动产,只不过装修好了却没有住过一次,也不拿来出租,偶尔轮到他们
家办桌摆酒了,才带着我们去一趟;剩下三叔四叔五叔他们,都有自己住的地方。」
赵嘉霖说到兴起,又转过了头,「要不然就我二婶和三叔那点事情,还不得把我
家闹翻天了?哎呦……说实话,当时给我看得挺有心理阴影的……我一直没想到
我二婶的胸,跟我三叔的脑袋一边大,就见我三叔跟小孩吃奶一样,叼着她的胸——
我小时候只见过我弟弟和我们家专职奶妈子的奶,第一次见大人之间吃奶,我都
觉得有点恶心……我二婶除了是个越南裔,她本身又有点墨西哥裔血统,有拉美
人种人高马大的特征,身子还有点黑,皮肤好像还有点滑,屁股还挺大的;往我
三叔的小体格上猛坐下去,像一大块油炸糕往一根火腿肠上砸一样……」

  比起赵嘉霖说他们家有专职奶妈的事情,我更关注于她对自己二婶裸体的形
容上:人头那么大的乳房……或许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大的孙筱怜的那对蜜瓜乳,
都跟这样的奶子相形见绌……

  一时间,我的双腿间的部位被赵嘉霖说得,竟然有些不老实了。

  而赵嘉霖说完了话,才轻声「啊呀」地叹了一下,总算是觉着自己分享得太
过于多了。她想了想,又开始给我介绍起她的四叔来。

  赵嘉霖的四叔赵景智的名字,我听得可耳熟,想当年赵嘉霖的老前辈、我那
个现在死而复生、疑似做了职业刺客或者可能是加入了天网组织的舅舅,以前在
重案二组的时候经常会三天两头地把赵景智带回市局,但问题在于只要赵景智一
被抓,当年就有好多人出面保他,即便看在我已故的外公面子上也得如此,其阵
势不亚于现在的上官果果。用当年舅舅的话说,这个赵景智就是太喜欢张扬了,
牵涉的人太多,但每次犯得事情说大其实也不大,大多数都是跟人斗气而进行组
织械斗,而且每次动静闹得都很大:当街烧一辆车、砸一家店那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这家伙倒也有些没皮没脸,总被夏雪原抓捕,一来二去的,他自己还总一厢
情愿地把我舅舅当成哥们儿,每逢过年过节,他总是好吃好喝地往舅舅家送礼,
而舅舅看他送的那些东西眼气,向来都直接转送给我父亲何老太爷了。据说舅舅
舅妈和外婆当年被灭门之后,全市唯一给舅舅送鲜花挽联的江湖人士,就赵景智
一个,而且他还跪在舅舅遗像前头哭了个稀里哗啦。

  至于赵景智的妻子陈梓琪,我听赵嘉霖话里话外的语气,总感觉她对这个女
人很是不齿。仔细听才知道,原来这个陈梓琪就是F市街面上赫赫有名的「七姐」,
算是F市曾经在过渡政府时期、色情业最无法无天时候最有名的妈妈桑,自己本身
就是干按摩店技师出身、后来还去了大型夜总会和高档会所,在风月场上认识了
赵景智,两个人从来都不避讳说,对方的身子最合自己口味、所以俩人才在一起
恋爱结婚。结婚之后,陈梓琪算是半从良,自己不出台不陪客,却养了一大堆高
质量的公关小姐。陈梓琪还有个绰号叫「赛红玉」,当年在张霁隆应该还没踏入
F市的江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F市的两个最有名的两个老大,一个叫路海天,
一个胡啸南,分别号称「文武皇帝」;当年这哥俩有七个手下,合伙在陈梓琪的
场子,在未经谈拢情况下群P了一个刚开苞不久的刚满19岁的新雏妓,给那姑娘的
阴道直接干到裂口大出血,陈梓琪气不过,自己单枪匹马一把西瓜刀,突袭了那
七个流氓大哥正醒酒的粥城包厢,一己之力砍翻了包厢里的所有人。后来这件事
不了了之,陆海天和胡啸南可能自知理亏,也没去找过陈梓琪的茬儿,当然更靠
谱的原因,应该是赵家出面摆平了这件事。后来崛起的夜炎会,在风头最盛、连
警察都敢杀的时候,也没敢派人去陈梓琪也场子捣过乱,我估计也是碍于赵家的
存在,再加上这个女人脾气也太火爆、下手也太敢并且太狠。我当然知道以赵嘉
霖这种从出生就含着金锁的女孩,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位四婶有那么大的意见,当
然对我自己而言,我还是挺欣赏这样的敢拼敢杀的女人的。不过还有一点挺让人
喷饭的:陈梓琪有六个女儿,虽然户口上都姓赵,但是,至少赵嘉霖是这么跟我
说的,这六个女儿没一个长得像赵景智的,不过似乎她这位四叔也不是很介意。

