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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风雨里的罂粟花】(1-9.4)【作者:銀鉤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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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夏雪平,你也会睁眼说瞎话了是吗?跟谁学的,艾立威吗?」我夺
过手机,指着屏幕上的画面,眼中冒着火气瞪着夏雪平:「看着对你和周荻录下
来的录像,你都可以说这不是你自己?这个正好是昨天我跟美茵吃完晚饭之后,
赵嘉霖现录现传的!你说这不是你,怎么,你想说什么呢?你是想说这个视频是
做出来的是吗?我还真不知道赵嘉霖还有这能耐,而且现录还能现把你们俩的脑
袋贴到录像里这两个人的脖子上,是么?」

  「我哪知道这个视频是怎么一回事!」没想到夏雪平此刻竟然还在狡辩,
「万一是用Ai软件换了脸呢?或者,单纯就是一对儿路人情侣,长得跟我像、那
个男人跟周荻长得像而已……怎么就……」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有多可笑?嗯?再偌大的F市,竟然会有这么一对儿
情侣,偏偏男的长得像周荻、女的长得像你!你咋不说这是江口洋介和筱原凉子
专程从日本跑到咱们F市来私奔了、来拍电视剧了?你要是这么说倒还更可信点!
你还说什么,这是用了Ai换脸?赵嘉霖是没心眼?她是疯了?成天拿自己老公的
脸跟你的脸,P到一对儿普通路人的脑袋上玩,然后再传给我?她是成天没事干吗?
她这么做用意何为呢?」

  「那我又怎么知道呢!我只能说这个确实不是我,我也不清楚这个视频是怎
么回事!我昨天在吃完晚饭后的时间,真的是去执行任务了,而且周荻确实也在!
但我们去的是别的地方,是郊区!不是『星光摩尔』,甚至位置跟津田路都是相
反的!而且不只有我们两个,还有别人在!」

  「呵呵,还说不是你,对吗?好——」我接着,点开了赵嘉霖隔着门录下的
她和周荻在那间快捷酒店里快活时候的叫床录音,「这是赵嘉霖跟在你『认证』
的那两个『路人』后面,偷偷在那家速8酒店录下来的——就连赵嘉霖在让前台帮
着找开房的房间门牌号的时候,让前台服务员认人时,给她看的照片都是你的照
片!是,视频可以做手脚,音频呢?既在视频上把这两个『路人』修成你和周荻
的模样,又要同时把他俩的声音做成你俩的声线,这是什么黑科技啊?夏雪平,
你要是还把我当你儿子,你要是还念着点我对你的情意,你就别跟我说科幻评书
了行不行?」

  在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以后,夏雪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但这种面色苍白并不
像我预想的那样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我也确实没在夏雪平的脸上或者身上任何
一处地方看到带有「慌乱」的情绪,反倒是「困惑」和「冤屈」,外加一种比较
游离的愤怒笼罩在她的周身。可听着自己的声音——我俩都清楚她在进行激情行
为正酣处时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她确实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是,至少看
起来似乎正因为此,她便一遍一遍地摁着那几条语音信息,一遍一遍地听着自己
和周荻模糊但很好辨认的淫浪鸣啼。

  「你听得还挺过瘾是么?翻来覆去地听着,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回味吗!」少
顷,我实在是忍不住内心的屈辱,一把夺回了手机——在现在的我看来,她这种
行为完全就是在对我进行着折辱。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夏雪平无奈又委屈地看着我,「我说了,这不是我。
但是现在有这两个东西,我知道站在你的角度来看,你肯定觉得我在说谎,我也
能理解……但……唉,我真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解释了。」

  「那我就再受累问你一句:夏雪平,既然你说这个录音和视频里的人都不是
你,那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昨天你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除了你和周荻还有谁?
你们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能说——这是纪律!是凌音和她们局长最近特意……」

  「你少拿岳凌音和国情部当挡箭牌!我拿这个视频问你,你就说这不是你;
那好,我问你你去哪了,到底你说不清……」

  「不是说不清,是不能说!」

  「行,很好!我也不问了,说来说去,反正你都一个意思,你就是在跟我兜
圈子!」

  「我没和你兜圈子!但着就不是……哈,反正我是说不清了是吧!」

  我撇着嘴巴、咬着上嘴唇,气鼓鼓地看着她,忍着心里的苦楚我叹了口气,
咬着牙对她问道:「我也不要求你解释什么了,你就告诉我两件事:第一件,你
跟我在一起之后,你跟他在外面、在工作的时候,一共单独出去过几次……」

  「你这么问,你是真的认准了我跟周荻之间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吗?」

  「那难道我现在还能从赵嘉霖给我拍下、录下的这些东西里头得出来别的答
案吗?那好,我换个角度问你,夏雪平:为什么这么大的F市,情报局、安保局、
警察局、检察院、法院,还有市政厅、省政府、税务局,还不算特警队、交警队,
这么多能跟周荻打上连连的地方、有那么多的女人,为什么就你夏雪平一个跟他
关系这么让人说不清楚?你好好想想,咱们俩在上个月月末在R省见到他之后,你
是怎么跟我说你俩的关系的?你说你对他的态度是敬而远之,但你对他的评价却
又是『人杰』——我当时傻啊,我当时心里对他还有点白痴小学弟被留级蹲班老
鸟学长忽悠的意思,我也觉得他做人哪哪都挺不错的,但我没听出来,你要是针
对他『敬而远之』,你对他的评价为啥那么高?这里面不就是有事儿么?你对他
的爱慕之情你自己都没发现吧?还是说你自己把你自己都催眠了……」

  夏雪平久屈之下,心里也有些情绪渐渐按不住了:「你想说什么呢?我跟他
保持距离,跟我怎么客观地评价他又有什么联系?我因为某些事情不想跟他走得
那么近,但跟他确实有过人之处,有什么冲突么?你自己不也觉得他人挺好的、
甚至一度把他当做你的偶像么?」

  「好!好一个『保持距离』!还一个『不想跟他走得那么近』——但事实上
你跟他保持距离了吗?嗯?那你跟他那天晚上这样是什么意思?嗯?你知不知道
这一般是情侣之间才有的小动作?你『冷血孤狼』不近人情,不会连这个都不清
楚吧!」

  我说着,咬着牙用食指和拇指握成一个环,发泄地对着自己的脑门用力地连
弹了三下,越弹越气,于是一时冲动之下,我便用拳头猛撞了自己的额头一下。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啊!」夏雪平心急之下,直接扣住了我的手腕,眉头皱着,
半抱着我压着我的双臂,咬着牙齿,两行清泪便忍不住地流了下来,「我知道你
对这件事情有误会,小混蛋,但你别伤害自己行吗?」眼泪这东西,虽然基本上
就是水,但实则就像是在干柴上面的火星一样,一颗燎燃了些许的小火苗后,另
一颗掉在木头上,便可能会让木柴烧得更厉害。见着夏雪平流了眼泪,我眼睛里
的泪水也止不住了,于是我气得嘴唇发抖,继续对她质问道:「你说说,你们俩
那叫『保持距离』吗?还有为什么之前那天是他送你回来,你还躺在他的怀里?
你再想想那天吃饭的时候,他对你的那些好?——是,你在他这里总有理由,可
是在警察局里油盐不进的你,怎么在他这里这么多瓜田李下的事情?你已经有了
我陪着了,难道我一个人对你的好还不够么?」

  「我承认,我在跟他相处的问题上,确实拿捏得不好。但我也不是没拒绝过
他,实际上在你看不到的时候,我的确对他的殷勤拒绝过好多次了,只是有的时
候他突然跑出来,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而且现在毕竟又都是同事,我确实不想把
关系搞得太僵……秋岩,如果是这样让你心里不舒服的话,妈妈向你道歉,只要
你不伤害自己,怎么样都行,可以吗?至于这个视频和录音的事情,这里面绝对
是有问题的……」夏雪平如此说着,并且万般担心地看着我。

  「证据确凿,你还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能不能好好面对一下你自己啊,
夏雪平,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是到底是喜欢周荻的,对吧?我反正本来就是
被血缘这种东西跟你拴在一起的,很多事情在所谓的『道德层面』我本来就没有
发言权;而赵嘉霖呢,要不是有赵嘉霖的存在,要不是她作为周荻的妻子在你们
俩之间挡着,你是不是跟周荻早就连孩子都有了!」

  此话一出,夏雪平睁大了眼睛转头瞪了我一眼,接着缓缓坐直了身子,双手
从我的双臂上拿了下来,眼泪瞬间也止住了,对我冷冷地说道:「你就是这么想
我的,是么?我已经有了你了,母子乱伦的恋情还不足够,我还要去再找个婚外
情是么?我是嫌自己活得不够疲惫吗?我是看不出来你是怎么想的,可你知不知
道,现在每多一个清楚你我实际关系的人,我的内心就多一分担心——『夏雪平』
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了,我无所谓,我是替你担心的,你知不知道!你才二十一岁,
你有很好的前途,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害怕关于我的那些名声、关于夏家的谜团和
冤仇会连累你呢!而且,秋岩,孩子的事情,你也好意思跟我提?你知不知道跟
我之间,都做过什么的啊!你说我躺在周荻怀里,那是我主动的么?如果不是他
下了车撑着,我那天根本连站都站不住你知道吗?」

  这话一出,我这颗被怒火烘得滚烫的头颅立刻冷静了一半。

  在「孩子」这件事上,我是怎么说都没办法摆脱过错在于我的,不说全部,
但也至少一大半都在于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低下头说道。

  夏雪平也坐正了身子,低着头:「你看过了那个收费单了,是吧?」

  「看过了……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来了例假,而且让你这么坚强的女人站都站
不住……」我点了点头,「我也知道,在你的床下藏着一个假阴道倒膜的飞机杯。
我很清楚这都是用来干啥的。」

  「还不都是为了,不想让你有一丝半毫的不高兴么。」

  「那你是不是也想过,在这段时间,让美茵去代替你?否则那天晚上你跑去
加班的时候,为什么要故意把我的房间门留着?」

  「没错……我不是个好妈妈,我傻啊。我见不得你不开心,同样见不得美茵
委屈又对我羡慕嫉妒又自卑的样子。我除了哄着你,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做。」
夏雪平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接着恍惚地对我问了一句:「那你说,
那件事我告诉你,你又能怎么办呢?」

  怎么办?

  夏雪平被我弄得怀了孕,一个母亲被自己的儿子弄大了肚子,除了去做堕胎
手术还能怎么办,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没有好好想过。

  夏雪平沉下一口气,继续说道:「是你能陪我去医院么?你去了以什么身份?
恋人么?医院按照身份证数据库一查就可以查到你我才不简简单单是『恋人』的
关系。儿子么?一个儿子陪自己的妈妈去做堕胎手术,在任何一个旁人眼中看来,
都不会用最简单的思维方式来剖析这件事吧?你告诉我,还能怎么办?」

  我在一旁安静地想了半天,只觉得有人像是用手拔着我的大脑细胞组织、捏
着我的心脏似的,结果半天一开口,我却说了这样一句话:「堕胎手术,对女人
的身体伤害太大了……」

  「哈,那我能怎么办?你想让我怎么办?你该不会是想着让我把孩子生下吧!」
听了我这么一句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说出口的话,瞬间又气又惊、哭笑不得,「何
秋岩,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行,反正什么不要脸的事情,你我母子二
人关起门来也都做过了,我也再不要脸一回,跟你来聊聊这个——退一万步讲,
我就算不做这个手术,我任由着自己肚子变大,你告诉我,其他人会怎么想?每
天陪着我睡觉的那个人是你,你真的不怕外人说闲话么?就算没有这个问题,你
觉得那个孩子的身体会健康么?而且就凭你现在的心智,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啊,
秋岩,你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你觉得你能负得起什么样的责任?」

  「行啊,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负不起责任的孩子而已?」我冷笑了一
声,同时我的眼泪却越流越多了。

  「你本来就是我的孩子……我已经有了你了。」夏雪平眼中闪着水光说道。

  「那你我之间,一直只是一种带着肉体亲密关系的『过家家游戏』,是吗?
只是用来哄孩子玩的?」我又问道。

  夏雪平进闭上双眼,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对我反过来
问道:「你刚刚说你还有个问题,你想问什么,快点问吧。」

  「好!」我咬着牙,忍着从胸中流向全身的苦楚所带来的窒息感,对夏雪平
咬牙问道,「……第二,你和周荻,你们俩从十二年前开始,到现在,是一只偷
偷在一起的,还是中间有断过,现在算是破镜重圆、重温旧梦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跟周荻『从十二年前开始』?」原本已经拿出一副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态度的夏雪平,一听到我的第二个疑问,脸上再一次挂满
了困惑委屈,而且还增添了一层震惊和倍觉荒唐的意味,「你从谁那里听说我十
二年前跟周荻发生过情愫的?」

  「呵呵!还用得着从别人那听说么?」我对她恨恨地说道,「赵嘉霖一直看
见周荻在用他自己的电脑写日记,其中一篇没事还总拿出来自己读得津津有味的,
但具体内容,他从没让赵嘉霖看清楚过一个字;后来某一天,赵嘉霖趁着周荻出
门,我也记不住他是去执行任务去了,还是跟你幽会去了,电脑忘了关,于是赵
嘉霖这才看到了周荻总自己温习的那篇日记——那是你们俩一对儿喋血英杰、痴
男怨女,在血雨腥风之中的一天到晚的风流。周师兄还真是好文笔啊,把你们俩
的巫山云雨写得事无巨细!他连你乳晕的形状和阴毛的疏密都写得一清二楚!你
难道还想否认吗,夏雪平?存着那篇日记的内存卡就在我电脑桌上,等待会儿回
了家之后你自己去看看!」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咬牙咬的把咬肌到颧骨的血管都迸起得胀
胀的:「你确定那是他写的么?」

  「不然会是谁那么闲?内容是赵嘉霖从周荻电脑上偷偷拷贝下来的,要不然
我马上给赵嘉霖打电话,让她在家里找机会把那片日记拍个照片下来发给你看看?」
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愤恨地对夏雪平问道。

  「不用了。」夏雪平冷冷说道,「这就回家。我倒也真想看看,在周荻的
『回忆』里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呵呵!好啊!好啊……呵呵呵!」

  我大笑着转过头去,可看着窗外街景的我,早已泣不成声。

  而夏雪平这一次,只留了差不多四滴眼泪,此后在她脸上挂着的,只有一团
黑云。

  明明是将近零下三十度的天,却突然在这一刻下起了一场中雨,雨滴掉在地
上或者车子上,被那狂啸的被风一吹,很快就会结冰;到时候,整座城市就会像
被裹上一层透明硬壳一样,似乎这个冬天最美好的风景,都会驻留在在那水晶般
的冰凌之下。

  可车子,还是在向前开着的。世界上的一切,都仍未停止。

  在我家的门前,丘康健懒洋洋地躺在车子里,听着一首轻快的爵士乐,一手
捧着一杯热南瓜拿铁,一手端着一只素菜切打奶酪三明治游闲地吃着,看着掉在
车窗上的冻雨雨滴。看他如此地无所事事又如此地享受生活,我竟然产生了一种
嫉妒的感觉,以至于刚开始都没发现他开的车子的车厢里装载的,除了从我车上
搬下来的那些书匣子,还有一大堆被套进裹尸袋里的冰冷尸体。他这个人就像天
灵盖上长了眼睛似的,当我从车上下来之后,他立刻发觉,便挺着腰肌坐直了身
子,在自己的白色毛衣和红色羽绒马甲外披了一件雨衣,然后帮我搬动着书本。

  「东西真的不少呢,秋岩……喂,你这小家伙就这么让冰雨淋着,不怕受冻
么?」丘康健对我担心地说道。

  「没事。」我抬手把自己的羽绒服帽子拽到了头上。

  夏雪平见了,也没说什么,先停好了车子,把家门打开,然后与我和丘康健
轮流从那运尸车上把外公的书搬了下来。

  「你怎么也淋着雨呢?」

  丘康健停下手后,见到夏雪平湿漉漉的长发,也不禁担心起来,便伸手过去
帮着夏雪平把羽绒大衣的连帽帮她拉上,没想到夏雪平却像赌气似的,直接把帽
子扒拉掉,又对丘康健摇了摇头,甩了甩满是水珠的长发:「没事,我本来就不
爱戴这种帽子。」

  丘康健无奈地看了看我和夏雪平,站在运尸车的旁边看着我和夏雪平只顾着
闷着头往客厅里搬书,谁都不怎么搭理他、相互之间也是谁都不怎么理睬谁,甚
至中途我和夏雪平还跟对方撞了一下肩膀,也没跟彼此说话,他便找准了机会,
趴到我的耳边轻声问了一句:「吵架啦?」

  我对着漆黑而冰冷的运尸车厢咽了咽口水,尴尬地咬了咬牙,拿起最后的几
本书离开了丘康健身边。

  可我随即又被丘叔拽回到他的身边:「你俩真吵架了?我就说好好开着车子
怎么会撞到路边……秋岩,听我的,无论雪平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你都先跟
雪平说句软和话好不好?雪平从小到大就是这倔脾气,没办法;而且妈妈跟儿子
从来就没有真结仇的,何况你俩还是这种关系……」

  「您什么都不知道,叔,您就别在这里掺和了成吗?夏雪平做过什么……您
自己问她去吧!」

  说完,我绕开了丘康健,抱着手里的书匣子进了客厅。

  「……到底怎么回事?……好吧,我看你跟秋岩你俩脸色都不是很好,你们
中午吃东西了吗?你赶紧去买点暖和的吃的,你跟秋岩去吃点,这大冷天的又下
雨,你们娘俩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我看你们家门口左手边那个鲜肉馄饨就不错——
来,赶紧把书给我吧!」

  等我出门之后,正巧看见丘康健去伸手接夏雪平刚从她自己车子里抱出来的
书,眼见着丘康健的手摸到了夏雪平的手上——过后我也想明白,那只不过是巧
合之下的无心之举,但在当时,我却一时气急,不知道脑子里那根弦搭错了位置,
便三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了丘康健,自己则从夏雪平的手里抢过了那堆书。

  「哎……」我这一下力气本身就大,丘康健长得又高又瘦的,并不见得能承
受得住我这一推;而且再加上一地冻雨已经凝结了多半,所以丘康健脚底一滑,
整个人便结结实实地靠在了运尸车的车厢上。被我推搡了这么一下,丘康健更懵
了,又对夏雪平悄声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别理他,」夏雪平也是窝火又冷酷地回答道,「他今天吃错药了!」

  没过一会儿,我和夏雪平就把剩下的书都搬干净了。办完之后,丘康健也没
说进到家里坐坐,悄悄看了看坐在餐桌旁、全都满头挂着冷水珠、各自低着头不
说话的我和夏雪平,悄悄关上门离开了。

  夏雪平跟我相对着坐着,我和她仿佛都在故意躲着对方的目光似的,她抬头
看我的时候,我必然要低下头去;而等我抬起头来,她又低下头或者把头别过去。
在房间里坐着,好一会儿都把各自的气息喘匀了,房间里暖气地热的温度也上来
了,我俩这才都把自己身上沾了雨水的羽绒大衣脱下,先后去门口的衣柜把衣服
挂好。

  「带我看看去吧。」挂完衣服后,夏雪平站在楼梯上冷冰冰地看着我。

  「看什么?」

  「你不是说小赵把周荻的日记偷拷给你了么?我还真想看看,在周荻笔下,
他是把我写的多妩媚多婀娜的!」

  夏雪平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讽刺和愤怒,而她这句话听到我的耳朵里,却让
我感觉到,现在的她,也真是忒不要脸!

  「不到黄河心不死!行!」说完,我从她身边的楼梯扶手处挤了过去上了楼,
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愤怒地打开了电脑,然后把那张Sd卡插进了电脑主
机机箱上。等电脑开机后,我嗑着自己的牙齿关了一大堆诸如「上次开机:1X小
时前」之类的软件提示,关了一大堆软件附赠的牛皮癣新闻页面和广告,把那张
储存卡点开,然后点开了周荻的那篇日记,接着我对夏雪平说道:「来,我敬爱
的夏组长!你自己输入密码自己看吧!密码是你的生日——写的可好了!看完之
后,您可别感动哭!」

  接着,我便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可紧接着,我分明觉得自己的床褥
下面似乎多了什么东西,简直把屁股硌得生疼。眼见着夏雪平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地坐到了我的老板椅上阅读着周荻的日记,我便站了起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床。

  不检查不知道,一看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夏雪平之前那天跟岳凌音一起
从夏家老宅事先带回来的那个铁皮箱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床下,
而且还是打开着的;

  而等我再翻开自己的床垫,仔细一看,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仿佛被人用炮筒
轰了一炮一般,眼前又晕又黑……

  那是一本带有手写记录的老旧影集,而那上面,竟然全是夏雪平的照片,而
且简直属于「艳照」级别的……

  我恨恨地回过头,看着目目转睛阅读着周荻日记的夏雪平,我简直想要咬人……

  我皱起眉头,拿起那本影集和那个铁皮箱子,不声不响地观察了一下——夏
雪平,现在你还有什么跟我好说的?

  我忍着内心的不适,仔细看了一眼那本影集:那一张张照片也必然不是最近
或者十二三年前拍的,夏雪平稚嫩青涩又清纯的脸庞、光滑的后背和肩膀、没留
下任何疤痕的四肢和干净的腹部,再加上每张照片旁边的日期配字,都表明了,
这些照片差不多都是从夏雪平17岁的时候开始拍下的;而且,其实说实话,如果
把这些照片强行归纳到「艳照」类别当中,也有点过于苛刻了,因为那上面的夏
雪平基本都还是穿着衣服的,只有寥寥几张照片是她身体泡在温泉池或者泡泡浴
缸里的照片,剩下的装束,大部分都穿着运动内衣短运动裤、或者是比基尼泳衣,
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来说,可能都稍稍过于大胆前卫了
一些,比起现在某些年轻的无知小姑娘专门去找一些「私房摄影大师」们拍下来
的「青春纪念性感写真」的尺度要小多了。

  ——可问题在于,并不是她穿着衣服没有全身赤裸、或者没有对着镜头把敏
感部位曝露出来,就是算了的!她跟对着镜头显露出来的或羞涩、或恐惧、或开
心、或幸福、或忧虑的表情,竟然没有一个是我出生以后在她脸上见过的,跟她
在一起的上个月、共同度过的那个被我视为蜜月的旅行当中我也没见过她这副模
样!更何况,还几次我想跟她一起拍照片、或者想对着她拍下几张景人结合的特
写她都不让!而且,在这些照片上,她看着镜头时候的种种表现,都像是怀春少
女看着自己心上人的表现——尤其是那张她在温泉池中,头顶着湿毛巾,一手抱
着双腿,抬起双脚,一手端着一小杯米酒,红着脸颊对着镜头做出陶醉和索吻状
的,看着着实让我大为光火!

  再看看那一条条配在照片旁的记录:「XX年10月31日,万圣节。与锋在一起,
这个坏家伙吓哭我两次!大混蛋!但不得不承认,很幸福」;

  「XX年12月25日,圣诞节。告诉爸爸我去找雅霓和小媗过节,实际是与锋在
一起,很幸福」;

  「XX年1月11日,生日,满18了。D港小鹿岛。第一次与锋在一起的生日,很
幸福」;

  「XX年2月14日,有情人的情人节。F市半岛酒店。与锋在一起,很幸福」;

  「XX年3月14日,白色情人节。偷偷来到J港。与锋在一起,很幸福——大混
蛋偷偷跑出来找我,给他吓得哟,嘻嘻」

  ……

  而等我再看一眼盒子,里面尽是一些小毛绒娃娃、运动腕表、手链项坠之类
的东西,还有个长着蝴蝶翅膀、穿着连衣裙、双臂婀娜双腿修长、额头顶着一只
纯金圣光圈的水晶精灵娃娃,那娃娃看上去多少还真有点像十几岁时候的夏雪平;
而每一件物品的下面,都用布条贴着,布条上面跟那影集的照片旁边一样,也都
用钢笔工整地标注着「XX年5月6日,锋赠」「XX年8月3日,锋赠」「XX年10月5
日,锋赠」这些字样。

  「哈哈,真是可笑!这些只不过——如果真的不是别人用来故意恶心人随便
瞎编的、而真是周荻自己写的话——那也只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的事情!好
多事情跟当年真正发生过的……」夏雪平看完了电脑上的日记,倍感荒唐地笑着,
结果一回头,正好看到我在翻着那只铁皮箱子里的东西,又看到了放在我大腿边
的那本保存着她一张张穿着暴露相片的影集,她的脸上顿时大惊失色:「这……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不是我问你啊,妈妈?」我忍着哭泣,流着眼泪,举起那本
相册对夏雪平问道。

  「不是……我都找不到这箱子的钥匙了,而且上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你外公
新加的一把密码锁……你是怎么打开的?而且这个箱子怎么跑到你的手上的?是
你拿的还是家里有人进来了?」

  「反正不是我拿的。只不过谁进来的,谁放到我床下的,我就得谢谢谁了!」

  「唉……秋岩,这箱子里面的事情,真的早就过去了……」夏雪平叹了口气,
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又对我这样说了一句之后,心如死灰地闭着眼睛站
在原地,也不再多解释什么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句话。而我也总算发现,夏雪平,你不是只『冷血孤狼』,
你是一只说谎成性的狐狸啊!徐远在坊间那个绰号应该归你才是。」接着,我对
她指了指影集脚注和那些礼物标注上的字对夏雪平问道,「这上面这个『锋』字,
跟老爸『何劲峰』的『峰』字可不是一个字。这个『锋』指的是谁啊?该不是二
十一年前咱们Y省安保局那个、刺杀了过度政府国家元首廖京民、还打伤了北韩领
导人的那位叛国特务于锋吧?」

  没想到夏雪平此刻倒也表现得坦荡,开口轻声道:「是的,就是他。」

  「呼……我没少问过你关于这个人的事情,对吧?还记不记得你都是怎么说
的?你说他对你不怎么好,你对他的感情也没那么深,当初你俩在一起、关系其
实也没那么亲密……你再看看你这些张照片上——这些照片是他给你拍的吧?嗯?
你看看你自己写的东西、你再看看你照片上的又痴又媚的表情!你再看看你留下
的这些他送给你的礼物!」

  说到这里,我一时气急,随手把那铁皮箱子一扬,「哗啦啦」地一下,满箱
子里的东西瞬间撒了一地,给闭着眼睛的夏雪平惊得一个激灵,随后她缓缓睁开
眼睛,看着满地那自己少女时代最珍视的小物件就这样被我扬了一地,竟然有些
无动于衷。

  那水晶精灵娃娃像先砸到了我的脚上,顺着我的脚面一骨碌,滚到了地上,
整樽水晶倒是没摔得粉碎,却也摔断了右半边的那副蝴蝶翅膀。夏雪平双目无神
地蹲了下来,拾起了地上的铁皮箱子,感觉到箱子里柔软的内衬垫层似乎有些松
动,便将内垫按实了,然后动作缓慢、灰心丧气地一件一件把地上的东西捡到箱
子里。最后有小心翼翼地把那断掉的水晶翅膀放到箱子里,剩下的那樽水晶像,
她则小心地抬手放进了自己今天穿着的这件休闲西装上衣的里怀当中。

  原本看到那樽雕得跟她眉眼身形极像的精灵被我摔坏了,我的心中一下子稍
微有些过意不去,可紧接着看着她仿佛带着怜惜和苦楚地把另一个男人送给她的
东西呵护备至地放到那只铁皮箱子里,我从头燎到脚的怒焰便再也熄灭不来了:
「你还对这些东西挺珍惜的是吧!」我看着地上还有一枚钻石戒指,不知道为什
么孤零零的没放在首饰盒里,跟其他的那些她和那个于锋的爱情纪念品也不一样,
那戒指上面也没有任何的标注,而掉落的地方就在刚刚那个铁皮箱子摆着的地方,
于是我也捡起那枚戒指直接丢向她,被她正巧接在手里:「喏,这还有一个!他
追你还真下血本啊!对于这个于锋,你是放不下他对吧?行!那我告诉你,这个
于锋已经回国了,而且现在就在F市。」

  「什么!他怎么可能回来?」夏雪平本来在出神地看着手中那枚戒指,突然
听到我说于锋就在F市,她顿时如同触电一般,困惑又惊恐地看着我。

  「你跟我说假话,但我跟你说的可都是实话:我已经见过他三次了——第一
次,就在你被下药的第二天、我自己去G市见到欧阳雅霓阿姨的那次,我被他跟踪
了;第二次,咱们俩在G市,我去情趣用品店里,他也跟着去了,还跟我打个照面;
第三次,就在前几天,风纪处新来的几个小子要跟重案一组那帮新人菜鸟打架,
还要暗算我,埋伏在市局旁边那家砂锅菜馆后面的时候骂了你几句,就被这个于
锋以一己之力给揍了——听见你被他们骂了,他就把那几个打成重伤,他还真是
爱你呢,夏雪平!」

  「他……他在跟踪你么?」夏雪平紧缩的眉头似再也舒展不开了一样,忧心
忡忡地小声念叨了一句。

  「哼,你念叨什么呢?你是想还要跟他再续前缘么?」我泪流如瀑地看着夏
雪平。

  夏雪平却立刻站直身子,失望又愤怒地看着我:「秋岩,你现在真的就认准
了,我是个不干不净的女人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担心什么?你再看看你
心里又在想什么!」

  「我才不想去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呢!那只不是徒增我的伤心罢了!你说
说看,从刚刚在医院门口到现在,有多少事情是你说不清楚的?而且从我俩重逢
到一起到现在,又有多少事情你是故意不跟我说清楚、故意跟我瞒着的!你心里
肯定在想,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要继续跟我瞒着的吧?——比如你背包里的那只
『小海豚』跳蛋,对不对?夏雪平,你究竟是以前就这样,是个淫荡的女人吗?
我以为那种东西你不会有的!那是用来干什么的呢?你拿去用来跟周荻之间做某
种游戏的么?」我抽啜着看着夏雪平,「然后你有我了,你有周荻了,提起来这
位于锋——你这位不明不白的初恋情人,你又是满心忧虑和怜爱的,怎么着?你
还要跟他复合是吧?」

  夏雪平听着我的话,从眼角滑落出一滴与那水晶精灵娃娃一样剔透的泪珠,
没想到,下一秒她却微笑着看向我,咬着牙对我说道:「对啊,我从头到尾就没
忘了他。我可想他了呢。我恨不得马上现在就见到他,马上向他投怀送抱。」

  ——话,终于说开了是吧!

  「可以的,夏雪平!你看看,这就是真正的你……这就是真正的你!我之前
还纳闷呢,怎么是个男人都爱你?而且你离婚十年,身边那么多男人追你,你怎
么可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让没想到一了解你,就发现那么多
男人跟你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段亦澄、艾立威,现在又是周荻,还有这个于锋!
大家都爱你啊!而且,对啦,你看看,好你个『冷血孤狼』,你最后总是有个冠
冕堂皇的理由:你接近这些男人都是为了破案——你接近段捷,你跟他接吻,是
为了查冯媗的案子;你跟艾立威躺在一起,是为了查『桴鼓鸣』;那接下来呢,
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跟周荻去开房、去私会,是为了查什么东西?你要跟于锋
复合,是要查二十一年前的叛国刺杀案?你一直在用出卖色相的方式破案,这就
是你玩弄别人、伤害别人的套路,对吗?」

  「是的,就是这样,我就是要这么做,我就是这么破案的。」夏雪平深吸一
口气,睁睁大了干涸的双眼,直视着我。

  而我再也忍不住了,卑躬屈膝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啊!你为
什么要这么伤害我!我对你这么用心、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么伤害我、折
磨我!」

  夏雪平平静地看着我,失望又无可奈何,带着颤音轻声对我说道:「因为你
不相信我说的话啊,我的秋岩!你宁愿永远猜疑,你都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不
是吗?——你宁愿相信一堆不会说话的、被我封锁在过去的物件,你宁愿相信一
本早该烧掉却被当初还带着稚气和傻气的姑娘给最终留下的影集,不由分说地认
为我对于锋就情未了,也不愿意听我一句,『秋岩,这些事情早就过去了』啊!
你宁愿相信一篇真实情况跟档案上记录都有很大出入的所谓的日记,也不愿给我
一个机会来让我解释!你宁愿相信几段看都看不大清楚的视频、外加听起来确实
跟我声音很像的录音,也不愿听我说,那真的不是我,我昨天在那个时间是真的
在执行任务!秋岩,从你跟我这样在一起之后,你究竟相信过什么呢?你一直以
来,到底相信过我吗?」

  「哇啊啊——那你相信我么?哇……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不跟我讲,
你又让我怎么相信你!哇啊啊……」

  「可是我为什么要什么都告诉你呐!」夏雪平轻声控诉着,看着泣不成声的
我,语气里还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这让我更加难受,也让我更加愤恨,」…
我有我的考量,我自己又承受了多少东西,你知道么?就因为你真的……秋岩,
从我跟你在一起后,你真的都表现得还像个孩子一样:有些事我告诉你了,就比
如你让我怀了孕这件事,你说你能做什么?而有些事情,我告诉你了,不仅会给
你徒增担心,还会给你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不想让你受伤害,所以我告诉
你那些事情干什么呢?还有很多事情,我告诉你了,你必然要吃醋,你必然心里
沉不出气,而那些本身又是无意义的事情,我告诉你干什么呢?而你自己呢,你
对很多事情都无法安心,甚至我发现你好多时候,都是我这边、我身旁什么事情
都没出,你就在一旁胡思乱想——你刚才对小丘的态度,让我想起来,很早以前
你也怀疑过小丘对我有什么意思、我跟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清不楚,对吧;而
段亦澄那件事,对,你可以说我『出卖色相』,可那本就是我猜到他要对我做什
么,我只好请君入瓮、就坡下驴,我跟他之间有真正做过什么吗;而艾立威,这
个就更别说了,没错,他是感动过我,我跟你说过,但也仅仅在感动而已,而跟
他躺在一起,我当是当真的不清楚具体情况了,而且我醒来之后看见他就在我身
边,我只能见招拆招了,我又能怎么样?——你把这些人这些事到现在还耿耿于
怀堵在自己心里,然后自己还一厢情愿地总结了一套什么『夏雪平的套路』,可
是秋岩啊,你知不知道妈妈自从……自从很久很久以前到现在,就对你这么一个
男生,还是我亲自生出来的男生动了真心了呢?你说我淫荡、说我不干净、说我
出卖色相,我像被外人误解一样被我的儿子、被我最爱的秋岩误解,我也都所谓
了,但是秋岩啊,你扪心自问,我在你的心里真的那样不堪吗?我夏雪平真的是
这样糟糕的人吗?我的秋岩啊,我确实很爱你,所以我愿意把我自己什么都交给
你,所以我跟你在一起、遇到谁了、发生什么了我都更加的无所畏惧,我也愿意
向你跟我发誓的那样,把你当成我夏雪平的依靠,不是母亲对儿子的,而是一个
女人对男人的、情侣跟情侣之间的,但到了最后,我们却依旧是母子不像母子、
情人不像情人啊;你在很多事情上,都不能用一个冷静的态度去真正调查考虑,
自己只是管中窥豹,就觉得你了解所有事了,接着就觉得的世界崩塌了,到最后
反而需要我来一点点帮你修补,而你知不知道,我的世界早就遍地狼藉、一片荒
芜了?这样的你,要怎么让这样的我去依靠啊!秋岩啊,你到底只是个孩子啊!」

  「哇呜呜……嘶——呼!」我抽了抽鼻涕,忍住哭泣,对她心痛地质问道,
「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没什么重要性的孩子而已,对吗?」

  「起码,一个真正成熟的人应该会知道:一个离不开男人的真正的淫荡女人,
在身边有一个无时无刻不献殷勤、又无时无刻不是机会去搞外遇的男人的时候,
她是不需要在自己身上藏那么一个自慰工具的。」夏雪平说着,再次站直了身子,
轻轻抽泣了一声之后,对我平静异常,而心灰意冷地说道:「你真的只是个孩子,
我的秋岩;而我也清楚,我,夏雪平,又是个极其倔强的人……所以啊,我们还
是分开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分开吧。」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不见任何泪光,眼中不见任何湿润,但却身
上下,又确实散发着一股冷漠和决绝:「小混蛋,既然你说过,要把我当做一个
普通女人看待,而不是妈妈,那普通的女人跟男人恋爱久了,发现不合适,也是
可以分开的。我俩也是。分开了,对你我都好。」

  说完,夏雪平头也不回地,迅速抱着手中的铁皮箱子下了楼,然后关上了自
己房间的门。

  而在十多分钟之后,一直大脑空白、愣愣地注视着之前夏雪平站过的位置的
我,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分就分!」

  我大声地从嗓子眼中嘶吼出一声道。

  从这一刻开始到晚上,家里的一切,包括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包括每一颗
灰尘、每一粒细菌,都像是被外面透心刺骨的冻雨冰封住了一样。哪怕是中间丘
康健又开着他那辆运尸车回到我家门口,给我和夏雪平送了两碗热馄饨和一份芝
麻酱麻辣拌,也没敲碎裹住一切的坚硬冰壳。夏雪平下了楼后关上了门,就似乎
进了洗手间去放了一盆热水;而我除了中间下楼去给丘康健开门,接馄饨再放到
餐桌上之外,便一直坐在床边痛哭流涕——我跟夏雪平之间也算是起过不少冲突
的,但这一次,最让我痛心疾首;

  而夏雪平,除了在我把车子撞得报废、进了医院之后到刚下楼之前,流下了
屈指可数的眼泪之外,此后在她的房间里,在楼下,都没有任何哽咽的动静。这
一次,她竟然表现的这么冷漠、决绝,这么无所谓,这么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并且中间好几次我还听到她喘息均匀,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去到阳台和地下
储物室,不知是为了撬开什么还是修理什么,而去寻找了老虎钳、铁锤和螺丝刀。
在一通敲击打砸之后,安静片刻,夏雪平的房间里,似乎又传来了整理收拾东西
的声音。

  哭的早已几近昏厥的我,却根本无心也无力气去理会。

  一直到了晚上,美茵放学回来,家里才算有了点动静。

  「我回来了。」

  美茵的语气中也带着些许颓丧,她在脱了鞋子换了棉拖之后,先朝着楼上走
了几步,紧接着她犹豫片刻,又退了回去走向了夏雪平的房间。此刻夏雪平的房
间里也安静了许久,她进了房间之后,母女俩也不知道悄声聊了什么,只是听得
出她俩聊了一大堆东西,最后美茵又带着担忧和乞求离开了夏雪平的房间,顺手
关上了门,然后才上了楼。

  一看见我侧着身子倒在地上、躺在一片漆黑之中,美茵先是被我吓了一跳,
并且马上帮我打开了灯。她应该是在开灯之后,看到了我面前的一摊眼泪,才并
没有变得那么焦急,接着她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将我的身子扶起,
又从电脑桌上抽了几张面巾纸,帮我把地板擦得干净,然后跟我面对面坐下。

  「你们俩都怎么了啊,哥?」她坐下后,一把拉过我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双
手中轻轻捂着。

  「我……」我像个残破的木偶人,佝偻着腰低着头,带着撕裂沙哑的声音,
含糊地对美茵说了一句,「我没事……就是上午撞车了……」

  「还装!」美茵带着骨子里的刁蛮瞪我一眼,狠狠地在我的手上掐了一下,
接着又用大拇指肚揉着刚才前一秒被她掐红的地方,「撞车的事情,我刚刚听夏
雪平说了——我就说家门口怎么少了一辆车,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别的事,也被
我连问带诱地从夏雪平那里听说了。」

  「你是要帮她来狡辩的,对吗?」

  「唉,我是想告诉你,」美茵叹了口气道,「她收拾好东西了,她把她所有
的东西,都放在行李箱里和家里那几个空纸箱里了。看起来,她真的是要走。」

  「让她走!」我大叫了一声——她以前租的那个地方被不明人士炸没了,她
现在只能住到家里,她还能去哪?……而且她不是要跟我分手吗?她离开也是应
该的!

  美茵看着我,也跟着伤心地叹了口气,等我把气喘匀了,又低下头、恢复了
安静之后,她才继续拉着我的手说道:「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你和夏雪平,你
们俩我都恨过也嫉妒过,但是,夏雪平这个女人,绝对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坦
荡最磊落的女人;而你,何秋岩,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豁达的男生。可我作为
一个想要在你们俩之间搅和一下的旁观者,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些
事情就是当时多一句解释,楼下的这位女战士、女王大人偏不解释;而明明有些
事情,就是事后冷静地多朝前面想一步,你这家伙却偏不冷静——在你和夏雪平
的感情问题上,你一直像个高能、全能的傻子?你明明是这么聪明的家伙——我
们所有人都被艾立威骗了,你却能先发现艾立威有问题;你能因为我的一句话,
去破了女影星罗佳蔓的案子——臭何秋岩,你为什么偏偏在你和夏雪平的事情上
总是失控呢?」

  「你也觉得我被那个日记、赵嘉霖给我传来的视频和录音蒙骗了吗?可她还
有于锋送给她……」

  「不在于这些东西的,哥。我其实也不知道,我甚至平时在学校,对你们俩
每天做的事情、遇到的人和经理,我更不清楚;可我知道的是,那些东西存在,
不见得就是真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吗?」

  「为什么。」

  「就因为她是夏雪平。我愿意相信夏雪平,而且她值得相信。」

  「就因为她是夏雪平?」

  「嗯,就因为她是夏雪平,这就足够了。换做另一个人,我可能比你更早就
去怀疑了——我巴不得呢,你明白吗?如果你看到的那些东西,确实都是真的,
那你觉得那天晚上我趁着她喝醉、吃了她的豆腐,她的心绪还会那样的复杂么?」

  美茵说完站起了身,对我说道:「你们俩啊,明明那么在乎对方,唉……何
秋岩,你好自为之吧。看你们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去给你俩弄点吃的吧。」

  我看了看美茵转身出去时的背影,心里甚是不解:以往这小坏丫头是家里最
不懂事的那一个,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居然能把一切的事情说得那么轻松,并且这
是我第一次在听她说完话后,难受的内心会产生一种稍稍轻松的感觉;其次,我
还真不知道她居然会下厨。可我看着她里去时迈着的踏实又轻快的步伐,却依旧
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过多一会儿,美茵便又回到楼上,微笑着把我拽起身,又拉着我的手下了
楼。夏雪平已经在餐桌旁坐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下了楼后,什么都没说,却只
是等着我和美茵入座。中午丘康健给送来的那两碗玉米香菇鲜肉馄饨已经被美茵
重新温了一遍,分成了重新三小碗;馄饨的旁边,各放这一大碗过水面,里面已
经配上了切得整齐的黄瓜丝、葱花、油泼辣椒和陈醋;最中间摆着那份芝麻酱麻
辣拌,旁边一大盆西红柿鸡蛋卤。

  看着那盆西红柿炒鸡蛋卤,我不由得发起呆来。

  「来,吃吧!」美茵吸了吸鼻子,似有些强颜欢笑地喜悦着说道,「也不知
道我这第一次做饭,手艺怎么样。这卤汤的做法,我是按照陈嫂那家伙在的时候,
我在一旁偷学的,又从『瓜哥厨房』的公众号上学了点配方,没放糖没放盐,用
蚝油和酱油调的味道。唉……我是一直想给你们做一次饭的,何劲峰何老太爷那
家伙偏偏此时又在外地,哼,没口福!来吧,夏雪平,何秋岩,你俩也别愣着了,
尝尝本姑娘的手艺怎么样吧!」

  我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便伸手去端那盆炒卤,没想到刚一伸出手,夏雪
平也正刚抬起手来。我和她对视一眼,寻思了一下,连忙把手放下,没想到她在
这时候也收回了自己的手。

  美茵见了,先笑了一声,又长叹一息,随即站起身来端起那盆炒卤,拿着勺
子给夏雪平面前的面碗里舀了一勺半,又给我的面碗里舀了一勺半,自己则舀了
半勺后,回到座位上拌开了面条,双手合十道:「我先开动了。」

  我和夏雪平各自轻叹一下,也拿起筷子拌着面前的打卤面——好一碗酸甜咸
辣,还带点葱花与油泼辣椒中苦涩的打卤面。

  饭后,美茵主动扛起了洗碗的职责,又连忙把我和夏雪平推进了一楼的卧室
里,还自己读了半天的门,说什么都不让我出去。我无奈,转头看了看夏雪平的
房间——除了房间里摆放了两个装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和三个大纸箱,一切又
都回到了她在月初跟我回到F市之后,刚搬进家里时候的样子,电脑桌上、床头柜
上、衣橱里所有的属于她的东西,都已经被收拾得彻底。

  「你是真的准备要跟我分开,是吗?」我看着面朝窗子、背对着我的她,对
她问道。

  「嗯。」她冷冰冰地回答道,「从你外公那儿拿来的书,大部分就先放到这
吧。我只拿走一些他的日记、文件记录和手稿。剩下的书,我可能会回来再拿的,
也可能就留在这了。那些书本、字画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你好好保存。」

  「那你有地方去吗?夏雪平,你真的要这样吗?」

  「这你就别管了。」

  她冷冷说了一句,接着侧躺在了床上,背对着我说道:「我累了。等下美茵
洗完碗筷之后,你也早点上去休息吧。」

  此刻的夏雪平,似乎又回到了我刚刚与她在局里重逢的那时。

  ——或许这个样子的夏雪平,才是真正的她吧。

  真正的她……

  我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她曲线曼妙又铿锵健美的腰身,脑子里竟然瞬间充满
了在八年之前一直到今年九月份,在我我憎恨她的这段期间里我从别人那儿听到
的关于她的重重流言:筛去了一些听起来就虚假得不能再假的说法,筛去了一些
根本与她本人、与她的行业、甚至与人类社会都不怎么贴边的低俗故事,剩下的
大部分消息,都再说她自从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她远去、自己又经历了离婚、她
自己又变得开枪不犹豫、杀人不眨眼之后,终日与她为伴的除了酒精之外,就只
有生存或死亡,那些稍微靠谱、听起来符合显示逻辑的传闻当中,她的身边,并
没有一个异性的身影存在;

  反倒是想想周荻那家伙,他曾经在警校当中有多少赞誉,相应地,就有多少
桃色新闻;再细细想想,就连警专的那名女副校长都跟周荻传过花边新闻,而也
在那时候去过警专、警院做过好几次报告的夏雪平,从未存在于周荻的任何故事
当中……

  虽然倒是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可能……但是……唉……

  只是那一字一句言之凿凿的日记……还有那一帧一秒都让人坐立难安的视频
和录音又是那样的让人无法不信以为真……

  还有那今天刚刚被我发现的一张张哪怕是让旁人看了都会淫心大起、又徒生
嫉妒的照片……

  「就因为她是夏雪平。我愿意相信夏雪平,而且她值得相信。」

  ……

  「起码,一个真正成熟的人应该会知道:一个离不开男人的真正的淫荡女人,
在身边有一个无时无刻不献殷勤、又无时无刻不是机会去搞外遇的男人的时候,
她是不需要在自己身上藏那么一个自慰工具的。」

  ……

  「……呵呵,我还以为能泡到不少小妞的你有多聪明呢?看来你也真是个白
痴哈?而且夏雪平也真是够狠,连自己儿子都唬弄!」

  「赵格格,我说你他妈是真有病!——那天晚上,夏雪平在家!」

  「啊?你再说一遍!」

  「那天晚上,夏雪平在家!并且我也在家……」

  在这个时候,我又突然想到了,再营救康维麟的那天,我在那家高档宾馆的
电梯口,分明看到了一对跟夏雪平和周荻长得极其相像的情侣,他们的发型、发
色、身材、着装,跟周荻和夏雪平都几乎一模一样,甚至那男人的声音,就像是
偷走了周荻的声带安到了自己的嗓子里一样,并且,那天那个男人似乎还真的唤
了一句:雪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真的把事情想错了吗?