  而最后,赵嘉霖在介绍自己的五叔的时候,对多少少有点遮遮掩掩。在我的
再三追问之下,赵嘉霖才终于忍不住跟我讲开了,实际上她这位刚巧跟夏雪平同
岁的五叔,正是兰信飞所在的「信宏源」律师事务所真正的幕后老板——坊间都
以为「信宏源」这三个字里头的那个「信」字取自兰信飞,却根本没有人知道实
际上拜领自赵家五虎里老小赵景信的「信」。除此之外,赵景信也是赵家五虎里
面自己创业最成功的,他除了信宏源律所,还开了一家「明信商业咨询公司」,
不过这家所谓「咨询公司」,在过去主要负责放高利贷,现在则是帮别人培养商
业间谍。赵嘉霖对于自己的五叔有些无感,而我在听到了赵景信的身份之后,心
里也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律师这俩字对我而言相当过敏。唯独能让人稍稍有些
好感的,是赵嘉霖告诉我,自己这位五叔算是赵家兄弟里最长情的人了:他二十
岁的时候在某次凑热闹去的商业宴会上,认识了F市的著名女投资人孙洁。从那以
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当时那位刚刚离婚的女人。只不过碍于赵家自己
这边、还有孙洁家里,两个人到现在也没结婚。

  「孙洁……这名字耳熟,是不是七星山附近有个度假村就是这个孙洁的?」

  「呵呵,你应该是真不知道了,孙姨在东三省一共有七个度假村。她具体有
多少钱,我五叔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这位五婶她现在多大了?」

  「六十了——对啦,他俩还有个女儿,岁数跟你一边大。」

  「咳……咳咳……」我一下子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

  「你咳嗽什么?」赵嘉霖居然有点儿跟着不乐意,「我是挺羡慕他俩的。二
十年了在一起,孙姨已经过了最好的年龄了,我五叔还不离不弃,也不像我家里
其他人、或者业界那帮律师们到处风流快活、沾花惹草。他跟你不也是差不多么?
而且你比我五叔还过分呢,人家俩人起码没有母子辈分和血缘。」

  这一句话,给我噎得连气都不敢喘了。

  「怎么着,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得对……呵……」我叹了口气。

  没想到,屋子里稍微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赵嘉霖嗓音再次发出的时候,竟然
确比平常温柔绵软了许多:「唉,你看我也不是别的意思……我这辈子应该是不
会喜欢上自家里的亲戚什么的了,我也不恋父;你对夏雪平那女人的情愫,我是
不会太理解了。不过你说既然都把母子亲缘转化成恋情了,那谈恋爱也会分好的
缘分和遇人不淑吧?她或许作为你妈妈……可能……是个好妈妈,但是她可不是
个什么好恋人、好女友。我老早之前第一次见到她,我就觉得,谁这辈子要是真
的爱上夏雪平这么个人的话,那他这辈子得老鼻子辛苦了。你说呢?」

  「呵呵,你这算是安慰我么?」紧接着,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或许我身边
这个冷冰冰的小怨妇对我说的这些话,真的是对的。