  难道夏雪平,到现在还在故意跟我演苦情戏;还是说,实际上她确实是跟周
荻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的?

  一时半刻我也想不通,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像美茵困惑的那样,
我和夏雪平,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我只好又坐到了地上。

  可看着那几件包裹,再看着从被窗雾花镶嵌住的玻璃透过来的晦暗光芒,镀
上一层银蓝色的夏雪平,我突然意识到,事情的原委与真假,跟他要离开这件事
相比,大概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如果她真的离开了,不论她去了哪里,这次的离开,可能就是真的从我的生
活当中离开了。

  就因为她是夏雪平,就因为她是我觊觎已久又沦陷已久的妈妈,就因为她是
这世界上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爱恋、浪漫的女人,我是不是应该要无条件地相信
她一次?

  就算做不到,至少要先留住她吧。

  于是我鼓起勇气,收起愤怒和醋意,默默地走到了她的身旁。

  差不多快一个小时没说一个字、且几乎一动未动的她,竟然一直在睁着眼睛
没睡。听见我走到了她身边,她便稍稍侧过身子,面无表情地、眼睁睁地看着我。

  夏雪平脸上挂着眼泪的样子,在灰暗的夜色当中,竟是这样的妩媚,又惹人
怜惜。

  「别走,好不好?」我咬着牙,伸出手,拭去她脸上冰冷的泪水。

  而重新涌出的两滴新泪,温热无比。

  「你是白痴吗?」

  她又这样说道,用着熟悉的冰冷语气,用着熟悉得冰冷目光。

  我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压抑,于是伸出手托住她的下颌,抚摸着她的脸颊,
对准了她的软唇,毫不客气地亲了上去,并且对着她的唇间伸出了舌头——我真
希望自己的三寸之舌能够化作一颗钉子,就这样把她钉在这张床上,并把她的心
跟我的心永远的钉在一起。

  舌头探进夏雪平唇间的那一刻,她突然对着我的舌尖咬啮了一下,让我感受
到了一阵猝不及防的疼痛,紧接着,她却也伸出双臂,紧紧把我搂在怀里,就像
生怕下一秒,会从我的后背上长出一对翅膀并飞走得无影无踪一般;她的舌头也
跟我的舌尖纠缠在一起,并用着彼此最熟悉的节奏和幅度,相互缠绕着对方的舌
头打转。

  旋即,我俩的呼吸趋于同步,心脏的跳动也开始有节奏地此起彼伏、交相成
曲,我便开始野蛮霸道地扯开她的衣襟、抽拽着她细腰上的皮带,奋力地脱下她
的上衣和裤子;夏雪平也很配合地任由我的摆弄,任我把她扒光后,依旧紧紧地
搂住我的身躯,并主动探出舌头,搅入我的口腔,在我口腔内的每一处内壁、每
一个敏感的末梢神经区域,都用她那嫩舌放肆地钩挑着,双手也像是在为了记住
我每一块骨骼的大小长宽、每一寸肌肉的形状位置而在我的的后背上贪婪地又摸
又揉又搓。

  她的身上,还是那套熟悉的紫色蕾丝内衣。

  我嗅着她身体上带着独特的近似麝香味道的体香,粗暴地脱去了她的内裤;
上面那文胸,却依旧让她穿在身上,接着我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身上所有带着
汗水和雨水的衣服裤子也都脱了个精光。此刻的我见到夏雪平的胴体,内心必然
是兴奋不已的,可是心里在想着那些愤怒、那些嫉妒、那些我和她之间的争吵、
哭泣与不快的时候,我的阴茎便正处于半罢工的状态;但我却一时脑子一热,狠
下心来,大喇喇地握着自己这半软不硬的肉棒,朝着夏雪平温软的蛤穴当中送入。
她的美穴的确依然温暖,包覆在阴茎上让人舒服得很,甚至不知为什么,在做过
流产手术之后,她的阴穴狭道竟然变得稍稍地更加紧窄,不不知是她自己真的发
生了什么生理变化,还是我好久都没有跟她真正交合过一次,而产生的幻觉——
是啊,上一次跟她实打实的性爱,其实就在两三周之前,可我的心中,却像等了
一万年那么久。

  我托着她紧实的大腿,往里面一插再一抽,一种令人难过的摩擦感瞬间拉扯
得我的海绵体与阴茎冠状沟火辣辣地生疼,而躺在床上仰视着我的夏雪平,也不
免发出了一声柔弱的叫苦:「啊呀……」可与此同时,她依然紧紧抱着我,看着
我的眼睛,看着我眼中的她自己,又在试着看着我眼中的她自己眼中的我……

  虽然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但我是不愿再这样跟她彼此伤害了,于是我只好
小心翼翼地把整根阳具都从她的玉穴之中拔出,接着我想了想,赫然发现自己这
次又是没穿「小雨衣」的,我都给她弄出一次人命了,让她的身体受到那么巨大
的创伤,我不想再有第二次;而且毕竟安全套都有润滑的作用,我心想着之前她
都把那盒安全套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于是我便准备起身去翻找。可她见了,却
突然把我搂抱得紧紧的,并且抓住了我的右手手腕,直接叩到了她的左乳上面,
她的手踏着我的手背,似引导又似强迫地,让我抓揉她的巨乳,同时另一边,她
又我伸出右手握住了我的阴茎,逐渐由慢及快地,从阴茎根部到龟头伞缘,仿佛
挤着血流一样,前后撸动着我的肉朖,并且把龟头对准了自己的阴户嫩口处,上
下左右研磨着自己的肉穴。

  她一面这样做着,一面与我对视,左手鼓励我玩弄她的乳丘的同时,还在拼
命地朝下压着我的手。而我的阴茎也在完全勃起的那一刻,也明白了,比起自己
饱满敏感的左乳,她更想让我去按摩抚慰的,是搁着乳房和肋骨下的那颗炽热的
心脏。

  于是我放慢自己的动作,感受着她的心跳,心脏每跳一下,我便轻轻地在她
的椒乳上握紧一下,而心脏再跳动第二下的时候,大拇指便在她的乳尖上拨弄一
下。不一会儿,滑腻温热的淫液充满了她的蜜壶,她的口鼻当中,也响起了动人
的轻哼。

  可同时,她的眼角又一次渗出泪水来。性腺就像是侵略到了她的眼眶里,还
下错了指令,我试着轻轻朝前挺进自己的肉炮,再退出一下,那眼泪便分别会从
左右双眼当中多流出一注来。我无法直视她那令人怜惜到无地自容的哭泣容颜,
只好比起眼睛再次把舌头吻入她的嘴里。可此刻那香唇之间,尝起来竟然是异常
苦涩的,而以往无论任何时候,当我亲吻她、吸吮她的香唾的时候,她的口中,
却一直都如蜜糖般香甜。

  ——待我再睁开眼,却恍然大悟,原来我自己也流出了眼泪。

  于是我不再像以往那般激烈,而是轻柔缓慢地在她的软穴当中抽送着,我闭
着眼睛,用自己的龟头感受着她阴道内的湿润和形状,我不用手、而是用自己的
阴毛和小腹去磨蹭着她那颗比少女更加娇翠欲滴的阴蒂;我依旧保持着与她心跳
几斤同步的动作去照顾她的酥胸,嘴巴上,则专心地在她的唇间与双眼处来回亲
吻。

  淫水越流越多,泪水也越流越多。

  她见我对她如此温柔怜惜,脸上越来越滚烫,也越来越红,她想了想,先用
膝盖顶住了我的胸口,又推了我一下,没说一个字,但我却清楚她是要求我拔出
去。我也做好了许久没有插入肏弄她阴道、且仍未享受到快感而就此停止的心理
准备。下一秒却看到她竟然背对着我跪在了床上,并且很主动地对我抬起了屁股,
轻声说道:「你从我后面来吧……」

  她其实很讨厌这个姿势。她并不讨厌这姿势给给她带来的感受、或者这姿势
本身,她讨厌的是这个姿势的名字——「狗交式」。但她从来不是那种带有贬损
以为的那种动物,她一直是一头凶猛坚毅的母狼。

  我又像以往那样,把自己的分神从她翘臀下插进蜜穴之后,一手去按揉她的
肛门孔周围,另一只手,则默默地抚摸着她身上那大片大片的伤疤。想着她过去
独自承受过得苦难和生死,想着我跟她重逢后每一次一起冲锋陷阵、每一次的相
互照应,我便忍不住加快了抽插的速度——我从语言上也好,从其他的行动上也
好,都很难准确地表达出我内心对她的想法,而在此刻,我所知道的,只有加快
速度让她得到快感和满足,才能让她知晓我对她永远的爱慕。

  「嗯……啊……啊!」一直都没怎么出声的她,终于叫了出来,我便想着给
她一个鼓励的热吻,于是我停下动作,把身子向前探去,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扳过
她的额头,朝着她的嘴唇亲吻了下去,可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她主动让我用
这种姿势与她云雨并不是为了赴乐,而其实是她早已忍不住委屈且想哭出来、并
且早已泣不成声,但似乎又不想让我看到。

  看到她满脸挂泪,压着声音哭泣的模样,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了。

  「你看什么呢?」可她却突然带着哭腔,对我质问道。

  「我……」

  「你想不想要我?呼哼……衣服都脱了,而且已经入身了,你却还扭扭捏捏
的,像个什么样子!小混蛋!你真的是个白痴吗!」她依旧对我带着哭腔训斥道。

  接下来她却直起身子来,桃尻向后一顶,让我被动地把阴茎退了出去,自己
一个转身,梨花带雨地看着我,接着恶狠狠地把我的身体抱住,然后压倒在她的
身下;她哀怨又冷酷地看着我,对我深吻了一阵后,在我的下嘴唇上结结实实地
咬了一口,而在我吃痛的那一瞬间,我的阴茎突然被她骑在双腿之中,一把吞到
了自己的肉壶当中。

  她把双膝顶在我的两跨旁边,前后奋力扭动着自己的屁股和腰身,从缓到急
地调整着震动的节奏的同时,一直在用着舌头堵着我的嘴巴,并渴求无比地抚摸
着我的头发;没过一会儿,她似乎累了,又抱着我的双肩,让我坐直身子,我们
之间早就有了默契,故而我很清楚她的意思,便用胳膊撑着坐直,并伸手去托推
她的屁股,帮着她在我的阳具处上下驰骋。

  坐直之后,她仰着头,压着我的后脑,让我把自己的口鼻埋在她的乳房上面,
尤其依旧是左乳,我也忍不住地对她的左乳呵着热气、再在双乳上不停亲吻着。
此时的夏雪平,也放声大叫了出来。

  可我听得出来,那每一声的浪呓,都在掩盖着前一声的哭嚎和泣啜时的喘息。

  最终,她总算忍不住,停下了上下套弄的动作,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进咬着
牙,一声不吭,满是肌腱却依旧娇柔的身躯,却在不停地颤抖着……

  这算是目前唯一一次,我和她在彼此清醒的时候,没有潮喷也没有射精就结
束的一场性爱。没办法,我相信性爱是为了表达欢愉、让彼此快乐的,而不是看
着对方痛苦而让自己更痛苦下去,然后让自己的痛苦加深对方的痛苦的。

  或许各自的眼眸,已经代替生殖器,做了它们本该达成的工作。

  似乎是为了弥补,夏雪平压着我的胸口,让我重新躺下。她调节了一下自己
的情绪和呼吸,然后温柔地对我说道:「对不起,妈妈不好,没能让你舒服……」

  「我……」我一时语塞。

  我已经很深切地体会到了她的委屈,但我依旧不能完全认定她的清白;同时
我已经隐隐感觉到应该是我做错了什么,可我又的确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于是,我和她继续保持着女上位的姿势,我又去贪婪地地吸吮着她的酥胸——
只是这一次,我觉得自己多少更像一个还未断奶的孩童;或许我精神上,心理上,
原本就是一个还未断奶的孩童。

  而在我品尝她的双乳的同时,她却把手绕到自己的屁股下面,轻轻把玩着我
的依旧保持着硬挺的阴茎根部,用手指抚摸在上面,就像是对待着一个刚出生的
婴儿一样;然后她又用自己的三两根手指,在我的阴囊上轻轻敲着,就像是哄着
一个孩子睡觉而且拍打身体的节奏一样。

  「把你这小坏东西就这样插在妈妈的穴里吧。就这样插在妈妈身体里,就这
样睡,好么?妈妈很爱你这小坏东西,就像妈妈爱你一样……」她依旧平静而温
柔地说道。

  「好。」

  这一刻是温馨的,我以为我俩之间在今天突然结出的冰块就这样融化了。

  于是,我从她的双臀抚摸上她的后背,又抱住了她,看着她闪烁着星光的眼
睛,我对她再次问道:「别走,好不好?」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舌头,深深地吻了我一口,然后在我的耳边轻轻
说道:「乖,睡吧。」

  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却也不敢说出口,生怕越是开口越是带来反
向作用,但我也不敢就这样闭上双眼。于是,我只好仍旧在她的胸谷与双峰上忙
活了一阵,惹得她也嘴馋,在我的胸肌和乳头上也来回舔弄了好几回,接着又与
我的舌头在我俩各自的口中轮流交战一番。

  没过多久,疲惫的感觉还是袭来。毕竟前一天晚上,我熬了一夜。

  我搂着夏雪平闭上眼,恍惚间我似乎已经置身于一座教堂之中。低头一见,
自己正穿得西装革履的,还戴上了领结。

  「不错不错,我说的就是这么回事!秋岩今天可真够帅的啊!」转身一见,
白浩远正举着一杯香槟酒对我走了过来。

  「白师兄说的什么话?今天人家秋岩大婚,这里最帅的男生必然非我秋岩哥
莫属啊!」傅穹羽笑道,「等下就要去接新娘子了,秋岩哥紧张不紧张啊?」

  我笑了笑,干张着嘴却说不出来话似的,没想到白浩远马上指着我大笑道:
「哟哟哟!还害羞了!我说新郎官,你这个人都是新娘子生的、新娘子养大成人
的,一起做了母子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今天要大婚怎么这么羞涩呢!来快点接新
娘子咯!」

  「接新娘子之前,作为新娘子这么多年的女儿、新郎官这么多年的妹妹,我
能不能先提一杯啊?」美茵在一旁带着坏笑说道。

  「好好好!有请伴娘,何美茵!」

  「这一杯,敬新郎!敬新娘!敬爱情!敬你们百年好合!敬你们万事,顺心
如意!——干了这一杯!接新娘子咯!」

  「接新娘子咯!」

  ……

  「夏雪平……夏雪平!」

  我嘴角带着笑醒了过来,然而,怀中、被窝中、卧室中、整个家中,却皆空
空如也。

                (15)

  我喝多了,什么都不想思考。

                (16)

  我又喝多了,什么都不想思考。

                (17)

  我又喝多了,依然什么都不想思考。

  从今天起,什么他妈的爱情不爱情、案子不案子的,酒精就是我生命中的一
切!

  朋友,干杯!

  Raise a glass to freedom!

                (18)

  我又喝多了,什么都不想……不对,今天我喝酒了么?

  我有点记不住了……

  我现在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站着还是躺着……

  我甚至感觉自己,已经上下颠倒了,我的阴茎和龟头才是我的额头和脖子,
而我现在用来看东西、说话、嗅闻的,又是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何秋岩,你真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今天依旧什么都不想思考,依旧什么都没做——不对,就做了一件事,那
就是呕吐……

  吐到了地板上、呕吐到了床上……

  里面好像没什么未消化的、嚼碎过后的吃食呢?哦,对了,我已经好几天没
吃过东西了。肠胃里、血液里、睾丸里、眼睛晶状体里,好像都已经充满了酒精。

  那鲜红的、腥甜的东西是什么?绍兴黄还是威士忌?

  我好想喊一下对门那个小坏丫头,然后她过来一下……那丫头已经好几天都
没理我了。

  我的老天……我再怎么用力,都喊不声音出来……

  她今天,似乎好像不在家……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呢?

  究竟几点了?

  我的头好像有点烫……又有些晕晕的,还有点轻飘飘的……这感觉有点难受,
但似乎还有点好玩……

  我是不是……呵呵,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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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两针退烧针了,应该没什么事情了。」

  「师医生,他这样真没事啦?你再好好看看,真的!这孩子能力不错,稍加
调教加努力,前途不可限量!虽然他不是咱们情报局的……」

  「唉,能让你岳处长这么婆婆妈妈的人,尤其还是这么大个的孩子,我还真
第一次见过。你放心吧,他就是这几天酒喝太狠了,退烧针的效用还得再等等,
实在不行了,过一会儿,你们几位去这厨房里,看看有没有豆浆,或者用豆子煮
点糖水之类的,能缓解酒精的效果,让他醒醒酒;喝了之后走肾了,再去撒两泡
尿就好了。」

  我听见耳边的聒噪,渐渐睁开了眼。仔细一看,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客厅的沙
发上,夏雪平之前和我带回来的那一堆书本字画,已经被摆到电视旁边堆着去了。

  「欸!秋岩哥醒了!岳处长,丘课长,美茵!秋岩哥醒了!」

  「秋岩哥,喝水吗?」

  耳边突然响起了秦耀和杨沅沅的声音。

  「水来了,这呐这呐!」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胡佳期的声音也从厨房那边传
了过来。

  「你看看,我说啥了?喝点水,待会儿在弄点粥、糖水、豆浆之类的,有体
力就好了。」那个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人指着我对岳凌音说道,「这小伙身体其
实不错,他这样就是这几天着了凉,然后喝酒把嗓子给喝伤了,应该是扁桃体发
了炎,再加上应该是好几天都没好好吃饭,所以就发烧了。」

  「我家怎么一下来这么多人啊……我是死了么?」喝过了胡佳期给我喂的温
水之后,我总算说出话来了。

  「哈哈,小伙子!说啥话呢!」那个医生模样的人笑着拍了拍我的大腿,
「就你这身板,说这话?你这身体好好养着,你离死这种事情还远着呢!」接着
他又收拾了一下随身的医疗工具,对岳凌音和丘康健笑了笑,「行啦,人也醒过
来了,这边也就算完事了吧?我马上还得去给以前教育局那个老局长看看血压呢!
本来我跟人约的这个点儿,结果我听你岳处长这边有事情,我直接开车就过来了,
咱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别贫了,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我又喝了两口水,仔细一看,此刻的美茵正哭丧着脸,被杨沅沅劝着,看我
醒了也不敢凑到我身边。

  岳凌音见我看着美茵,走到我身边对我讲道:原来我这一下子四天都没去上
班大家都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她便和丘康健来到我家。之后就跟美茵发现
我已经发了高烧——而美茵也是因为最近在忙着自己的考试,就疏忽了一直没出
门的我。

  「你妹妹也不容易,最近一直在应付考试,所以就没顾过来。也不是她的错,
对吧?」岳凌音看了看我,又看着美茵笑了笑。

  丘康健则在一旁沉默不语。

  我虽然还发着烧,但我的脑子并没有烧坏。其实岳凌音的话,说得是有问题
的:首先,我是跟局里请过假的,理由正是病假。按道理她应该是知道的。她说
我一连几天没去上班,还故意不说是「上什么班」,其实就是在为了规避提及关
于专案组的事情——当然,专案组的事情,在座所有人都知道,可对于岳凌音来
说,她不得不提起这个戒心;

  其次,丘康健也应该是知道我请假的,因为我打请假电话给人事处的时候,
电话最开始是他帮着接的。同理,重案一组的其他人也应该知道我请假了的。他
们提起出现在我家的最好解释,其实就应该是胡佳期和白浩远突然对我不放心,
于是才决定其中一个过来看看,而他们俩之所以不放心,可能是因为秦耀杨沅沅
等人的夸大其词,而他们想过来,又应该是跟这些小菜鸟们关系搞得不错的丘康
健想过来的。至于丘康健要过来看我,应该是因为夏雪平。如果丘康健是跟岳凌
音一起来的,那么还应该是事先约好的。

  最后,她转述美茵的话,说我这几天都没出门,那么我那一屋子的烈酒又是
哪来的?