  「哼,谁稀得安慰你……」

  「还说我脾气不好呢。你脾气就好到哪去?」我用着最慵懒的声音,说着最
不满的话,但我一时间不知道为何也怕她情绪不稳,又赶紧补充道,「嘉霖姐,
客观地说一句,你这种不让份儿、性子倔,是不是跟你生长在你家不无关系呢——
我没别的什么意思啊,我是单纯觉得,你家,确实挺乱套的。而且听你一说,你
们家人的确实打实的黑白两道通吃,结果出了你这么个反黑女警察,你平时在家
里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晦暗中赵嘉霖似乎白了我一眼,她自己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唉……你说的
不错,我家是够乱的。我在家里倒也没像你想的,是那种不太好过——当然,我
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了。实际上,我阿玛,加上我的四位叔叔还都挺宠着我的,
毕竟我毫不自夸地说一句,我算是我们家我这辈儿里最努力的了,就那我们自己
家说,我那两个姐姐,高中都比别人多念了三年,念的还都是国际学校,现在平
时在家就花钱,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去做;我那个弟弟,马上上国中了,也不好好
学习成天打架斗殴——我也不怕你笑话,每个月我都得去咱们市局周围这几个分
局和派出所去捞他。你说他但凡交几个女朋友呢,不的,这小家伙除了玩网络游
戏之外,就喜欢打架。我这虽然当警察了,没按照我阿玛的安排,去继承咱们家
的企业,但我这好歹也算是有正经事做。他们发现我确实是认真对待当警察这件
事之后,结果又三天两头的说要帮我升职……哼,我才不用呢,而且我一官半职
都不想当,我就想上前线出现场。」

  「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忍俊不禁道:「你也可真成啊,嘉霖姐!还在上小学的小男孩,你让他怎
么交女朋友啊?也亏你想得出来!」

  赵嘉霖一时间也笑了出来:「哈哈……我这不是急得嘛!我想如果能有个小
女孩,能不让我弟弟那么折腾就好啊!哪怕是个十几岁的大姐姐或者二十几岁小
阿姨什么的,能像我五叔跟孙姨那样的,把他管住了也行。」

  「我的天,你这话像是个当姐姐说的吗?」

  「怎么了?」

  「你该不是个弟控吧?」

  「嘿,你以为都像你似的,肏了自己的妹妹又上了自己的亲妈?」

  赵嘉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房间里又静了。

  我不知道赵嘉霖心里在想什么,而我的心里,突然并不对她之前偷拍我和美
茵的那次交合后又发给夏雪平而愤怒,也不在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拿我和夏雪平
之间这种幻灭的情感而生气,我反而出乎意料,如她一个平时说话态度极其冷漠、
出身其实也挺高贵的大小姐,说出来的话,竟然会这样的直白,稍稍显露的粗鄙,
却让我倍觉一种反差之萌。

  而这次,是她先打破了安静:「那个,何秋岩。我都讲了我的故事了,你也
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呗?」

  「行啊,你想听啥啊。」

  「嗯……让我想想啊……」

  「嗯,好。」

  ——这一想不要紧,再之后的事情我都记不住了。

  我只是记得我自己的呼噜,我自己都听到了。没办法,这阵子太累,而聊这
么一会儿又听着赵嘉霖讲了一大堆,催眠效果简直满分。我确实不知道赵嘉霖是
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我却依稀记着,好像在我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赵嘉霖
才说了几句:「我想听……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这就睡着了啊?你可真行啊
何秋岩,平时没见你睡多早,你这竟然比我睡得都早!那行吧……我也睡了……」

  而第二天天亮以后,我俩都是被赵嘉霖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你和我都愿意
/活在同样的空气里/你却喜欢偶尔不呼吸/我不想你默然离开/留我在天平里/让
我失去重心……你和我都愿意/活在同样的空气里/你却喜欢偶尔不呼吸……」

  「唔……我喜欢呼吸……赶紧赶紧……」我拍了拍怀里的赵嘉霖。

  「嗯?」赵嘉霖从我的胸前抬起头,眯着眼睛呜侬了一声。

  「接电话啦……」我又用下巴碰了碰她的额头。

  「哦……喂……嗯?你快到了?这才几点……呃……行我知道了,我俩这就
来……」赵嘉霖打完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又钻进被窝里继续搂着我,
相互跟我依偎着暖和了一会儿……

  ——嗯?

  什么情况!