  实际上,这几天,美茵其实都好像没在家。

  现在想起来,几天之前,夏雪平准备从家里离开的那个晚上,美茵这小家伙
给我和夏雪平做的那顿打卤面,很像一顿散伙饭。

  「怎么没去学校啊?」我看着美茵,对她问了一句。

  「我请假了。」美茵啜着鼻子道。

  「我没事……大婶,现在几点了?」我抬头对岳凌音问道。

  「九点多了。」

  我对美茵抬起胳膊扬了扬手:「我没事……我也不怪你。你正是学习紧张的
时候,赶紧回去学校上课吧。」

  「我……」美茵看着我,抽着鼻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去吧,好好上学听课。」接着,我又马上对丘康健和岳凌音说道,「谢谢
您二位了,这也算救命之恩……」

  「这算啥救命之恩?你好好吃饭,少喝点酒,比啥都强!」岳凌音半训斥半
关心地对我说道。

  「是啊,别让真正担心你的人担心你,好不好?」丘康健少有地严肃地说道。

  「行啊,您二位也是日理万机的,也别把心思浪费我身上了。我现在没事了。」
我想了想,回头看了看美茵,「如果需要人照顾的话,我这边不还有我们重案一
组的同事呢么?用不着你们的。要是有时间又顺路的话,帮我把美茵带上送去上
学吧。别让她耽误了课程。」

  「我们都没什么事,倒是你啊,秋岩,你得……」

  「丘叔,我没事。你们去吧。」

  丘康健停了,看了看岳凌音。岳凌音见我这样坚持,也没在多说什么,多嘱
咐了我两句不让我再继续酗酒、让我好好吃饭、注意休息之类的话,便跟丘康健
带着美茵离开了。他们临走前,我还隔着客厅的窗户玻璃,听到了美茵的话:
「丘叔叔、岳阿姨,你能不能在送我去学校之前,先带我去看看夏雪平?」

  「也好,走吧。」岳凌音答道。

  「唉,这母子俩这两天的身体状况,都差不多哦……」丘康健又说了这么一
句,三个人便走远到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的距离。

  实际上,我大概猜到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她离开了这个家,她之前租住的地
方又被烧了,那她现在能去的地方,除了让丘康健帮忙找一个地方之外,也就是
岳凌音的家里、或者让岳凌音帮她了;或者是让韩橙帮忙,那样话岳凌音也至少
会知道夏雪平临时住在哪里。当然,还有种可能,是她住到别的地方,比如周荻
帮她找了个地方,或者直接就是跟周荻住到了一起。

  ——现在看起来,最后一种情况是最不可能的,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
看来我跟她分开也是不冤的。

  美茵跟着丘康健、岳凌音离开之后,胡佳期跟秦耀杨沅沅又跟我汇报了不少
关于重案一组的事情:因为我请了病假,一组的事情又交给胡佳期、白浩远和王
楚惠他们三个共同代理。这几天在组里,王楚惠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跟着下面
分局的人还一起破了个说难也不是很难、说简单却也很麻烦的命案,名义上也算
是给一组立功增光;剩下的就没什么大事了,除了秦耀他们在组织篮球训练之外,
也就是风纪处的人,又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找了一组的人一点麻烦。

  「他们嘚瑟,你们怎么不找李晓研、莫阳和丁精武去收拾他们呢?」

  「唉,秋岩……这套什么考核警员日常人际关系与品德的制度,虽然说是方
岳那家伙策划提出的,但实际上最终就是莫阳和李晓妍签字定下来的!」胡佳期
说道。

  「哦……好吧,」我想了想,考虑到自己和莫阳与李晓妍的关系,我还是为
他们俩说了一句话,「他们俩你们也得理解,毕竟在局里不受重视这么久了,又
有再兴风纪处的理想,有点想法、想要做点成绩也实属正常。那老丁头呢?」

  「你不知道啊,老丁头跟局里提前递交退休申请了。解甲归田了。」

  「啊?那好吧……」想着老丁那起初老气横秋又猥琐,后来形象在我心中愈
发伟岸的人样子,记得他说过关于夏雪平跟于锋的事情,又想着之前他还要教我
「天耳聪」的本事,现在突然听说他退休了,我不禁有些茫然。片刻之后,我只
好跟他们嘱咐道:「风纪处这么做,其实也无可厚非,只是咱们组里各位,我实
话实说,确实都散漫惯了。我对于他们这些事情的意见是,别让他们抓到把柄、
少跟他们起冲突。」

  「知道了,我回去,再跟浩远和楚惠商量一下,咱们先搞个内部屏蔽和规章,
就当做应付他们风纪处的彩排了,等真正到了他们要作妖的时候,咱们也好跟他
们演戏。」

  「这样做最好。」

  接着秦耀跟杨沅沅和胡佳期三个人,就围在我的身边聊了起来,但他们聊的
都是一些跟我或者市局没什么关系的东西,比如八卦一下省里某个议员的花边新
闻,网上某个男明星又出轨了哪个网红嫩模,还有什么电视剧里哪个角色比哪个
角色更绿茶婊一些,但我对他们聊的内容却丝毫没有任何兴趣,甚至觉得他们吵。

  自从四天前,这栋房子变得空荡荡的之后,我便也觉得,外面的各种事情各
种新闻,天下红雨、沧海一粟,风起云涌、潮起潮落,跟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的世界,已经一片荒芜了。

  中午的时候,杨沅沅本来张罗着订披萨饼和炸鸡,没想到下一秒门铃被按响,
胡佳期一打开门,竟看见吴小曦买了一堆热粥、素包子和小菜站在门口。小C从丘
康健那里知道我病了,她便放下实验室里的活,在市局旁边那条街上找了半天餐
馆,就为看看能给发烧的病人适合吃的东西,然后她又买了一堆退烧药、消炎药
和感冒灵,接着奔着我家这边就跑了过来,听说胡佳期他们三个也在我家,于是
便多买了几份拿来一起吃。

  胡佳期对清粥小菜倒是没什么挑的,而我显然看得出来,杨沅沅和秦耀这两
个见到餐盒里一点肉丁都没有,捧着粥碗的两个人都快哭了。「冰箱里还有生的
黑猪肉脆皮烤肠,甜口的,南岛口味的,出发有电烤盘,你们俩自己弄点吃吧。」
我只好对他们俩说道。而听了我这话,俩人就像是在沙漠中走了许久不见一滴水、
结果遇到神灯许愿后给了他们一大池淡水一样,简直对我感激涕零。

  吃过了午饭,小C便跟秦耀张罗着,把我扶回了楼上我自己的房间,又把胡佳
期三个打发走了。接着,小C二话不说,在收拾了一下我的房间之后,去了楼下的
储物室找来了一个塑料盆,又在洗手间里找了一条干毛巾,非要把我身上的衣服
脱光了刚给我擦身子。

  「用不着,小C。你等我今天退退烧,明天我自己洗澡。」

  「我给你擦擦身子你就好了。好的会更快些!」

  我拗不过她,只好脱了身上的衣服,唯独留下内裤,让她就这样帮我擦身子。
擦到敏感部位,她非要继续下手,但她的手腕立刻被我掐住了。

  「你要是这样的话,你就把我一个人扔下,你就走吧,小C。」

  「我听见课长给谁打电话的时候说了——应该是一个姓岳的女人吧,他说你
跟夏雪平分手了。」小C痴痴地看着我,「大白鹤其实也好久都不理我了。秋岩,
反正我俩现在都单着,我知道你一直以来也挺喜欢我的……」

  「小C,不是这么回事。大白鹤不理你,你们正式分手了么?」

  「没有,但是……」

  「而且,我刚分手,让我马上跟另一个人在一起,这个太荒谬了。你终归是
大白鹤的女朋友,就算你们俩过得比较开放;而我终归……我终归是心碎了。」

  小C想了想,低头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了。可我这么照顾
你,你多少也得给我点回报吧?」

  「什么回报?」

  「你作为我的『二老公』,今晚让我跟你躺在一起睡总是可以的吧?——我
保证不做什么事情,单纯就想陪陪你,跟你说说话。我知道你现在肯定需要个可
以说心里话的人,对吧?」

  「好吧。」

  晚上依旧是清粥小菜,小C也在我的房间里住下了。我和她也确实没做什么,
只是聊天聊到很晚。

  我把我和夏雪平的事情,很笼统地跟小C说了,小C当然跟美茵不一样,她其
实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她只会顺着我的话往下说。但我知道我并不完全光荣伟大
正确,毕竟我有好多关于夏雪平的事情,我谁也不想告诉,我只想自己留在心里。

  大白鹤那家伙最近似乎风光得很,跟着沈量才到处应酬,结实了不少其他分
局的年轻菁英,还跟检察院、法院那边的一些青年公务员干部搭上了关系;而在
这时候,每每陪着他的,便是那个网监处新来的小个子女孩,以至于到现在谁都
知道F市网监处有个叫白铁心的年轻有为的技术员,还有个可爱的女朋友名叫林霜
晗,但至于谁是吴小曦,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而且白铁心这家伙,现在回家越
来越晚,平时在家跟吴小曦在一起的时候,很多行为也越来越神秘了,经常半夜
看到一条短信之后,他便马上穿衣服出门;而平时在家里接电话的时候,有好几
次也是躲到洗手间里,用着特别小的声音跟对方通话,弄得小C也不清楚他在干什
么。

  「他是再跟那个林霜晗发信息、打电话吗?」

  「不是?有一次老白去洗澡的时候开了一条短信,我无意间看到了,可上面
打的都是标点符号,什么意思我都不知道,我还以为是恶作剧;没想到等他洗完
澡之后,瞟了一眼手机,就马上去穿衣服跑出去了,也不说去哪、也不说几点回。
而至于那个小林的事情……其实我都是知道的,平时他跟那个小林打电话,哪怕
是调情现在都不避着我,所以我觉得那些神秘电话,并不见得是那个小林的。」

  「唉……」我仔细想了想,联系到沈量才,还有他背后考上的胡副厅长、还
有司法调查局那帮人之后,我唯一能够想象得到的,是司法调查局正联合胡副厅
长跟沈量才一起搞了个什么组织或者机关,然后把大白鹤吸收进去了。排除沈量
才的小人作风和胡敬鲂的官僚架势,如果大白鹤真的在帮着司法调查局做事,那
也是在为国家出力,这也不算什么;但我也不能确定大白鹤是不是这样,所以我
只好对小C安抚道:「等我有工夫了,我跟老白去聊聊,打听打听他最近都在忙什
么。也算是给你吃个定心丸。你放心,你和老白,从小到大青梅竹马,他不会对
你弃之不顾的。」

  小C听了,只是点点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脸上却不见任何的喜悦或者轻松。

  又是一个早上,我和小C还都没睡醒,结果又有人敲门。我这时候已经退了烧,
只是全身还有点没力气,可听见如此乱七八糟的砸门,我也不敢怠慢,于是我带
着手枪悄声下了楼,开门一看,也难怪来人没办法按门铃——大头和牛牛这一对,
人手两箱大白萝卜站在腊月寒冬北风中,上气不接下气,满脑门都是汗。仔细一
问,原来这俩人今天本来就放假,然后前一天从小C这边听说我发烧生病,一大早
便跑回到农村老家去。今年秋天的时候,他们农村老家的大白萝卜大丰收、卖了
一大堆、自己存了一大堆、淹成咸菜一大堆,到头来还是多剩了一大堆。两个人
心想吃萝卜祛火顺气,于是坐着长途汽车去、坐着火车回,生生搬来四箱白萝卜。
知道的明白这两个热心肠、又遇上大丰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把我何秋岩驯养
成一只兔子。

  家里现在就我和小C在,即便两个人也怪孤零零的,他们俩又放假了,索性我
就把这二位龙阳伴侣留在了家里作伴,他俩个子都不高,于是我便把美茵的房间
让给了他俩——没错,跟我想得一样,美茵房间里除了剩下一套桌子、一张床、
两把椅子和空空如也的衣柜书架之外,其他东西,包括她的电脑也都搬走了。而
大头牛牛这俩人,倒也是好商量,晚上睡觉的时候,只把毛衣棉裤叠在一起,把
大衣棉袄盖在身上就够了,外加我家里本就不是很冷。这俩人从小C那里听说我是
喝酒喝出病的,按照农村人的说法,这种毛病就得靠继续喝酒,「透一透」,才
能把毛病「透」掉,所以等到中午晚上,他俩又去门口的小超市捞了两箱啤酒。
我拿这两个憨人实在没办法,我也是有心故意开玩笑,于是中午晚上加一起做了
六个菜,全都是用白萝卜做的:鲍汁白萝卜、糖醋白萝卜、白萝卜丸子汤、辣酱
拌萝卜皮、清蒸萝卜泥拌生鸡蛋、白萝卜蒸山药。不过四个人在一起喝酒,又是
毕业之后这么长时间,曾经在学校里如此要好的四个人,所以这一天到晚的酒喝
得倒也痛快。

  晚上11点多,酒足饭饱,各自洗漱过,准备休息,突然门铃又被按响了。我
依旧困惑着带着手枪去开门,没想到这下惨了:——我一开门,来人看着我手里
提着枪,直接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掐住了我的脖子……

  「小样儿吧!破了几个案子,抓了几个罪犯,就真心觉得可以跟姑奶奶比划
比划啦?也不看看咱们平时在特警队都是怎么训练的!」

  「行啦,小贾!秋岩还病着呢!」

  「就是,你伤到他怎么办?」

  「哈哈哈,我就是逗逗他!让这家伙当年对我不好!」

  我无奈地连咳嗽带喘,活动了一下脖子才缓解了过来。来人正是小贾小伊跟
小戚这三个。大头这才想起,自己跟牛牛坐火车回农村去之前,在车站见到了执
勤的小贾,我生病的事情,便是由大头告诉的小贾,正好这三人今天轮休,刚刚
从特警营里放出来,奔着我家就来了。然而这三位,美其名曰「看望我」,他们
带来的东西,只有自己三人的行军铺盖卷和行李。

  「所以我说,你们仨是把我家当成大车店了是么?」

  「哎呀,哪来那么多说法?既来之则安之啦!」小贾兴奋地笑着,她也倒是
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稍微聊两句才知道,12月31号那天,他们又得归队,对于这
几个家都在外地的女孩来说,回老家时间不够,去住旅馆又不想找地方、还想省
钱,我要是不收留她们,她们还真没地方去。不过她们三个倒也不挑,我本来想
把一楼的主卧让给她们仨,但她们对于这个邀请,便都不好意思了,于是一个睡
沙发,另外两个在挪开茶几之后就在客厅打地铺了,一下子就在我家凑合了好几
宿。

  天又亮起,我的身体也恢复了一大半了,家里一共七个人,能在一起玩的东
西也多了起来,但等到了天黑的时候,大家又都开始觉得无聊,毕竟不在一起相
处也有一些日子了,虽然大家都穿着警服、顶着国徽,可每天经历的、面对的都
各不相同,于是能聊到一起的话题也就少了不少。

  「要不然,咱们去外边逛逛吧!好不容易这几天外面没有结冰,在屋里圈着
干嘛呢?」小戚提议道,「在家就这么啃着大萝卜、喝着啤酒,多没意思?」

  我们其他人互相看看彼此,反正大家又都没别的事情做,就同意了小戚的提
议。恰好小戚前一段时间参加网上抽奖抽到了市中心新开的一家夜店「新皇朝」
的五百元优惠卡,据说他们家的酒水价位还过得去,环境也不错,所以就都准备
看看。

  人在空虚的时候,是很容易被感染的,一进到这家夜店门厅当中,还没跟保
安打上招呼,我们七个人,便开始跟着音乐乱舞起来。

  「几位啊……哎哟我的天!小何警官!」

  「您是……」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张霁隆身边的那个马仔花豹,「嘿哟,这
不是豹哥么!」

  「唉呀,别别别!要么你就叫我『花豹』,要么你就叫我本名,周原。」

  「行,周总。」我对他笑了笑,介绍了一下我身边的人,又给他们介绍了一
下花豹的身份——当然,听到「花豹」这两个字,他们也全都清楚面前这人是谁
了,寒暄过后,我指了指门里面,「这是霁隆哥的场子?」

  「哈哈,这是我的场子。我拿钱借个朋友开的,也算入股。」花豹看了看我
身边的人,眼中竟然泛着一股令人倍感十分亲切的光芒,他笑了笑,问道:「这
几位也都是警界的朋友?」

  「对,这两位是民警,这三位是特警,还有这位吴警官,是法医鉴识官。」

  「那既然都是警界的朋友,来这里玩,记我花豹的账上了。」花豹豪爽地说
道。

  我们一帮人听了也都受宠若惊,推脱再三,花豹也偏要请客,没办法,我们
这才恭敬不如从命,被花豹他们领到一个超级气派、视野也相当开阔的地方,舞
池里、吧台边、其他卡座的位置上,几乎一览无余。

  「不是说好便宜的么!这咋都这么贵啊?」小贾看着酒水单,脸色瞬间白了
一半,于是便趴到我肩头,对我耳语道,「这有黑道背景的,都这么开店吗?」

  我仔细看了看酒水单,差点把肺咳出来:宣传上说这店里的价位低廉合适,
可一路看下来,最便宜的酒水,一瓶也得要九百块;但转念一想,毕竟这间店不
是张霁隆亲自开的,这么做也说得过去。

  「哈哈,」我轻笑一声,「反正不是花你钱,你就点吧。」

  「谁好意思点啊?我是不敢!」小贾惶恐地说道。

  我看了一眼其他人,他们也没敢跟等候在一旁的服务生交流,看着手中的酒
水牌和菜单,没一会便满头冷汗。

  而就在这时候,花豹却带人推来了两个推车,一辆上全都是水果、点心、以
及炸甜不辣鱿鱼圈之类的小吃,另一辆上,上面全都是调好的鸡尾酒,每种两杯,
下面则是十来瓶啤酒、七八瓶预调气泡酒,还有一瓶威士忌,随后又补上了三扎
软饮料:一扎冰沙酸梅汤、一扎鲜榨柠檬红茶、一扎「来,别客气!随便吃,随
便喝!我老大早先就说了,何秋岩警官是咱们隆达集团的贵宾,咱们老大跟何家
也交往颇深,有何警官在的地方,咱们隆达的人必须招待到位咯!所以您各位也
随意,尽兴就好。」接着他又说道,「咱们这的陪酒师,有漂亮女孩子、有可以
接受女孩子的女孩子,还有可以接受男生的男孩子,什么类型的都有,要不要我
去安排一下?」

  「这个……就不必了吧!秋岩?」

  「我看也算了……」

  我在一旁笑了笑,不是笑我身边这几个人尴尬的表情,而是觉得这个花豹真
是不简单:实际上除了我之外,剩下的几个人,我估计他必然一个都没见过,可
就从打招呼到进来夜店里面坐下这几分钟,他居然能猜到我周围的这群人里面,
大部分都是同性恋;若是换成一般的顾客,花豹胆敢这么说,虽然对方必定畏惧
于他的江湖地位不敢造次,但马上拍屁股走人还是可能的。这个的观察能力可见
一斑。

  「算了,周总,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找个地方一起叙叙旧,说说自家话
的。我的这几位朋友,性格其实也都偏内向,旁人在的话,有点放不开。谢谢这
顿酒了,但是陪酒师就免了。」

  「那好吧。」花豹笑了笑,又冲我们每个人都点了点头,「那祝各位玩得开
心。」

  我说的也的确没错,等到花豹和那个服务员离去之后,我身边这帮狐朋狗友
们,吃大户的嘴脸便显露了出来,专门从酒桌下面的杯柜里掏出来一堆玻璃酒盅,
一人面前摆了一个,然后把那些鸡尾酒匀在酒盅里,每一个都尝了一口;之后又
开始像药剂师一样,把各种不同种类的饮料兑到一起,尝试着每添加一口的味道,
然后拿着最终兑出来的「黑暗饮料」,当成「真心话大冒险」游戏的惩罚……反
正跟这帮人在一起,永远有数不尽的花招。

  而我从一开始就没参与到任何游戏当中去,我只是看着他们几个一起玩。我
的注意力,则都在夜店里DJ搓盘进行Remix的这首曲子上。这首曲子的节拍,听着
怎么有点忧伤,又有点耳熟。

  不过,恍惚间我却突然觉得,似乎这首曲子,却还挺适合我此刻的心境的。
因为虽然身处繁华的灯红酒绿,在我的身体内,似乎少了某个器官:我依旧可以
思考、可观可听可嗅可尝、可触摸、可呼吸、可站可坐可行可立可躺、可消化、
可排便泌尿……但是,看着眼前人的嬉闹,我并不觉得快乐,就像这首曲子一样,
听起来说那么的欢快,但是仔细听它的节拍和音调,又有一种令人莫名悲伤的感
觉。

  「『阿皮达古马拉妙,从马拉扑勾嘎它搜』!『修皮达口马拉妙,奴木里奈
勾嘎它搜』……『肯呀呜几』『肯呀呜几』『肯呀呜几』……『枯龙得撒拉滴哩
维呜娘枯木搂』!」

  我突然像疯了一样,站起身来举起右臂摇摆着,跟着节拍膝盖半蹲又直立,
晃动着身体,并大声跟着音乐唱着那叽哩哇啦的歌词。

  「哈哈哈哈!臭家伙你怎么啦?你唱的这是啥玩意啊哈哈哈哈……」小贾看
见我这幅样子,整个人都笑得趴在了卡座上。

  「从没见过秋岩这样,来之前他也没喝多啊?」在一旁的牛牛也揶揄道。

  「没看出来这家伙心情不好么?」小伊悄声说道,「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小C?」

  「嗯,他刚失恋。」小C说着,拿着一杯长岛冰茶的杯子小口啜饮着,用杯口
虚掩着自己的嘴巴。

  「这他娘的就叫『善恶到头终有报』!我说何秋岩,你当年玩弄我和小伊感
情的时候,你想没想过有一天你也这样啊?」小贾解恨地说道。

  我转头瞪了她一眼,却也说不出来什么。

  下一刻,小贾却突然站起来,紧紧地抱了我一下,又对我大声说道:「臭傻
逼!我他妈的以为多大事呢!不就是他妈的失个恋么,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来
了这里不就是找乐子寻开心的吗?在一旁忧伤你妈个蛋!走,一起上舞池了『摇
头发芽』去!摇两下子不就开心啦?走!其他人也都跟我去!」

  小贾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舞池里走,除了牛牛和大头这对儿天生不爱热闹
的,其他人也一并跟上。到了舞池里,小贾还专门跑到DJ那里,费了一通口舌,
让他换了一首曲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哦——I was born for……Edm!Ed
ed m……」然后小贾在众目睽睽下,竟然开始挑起了社会摇,但因为她的身子婀
娜身材又不错,挑起这种舞来也没让别人觉得土气;没过一会儿,舞池里跟着她
起舞的不下二三十个,她俨然成了领舞的。

  「来啊,臭家伙!一起来!」

  小贾说着,拉着我跟着跳。我刚笑笑,准备去学她的动作,一转头,我却不
禁又愣住了——没想到她也在,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卡座。

  这是自她那天一大早离开后,我第一次再见到她。

  在这种地方,她还穿着格格不入的深灰色正装内绒衬衫、外加一套干练的毛
呢西装;她的脸色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好,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干燥得很不说,整个
人也没什么精神,想来,她可能也是刚刚病愈——在她离开之前,我和她吵架的
那一天,她身上淋得冰雨比我要更多。

  而且,此刻的她似乎并不是很自在——在她的身旁,三个年轻的男生簇拥在
她周围,三个人的确一个比一个帅,但他们却时不时地在交换着眼神,而坐在她
身边的两个更加过分,本来就各自牵着一个稍稍上了年岁的女人,但同时自己的
另一只手臂,又假装架到卡座的靠背上,但是却稍稍把手臂伸展到她的肩后;而
另一个坐在她斜对面的,正用着极其垂涎的目光和谄媚的笑对她说笑着,并一杯
接一杯地给她倒着酒。

  ——可真行!刚刚跟我分开,就来夜店寻欢作乐?有一个周荻就算了,现在
又多了这么三个,能不让人多心吗?

  我立刻从舞池走下去,来到她的卡座附近,但我没忙着马上冲到她面前,而
是在一旁的角落里观察了一会儿:实际上在那卡座上,除了她以外,还有四个看
上去都在40左右的女人跟她一起——那些女人我见过,在之前小C在赵嘉霖和周荻
的婚礼上给我偷录的视频里见过,她们要么是夏雪平警校时候的同学、要么是夏
雪平以前在交通队、后来又去了别地方的同事,明明是三九天,他们一个个却全
都穿得袒胸露乳的;而他们每个女人的身边,都围着两个帅气的男生,甚至当着
其他人的面,就开始卿卿我我,有几个女人无名指上的戒指还都忘了摘掉。相比
较下来,一直在一旁没怎么说话,只是喝着别人给自己倒满的酒的夏雪平,在那
卡座里倒像个异类。

  然而以她的身体,以她体内各处残留的「生死果」的毒素,她能这么喝吗?