  ——在一瞬间,我和赵嘉霖基本上是同时睁开眼的……

  我和她这才意识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俩竟然把各自的被窝叠了起来,
合到了一起去;同时原本隔开了少说也有七八厘米的枕头,竟然也并到了一块去
了,并且我也才感受到,此时此刻,我还是枕着她的长头发睡着觉的……

  要是单纯地把被窝合在一起去倒也无所谓了,关键是,我俩在被子里面,竟
然是相互搂着的……

  如果说得再具体一点……此时此刻我的右臂,是铲到她身子下面,绕过她的
背后搂住,手上还在她的腋下,握着她右边小巧却温软的小乳丘;而我的左手……
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分了——我的左手此时此刻竟然是伸进了她的棉质软三角裤里
面,手掌和手腕正好盖在她充满弹性、凸翘软韧的屁股上;而我的拇指和食指,
正放在她的股沟里面,以及……感受起来……应该是两片缓缓微微张合着的阴唇
上……

  而且她下体的阴毛,竟然出奇的浓密,那毛茸茸的感觉……让我本来就生机
勃勃的男根开始蠢蠢欲动……

  而她呢,也没老实到哪去……她上半身看似没什么太过分的姿势,当然也是
把左手从我的腰际处蹿到我身下,然后双臂搂在我的背后,双手还摸着我的脊背
肩胛;下面她那条正巧根部就是被我盖在上面的臀部的右腿,此刻正压在我的左
腿上,并且绕过我的腿,完完全全地缠在了上面,而她的双腿之间的部位,正隔
着我的内裤在我从裆口处钻出的阴茎上面紧贴着……

  不对!她昨天晚上睡下之前不是穿的衬衫西裤吗?怎么此刻就剩下吊带背心
和棉质内裤了?

  而我昨天躺下之前我明明检查得还好的,怎么我的老二会从羞耻口处钻出来
的……

  越这么想我越紧张,可越紧张心里也有一种萌芽般的酥痒,而这种酥痒在我
的身体上的具体体现,就是让阴茎海绵体充血膨胀得更大……

  「啊?」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姿势,肯定也让赵嘉霖感受到了……

  而我之所以能够确定她的感受,除了她那一声仿佛喘不过气之后的压抑、又
似疑惑加惊讶之下的感叹之外,还有那从她双腿间那神秘地带当中,一瞬间涌出
的一股温热的潮湿……

  一个曾经特别让我讨厌的女人,竟然在这个早上让我硬了;

  而一个曾经特别让她讨厌的男人,竟然在这个早上让她湿了……

  但我又分明知道,这样做,实在是大错特错!

  于是我迅速赶忙把自己的左手从赵嘉霖的内裤里抽出来……可问题是,她的
内裤虽然包覆的面积很大,但是布料极薄,且勒得又十分的紧……于是在我把手
拿出来的时候,我稍稍一用力再换了角度,没想到却竟然把中指按了进去些许……
而那根过分的食指,则直接戳入了一整个指节……

  「啊嗬——你干嘛!」

  「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你……你眼睛直个什么劲儿啊!你还不赶紧松开我?」

  「我……我……」我在被窝里抬着自己拿沾了一手腻滑的左手,又赶忙伸直
了自己的右臂按在床褥上,慌慌张张地又有点叫屈地对她说道,「我已经松开了
啊,问题是你也抱着我呢!」

  赵嘉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把自己的右腿抬起收了回去,可她在收腿
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膝盖竟然也在我的龟头处猛地蹭了一下;
她的脸色「刷」地一下,通红得像一颗小番茄,她便默不作声地用力把自己的胳
膊从我的身下抽出,并且迅速地坐起身子,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

  我紧跟着也坐直了身体,深吸了两口气,等自己的阴茎稍微软了下来一些,
便把它放回了裤子里,检查了一下裤裆拉链然后再次拉好;可当我在转过身,赵
嘉霖的身体又彻底让我看傻了——上半身那件吊带背心,直接把她的乳头的轮廓
都展示得一清二楚,而下半身那件白色粉边小内裤,直接近乎透明,她饱满的阴
阜、和她那从阴阜到双腿之间那一整片黑森林,根本藏都藏不住,我是真没想到
外表看着其实挺清纯又冰冷的女生,她的阴毛竟会这般茂密;

  这还不算最扎眼的,最让我瞩目的,是那已经开始变得有点湿嗒嗒的内裤上
面,竟然还印满了一颗颗密密的粉红色草莓的图案——跟我年龄也就差了个四岁
的已婚人妻、身材轻盈苗条、皮肤吹弹可破、屁股小而圆润高翘、穿着一件可以
说天然半透明的棉质内裤、内裤上的布料已经开始被她身体内流出的淫水晕开、
而被晕开的图案又是一颗颗小草莓……

  这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我肯定还是在做梦吧?