  而就在这时候,夏雪平身边的一个满脸笑吟吟的女人,对着围在夏雪平身边
的那三个男生分别使了个眼神。三个男生会意,全都端起了自己的杯子,都倒满
了一杯纯威士忌,然后把自己的身体朝着夏雪平凑得更近,一个个全都眼神暧昧,
语气轻浮地说道:「来,夏警官,我一直很佩服你!我敬你一个!」

  「还有我呢!今天要不是因为甄姐过生日,还真没机会一睹夏警官的天颜呢!
我也敬你一杯!」

  「我也不能拉下啊!夏警官,我其实一直就喜欢您这样的女人!成熟、有魅
力,而且您身材好!还有眼睛和嘴唇,真性感!其实我们仨都好喜欢您!」

  「谢谢。」夏雪平波澜不惊地看着身边的几个男生,只是举起自己的酒杯,
一饮而尽,「这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啊?哈哈!夏警官……我可以跟着甄姐她们,叫你雪平吗?雪平,这酒不
是这么喝的!」

  「那该怎么喝?」

  「我们那我们杯子里的酒给你敬酒,您得喝了我杯子里的,才算还礼;要不
然,我们可就都伤心了啊……」男生一边说着,一边冲着身边那个叫「甄姐」的
女人做着小动作——这时我突然发现,那个「甄姐」,竟然在偷偷地从自己的零
钱包里,拿出了一颗白色药片,放在一张餐巾纸上,对折盖住后,又偷偷地用杯
底研碎了,趁着夏雪平不注意,偷偷倒进了酒里,然后用咖啡搅拌勺把酒搅拌匀
了。

  ——「生死果」!

  那看来,那几个男生杯子里的酒也应该是有问题的!说不定连那酒瓶里的酒
都是!

  我见状迅速推开周围的人,几个箭步跑到那个卡座前面,一把从男生的手里
抢过酒杯。

  「嗯?这他妈是谁啊?干嘛?」

  夏雪平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冷酷地地又低下了头,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
放下了自己的酒杯。

  我看了夏雪平一眼,又跟那个男生说道:「想喝酒是吧?行,这杯我跟你喝!」

  说完,我直接把那杯加了料的酒仰着头一饮而尽,接着我又连着夺过围在夏
雪平身边的另外两个人手中的酒杯,同样喝得一滴不剩。

  ——果然,三杯下肚之后,裤裆里的空间马上变得狭窄异常,整根阴茎瞬间
充血胀大,又痒又热;同时全身都火烧火燎的,恨不得马上让自己脱光了衣服在
外面的寒风中跑。

  但刚刚喝了那么多酒的夏雪平,今天除了脸色微微醺红之外,竟似一点事情
没有一样,平静如水地坐在原位。

  「来,谁还要喝酒?我陪你喝!」

  「我操,你他妈是谁啊?敢坏老子的事情!」

  「咳咳……」旁边那个叫「甄姐」的女人听了,马上干咳了两声,那对我叫
板的男人才瞬间觉得自己失了言。

  但那个人泄了气,其他的差不多得有十个同在一个卡座里的男生都不干了,
尤其围坐在夏雪平身边的另外两个男生更是怒不可遏:「哪来的野小子?见着酒
就抢着喝?穷鬼、一辈子没喝过酒吗?」

  「你爷爷的酒你他妈也敢抢?操你妈的!你知道咱们是谁吗?」

  「我肏你妈!你们爱是谁是谁!敢给她灌酒,」我指了指夏雪平道,「你们
才是不想活了吧?再敢对她动一点歪心思试试!」

  「我擦嘞……你他妈谁啊小子!你混那个道的啊?」说着,最开始被我抢走
酒杯的那个男人直接从腰间掏出了手枪来,在我面前晃了晃;其他的男人见状,
也都掏出了手枪。我再一看他们手机的手枪,本以为是多好的手枪,结果发现竟
然不过是清一色的标配八发213手枪。「呵呵,知道我们是谁吗?天河区分局刑侦
处的!敢抢老子的酒杯,还敢骂老子?你他妈真是活腻了!你行不行我现在崩了
你都不眨眼的?」

  我皱着眉咬着牙,也从腰间把自己的那把「大威力」拔了出来,一把狠狠地
砸在了桌子上,顺便也将牛仔裤口袋里的证件丢到了手枪上面。

  只看警官证的外皮,他们这些人就都傻了——市局警官证的外皮是贴有一片
锡制的警徽的,而他们其他分局、派出所的警官证,上面的警徽只是用镂空雕刻
的。

  「你不是要崩了我吗?你崩吧!」

  只见围坐在夏雪平身边那几个男生,瞬间满头冷汗;而离我稍远一点、本来
在跟那些年上女警搂搂抱抱、偷偷摸腿抓胸的男警察们,也都悻悻地坐下,悄无
声息地收起了手中的枪。

  而夏雪平并没有看我一眼,也没看她周围的任何人一眼,依旧悠闲地喝着自
己酒杯里的酒。

  「你不问我是谁么?我现在在市局重案一组接她班的,」我用怒火压住了心
中的欲火,指着夏雪平对那三个男人说道,「而且我还是市局风纪处的前处长。
你们一帮分局的警察,敢跟我一个市总局的长官这么说话,还对我亮手枪?而且
刚才我喝下的这几杯酒里面,加了别的东西吧?你信不信,就你们这几件事情,
我现在马上给风纪处的李晓妍处长打个电话,不出今晚你们各位的皮都得被扒了
你信不信?还说崩了我不眨眼?你他妈现在崩我一个试试?」

  「这……」站在我旁边那个一直给夏雪平倒着酒的男人想了想,又对我谄媚
地笑了笑,「小兄弟……不,哥们儿,你看你这么年轻,咱们谁也没想到,你能
是咱们市局的长官不是?来,要不然一起坐这玩玩?」

  「我去你妈的!谁他妈跟你一起玩?你想玩什么呢?嗯?」

  那个叫甄姐的想了想,壮着胆子拿起了我的警官证确认了一下我的身份:
「哎哟,怪不得嘞,原来是秋岩啊!那个,这位,这是咱雪平的儿子秋岩!」

  「哦哦……原来是秋岩啊!都长这么大啦!你看我们都不知道……」其他的
几个女人,也顶着满脸的尴尬看着我笑道。

  「啊,原来是夏警官的儿子啊!失敬失敬……我想起来,市一中校长副校长
腐败,就是你把他们正法的吧?哈哈!幸会!」

  脸变得可真快,前一秒还说要崩了我的人,手枪还没收起了,下一秒就要和
我握手。

  我瞪了那人一眼,一言没发。那人的脸色更是铁青。

  「甄阿姨是吧?」我对着那个「甄姐」说道,「您今天生日?」

  「嗯。」

  「那我祝你生日快乐!我没记错,你还要给夏雪平介绍对象?」

  「那个……这事你知道?雪平告诉你的?」

  我白了甄姐一眼,收起了自己的手枪和警官证:「那里面有个备选人员名叫
郑耀祖,是吧?几天之前郑耀祖就是在我面前跳的人行天桥,他临死前托我告诉
您:给他介绍女朋友,等下辈子吧。哦,还有,最近风纪处可能要严查全市的警
员个人行为和品德作风问题,您各位看起来也都是有家有室的,都收敛点吧——
叫您几位一声『阿姨』,也就别管我没提醒过。」

  气氛瞬间凉了下来。

  「哦,对对对……我才想起来,我家里还有衣服没洗呢。」

  「对啊,我还得帮我女儿补衣服呢……小甄,我们俩先回去了啊。」

  「那个……行吧,大家也都尽兴了,我这生日也算过好了。就……散了吧。
那个,雪平,我们先走了啊。」

  紧接着,那几个人妻熟女女警全都站起了身,拿着手包,问服务生要了自己
的外套,灰溜溜地跑到了外面的收银台去;剩下的那几个男警察,一个个也都有
些灰头土脸地把手枪收起,灰溜溜地离开了。

  那台卡座,就剩下了我和夏雪平。

  「不用谢我。」我转头看了看夏雪平,我自诩这是我第二次从险些被人下药
迷奸的危险下把她救下。

  「谁要谢你?」没想到夏雪平却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本来你不过来,我
也是要离开的。」

  「你现在在哪住呢?」我随口问道。

  「跟周荻住呢。」她随口说道。

  「啥?」

  「你不就想听我这么说么?」

  「你跟他真的在一起?你跟他在一起,他也能让你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拽
来这种地方?」

  「你顺着这个思路,你自己想想,这种情况可能吗?真是一点火就炸!」夏
雪平嘲弄又冷淡地看了我一眼,脸色红润地拿起自己的手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
自己的衣领,走向了通往洗手间的小走廊。

  我坐在原地捂着眼睛,仔细想了想:如果他真的跟周荻在一起,那么周荻确
实也不见得会让她来;那么她现在应该并没有跟周荻在一起……那么之前赵嘉霖
给我看到的录像和录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荻的日记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这么一会儿,我的脑子里便突然一团乱,但心里的欲火也越烧越旺……

  夏雪平喝了那么多酒,那酒里似乎又有问题,那她现在受得了吗?

  她是需要找人释放一下的吧——我希望那个人是我!那个人只能是我!

  我立刻起了身,几步跑到她身后,看着稍显惊惶的她,我一把将她抱住,按
在小走廊的墙上,对着她的嘴巴深吻了下去。

  没想到,我却被她推开了:「何秋岩!你干什么?」

  「你被下了药了!你又喝了酒!一会儿你身体里的药劲就会发作……你其实
已经想要了,而且你一直在忍着……对吧?给我弄吧!夏雪平,我也好想……我
好想你……我也好想要。」

  「可是我不想!」夏雪平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们俩已经不是那样的关系了,
秋岩。我们最好别再那样了。」

  「我……你不想?」

  「对,我不想再跟你那样下去了。」夏雪平睁着那双水润的眼睛,冷漠中带
着哀怨地看着我。

  她不想?

  这怎么可能?

  那难道她只是不想跟我做吗?

  可是按照以往的情况,等下再过最对一分钟,她也会欲火焚身的……那么到
时候,任她再怎么理性再怎么坚贞,她的身体、大脑也会不受控制而只能被欲望
所支配……她也总归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人尽可夫的欲兽的吧?

  她喝了酒、又被人下了「生死果」,但她又不想跟我做爱来解决……那怎么
办?

  对了!香烟!用香烟!

  我又立即拽住朝着洗手间走去的夏雪平的手,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盒
香烟来。

  「你这是干什么?」夏雪平困惑道。

  「你听我说:你着了道,你又不想跟我一起解决,照目前情况,只有这一招
了!我知道你平时讨厌烟味,但是这个东西可以解掉生死果那种东西的作用的!
但就是抽完了之后可能会拉肚子,但你别担心……」

  我正说着,夏雪平却突然对着我的双唇狠狠吻了一口,并且还把自己那条软
滑的舌头伸到了我的口腔之中。

  我太怀念她的香舌了!

  她是回心转意了吗?

  她是愿意跟我继续做爱了吗?

  她会搬回家吗……

  没想到还没等我对她这一热吻投入下去的时候,她的嘴唇却已经离开了我的
嘴巴。

  而在我的嘴里,突然多了一颗干干甜甜的东西。

  「你真是个孩子,秋岩。你太自以为是了。」夏雪平平静,冷漠,目光充满
温柔却伤心地看着我。

  「什么意思……」我一边说着,一边嚼了嚼口中的东西——原来那是一颗蜜
枣。嚼过之后,咽到肚子里,没想到不出半分钟,我自己身上的欲望竟似乎没那
么强烈了,充血到近乎崩炸的阳具,也逐渐轻松地舒软了下来。

  「我离开你是正确的,秋岩。继续在一起,或许只会彼此伤害。」夏雪平平
静地对我说道:「你看,你总是用你自己小孩子气的习惯和认知,总是很天真地
以为我需要什么——而且总是在你很自我地觉得我需要的时候,给我递上来来一
支烟——确实啊,我也不是全能,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我单打独斗也难
免遭遇危机、马失前蹄,我需要有人保护、有人挺身而出、有人陪伴和安慰,我
的小混蛋啊,你也确实是最合适做这些的那个人。可最合适的,并不总是最正确
的,你却不管不顾,你总觉得你什么事都做得理所当然,你觉得你做的什么事情、
抱有的什么想法都是对的。可实际上啊,小混蛋,在我俩之间,你才是那个,最
需要让人随时随地,都帮你准备着一颗蜜枣的那个人。」

  夏雪平说完,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低下了头,然后走向洗手间,洗了个
手,又站到了我面前。

  「我走了,小混蛋。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我什么事都不管不顾……我什么事都觉得理所当然……我什么事都觉得我是
对的……

  呼……

  是不是,我真的搞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真的搞错了,甚至不知道,在我和夏雪平之间事情上,究
竟有没有对错,对错到底为何物;

  但看着夏雪平离去的背影,我似乎渐渐了解,在这件事情上,似乎确有「辜
负」二字。

  我渐渐清楚,我应该是辜负了夏雪平。

  而她也是如此。

  她辜负了她自己。

  她应该是想跟我在一起的;

  关于周荻也好,曾经的段亦澄艾立威也好,那个神秘的于锋也好,对于他们,
夏雪平其实有太多的委屈和痛苦,想找一个人倾诉。那个人,其实应该是我。

  她自己还有好多秘密,好多感受,她应该想要跟一个人去讲述、去聆听、去
探讨。那个人,其实应该是我。

  但她总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再加上,可能还会有对我的担心,所以她
从不说出口。

  ——我是不是又自以为是了?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生活是苦难的,而现在,夏雪平又划着她的断桨,一个人出发了。

  只有我,站在原地,守着一根断掉的桅杆,看着漆黑的海浪。

  我知道自己应该是自以为是的,但我还是想去陪她,跟她同舟共济;

  正像我也需要她一样。

  「秋岩,你去了哪?」

  「我先走了,小C,你们玩吧……服务生,麻烦把我的衣服给我。」

  我来不及跟身边人告别,来不及把大衣穿好,推开门一路飞奔过去……

  可一出门,我才看到,夏雪平踏上的那辆公交车,已经远到我怎么奋力,却
都追赶不上的距离。

  原来没有舰船陪伴的灯塔,只是一个孤独的盲人。

  我弯下腰,看着夏雪平搭乘的那辆公交车渐行渐远,不由得对着地面流泪,
对着天空傻笑着。

  走在冬夜冰冷的的路上,我才想起,刚刚进到夜店里,那首特别好听的Remi
x,竟然就是在我中考落榜之后的那个暑假,自学过一首很老很老的韩文歌曲。

  空旷的夜里,回味着那颗甜糯蜜枣的味道,借着酒劲,我便放肆地跟着脑海
中的节奏唱了起来。

  只是,唱着唱着,嘴里的味道,突然愈发地咸苦了起来:「如果感觉到痛了,
可能是真的很痛吧;

  如果感觉难过了,那么就真的会哭吧。

  我却笑着,这样笑着,一直笑着,于是人们问我为什么要这样笑;

  因为我没有心脏啊,因为我没有心脏啊,所以我,才感觉不到痛啊。

  每天都自言自语,对自己下着咒语,可即便这样,我还是会哭泣的啊……」

  The end of CHAPTER7。

  『Poppies in the rain』,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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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未调味的布丁(01)

  人类生活的不幸和混乱,其主要原因似乎在于高估了一种境况和另一种境况
之间的差别——「贪婪」过高估计了「贫穷」和「富裕」之间的差别:「野心」
过高估计了「个人地位」和「公众地位」之间的差别:「虚荣」过高估计了「湮
没无闻」和「名闻遐迩」之间的差别。

  ——亚当·斯密《道德情操论》。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忘了提起:我自初中开始,就不是很喜欢参加聚会、聚餐、
结伴出行之类的活动——也包括后来在警校时候的群P「大锅饭」游戏。虽然这样
的活动我没少参加,但是我骨子里知道,自己是一个抗拒这种活动的人。

  我想,住在我莽撞躯壳下的,一定是个生性凉薄之灵魂。

  我对这样的活动产生抗拒的原因,不排除其中会有其他的参与者,抑或自己,
会在活动的时候因为表面上的礼节、以及不想让集体扫兴而不得不去表现得惺惺
假意之外,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即是我很不喜欢那种在群聚过后的那种孤独感:
平时形单影只的,已经够让人难受了,而参加一次聚会,则会立刻让人沉浸在一
种有人陪伴的、温暖的美好泡沫之中;可天下间终究无不散的筵席,尝过了温暖
过后的身心,在寒风中,会比之前一个人迎风漂泊的时候,要更觉得寒冷。曾轶
可不是有那么一首歌么:别让烟花燃烧后、绚烂后,剩不下什么;别让狂欢过后,
只剩我一个,而我又不能表现出不舍。

  现在的我,既有这种感觉。

  小贾、小伊、小戚她们三个陪着我疯玩了三天之后集中补了半天的觉,晚上
就归队了。今年圣诞节市中心要办奢侈品嘉年华,国内外不少的影视明星要来F市,
又赶上圣诞节本就是两党开始上街宣传的日子,再加上之前蔡励晟——在不明真
相的其他各界各个视角看来——差点被人暗杀还差点丧命,特警队的日子可不好
过;

  接着我本以为大头和牛牛这两个相对比较清闲派出所片警可以多陪我两天,
没想到女子特警三人组刚归队的第二天,他俩这一对儿「男男」也被召回去加班
了,而且他俩在接电话听到回去后马上要先出的一次任务的时候,脸色都奇怪得
像是被糖醋腌制了一晚上的白萝卜一样。

  后来我看电视才知道:蓝党请来的那位竞选顾问骊沫女士跑到首都去,参加
了一档辩论类的网络综艺——名字叫啥我就不说了,我是挺不爱看的,满屏都是
布尔乔亚的矫情和肤浅,可那些嘉宾也好、「导师」也罢,各个都摆出一副天然
的高高在上状态,骊沫在他们中间看起来,倒是毫无违和。节目是12月20号上线
的,在节目当中本来制作方和主持人也都是让骊沫以「女性情感专家」的身份对
一些问题做出剖析和解答,从头到尾也没有询问关于任何政治方面的东西;可骊
沫却并不放过在镜头前的一分一秒,找准了各种机会,对陆冬青教授和杨君实省
长,以及红党现在的其他人、红党的历史和红党党纲加以各种阴阳怪气的讽刺,
还有传统网络「女权大V」们的说话方式进行了扭曲和揶揄。那期节目上线半小时
后,收视便立刻过亿,从网上的各种评论来看,大部分网友观众都对骊沫的那些
言论十分买账,还有不少以前反感骊沫「收割女权韭菜」的人表示「黑转粉」——
一条条夸赞的热评,跟骊沫那张圆如印度抛饼似的笑脸相得益彰。

  按道理来说,大家都觉得骊沫在这期《XX说》上的表现,达到了对红党舆论
战碾压式的完胜;可没想到,就在我跟一大帮人在自家醉生梦死的时候,12月21
号,F市一帮红党的支持者,跑到了F市林檎机场的二号航站楼门口举着牌子静坐——
骊沫虽然是个自封的「女权大师」,但是那些静坐的人里面的确是有女性在的,
下到十七、八岁的学生,上到五、六十岁的阿姨,全都跟着男人们一起举着牌子,
要求骊沫不准下飞机、不准踏上Y省的土地,还在出航站楼的时候,被人砸了鸡蛋。
骊沫之前出名发家,就是靠着一些拉仇恨和挑动对立言论换来的,看从她发迹到
现在,被人堵在机场门口扔鸡蛋,还真是头一遭。

  当然,她的遭遇可以说是有预期的,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在当天全市近三百
个居民社区当中,就发生了将近七百起由口角引发的邻里街坊之间的斗殴,男女
老少都有,打起来后情绪上来,有赤手空拳的、有掐脸咬脖子的、有抄菜刀抡板
砖的;两家打在一起的、几家合伙堵一家门的、一个单元分成两伙群殴的……各
种荒唐各种糟心,数不胜数。这还不算自家人跟自家打起来的:爹揍儿子、娘骂
闺女、兄弟互踹裆、姊妹扯头发、孙子气晕爷爷、奶奶弄哭孙女的,连襟见血、
妯娌怒目,更是层出不穷。乱起来的起因,便是从前天晚上骊沫那档节目开始,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转基因食品、环境污染、失业和税收——最开始引起话题的男
女平等方面的东西,似乎对那些家长里短的种种纷争倒是不大,然后又从这个聊
到了红蓝两党的党争和前两天蔡励晟的刺杀案……结果到最后,全都成了人身攻
击。

  好死不死,12月21号这天还是个天色异常阴郁的星期五。在这天,跟骊沫一
起下飞机的,必然应该还有位名叫潘多拉的外籍女士;仿佛全F市的人,以及家庭、
礼仪、情感、美德之类的东西,在一夕之间全都跟着骊沫的那期网络节目崩坏了。
看着F市就这样变得满目疮痍、家家分裂、邻里成仇的样子,对于大事件大环境一
直都是怀着看热闹心态的我而言,我是很心痛的,我想去做些什么,我想去搞清
楚F市究竟怎么了;但是这些事情,其实到最后都算不上可以立案侦查的「案件」,
只能做「纠纷」处理,因此身为一名刑警的我也根本插不上手。即便是真正去调
解、去劝说、去逮捕拘留的大头和牛牛两个,对于所有事件的根本,也显得有些
云里雾里。

  全市真正归于安静,是在12月23号的晚上下午两点半,省政府、省法院和省
行政议会选举委员会,共同纠集含地方党团联盟与环保党在内的四个党派,于省
行政议会厅举办的公开直播「特别质询讨论会议」之后。出席会议的不仅有议会
委员长萧宗岷、两个副委员长、省法院大法官、选举委员会的正副主任,身为省
长兼红党Y省省委书记的杨君实、副省长兼蓝党Y省党部主席的蔡励晟,以及红蓝
橙绿四个党派的一干大佬、议员、官僚们,还出现了两个似乎不该出现的人——
骊沫和陆冬青。

  「海天琦女士,请问……」

  「不好意思,这位老大爷,请您称呼我为『骊沫』可以吗?谢谢。」

  留着整齐的纯白色侧分头的萧宗岷,立刻把额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正气十
足的国字脸上抽动了一下,还很疑惑地摘掉了那副黑色楠木镜框的老花镜——萧
宗岷当行政议会委员长差不多也有六七年了,但是在这议会厅里站在自己面前管
自己叫「这位老大爷」的,好像这还是头一次。

  ——不过这也算好的了:毕竟骊沫没像自己在网上发言时候那样,一口一个
「屌子」「男蛆」的称呼行政议会委员们,已经算是给你Y省面子了。

  「不好意思,海天琦女士,根据《国家宪法》《新民法》《行政议会法案》
以及《选举法》,在这里我必须称呼你的合法姓名。」

  「这位老大爷,请问您一下:「骊沫『这两个字哪个字不合法了?还是说这
两个字放在一起不合法?「一瞬间,萧宗岷这位老委员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
朵,坐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个副委员长和选举委员会的主任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忍俊不禁。议员席当中的红橙绿三党的人已经开始哄堂大笑,唯独蓝党众人没有
一个笑得起来的。

  「不好意思,」秦副委员长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开口道,「海天琦女士,
看来我需要跟您解释一下什么叫『合法姓名』:你平时在公众面前使用的『骊沫』
二字,只能算是您的『艺名』,或者叫『笔名』……」

  「哼,你们不就是看我一个外来的,又是个女的,才故意这样说吗?我在沪
港、南岛、粤州,什么公众场合没见过?我不知道这两个字在Y省这边是有忌讳还
是怎样,但我的名字就叫『骊沫』!这是我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给我自己赋予的
名字!这是我抛却父权姓氏之后的立志象征!大家都这样叫我!怎么,你们当着
摄像机,还想故意刁难我啊?我还以为挑字眼、文字狱、屏蔽敏感词这种事情,
只有在两党和解之前才会出现……」

  「这女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她有精神病啊?」在警专时期每次基础法
律考试都不及格的小C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道,「她是不是不
知道行政议会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这是她新书发布会呢?」

  「她一再强调『骊沫』这两个字可能对于Y省是什么忌讳,但瞧她这样,没准
她的原名『海天琦』对她来说才是什么忌讳还差不多。要不是因为她趟进咱们省
选举这滩浑水里,然后有人爆她的料,我还真不知道她原名叫啥。」

  我这边正说着,就这刚才骊沫的最后一句话,红党这边也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喂,这位女士,你说话注意点!小心闪了舌头!」

  「这女的啥素质啊?叫她个原名还这么费劲!还往我党之前的政策上扯淡!」

  「可不是嘛!前两天上节目上扯那么多捏造事实的东西还不够吗?都什么年
代了,还在用『共妻』这种污名攻击我们?——喂,蓝党的弟兄,你们请的选举
顾问就这水平的啊!」

  说到「共妻」二字,小C突然很刻意地转头盯着我的脸,而我假装没听见也没
看见什么,俯身拿起了茶几上的苏打水喝了一大口,又剥了几颗开心果自己吃了
起来。

  眼看着议会厅里红蓝两党就要这么吵起来,骊沫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诡异
的笑;坐在正前方最中央的萧宗岷立刻拿起了面前的惊堂木,对着枕木案猛拍了
一下,又对着话筒喝道:「肃静!」

  然而议会厅里的气氛,依然没有任何安静下来的意思。

  半晌,坐在红党席位区最中央的杨君实,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西装口袋中掏
出来一块帕子,捂着嘴巴,洪亮地干咳了一阵:「嚯——咳咳咳!咳咳!」这家
伙长了一双神像上关二爷的丹凤眼,眼睛虽然眯着,但双眼露出的炯炯目光,竟
然比其他人瞪眼睛的时候还更凌厉有神。红党众人见了,虽然依旧对厅内正中心
的骊沫和蓝党众人怒目圆睁,但是却没一个敢再喊出一个字的,即便是低估几句,
也在迅速小声碎碎念叨之后,赶紧抹了抹嘴。

  见红党这边全都噤了声,蓝党那边反而更加不依不饶了,每个人都提到了八
个八度的声调继续冲着红党人士呼喊着。同样坐在蓝党席位区域正中央的蔡励晟,
隔着大老远,冷眼看了看依旧用手帕挡着自己嘴巴的杨君实,沉下一口气厚,也
对着蓝党众人朗声说了一句:「好了,大家冷静一下。咱们现在毕竟是在议会上,
而且还有那么多镜头呢!都冷静一下!」

  蓝党的区域内,顿时安静了一半,却使得另一半没想着消停下来的议员官僚
们的声音显得更大更嘈杂。

  「差不多得了啊!」

  此刻,坐在最前排的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剃着平头、身材发福的圆脑袋男
人,适时回过身去,用他那高亢的烟酒嗓大喝了一句,望向众人的一对儿小眼睛
还瞪得溜圆。这下子,蓝党众人也总算全都安静了下来。看了一下名签,我才发
现这个男人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李灿烈。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杨君实才慢条斯理地把手中的手帕从脸上移开,放在
面前的写字台上,一丝不苟地把那张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又放回了胸前的里怀口
袋中。而坐在议会厅最里侧的地方党团联盟与环保党的众人,在红蓝两党对骂的
时候,本来就全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态度,见两党那边安静了,自己这边也不再交
头接耳。

  「行吧,『骊沫』女士……」萧宗岷重新带上老花镜,看了看骊沫,有看了
看手中的材料,继续对骊沫问询:「你现常住地址应该在沪港,对吧?」

  「没错啊。」

  「但我们通过沪港市检察院调查,您不是蓝党党员,也没有参加任何与蓝党
有关的非盈利组织?」萧宗岷看了看骊沫。

  而骊沫似乎没察觉到萧宗岷这句话是个问句,于是她只是理了理自己的发梢,
睁着眼睛看着萧宗岷。

  萧宗岷便继续问道:「那你既然不是从事政治和社会活动相关工作的人士,
您对蓝党Y省党部延揽您作为蓝党地方选举的顾问,您对这件事怎么看?您有没有
怀疑蓝党这么做的正当性?」

  我不太懂政治,但我突然嗅到萧宗岷,或者说省行政议会委员会的这个问题
里面,有一个大坑。

  「老话讲的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女性追求进步、追求卓越、
追求权利,『匹女也有责』。何况,蓝党花钱聘用我,跟我平时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住哪的、我对这个社会是什么看法,关系应该不大吧?至于您所谓的正当性,
我不知道您是指什么?我身为一个作家、一个情感专家、一个女性,难道不能参
与帮助政党竞选的工作吗?」

  「骊沫女士,」坐在萧宗岷身旁的省法院大法官对骊沫耐心地说道,「本议
会特别会议,是对您本着客观公正、以及对法律和国家负责的态度进行问询的。
我们对您没有任何的特别意见,更没有挑动男女对立的意思,请您认识到这一点,
并端正态度。」

  「哼!我的态度很端正!倒是你们,如果真的没有挑动男女对立的意思的话,
又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说明呢?」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坐在高位的那几名对骊沫问询的人瞠目结舌,台下原本
对其或愤怒、或担忧、或看笑话的议员大老爷们也都有点下不来台的意思。看来
这个骊沫不但是对法律和政治没什么概念,而且她根本对这样的场合、对眼前的
这些人是看不起的。

  「你……」

  大法官刚要发作,萧宗岷立刻拍了拍自己这位老同事的手背,开口道:「那
我们就事论事好吧?」

  「呵呵,那是最好了。」

  「请问你在担任蓝党Y省党部进行竞选宣传顾问的工作时,有没有主动进行过、
或被人授权、或被人暗示做出过任何操弄民意与舆论的行为?」

  「哈哈!笑话,民意需要操弄吗?老话讲的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在你
们东北这块黑土地上,蓝党干得好、还是红党干得好,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
『蔡青天』『韬勤先生』的大名,我在沪港的时候就听说过,否则我也不会在他
们对我发出邀请的时候,立刻接受;我帮助蔡励晟先生竞选,纯粹看重的就是他
的名声以及为人。」

  「但是,根据议会记录,蔡励晟在七年前于K市工作,面对地方党团联盟前任
副秘书长楚絮飞女士,对于K市经费预算削减提案的时候,曾经在质询与辩论的时
候十七次攻击对方是『泼妇』,尽管当时楚絮飞的态度的确过激并因此引咎辞去
党团联盟职务,但是到现在蔡副省长也没有对当初楚女士的攻击进行过道歉——
他这样的行为,与你平常秉持的『女权』、『女尊』主义不符吧?你是否听说过
这件事?」

  坐在议员席当中的蔡励晟脸色立刻变了,他瞟了一眼萧宗岷,但紧接着把目
光完全投放到了骊沫的后背上。坐在前排的李灿烈见了,也是一脸严肃地看了看
萧宗岷,不过他之前紧紧握住的拳头,却在此时很舒适地松开了。

  骊沫抿了抿嘴,微微低下了头,咽下两口口水,便立刻对着话筒说道:「这
件事我听蔡先生亲口说过……咳……这也是我在接到蔡先生对我的……呼……对
我的邀请之后,我第一个问他的问题。蔡先生说过,他作为一个政治家,客观来
讲,他……他其实非常欣赏楚女士,他也希望有机会亲自向楚女士道歉。只是楚
女士现在移民新西兰,他们二位可能再也无法相见,蔡先生对此表示非常惋惜。」

  「所以你的确是因为蔡励晟主席的为人?那我接下来的问题,想请骊沫女士
您回答一下——第一个问题,您在接受蓝党Y省党部的顾问工作之前,曾经委托过
『墨林厢文学出版社』出版您的新作故事集;可因为在九月末十月初左右,墨林
厢文学出版社的负责人段董事长涉及了一件系列杀人案被击毙,墨林厢也随即破
产,于是您海女士为了出书而投进去的十万元新政府币,也跟着收到了损失,而
据我们经由Y省检察院和沪港方面的调查,这十万元已经是您骊沫女士的全部存款,
并且,您还有两百万元的负债;而在您接受了蓝党Y省党部的延揽之后,您的债务
竟然一夕之间都还清了,把墨林厢剩余资产冻结的Y省商业银行,还给您转了十万
元,您能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我……」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据我们调查,在Y省商业银行把十万元资金转入您的账
户之后,您在六小时之内,连续分别向南方S市的两家网络科技公司转账总共八万
元,随即,直到今天,我们依旧可以监控到全网有上千万个IP归属地在S市的账号,
在攻击红党、攻击杨君实省长、攻击红党Y省党委的竞选顾问陆冬青,请问骊沫女
士,您如何解释这件事?」

  「委员会,我有话要说……」蔡励晟终于沉不住气,按下了自己位置上的发
言指示灯按钮。

  「抱歉,蔡励晟先生,等下本委员会会给您发言的机会。」萧宗岷眯着藏在
老花镜镜片后面的眼睛,盯着蔡励晟,并示意身边的副委员长灭掉了蔡励晟面前
的指示灯。

  「我……我承认,我在接受蔡先生对我的邀请之前,是遇到了点个人的经济
问题……我也确实是从这个工作当中,接受到很大程度的帮助……」骊沫瞬间变
得有些结结巴巴的。

  「完喽!」小C看着电视,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

  「唉,掉坑里了——行政议会委员会想听的就是这玩意。」我也摇了摇头道,
「想听啥,告诉人家啥,你说这女人是怎么忽悠的一群小姑娘,没事就跟她屁股
后面在网上逮着谁骂谁的?」

  「所以我是个女生,我也不爱看她那一套啊。话说你为啥那么反感她?她的
水军和信徒们骂过你?」

  「那倒不是……」

  「那骂过谁?骂过夏雪平?」

  我的心情顿时沉了下来:「唉我说小字母,你不是说好了,跟我一起过圣诞
节,就不提这个名字的么?你咋还提?」

  「嗬,我就问问!你干嘛反应这么大?至于吗?」小C像是故意撩拨我一样,
一边说着一边狡猾地笑着,「好啦好啦,我不提了还不行?看电视、看电视——
你说说,这全天底下能陪着男生看政治节目的,还是这么枯燥的议会直播的女生,
能有几个?」

  我故意跟小C没往下聊,继续看着电视,只见这时候骊沫又换了副得意而理所
当然的神情,回答着萧宗岷刚才的问题:「……至于您刚说的,我给S市的两个网
络公司转账——哼,你就是想指控我请『水军』么?没错,身为女人,我说话也
光明磊落的,那些就是我请的『水军』;但请注意,『水军』在我这,可是个中
性词:蓝党可以聘请我做顾问,我为什么不可以聘请别人做我的顾问?他们便是
我的『顾问』。」

  此时镜头特地给到了蔡励晟一个特写,蔡励晟的脸上基本上没什么表情,可
仔细看三秒,就会发现蔡励晟的眉尖正在微微颤抖。刚刚跟红党吵架时候、听着
蔡励晟几句话又安静下来的那批人的脸上,则是一个比一个难看。议会厅里的其
他人,笑也不是惊也不是。而电视前的我和小C则都傻了——骊沫这真是人家问她
什么,她就给人吐出来什么。难道这女人的脑子真的有问题?

  「既然你已经承认,你花钱雇佣了网络水军,你刚才为什么否认你自己操弄
民意?」萧宗岷立刻追问道。

  「哈哈,这就叫操弄民意了?这位大爷,我请问您,全国各地帮着各个党派、
各位官僚们搞选举宣传、帮着发传单、贴宣传海报的志愿者们,算不算在做着
『操弄民意』的工作?有些议员、官员们在进行投票之前,还会走街串巷,搞车
队游行,那帮着他们开车的司机,算不算在搞『操弄民意』的事情?还有帮着各
位议员、官员选举播出宣传片和广告的电视台、网站和报纸,算不算『操弄民意』?


  「这些当然不算。但是你想说什么?」

  「我们国家在两党和解、政体改革之前,就已经进入成熟的『自媒体时代』
了,即便在座的各位岁数大点,但是对于『我即媒体』这句话,也并不陌生。一
个个体可以是一个志愿者、是一个司机、一个竞选团队的参与者,同样,他自己
也可以是个电视台、一个广播站、一个报刊杂志社。而网络水军,只不过是把某
个人或者某类人的观点复制化、扩大化而已——报纸可以在不同国家和地方开设
分社,我找几千万个水军重复我自己的观点又怎么了?何况你们去看,那些被我
招来的水军营销号虽然发表了观点,但是到现在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我的观点吧!
这能叫『操弄民意』?民意真的是那么好被『操弄』的吗?那我又做了什么事情,
会被你们指控是我在『操弄民意』的呢?我用那些账号攻击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人?
不好意思,现在咱们的选举,不就是这样么?全国之内,不同党派的代表、候选
人都在干这件事,我又没有去拿刀拿枪攻击人,只是用言论而已,这不就是政体
改革后制度的本质么?如果我连做出这些事情都算是一种错误、一种违规,那……
呵呵,我只能怀疑,Y省行政议会是在质疑国家政治体制了吧!」

  议员席位上顿时一阵嘈杂的交头接耳,蔡励晟这时候的表情才放松一半;李
灿烈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蔡励晟。而一直在闭着眼睛假寐
的杨君实,这时候才猛地睁开眼睛,缓缓坐直了他那来自鲁州齐雄之地的英朗身
子板,警觉地看着骊沫肥硕的身躯,随即云淡又风轻地微笑了一下。

  「这女人到底是有过人之处啊……这诡辩的水平,可比我把沈倭瓜气得肝颤
的时候强多了!」看着电视上的骊沫,小C不由得称赞道。

  我叹了口气,立刻抄起手机,特意查了一下《选举法》的原文:「操弄民意」
在法律条文中确实算是重罪,但是法律条文里并没说可不可以让人找网络水军,
即便是跟人都知道招揽网络水军这件事跟民意浮动脱离不了干系,但从现有的法
律角度来看,确实没有任何人能拿这两件事直接划上等号;而且确实,自从两党
和解之后,政治这件事,至少从表面来看,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什么「充分表达
个人意见的自由」、什么「对比不同政治观点并作出决定」之外,剩下的本质上,
就是在法律允许……不,更准确地讲,是在「法律没说『不允许』的范围内」进
行相互攻击,甚至那些行为、言论,是否违反道德约束,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而坐在高台上的萧宗岷,一时间目光竟然有些涣散,他紧闭着嘴微皱着眉,
用鼻子深吸了一股气,然后摘下了自己的老花镜,对着话筒说了一句:「好了,
委员会方面的问询结束。下面是各党派发言与提问时间,请各个党派人士按照按
灯顺序,依次进行发言,或对海天琦女士进行提问。」

  随即又是蔡励晟第一个按下指示灯——就着刚才萧宗岷的提问,蔡励晟对骊
沫的个人经济问题做出了解释:他承认骊沫的那些负债,确实是作为对骊沫的报
酬,由蓝党Y省党部竞选团队和自己帮忙填补的;资金来源,则是除了在党内同志
的同意下而动用的一部分商务赞助之外,还有自己和自己团队幕僚们的个人资金,
自己的钱占大部分,而众所周知,蔡励晟妻子的家族企业,本身就是著名「燊玖
制药集团」。蔡励晟承诺并保证,自己并没挪用任何一笔公款、使用任何一笔违
法资金,且愿意受到司法部门、行政议会和地方选举委员会,以及Y省百姓的监督。

  蔡励晟说完话后,他整个人才彻底轻松了下来,看似关于骊沫的是非也解释
清楚了。但是接下来这段令人想上厕所的其他党派的质询,我个人觉得才是最要
命的——其他党派的那些议员,尤其是地方党团联盟和环保党的人,搜肠刮肚想
尽各种关于Y省本地的金融、教育、基建以及其他民生问题,对骊沫这个只关注竞
选宣传,而不了解、也不应该由她来回答那些实际问题的骊沫,却面不改色心不
跳地睁着一双大眼睛,代表真正负责Y省政务的蔡励晟和负责党务的李灿烈回答了
一大堆。令我有些不解的,或者说稍微有些遗憾的,是在骊沫回答那些问题的时
候,蔡励晟也好、李灿烈也罢,他俩没有一个人在听着骊沫发言,任由这个女人
满嘴跑火车,自己则一个举着手机打着字、一个拿着自己的笔记本写下几行潦草
的字后迅速撕下经由身旁的人传来传去;反而,全场听骊沫说话听得比那些提问
者还要认真的,竟然是杨君实。

  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骊沫那部分总算结束了。紧接着,另一个身着一套深
灰色法兰绒西装与马甲,里面一件干干净净的、坐在电视前都会觉得耀眼的白色
衬衫、外加一条胭脂红丝绸领带的男人从外面走进了会场——那便是陆冬青。陆
冬青今天的表情极其深沉,可举手投足间,仍然透着一丝自信。摄像机镜头调转
冲向议员席当中,本来是想拍个空镜头,但镜头的左下角正好扫到了杨君实。杨
君实眨了眨眼,微微对着陆冬青走进来的方向点了点头,而下一个拍到陆冬青脸
上镜头,正好晃掉了刚刚陆冬青的头部动作,两人瞬间的交流若有似无。

  「行政议会委员会、选举监督们,省法院的法官们,还有在座的各个党派的
各位议员,你们好。」这是陆冬青站到刚刚骊沫站过的位置上之后,说出来的第
一句话。等镜头再转到议员席上去的时候,只见刚才干什么都有的各个党派议员
们,全都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仿佛是一群狼见到一只狮子闯进
了自家的洞穴一般——也包括红党的自己人。

  「这就是你总提起的那个经济学教授陆冬青?」坐在我身旁的小C看到他以后,
眼睛也顿时亮了起来。

  「对啊,就是他。怎么了?」

  「这个人,可比这电视上满屋子的大部分人,看起来都高贵多了。而且这家
伙看着,就给人一种很聪明的感觉。」

  「聪明的人也挂相。他们陆家可各个都是人才。」

  「是啊,他堂妹陆楠珠,现在是大作家、服装设计师,质量可比那个骊沫高
多了,娶了影后大明星,Les圈里二十年来都是最让人羡慕的一对儿;他堂弟陆北
轩,现在是青年画家,最近刚刚在澳洲办了画展,听说八月份的时候,还娶了自
己高中时候的老师……」

  小C就喜欢关注这些新闻,而在小C对陆楠珠和陆北轩的八卦如数家珍的时候,
在我心里则出现更多的是陆冬青一个人把一屋子红党老干部憋得说不出话时候的
场景,还有我在档案上看到过的关于陆锡麟在「宏光公司」卧底是传出的一份份
情报。

  ——当然,还有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戴着眼镜、脸上留着一条刀疤的男
人,跟着那些事情,在我的脑海中晃动。

  「你好,陆冬青先生——您没有什么特殊的笔名吧?」显然,萧宗岷对这位
风度翩翩、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都充满着自信而并不自傲的大学教授很有好感,
一开场,他便先对陆冬青开了个玩笑。

  「没有。而且我现在的常住地址,就在F市。」陆冬青表情依旧深沉地说道。
而话音刚落,议员席上便笑成了一片。

  可在众人笑起来的时候,萧宗岷的脸上突然再次严肃了起来:「那好,陆冬
青教授,同样的问题,我现在需要对您做出疑问:您不是红党党员吧?」

  「没错。」

  「那你有没有参加红党相关的一些组织,或者做过他们的志愿者,或是从事
过协助他们工作的工作?」

  「如果十二年前,我还在Dl证券公司做部门总监时,揭发过Dl证券的投资银
行部资助当年Y省的政变集团的丑闻,并在此后协助相关部门对Dl证券和前任Y省
行政议会的陆副委员长进行调查和犯罪证据搜集的工作也算的话,那我有过相关
的经验。」

  「哦,不不不,两党和解和过渡政府时期的事情不算,」萧宗岷追问道,
「政体改革之后,你做过相关工作或者参加过什么组织吗?」

  「并没有。」

  「那你平时在『Y大』是做什么的?」

  「主要是讲课,再带带学生做点统计分析项目、写写论文。」

  「没有在学校里担任任何的行政职务吗?」

  「没有。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而且我对行政不感兴趣。」

  「那您对红党的政治主张呢?」

  「抱歉,我对政治也不感兴趣——我包容一切主张,但我从不会去信仰任何
主义,除了实用主义和学术求真之外。」

  「那您有过鼓动自己学生参加政治活动、参加政治团体组织的行为吗?据我
们调查,从十年前您的父亲去世,您进入Y大担任教授、并同时在Y大、北方大学
和F市师范授课之后到现在,从您课堂上走出去,又成为红党党员或为红党工作的,
包括研究生和本科生,仅在Y省就有36.1%的比率;而去年的毕业生中,加入红党
的占您教过的毕业生的总数为26.9%——这两个百分比对于毕业生的工作就业率而
言,算是很高的数字了。」

  「作为他们的老师,我确实对他们未来步入社会的规划提出过一些建议,但
我并没有对他们进行什么强行的命令、逼迫他们去做什么事——去年还有52.3%
的毕业生在毕业之后,进入了银行、券商、外贸和国企工作,还有10.5%的毕业生
考了公务员。而在我的教书生涯中,从事以上这些工作的毕业生占到63.7%。萧委
员长,我没记错的话,我教过学生的总人数应该为十万八千七百八十一人,如果
我们就此做一个假设检验……」

  「好了,我要问你下一个问题……」

  萧宗岷板着脸,眼神有些阴冷地看了看陆冬青,又扫了一眼杨君实。统计学
这方面,常年玩各种经济数据的陆冬青才是专家,但此刻他的脸上,也不敢有一
点懈怠。

  萧宗岷深吸了一口气,没抬头,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边写边问道:「同样
的问题,刚才问过海天琦女士了,现在我要问你,陆教授:既然你刚才否认自己
参与过红党的组织和红党方面的工作,你也并非从事过非正规的政治活动,那么
这次为什么接受了红党方面的延揽邀请?而且,你对他们对你的延揽的正当性,
有没有怀疑过?」

  陆冬青低下头,闭上了双眼,沉默了半分钟。

  在这半分钟里,议会厅内从鸦雀无声,慢慢开始变得嘈杂起来。而就在有人
要开始挑事起哄的时候,陆冬青突然睁开眼睛,低着头对话筒说道:「恳请议会
定义一下,什么叫做『正当性』?」

  「根据一般惯例,」选举委员会的主任严肃地开口道,「全国范围内,党内
事务不得由党外他党籍或无党籍人士担任;否则,会被视为扰乱选举……」

  「过渡政府修订版的《选举法》,第三章第十条第三条增补脚注标明:「该
党派可任命相关专注人士进行负责关键事宜『。如果议会委员会与选举委员会方
面,正好能找到一本《选举法》,可对我刚刚的转述进行查实验证。《选举法》
中从未说明』相关专注人士『必须是一个党派的内部人士,您刚刚所说的』一般
惯例『,只能是』惯例『,而不是条例,更不是』法律『。因此,对于红党对我
的邀请,我并不觉得在』正当性『上会有什么值得异议的。「陆冬青不紧不慢地
说着,」至于您刚才的第一个问题——我担任红党Y省党委的选举顾问的原因,对
不起,我想我有权不回答该问题。「「我们问你的问题你不回答,你这是在藐视
议会吗,陆冬青?」其中一个副委员长问道。