  「你!你看什么看啊!臭流氓!」赵嘉霖一低头,也看到了她上下两副春光
被我尽收眼底,她的暴脾气还是找了回来,直接果断一巴掌扇到了我的左半边脸
上,接着又把那床被子挡到了自己身前,用着一种使唤人的语气对我命令道:
「你去!你先去厕所洗漱去!我不让你回来你先别出来!」

  「我……哦……我去刷牙……」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以及从中央空调口处传
来的敲打声音提醒着我,这不是梦,而是尴尬的现实。若是别的场合别的情况,
赵嘉霖对我扇过来这么一巴掌,我就算不还手我肯定也要呵斥一番的,而此时此
刻,我似乎是被她打懵了,然后我竟乖乖地走下床去,从衣柜里默默拿出了我留
在这寝室里的一件洗漱用具包,又默默地走进了洗手间。

  看着手上残留着的透明的、带着女性气息的温热黏液,我站在镜子前面发了
半天呆。咽了几口唾沫之后,我还是果断地拧开水龙头,先把手洗了两遍才开始
刷牙洗脸。

  等我洗完之后,赵嘉霖也没告诉我该不该出去,她倒是抢进了卫生间里面,
抢了我的漱口杯和牙膏、把牙刷丢还给了我之后,将我推了出去,又把洗手间的
门关了个严实。等她再次出来时,我正好在收拾床边的垃圾,被子和枕头已经被
我重新塞进了衣柜、床单被罩都被我放进了洗衣篮里。

  她想了想,又走到了我面前,看了我的脸半天后,提了口气才道:「你……
刚才是不是打疼你了?」

  「啊?没……没有啊。」我总觉得自己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还没有呢……脸有点红了都,还好没留下来巴掌印……我是不是有点下手
太毒了?」

  「呃……没。」我摇了摇头,没办法说出一句稍稍长点儿的话,甚至还有些
不太敢看她。

  「哼,瞅你那样……你咋不知道躲呢?看我看得直勾勾的……我就那么好看
呀?臭流氓!」

  我咳嗽了两声,挠了挠头,吭哧瘪肚半天才再次抬起头看着她问道:「那个……
我能问一句,咋就……咋就……咋就成刚才那样的了?」

  「你问我我问谁?」赵嘉霖又故意摆出一副刁蛮的样子。她的这幅样子,倒
也终于把我的脾气找回了不少。

  「废话!我昨天肯定比你睡得早!我先睡着了,你后睡的……我不问你我问
谁啊?」

  「嗬!占了我的便宜,你还有理了呀!」赵嘉霖说着,把胸又往我面前一挺。

  ——但她乳房的触感、还有那小花生仁的形状,还正在我的脑海中烙着,所
以她这么一挺胸部,在我眼前表现出来的不是戾气或者神气,而是一股满满的色
气……

  「对……对不起……」我脸上顿时发烫起来,比刚刚被她打的那一下之后的
感觉还烫。

  她一见我这样子,自己也跟着羞了起来。想了半天,她才说道:「我……我
刚才也睡懵了……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你打摆子来着。」

  「我打摆子了?」——我自己咋没感觉呢?

  「对,你打摆子了……你这看起来还挺壮实的,咋还有这毛病?我也不知道
该怎么办,我就把我被子压你身上了,看你稍微好点了,我就继续又睡下了;但
是昨天后半夜实在太冷了,我就钻被子里了——当然是压倒你被子上面的那层被
里了……至于说怎么会……怎么会像刚才那样……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赵嘉霖向左斜着眼睛,低着头说完后,有背过身去,拿了昨天她拎来的塑料
袋,帮着我捡着垃圾。

  ——但我总感觉她说的还是有点怪:我确实是容易在冷天出现浑身抽搐的毛
病,但问题是每次发生这种状况,我就算是睡得再熟再深,都能把自己抽醒;但
我昨天真真是睡得特别好特别香,醒来之后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所以我
到底是不是在昨晚发生了抽风,我是有点不大相信的。

  「不是……那你……你怎么……你怎么穿那么少了?你不说好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穿……穿……」昨晚我抽没抽风不知道,现在我确实说话有点舌头
拌蒜。

  「废话!我这件裤子这么硬、衬衫穿着还不舒服,我在自己被窝里面,我还
不能舒服点儿了?」赵嘉霖说完这句之后,生怕我插嘴再说些什么一样,又立刻
伸出食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道,「行了啊!忘记今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你就当做你眼瞎,什么都没看到!以后也不许提,知不知道?」

  「行行行,听你的……」

  「尤其是等下去我家了也不许提,知道没?」

  「好,我不提……我提这个干嘛?」

  「你就是不许提!」

  「行!」

  ——呵呵,你以为我想提是吗,身上干瘦干瘦的,跟副风筝架、杨柳枝似的,
自己还好意思呢……

  收拾好了屋子,我和赵嘉霖便立刻下了楼,此时此刻已经是上午八点钟,赵
家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在车里我俩也没怎么说话,刚开始我还以为她还是因
为早上我俩在被窝里的表现而继续跟我闹不满,等临下车的时候,她主动告诉我
自己心里有点忐忑、觉得可能要被自己老爹训,我这才知道个中原委:其实对于
我来说,在这个时间从警局宿舍出发去赵嘉霖他们家,也不算迟到的,毕竟我是
去做客,但对于赵嘉霖来说,却稍稍有点违背了他们家的规矩——他们家每年都
会在元旦这一天早上,一大早五点半就开始一系列的祭祀活动:一般情况下,家
里的厨子、佣人会在五点钟就开始把提前买好的、或者最常见的是刚从乡下取来
的刚杀的猪肉,放在大锅里用白水煮好,备上火烤过的猪头、跟一些边角料血脖
子肉按类别分成几堆,然后找个长桌案把猪头放在正中央,旁边摆上单用水煮好
的白肉、一盘熟玉米、一大碗生红豆、生绿豆、熟高粱米、没脱壳的生稻米,在
加上一小碗五色土,跟酒水一起,用来祭天、拜地、香敬四方;之后再把所有祭
天拜地用过的供品挪进厢房的祠堂里,再加上各种瓜果,一起摆在牌位和画像前,
用来供奉老罕王努尔哈赤和各位伊尔根觉罗先祖;之后再出来到院子里,把先前
已经切成条或者片的血脖子肉,跟其他切碎的猪皮、猪肚、猪肠子一起,专门盛
放在院子里立着的两根铁杆上面安置的带滑轮的铁盘上,扭动滑轮纽把盘子升到
五米高的顶端去,而这这是专门用来供养乌鸦的。

  ——而这些祭拜活动,以往的时候家里成员必须全员到齐。赵嘉霖只是知道,
如果有人迟到或者缺席,自己父亲肯定会不高兴,但至于有没有什么惩罚,她又
叫不准,毕竟从她有记忆以来,家里这种事情迟到的,她今天这算是头一出。

  「应该没啥问题吧,」我忍不住宽慰她道,「你阿玛那么宠爱你、溺爱你,
能在这种事情收拾你?我不信。」

  「但愿吧……我阿玛那人的脾气……唉,一言难尽!」

  没一会儿车子就在赵家的院子里停了车。我这才对「六百平方米」有了个更
深层次的概念——而且他家这六百平方米的仿四合院二层楼建筑的外面,还有个
挺大的围墙,算上围墙围出来的花园,少说得有八百平米见方;他们家所在的位
置又不是特别近郊,旁边就是F市城北的新兴大学城,一般情况下,我是不知道能
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段弄出来这么个院子,还挺僻静。当然,他们家的建筑风格却
也没什么特别的,的确就是仿造清朝时候留下来的四合院而建成的,红砖青瓦,
院落长廊,影背门当,一应俱全,但也都安装了智能化电子设备,有自动的百叶
窗、自动的窗帘,窗棂上安装的玻璃还是可以根据遥控而变色的,长廊上面,还
有可以遥控而落下隔出来的的隔温墙和电暖系统;最考究的,要数她家长廊上的
绣像画作,全都是模仿首都漪春园里万岁山上的长廊的画作,三打白骨精、三英
战吕布、三打祝家庄、三进大观园,在仿作的同时,也画得更加现代写实。