  「《行政议会法案》,第四章第五条;《国家宪法》第三章第八十六条;
《新民法》第二章第三条,都写明了,一个公民在任何时候都享有沉默和拒绝回
答问题的权利。我不想回答之前那个问题,既是有法可依,又是受到法律保护的。」
陆冬青有条不紊地回答着,然后又侧过头,专门专心盯着面前的萧宗岷,「我这
个人对于政治、国家机关什么的,也不是很了解,但我清楚,省检察院跟省行政
议会委员会算是并行单位;如果你们对我刚才说出来的、和接下来马上要说出的
话有什么质疑,那么就尽管让检察院的人调查我好了。我接受一切正规调查。」

  「那好,下一个问题:据一些非红党人士的举证表明,你陆大教授在参与策
划选举宣传活动中,有『操纵民意』的嫌疑……陆教授,您是个斯文人,我换个
方式问你好了:请问你在担任竞选顾问的时候,究竟都做了哪些工作?」

  「我只是帮着红党拉了几个广告合作,并且帮助合作企业设计了一些促销活
动,当然还有一些调查问卷,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你是否承认,那些由你——当然,还有你身边的那家不知名合
作咨询公司——你们设计的那份问卷,是对大众有导向性的?」

  「不好意思,我请问一下议会,以及在座的所有人,是否清楚什么叫做『调
查问卷』——根据百度百科,以及大多数社会学、人文学、经济学等学科教材上
面的定义:调查问卷,『是社会调查研究中收集资料的一种工具』,『其实质,
是为了收集人们对于某个特定问题的态度、行为特征、价值观观点或信念等信息,
而设计的一系列问题』。打个比方,也就是说,我的那些调查问卷只是一盏盏空
碗,它们是用来从被调查者那里化缘、盛菜盛饭的,而不是把已经装好的饭菜珍
馐、或者泔水折摞倒给被调查者的。既然是这样,那我设计的那些调查问卷,又
怎么会对大众具有导向性呢?」

  「你设计那些调查问卷干什么?即便没有导向性,跟咱们省的这次地方大选,
也没有关系吧?」选举委员会的副主任对陆冬青厉声问道。

  「当然是收集数据,并进行偏好分析了。顺风车软件,会收集使用者当天衣
服穿什么颜色;订餐App也会收集使用者平时实用什么品牌安全套的信息;我们设
计那些调查问卷,即是帮助我们分析Y省人民对于社会议题的态度,也是帮助跟我
们合作的那些企业更好地服务他们的顾客,这样可以一举两得,那我为什么不设
计那些问卷呢?」

  「但是在你通过那家乳饮料公司发出那套问卷之后的不久,所有生产人造肉
的肉食品加工厂门口就爆发了诸多抗议和打砸事件。请问,这些事件是不是你策
划的?」大法官拍案,对陆冬青质问道。

  陆冬青却表现得异常无奈:「不好意思,大法官,请问您有什么证据证明那
些事件是由我陆冬青策划的?是由我的那些问卷煽动的?敢问我的哪份问卷上面
写了让被调查者闹事的内容?我们只客观记录态度和数据,并没做任何主观的鼓
动或者意识形态输出。」

  大法官显然有些急:「那随着那些问卷结果而蹦出来的文章链接呢?你敢说
你……」

  「不好意思,那些文章都是跟我们合作的企业自发刊登的,其内容也都是一
些客观陈述和科普内容。根据《广告宣传法》上面的规定,那些内容完全在合法
范围之内。大法官,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

  「那之后的CBD闹事呢?」大法官气急败坏地追问道,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家
伙、或者是他家里的谁,是否参与了当年对炙手可热的炒作商品「人造肉」的大
笔投资。

  「你觉得那件事,也是我,或者是我所协助的红党策动的?」陆冬青总算笑
了出来,「恳请议会别再开我陆冬青的玩笑了:我曾经在有海外背景的券商工作
过不假,CBD大抗议的那次事件中被波及的,也确实有我的老东家;但是,那次事
件可是一起复杂的,涉及到沪港、首都还有多伦多湾街、纽约华尔街的、全球性
的金融、外交与政治事件。我陆冬青不是如同拉斐特、赛斯那样的金融大鳄,我
亦不是利家豪、郭英中、贺新那样的巨富商贾,我何德何能,可以在全球金融市
场引起那么大的震动?而且,我请议会、选举委员会、和在屏幕前观看这次质询
直播的诸位不要忘了,那次事件发生在我们F市的部分,到了最后,是由谁出面之
后才平定的?」

  萧宗岷深吸了一口气,饶有意味地打量了陆冬青半天,最后开口问道:「陆
冬青教授,你必须明确回答这个问题:你是否利用了你设计的那些调查问卷,来
操弄民意?」

  「不好意思,我想再次请教一下议会:调查问卷设计,又是怎么能跟操弄民
意产生联系的?如果能产生联系,那又该怎么样做到?在座的各位必然有很多是
学过社会科学以及社会运动学的,想必大家都应该清楚,一份主观性很强的调查
问卷,在给大众灌输设计者的思想时,不但不见得会让大众接受自己的观点,而
且反倒会引起被调查者的抗拒性——这跟议会委员会的各位,对鄙人所做的工作
的假设,大相径庭吧?」

  这下子,质询陆冬青的这些老官僚们全都说不出来话了。

  同样的两张长方体,一张是上面清清楚楚刻印下来的麻将,另一张则是什么
都没写的多米诺骨牌。不像骊沫,那女人做的事情,其实都用不着这么一个问询
会,只要是听说过骊沫这个名字的,恐怕三五岁大的孩子都知道她干了啥、她会
干啥,她以往的那些支持者愿意挺她、买她的账,也纯粹是因为她输出的那些情
绪化的理念对她们的口味进而愿者上钩,她自己对花钱请水军为舆论造势这种事,
也毫不避讳;

  而至于陆冬青,我相信,即使行政议会的这帮人,从头到尾监督着陆冬青和
他团队的操作,也一定会有很多人搞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干嘛,也一定还会有很多
人只是云里雾里地知道,陆冬青通过七星山乳业发出的那份调查问卷、跟所有能
够喝到七星山妙酸乳的地方出现的抵制人造肉、跟全国大部分发达城市出现的外
国股票被证券被挤兑抛售,三者之间似乎有什么笼统的联系,而这里面到底是怎
样的原理、再加上陆冬青对行政议会抛出来的这些问题,可能除了他自己,还有
像是我初中那两位班长那样的、近几个月都不分昼夜地在陆冬青身边工作的那些
人能回答明白之外,其他人,怕是这辈子都别想知道这里面究竟是怎么一会事了。

  委员会高位上那几个官僚大人们一齐望着陆冬青波澜不惊的那张脸,纷纷叹
着气,随后萧宗岷示意自己左右手两边的同事关了面前的麦克风,几个人把头凑
到一起去,交头接耳了好一阵,萧宗岷才重新打开了话筒,对议员们说道:「请
问在座的诸位议员们,还有什么问题想问陆冬青教授的么?如果有,请按发言提
示按钮依次序疑问。」

  紧接着,在议会厅中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刁钻又火药味浓重的问题,仿佛
汹涌波涛一般,排山倒海地冲着陆冬青碾了过来;而陆冬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随着脚下旋转台的转动,像极了一座高耸险峻的山巅,陆冬青一个人坐在那里,
面对着巨浪呼啸,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那些滚滚奔涌的波涛冲到了他的脚下,
却在一瞬间变成了细微的浪花——「陆教授,有媒体猜测,前几天在我市发生的
针对蓝党Y省党主席、副省长蔡励晟的刺杀事件,是由红党策划的;甚至这几天还
有人匿名放出消息,把主谋的矛头指向你。陆教授,你可否解释一下,针对蔡副
省长的刺杀究竟是不是红党所为?还是你个人所为?如果都不是,那你觉得真相
是怎么样的?」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呵呵,您是心虚了吗?」

  「请这位来自环保党的先生注意:刚刚我说过,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而且,
在此我想再强调一点:接下来的提问当中,我只会回答与我担任的红党竞选总部
总顾问一职的问题。其他问题,我一概拒绝回答。」

  「——你!那你这种态度的意思,给人的感觉便是您知道些什么,您不愿意
说,我理解的没错吧?」

  「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而且鄙视您这种很无聊的臆测。您如果对相关问题
真的特别关注,我建议您去Y省安全保卫局,和国家情报调查部F市情报调查局进
行咨询——议会委员会,请麻烦把麦克风切换到下一位议员那里,谢谢。」

  但议会委员会那些人,基本表现得都有点无动于衷,且并没有切掉那位环保
党议员话筒的意思——只是在他多问了一句话之后,萧宗岷还是没忍住,闭上眼
睛舒展开了眉毛,觉得故意把陆冬青挂在议会厅中间有点不太合适,主动用手边
的笔记本电脑切换到了下一个人。

  而那个环保党议员问出的那句话是:「我听说您这次出山帮着红党,是隆达
集团的总裁张霁隆请的——十二年前你跟张霁隆刚认识的时候,我听说那时候你
的女友,也就是你现在的妻子、桌安公关的高级副总裁黄韵歆,可比你跟张霁隆
的关系亲近多了;哎,你妻子到底跟这个张霁隆有没有私情啊?」

  ——得嘞,到底把刚才我脑海里出现的这位给揪出来放在桌面上说事了。

  就是这么一个问题,成为了第二天本地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而此刻的这个
特别会议,却得在B版第一条才能看到。

  我不知道这个异常没品德的环保党议员,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要对陆冬青
问出这种问题,或许是他之前和陆冬青本人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或许是他
之前暗恋黄韵歆——听说在陆冬青和黄韵歆恋爱结婚之前,全市追求黄韵歆的男
人也挺多的,毕竟人家确实是个美女、也是个海归才女;或许是这个人在会议之
前就被骊沫、李灿烈、蔡励晟,或者是Y省大学的一些跟陆冬青有嫌隙的、看他不
顺眼的人给收买了。这句话问得,着实恶心。

  而陆冬青却依旧平静地回答着,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我拒绝回
答这个问题。」

  后来就此事,我偷偷问过张霁隆。张霁隆很严肃地发誓道,他跟陆夫人之间
真的一直什么都没有,甚至他和黄韵歆之间的交情,都浅得让人想象不到:他当
年只是跟黄韵歆经常去一个健身房,当年健身房里倒是有三个健身教练对黄韵歆
图谋不轨,被张霁隆发现后给他们仨收拾了一顿,提黄解了围;此后张霁隆倒是
经常送黄韵歆回家,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跟陆冬青同居了,虽然是分房睡,两个
人也没在谈恋爱。而张霁隆主动跟黄韵歆套近乎,纯粹是为了想要跟陆冬青交往,
毕竟陆冬青的父亲在十二年前,还是张霁隆偷偷在Y大读硕士时候的商学院院长。
之后,也是在送黄韵歆回家的时候,张霁隆才发现自己的前女友薛梦璃和自己曾
经的大哥詹鹏就住在当初陆冬青和黄韵歆合租的同一栋豪华公寓,要不是当时黄
韵歆劝着自己,张霁隆可能当时就会拿枪崩了那对狗男女。

  「我跟韵歆姐的交情,其实仅此而已;再就是最近了,为了犒劳冬青哥,也
是慰问一直在家一个人操持家务带孩子的韵歆姐,上周末我刚请他全家吃了顿饭。」

  「然后……就没啦?」

  「没了啊,十二年前的时候,再然后我就进去了,蹲笆篱子蹲了八年呢。还
能怎的?」

  对于张霁隆来说,他和黄韵歆两个人确实没怎么样,他的内心倒也坦荡;对
于陆冬青,从电视上我也看不出他的内心有没有变化、是怎样变化的;但是对于
台下刚刚折服与陆冬青气质和话术的那些人而言,他们总算找到了一次可以足以
让他们痛快地狂欢的机会:「敢问陆教授,您一个名校大儒、海归精英,该不是
也涉黑吧?」

  「陆教授对于崛起迅速、发展蓬勃的隆达集团的内幕,了解多少呢?」

  「听说张霁隆是咱们红党杨君实书记的准女婿——哼,一个省长的准女婿是
一个前科累累的黑帮份子!请问陆教授,你现在既然替红党做事,又跟张霁隆交
情匪浅,请问你对杨君实和张霁隆之间的事情清楚多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
么黑金交易、利益交换?」

  ……

  围绕这些问题,议员们围着陆冬青,问了将近三十分钟差不多九十道问题,
每道问题还都不是重样的——这在Y省行政议会建立的那天到现在为止,算是单人
质询部分破纪录的存在。

  而行政议会委员会,对此并没有任何想要阻拦的意思。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好吧,这句话是他妈狗日的周荻
跟我说的——人虽然恶心了点,但并不影响这句话本身的质量——他曾经说过:
「当人们遇到比自己优秀的人时,我们的第一反应不会是认同和学习,而是想方
设法的去毁灭他。」以前我总觉得这句话危言耸听了点,此时此刻,从陆冬青的
身上来看,诚如此言。

  而陆冬青依旧正襟危坐、泰然自若,且脸上平静如水地用同一句回答打发了
他们:「我拒绝回答此问题。」——而且从那句冒犯意义昭然若揭的问题提出之
后,陆冬青的话,也不再以「抱歉」作为前缀开头。

  「二老公,你有没有发现一个事:这些人问骊沫的时候,问的全是『蓝党如
果当选了,到底能干啥』;而他们问陆冬青的问题,全都是人身攻击的问题?」
坐在一旁紧紧搂着我胳膊的小C突然对我问道。

  「呵呵,你知道为啥么?」

  「为啥啊?」

  我故意打趣地说道:「那是因为面对蓝党,他们是既不确定『蓝党能当选』,
也不确定『蓝党能干啥』;而面对红党,他们很清楚,『红党能当选』,也清楚
『红党能干啥』——而他们还想改变这种状况,所以他们只好采用最廉价的方式。」

  「哦,我懂了……」小C想了想,又说道:「那这帮搞政治的,也太恶心了吧!」

  等那些好事的见陆冬青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慢慢的也都自觉无趣,有不少
还没提问,便自行关了自己面前的发言提示灯。待议会厅里彻底安静了,萧宗岷
这才下令,进行下一环节。

  其实按照我观看正常特别会议,我觉得原本这些坐在议会厅里,穿着西装的
一个个议员们心里的算盘,应该都是这样打的:把红蓝两党各自的竞选顾问找来,
找几个问题刁难一下,然后扣上个「操弄民意」的罪名,并且逼迫红蓝两党各自
把这两个选举顾问牺牲一下、弃卒保车,之后再探讨一下,出现这样的情况,是
不是该向全国选举委员会申请,把Y省的地方大选推迟一下?一般来说这样的选举
最晚推迟到一月末,不过对于政客们而言,从一月初到一月末,这多出来时间里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想要逆天改命也基本够了。所以本来这个会议,对于红蓝
两党各自而言,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拔掉对家的那个竞选顾问、牺牲掉自己这
边的军师,然后用别的策略干掉对手,虽说算是类似于《倚天屠龙记》里赵敏和
殷梨亭的一招「天地同寿」——两败俱伤的玩法,但在这种囚徒困境当中,只能
这么干;而如果能把红蓝两党的两个竞选顾问锄了,联合在一起的环保党跟地方
党团联盟,则可坐收渔翁之利。

  可他们似乎都没想到,骊沫和陆冬青这两个,哪一个也不是好惹的;一个虽
然无脑无知,但同时也无所畏惧,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理直气壮,就是能把一屋子
人搥得坐不直身子;另一个看着无锋无刃,却更是深不可测,以无形化万物。一
块顽石、一泓流水,满议会厅的衮衮诸君,手中竟没有一把刀能把它们切断的。
而对于这些官僚政客们而言,如果最开始自己意欲拿到的借口没有拿到、自己想
占领的理由高地没占领成,那接下来,就只能剩下一条路了:扯皮。

  而三方势力一起扯皮的结果,就是把原本的事情越扯越开、越扯越大,也越
扯越乱。我平时也不大关注那差不多两三百的议员们,每一个人的八卦新闻、过
去的光辉历史、和将来的雄图野望,所以在他们相互攻击的很多时候,讲真话,
我确实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东家长西家短,谁曾经在做市政工作的时候
在办公室里跟男下属打过炮、跟女下属偷过情,谁曾经利用过公务船、公务飞机
走私过酒水奢侈品,谁曾经在哪次采访的时候说漏了嘴、讲过什么胡言乱语傻话
干话,全都仿佛被堵住反出的马桶一样,一股脑的涌了回来。

  反正就是没有一句跟政策和竞选有关系,所有的内容,比他们刚才试图跟陆
冬青玩心眼、设下问题陷阱那部分还要无趣。

  「太没意思了,看点别的……」小C搂着我的胳膊,话刚说到一半,茶几上的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番,她拿出之后看了一眼,又转头瞟了正盯着电视的我一眼,
立刻穿好拖鞋,拿着手机躲到了阳台去接电话。

  其实望着满屏恶臭,我也没完全把注意力放在那一张张有点丑陋的老脸上,
而刚刚我也用余光扫了一眼小C的手机,那电话是好长时间都没主动联系我和小C
的大白鹤打过来的。说起大白鹤那家伙来,我现在真是愈发地感觉跟那家伙生分
了,昨天晚上小C躺在床上,对着我准备吻上来的时候,我还跟她聊过大白鹤现在
的事情,以试图去了解一下现在白铁心的内心所想。在小C的口中,大白鹤的性情
变化主要发生在他认识了那个叫林霜晗的小女生之后,而一提到那个女生,小C除
了生闷气之外,就只剩下自卑:「那女孩嘴超级贱的,其实网监处的其他女网警
们都不喜欢她,甚至也招很多本来喜欢她那个类型的男网警们的烦呢;她平时很
少睡宿舍楼的,但是每一回她一会去宿舍之后,跟她同一个楼层的,准有吵架的,
细细一问,还全都是她挑起来的!而且她好像心里也是有点在意我跟老白的关系
的,没事到我面前找事我可以看在老白的份儿上不理她,但她嫌不过瘾,就欺负
我们鉴定课那些实习助理法医们的茬。我来陪你之前的那天,一块就有三个小姑
娘跑我这来跟我哭!我也真不知道,老白看上那个女孩啥了;可我知道那女孩是
什么样的人又有个啥用呢……一个从小睡猪圈的、流浪到省城来还被毒贩子收养
的女孩,怎么能跟人高官家的大小姐相提并论呢?我没人家有钱有地位,没人家
会打扮、会穿衣服,甚至连长相都不如那女孩——人家的小脸比画上的美人还美,
而我一看就是个村姑模样;人家的皮肤、脸蛋,那小脚丫,白得跟用奶糖炼出来
的一样……那我每次看到她坐在沙发上伸着一对儿小嫩脚的自拍照片,我都恨不
得扑上去舔两口;而我呐,你瞧瞧我这一身,跟刚从煤矿井里挖出来的似的!跟
人家女孩一对比,显得我又黑又脏!」

  「你瞎说!你吴小曦同学在我心里,可一直是个大美女——你的古铜肤色,
说明你比那小破孩健康,再说,你的胸也比那小姑娘的大多了,而且你的腹肌、
紧实的两条大美腿,可比那小丫头片子性感多了,那小丫头也就占个长得比较萝
莉的便宜而已;而且你不觉得你的长相很有欧美范么——真的,你要是生在美国
加拿大那些地方,本土出生的华裔,再加上你这身材,你这肤色,简直性感炸了
你知道么?你早成了模特、大明星了!」

  「哼,你夸我倒是夸出花来了,那这一晚上了,我都明示暗示多少次了,你
咋一下都不碰我?」

  「我……」

  「行了啦,我知道你心里还没迈过去你跟夏雪平之间的那道坎。可在你何秋
岩心里,就算把我捧上天去又有什么用呢?在白铁心的心里,人家喜欢的就是那
个小林那样的女孩子……但我是觉得,老白自从跟那个『奶糖精』在一起之后,
人就变了不少:他以前就在你我、外加大头牛牛、小贾他们面前爱白话,在其他
人面前多畏缩、多胆小你也不是不知道,而且他以前也很讨厌沈倭瓜。你看他现
在?成天屁颠屁颠的跟在沈量才的后面混!不过,倒是认识了不老少省厅、别的
市市局的人,还有检察院、法院、还有税务局的人,而且在陌生人面前也变得能
说会道了——对了,你十一月份跟夏雪平跑出去是出差还是放假那阵,临回来前
一周,税务局局长过来合作参观,之后晚上在『大唐华宴』摆桌,还是他安排的
呢!过后好长时间他跟我说我都不信。咱们去那个什么『豹哥』的夜店玩的那天
晚上,我看朋友圈,才看到省税务厅稽查总署的大官又来市局这边蹭饭吃喝,他
又跟着去了。那个小林也去了。」

  「呵呵,毕竟那个小林家里,省厅对外联络办公室的么。」我冷笑了一声。

  于是我算搞清楚,大白鹤目前的性情变化,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个林霜晗——
那个小妹妹,一眼看去就知道不仅仅是个小「绿茶婊」,我不了解她,不敢说她
能有多大本事,但我可以断定她至少也是个很难缠的人物。怨不得大白鹤会在小
C应允他可以去找其他的女生的情况下,还对小C如此的疏离,也怨不得在我不去
干涉小C跟他之间的生活以后,他却跟我之间产生了越来越明显的隔阂,换做其他
任何一个男生,包括我在内,如果心陷于这样的女生,原本的性情没有变化是根
本不可能的——尤其她还是出身于那样的家庭:双亲供职于地方顶头的机关里比
较中枢的衙门,但担任的又不是什么有权势的职位,这样一来,达官显贵的那些
浮华的东西,那女孩会吸收得淋漓尽致,而名门望族们优良的品格,则半点都学
不到。

  ——红颜祸水,虽然与此同时在另一方面,我一直觉得人们把任何不好的事
情都归咎于一个女孩子的身上,是一种很天真幼稚的想法,但我此刻,依旧铁了
心地以为,大白鹤跟我和小C最近的嫌隙,都是那女孩造成的。

  电视上的那帮议员们还在吵,小C此刻却一脸担忧地打完电话回到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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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

  「晚上我不能陪你出去吃饭了,秋岩,我也得回去了。」小C边说边拾起自己
丢在沙发上的袜子,脸上还不住地露出兴奋的喜悦:「我其实还有几件衣服应该
刚洗完,但是没烘干呢,你帮忙烘干一下吧,然后等这两天哪天你要是精气神恢
复了,去上班了,就帮我拿到鉴定课的办公室去就好了——老白刚刚告诉我,他
跟那个小林分手了。」

  「哦,是吗!」还真是想啥来啥,于是我随口说道:「那挺好。」

  「好什么好啊,我这几天算是白陪你了不说,我马上又得回去看看老白去了——
他刚才在电话里哭得跟个小朋友似的。」小C说着穿好了自己的外套,又那双手搂
到我的脖子上,眨着自己那对黑亮的眼睛,目含水光微翘着嘴唇看着我:「可我
舍不得你呀!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个么?」

  「我都多大人了?我现在也会做饭了,家里还有这么多肉、菜——尤其是大
头牛牛俩,把咱们家阳台搞得跟萝卜开会似的;家里其他的,也是啥啥都不缺。
我能照顾好自己,没事的。」说着,我揽过小C的脑袋,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来我家这么多天,这是我除了晚上睡觉时候怕她冷把她搂在怀里之外,这么长
时间第一次主动对她做出的举动。