  赵嘉霖下了车之后,家里便立即有佣人走上前来——那是一个长得极为壮士
的老太太,仔细一问,正巧是小时候给赵嘉霖亲自哺乳过的老奶妈。仔细一瞧这
老太太的上围确实要比其他一般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饱满许多,但是也仅此而已
吧,这老太太的相貌和举止,除了哺乳之外,一看就是主要干粗重体力活的,想
再有什么其他的香艳边角故事,我想也根本不可能。

  「三姑娘回来啦!老爷等你等得有点急……」

  「我知道了,乔妈……反正都等了,让他再等会儿吧。」接着,赵嘉霖转过
身,抬手冲着我对那位老奶妈说道,「乔妈,这位是何秋岩警官,我的同事,也
是我的好朋友。我阿玛应该说了,这位何警官今天来我们家过元旦的事儿。」

  「嗯,对,老爷说了。」

  「那您先带着他去咱们家会客室吧。」随即赵嘉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乔妈,
「我先回我房间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我去去就来。」

  「好。」

  我也对着赵嘉霖点了点头。

  乔妈带着我,朝着赵家的会客室走去——左拐右拐,又上台阶又下台阶的,
也不知道是走了多长的路。乔妈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我,对我露出了
一脸灿烂的笑。

  「哈哈,小伙子长得真俊!」

  「谢谢您夸奖。」我点头谢道。

  没想到,乔妈下一句话,差点给我绊了一跤:「这小伙子,看着比咱家三姑
爷顺眼——你跟嘉霖站一起更般配!」

  「呃……呵呵。」这话我真心不敢接。我只能闷着头往前走。

  距离会客室越近,我越听见里面的热闹劲儿——隐约中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的
高亢发言和一群年轻女生的嬉笑声音,而随着我越走越近,我也把那个中年男人
的声音听得越来越清晰。

  怎么这么耳熟呢?

  「何警官,到了。」

  乔妈一推门,只见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穿着一身枣红色西装、头戴一顶黑
色礼帽的五十来岁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偌大的会客厅中间,手舞足蹈地讲
着评书;而在他面前的沙发上,总共坐了四个穿着礼裙、披着毛绒披肩的二十多
岁的女生。随着那男人的手舞足蹈和精彩讲述,那四个女生也跟着笑得花枝乱颤,
连从礼裙的深领出露出来的白花花的半球,全都跟着一起乱晃乱撞。

  「……『我告诉你,在下姓于,名大鹏,人送外号勇金刚。我是潼关的,十
天前我就住到华阴县。一日三餐再加上店饭账,多少钱哪,我盼的就是今天,终
于把这好日子盼来了。方才贵千金这一登台,一练武,真使人着迷呀,我算相中
了。这么办吧,您,就是我的岳父老泰山,我就是您门前的娇客,请受小婿一拜。』
说着,跪下要磕头,把沈仲元气得鼻子都歪了。心说:还没比呢,你自己就先认
定了,这不是胡来吗?沈仲元一笑:「且慢,且慢,壮士别着急,刚才你没听见
吗,我女儿亲自挑选,还要看看你的武功如何,现在磕头为时过早。『『是啊,
这还真得比比呢。好,我就按你的规矩办事。』再看这于大鹏,把大衣放在台口
转了两圈儿,把胳膊抡了抡,练了两趟拳,迈步来到沈春莲面前:「美人儿,咱
俩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来来来,比武较量。『——预知后事
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哈哈哈,怎么样,有没有单田芳的味道啊?」

  「我操!」待那男人冷不丁转过身,用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瞟了我一眼
之后,我真没忍住叹骂了一嗓子。

  男人一见我,也惊了:「你……秋岩?」

  「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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