  「好的吧!看来刚从『小C幼稚园』毕业的『小岩岩』同学真是长大啦!看着
你茁壮成长,老师我很自豪!嘻嘻!」小C这才幸福地笑了起来,接着又看了看我,
满眼流露的牵挂与留恋。

  「行啦,你就别担心我了。小C阿姨,快快回家去照顾照顾你们家的白铁心小
朋友吧!」我也用着她的腔调对她说道,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侧脸:「用不用我
送送你?」

  「你送我什么呀!你的车子是都撞坏了吗?」

  我这下才反应过来——这几天一直没干正事,在家除了吃就是睡,再跟着像
发泄似的、也是想解忧浇愁,成天喝酒,醉生梦死,结果基本上把自己都给待傻
了,自己车子撞坏的事情,早就被抛到了脑后。

  此刻跟小C相互搂着的我,也才发现客厅里还有一大堆从夏家老宅处拿回来的
书本,乱七八糟地摞在地上,旁边全是大包小包的果皮果核,再加上我这两天和
小C一起吃零食、喝饮料后剩下的空瓶子跟包装袋——小C昨晚刚洗完澡的时候突
然还说,因为这几天跟着我一起堕落,自己好像突然少了两块腹肌;餐桌、厨房
那边倒是没什么垃圾,大头小贾他们几个离开的时候都把垃圾袋带走了,但是水
槽里却堆了满满的一堆盘碟碗筷,而且还有三两只苍蝇在围着水槽飞。

  「好吧,那你怎么回去?」

  「我叫个计程车就好了,你也别担心了。」小C想了想,低下了头,又微微抬
起看着我:「你要是不放心我的话,这几天你就到我家去住吧。正好我和老白也
能一起陪着你。」

  「哦……那倒是不用。」我深吸一气,想了想,觉得就我现在的状态而言,
我还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一阵子的,我便继续对小C说道,「你上车之后把车牌号发
给我,下车了再给我发个消息。」

  「嗯,好吧。你放心吧,我身上也带着枪呢。」

  我陪着小C到了门口,走在积雪上的小C每五部必然回过头一次,再对我充满
期待地望着,并且温柔地对我摆着那只小手,然后再转身、再五步、再回头……
我此刻心中微微颤动,似乎可以察觉到她正盼着我跑出门或者把她叫回来,给她
来一次拥吻作为这个再普通得不能普通的道别。

  但最终我还是果决地关上了门。

  就算是我跟她关系亲密到可以当着大白鹤的面前不分昼夜地做爱,还是不用
戴套、想插哪里就插哪里,她也毕竟还是人家大白鹤的女朋友。她是不属于我的,
我心中也始终清楚这一点。

  ——大头、牛牛、小贾、小伊、小戚,再加上吴小曦,能跟我推心置腹的朋
友也就这几位了,结果现在,人家又各有各的事情。

  空荡荡的家里,又剩下我自己一个了。

  相聚后再分散,这感觉,恰似恋爱与分手。

  仔细数数,到现在为止,我大概十五天没跟夏雪平联系过了。

  小C走后,我拿着手机点了两张蔬菜披萨和四罐「肥宅快乐水」。而从刚才最
后一个议员问完陆冬青问题,到现在少说差不多也快半个小时了,议会厅里的景
象,却依旧像此刻正盘旋在我家厨房水槽上访那几只苍蝇一样杂乱无章、嗡嗡扰
人——只不过我家的苍蝇总共也就不超过五只,而电视屏幕上,那可是近三百只
苍蝇。

  但就在此刻,乌央乌央的苍蝇群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猫头鹰的声音——这只
猫头鹰正在咳嗽。

  紧接着,这群苍蝇全都安静了。本来他们可能都还在等着这阵咳嗽的声音终
止,但咳嗽的声音真的终止之后,议会厅里依旧没有半点声响。

  「这两天嗓子不舒服哟,抱歉了……萧委员长,我能说两句吗?」杨君实慢
悠悠地把手中的帕子放在桌上,慢悠悠地折好,慢悠悠地对着自己面前麦克风说
道。

  「杨书记,您当然……」

  却不等萧宗岷把话讲完,杨君实已经对着麦克风继续说道:「首先辛苦在场
的诸位媒体朋友。以往的时候议会很少给直播,你们之前都还再三抱怨,觉得好
像是我们这帮『肉食者』欺负你们,不给你们新闻;想必今天大家也有所体会了
吧。我还真想问问诸位摄像师朋友和记者朋友们:下次再有行政议会直播,你们
还来么?」

  席位上除了红党众人之外,其他党派的议员们对于杨君实的这句话都有些不
以为然,但却也没人敢如同刚才那般混乱的骂战当中一样,不由分说抢过自己的
麦克风、或者直接扯破了嗓门,直接对着杨君实破口大骂,依旧是没人有胆子说
一句话,全都盯着他归正饱满的额头、炯炯有神的双目、上薄下厚的嘴唇,以及
下巴上的那颗痣——现在的人可都是迷信的,红党的领袖下巴上恰好长了痣,对
于那些非红党的政治人物来讲,他们会莫名地从心底觉得敬畏;倒是那些扛着摄
像机、照相机或手握录音笔的记者们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于是电视屏幕的画面
也跟着有些发颤。

  正笑着,杨君实又开了口:「快过节了。」

  只听他说了四个字,那些记者们,便又都收起了笑容,重新端稳摄像机、拿
好录音笔。

  「快过节了——马上就圣诞节,紧接着是元旦,很快就又到了春节,紧接着
还有元宵节。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这辈子,除了去过几次首都和沪港、还有跟
咱们相邻的这几个省之外,全国上下别的地方真就没怎么去过,所以我也不说别
的地方,就说咱们东北、咱们Y省:论起往年来,从十二月二十几号,到二月初那
么几天,在咱们Y省这地方,往往应该是家家户户最幸福的时候。大人小孩都喜欢
过节,下雪了可以去看雪、滑雪,不下雪的时候可以去滑冰、逛街,玩累了、觉
着冷了,端杯热乎咖啡、果汁,或者整一锅热面条、酸菜汤、小鸡炖蘑菇配米饭,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别提多舒坦。可今年呢?貌似是因为这几天的某个网络综艺
节目,全Y省的万家灯火突然变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昨天晚上,我临睡前看
报纸,还看到了父子俩因为聊起来最近的一些事,竟然动起了刀子;刚才来的路
上,遇到一个女孩,跟我小儿子那么大,二十岁出头,『扑通』一跤跪倒我车头
前了,要不是我的司机眼疾手快,真兴伤着那姑娘,等我下车,才发现大老远她
男朋友跑过来,喘得肺跟不上心跳似的,仔细一问,才知道,也是因为那么些事,
小两口吵架竟然吵到那女孩想轻生自杀——这种事情在最近三天里,简直不计其
数。全国不少地方的人,本来就看不起咱东北人,如此一来,咱们Y省,又都快成
了全国的笑话了!在座的各位,不管哪党哪派的,咱们敞开了说一句:都是Y省本
地人吧?纵使又不是的,在你Y省、在咱们东北生活的,起码也有小二十年了吧?
好些人还都是咱们Y省省政府的、各个市的父母官。我问诸位一句,您诸位也扪心
自问一句:看到咱们Y省一夕之间变成了这德性,你们不伤心吗?在电视前、电脑
前、收音机前的各位,你们问你们自己一句:你们自己的小家,还有咱们Y省的大
家,全都变成了现在这等模样,这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吗?你们各位父老乡亲、兄
弟姐妹,真的就这样喜欢跟自己的亲朋、家人们窝里斗吗?」

  杨君实把话问过之后,很特意地停顿了十五秒钟左右,这期间坐在议会厅里
的所有人,无论党派,无论职务高低,也包括行政议会委员会那些公务官员和扛
着设备的记者们,全都相互看看,但也都没说话,只是安静的议会厅里,多了此
起彼伏的叹息。

  停顿过后,杨君实又继续发言:「咱们现在的体制,如果追溯到过去,那就
得论到古希腊城邦雅典去,雅典人发明了投票制度:投票的目的,是为了稳定,
是为了在有纠纷和争执的时候,让意见变得统一,而不是让投票成为由头,反而
去制造更大的纷争;放到咱们这,古时候也有类似的东西,就是现在大家常说的
『共和』——周天子引发暴动出逃,共伯和与周定公、召穆公共同执政,有事大
家商量着来,谁有道理谁说的算。共伯和、周定公、召穆公的『共和』,就好比
现在咱们这里三种政治主张的人士,可我觉得,在人家古人议事的时候,周定公
和召穆公,肯定不会瞎猜自己家门口有人打砸放火,就必然是共伯和派人干的;
而共伯和为了自己说得更算数,就跑到百姓那里继续煽动暴乱吧?」

  接着,杨君实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地方党团那头刚有人想出声,没想到杨君
实却对他抬了抬手,眼睛却对那人看都没看一下;等杨君实放下杯子后,继续说
道:「刚才诸位吵架吵得,可真叫一个火热。我也不论你们各家是为了什么吵的,
这样继续吵下去,终究是没意义的,而且就算吵到来年清明节、劳动节、儿童节
去都不见得能吵出什么结果来。何况还有这么多媒体朋友,还有咱们行政议会的
委员会的各位陪着一起苦熬;我大概看了一下,咱们现场所有人里面,年纪最小
的,也差不多三十五岁左右,早不是十六七岁可以不吃不喝、点灯熬油跟人抬杠
的年岁了——刚才我为了打比方、举例子,提到了些许食物的时候,我看好些人
都忍不住咽唾沫了,呵呵,坐在我一左一右的老米和老虞,这俩人儿的肚子,早
都饿得敲出摇滚乐的鼓点了。再像刚才那么吵下去,你们有谁受得了?」

  「而且,呵呵,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吵架。」说到了这里,杨君实微微
闭上了眼睛,用鼻子轻轻呼出两股气,接着猛地睁开了眼睛,抬手轻拍了一下桌
子:「眼看就要到了圣诞节了,而且毕竟我也做了四年的Y省省长、一方封疆大吏,
那么今年圣诞节,我也就满足你们各人的愿望吧——萧宗岷委员长,行政议会委
员会以及选举委员会,我作为Y省省长以及下届省长的候选人之一,我想向选举委
员会委托,并转述国家选举委员会:申请,推迟Y省地方竞选。」

  杨君实此言一出,整个议会厅立刻炸开了锅。

  「哟我操!书记,您真想好了吗?」

  「老杨,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杨君实左右手边的两把椅子上似突然生出硬刺一般,扎得米铭扬和虞孟覃两
个人根本坐不住,连连对着杨君实的耳朵小声叨咕了一通,二人声音虽小,不过
他们的话还是被杨君实面前的发言麦给收了进去。

  而议员席上的其他党派的其他人,脸上除了惊愕的表情之外,面部肌肉筋膜
也都喜不自胜到僵硬住了,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笑。

  委员会主席台上的几位,也是一脸困惑——在其他地方议会当中,也有过申
请推迟选举的例子,但是在那些先例中,提出推迟的往往都是那些觉着自己党派
势力可能要吃亏的,才会采用这种类似敲桌子捂碗、不让开饭的方式延迟一系列
的政治活动,然后再利用推迟的这段时间进行一系列的炒作——在那些先例当中,
也确实有这样翻盘的。所以往往在先前的民调当中领先的党派,都害怕对手们会
提出申请选举延迟。十二月初时候,在Y省广播电视集团做过的那次民意调查结果
里,红党的支持率是46%,对杨君实和红党新任的吕主席的支持率则是61%;而对
蓝党的支持率、以及对蔡励晟和其副手、蓝党谭副主席的支持率,均是百分之38
%。在这样可以预期的压倒性的胜利之下,杨君实突然主动提出要推迟省长大选,
在任何人看来,应该都是一场政治自杀。

  只有坐在台上正中央的萧宗岷,摘下了那副老花镜后,双目中露出了一种似
鹰隼般犀利又阴鸷的神情——我在怹家公子萧叡龄的眼中,也见过这副神情,可
这父亲的眼神要比儿子的更让人不寒而栗。他直勾勾地盯着面无表情、但身上每
一处都透着早已运筹帷幄至足够境地的杨君实,恰似看破一切一样:「杨君实书
记,这次申请,是您自己的个人意愿,还是你们红党全体的决定?我想这样一个
决定……」

  「是我的个人意愿。而且萧委员长,您不用有任何的疑虑:我是现任的省长,
还是红党Y省的党委书记,我的决定就是党委全体的意思。」

  此言一出,红党的众人率先闭嘴了。其他党派的议员们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杨君实目视着萧宗岷,手中同时摆弄着自己面前的杯子,悠悠说道:「在座
的各位也都发现了,最近省里和党里的事务都让我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再加上最
近天气甚寒,鄙人最近的身体也不免有些小恙。今年的十二月甚是凶恶,这不蓝
党的主席、咱们的副省长蔡励晟先生也受了伤,才隔了这么几天,我想蔡先生身
上的伤还没痊愈呢。我俩又要忙各自的党务、又要准备选战,省里的政务却也不
能耽搁——一个病号、一个伤员,非要按照原来的竞选日期继续把选举下去,确
实是多多少少有点操之过急。」

  说到这,杨君实突然望向了一直在表情凝重微微低着头的蔡励晟:「怎么样,
老蔡,我的申请,你同意吗?你不会有别的意见吧?」

  没等蔡励晟开口,蓝党议员席的前排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杨书记,您要是
想这么做,而且还不是玩笑话,那当然没问题……」

  「李秘书长,不好意思,我在跟蔡励晟副省长讨论问题,」李灿烈必然是没
有想到,在自己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杨君实竟然微微瞪了他一眼,并把他的话打
断了,「我没有对你冒犯的意思,灿烈,但毕竟贵党在Y省,现在是蔡励晟主席说
的算吧?他还是我竞选对手,也是本届选举中的主角之一;而且我是省长、他是
副省长,选举这方面的事情虽然属于立法事务,但也关乎Y省的政务和民生,我和
他都得对Y省负责,所以我有事当然要跟他商量。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咱们
开玩这个会之后,你跟我约个时间,咱们在省政府大楼里面说。」接着,杨君实
对蔡励晟又问了一遍:「老蔡,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李灿烈听完杨君实的话,狠狠地捏住了手中的杯子,但转眼一瞧周围的摄像
机和照相机镜头全在对着自己,因此他有什么情绪,一时间就只能憋着。

  蔡励晟转头看了看杨君实,缓了片刻才微笑着对杨君实点了点头:「我没有
任何意见。」旋即又转头看向萧宗岷:「行政议会委员会,选举委员会,我支持
红党杨书记的申请。」

  「那就好办了。」杨君实弯曲着食指轻叩着桌面道,「我想地方党团和环保
党方面的朋友也不会有什么异议,那么这件事,咱们就这么定了吧。」

  一番话说完之后,行政议会委员会和地方选举委员会的几个官员,几乎都不
会开口说话了。

  但他们还是就着推迟选举的申请搞了个投票:三百人当中,总共有286人赞成,
只有12票反对,2票弃权。这样的话,杨君实这则自杀性的口头提案通过,然后直
接由Y省地方选举委员会打报告给国家选举委员会,简单审核一下之后,只需要短
短三天,行政议会委员会就会正式公布,Y省大选延期到一月末,按照以往惯例,
最晚不会超过28号。

  在这天议会直播结束以后,全Y省境内的民事纠纷、尤其是家庭纠纷的数量迅
速骤减,在圣诞节那天凌晨,牛牛发了个朋友圈,庆贺自己跟大头总算是可以安
心放假休息了。F市的一切也似乎回归到平静之中。

  只是看样子,Y省的这场大戏,距离结束还远远不到时候。

  而对于我自己,胸口被人挖空的感觉一直就没有停止过,这竟是我从出生之
后到现在所遭受到过的最痛苦的感觉,我很讨厌这种感觉,也觉得自己必然一时
半刻不会从这种感觉中剥离出来;可是看看水槽上方那些飞舞的苍蝇,再从客厅
窗户的玻璃反光,看到这几天基本上没好好收拾过得自己的邋遢样子,我觉得自
己是总得做点什么的,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沉浸在这种难受的心境、而活得像个行
尸走肉一般。

  否则,夏雪平就说对了。

  只有孩子,才会在失去心理依靠的时候才会自己跟自己任性,让自己变得哀
愁、变得自闭。十年前她离开家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

  看样子这么些年过去了,我到底是没有半点长进。

  ——当然,那时候至少还有美茵跟我作伴。

  成熟的人在摆脱内心痛苦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简单地洗了把脸、又刷了牙,换上了毛衣棉裤、外套棉靴,走着去了超市,
买了一瓶新的洗涤剂,一块新的百洁布,又买了一把电蚊拍,还有两张速冻的蔬
菜披萨饼,一盒速泡红茶。

  回到家里之后,先给电蚊拍充了电,把披萨饼垫在烤盘上,放进了烤箱里。
接着挥着拍子,电死了那些苍蝇,然后一只一只地清洗干净了那些油渍早就琥珀
化的脏盘碟碗筷,然后又放到了洗碗机里加热消毒。披萨烤好了,我又给自己泡
了一杯茶——这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喝到非糖类、非酒精类的饮料。

  吃饱喝足,我又打开了美茵的房间。美茵的东西,包括那台之前被陈月芳监
控全家的电脑、她偷拿的那几只我存了几个T的色情片的硬盘都拿走了,那些家具
倒是全都留了下来。我便把夏雪平没拿走的那些从夏家老宅搬回来的、书匣子上
还带着福尔马林气味的书本全都存放到了美茵的屋里,摆放到她的书架、书桌和
壁橱里。

  紧接着,我又把楼上楼下都打扫了一遍、用吸尘器清理了灰尘、又用墩布拖
了地。

  ——这算什么呢?算是跟过去这如梦似幻的四个月的自己做个告别么?

  我对自己问着,越是质问,就越睡不着。

  可是跟告别是不可能的——看着被摆放在床头的、我在夏雪平之前睡过的床
下,发现的那只她并没带走的飞机杯的时候,我这样想着。夏雪平不在我身边了,
何美茵也不在我身边了,在这一栋空荡荡的房子里,我总得找点事情做。当然,
我并不是要对这只飞机杯做什么,毕竟人的心情的确是会影响性欲的,我现在的
确没心思做那事。

  我又打开了美茵的房门,从书桌上取了那本外公的小说手稿《沉重的促织》。
反正我也睡不着,我倒是想看看这本没多少人还记得、但是看过的人却将其奉为
「当代第一奇书」的小说,到底有多么有意思。

  我一屁股重新坐在床上,等我刚把小说手稿拿在手里,一张照片突然从最后
一页掉落到了我的枕头上。那张照片看起来,少说也是四五十多年前照的,像素
远不及现在各种手机拍摄的清晰,就更别提去跟专业的照相机比;照片整体的颜
色也泛黄到像是被茶水浸泡过一样。

  照片上一共有九个人,坐在中间的一男一女在当时看起来少说也都将近五十
岁了,我唯一能完全确认的,就是年轻时候的、留着短寸头、站在最中间、在阳
光之下眯缝着眼睛的外公。他再年轻一点的样子我是没见过的,只是从前不久我
在艾立威送给我和夏雪平的那张储存卡上所看到的照片,到我小时候印象里他的
容貌,再到后来我从警校档案室里看到的什么活动记录、报纸剪报、办案实录之
类的材料上来看,外公一辈子好像就没怎么变过样,一直都是个帅气俊朗的模样,
而在这张照片上,外公那时候看起来更加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多了一丝活力,
少了不少威严。等我把照片翻过来一看,上面还写着一行字:「晦惘之年,苦劳
之进修课业终毕。然人生幸事,莫过修习于有才德之师,同伴于贤良清醒之挚友。
深夜终将过去,明晨必然光明。

  ——毕业典礼,敬余等尊师贾敏;敬王一民副院长。同宗岷、宇超、秋娅、
雨慧、嘉、文。辛亥年春末,于首都。」

  其他的人,我还真不认识是谁——王一民的名字我之前好像听说过,贾敏我
似乎也有些印象,但这却是个有些略微大众化的女性名字,剩下的我基本上不认
识;但是另外有两个名字却不由得让我全身一震;

  我立刻再次翻过来那张照片,按照外公写下的姓名顺序,找到了对应的人,
仔细一看,站在相片上最左边那位跟外公个头差不多、戴着一副四四方方的黑框
眼镜、面带一脸温暖微笑的男人,正是刚刚电视上那位不苟言笑、满脸皱纹雀斑
的萧宗岷——好多人都说他的儿子萧叡龄从外表看起来像一只熊猫,但在这张照
片上的萧宗岷,看起来倒是更像一只熊猫,尤其是在他的白色衬衫上还套了两只
黑色套袖,加之那副黑框眼镜,活脱脱像是刚从竹林或动物园中走出来的、要么
就是刚刚演完儿童剧从台上走下来的。

  而站在外公身边的那个把两束长长牛角辫搭在身前的红布裙子女生,竟然真
的是那个阴险变态的仲秋娅老太太——没想到照片上的她看起来竟然是那么漂亮,
白白净净,就像是用奶油瓦贴的皮肤;看上去还多少有点欧亚混血的感觉,就像
是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并且,她站在外公身边,眯着眼睛微笑的样子看起来可爱
又腼腆,倒是给人一种邻家女孩的感觉,而外公稍稍站在她身后一点,就像一个
大哥哥照顾着自己妹妹的感觉一般。

  我真没想到仲秋娅老太太从那么久就跟外公认识了;而至于那个萧宗岷老爷
子跟外公之间还有交情的事情,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

  他们年轻的时候,都经历过什么呢?在他们之前,又发生过什么故事呢?

  ——这些疑问,却全都随着我真正翻开那本小说手稿之后,被我忘到脑后去
了。

  而等我合上那本书稿后,才发现已经是5:23.我花了一夜,就看完了外公所写
的《沉重的促织》。我看的速度虽然很快,但看完一遍,实在意犹未尽。

  外公简直是个想象力天马行空的天才——故事以一场网络直播的阅兵式开始。
故事里的主人公吕冰岩,正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看着这场国庆阅兵式。

  吕冰岩原本是一个在美国留学的学生,大学毕业以后以为自己找了一份证券
销售工作,却没想到那家名为「Procanada」的「证券公司」其实是一家传销「老
鼠会」集团,而在美国,这种组织运营模式属于法律灰色地带。吕冰岩无法承受
传销集团日复一日的压榨,趁人不备从传销集团出逃。但是他在美国的驾照、自
己护照和工卡、储蓄卡全都被扣押。无奈之下他住进了自己之前认识的一个装修
工的家里,同时一边帮着装修队打下手、一边挂失了自己的所有证件并重新申请。
不曾想,在那些重申的证件刚拿到手里,跟吕冰岩同住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女画家
竟然是个间歇性精神病,病症发作时把吕冰岩错认成自己的丈夫、强行发生了关
系,而在性行为结束后却马上反咬吕冰岩一口、认定是吕冰岩强奸了自己并且报
了警。在警局内,吕冰岩见到了特工组织「A组织」的大佬克莱伦斯,克莱伦斯想
吸收吕冰岩,并要求吕回国去为「A组织」工作。吕冰岩起初未同意,但克莱伦斯
还是通过运作让警局释放了吕;可当吕冰岩出狱之后,却接到父亲的电话——自
己的母亲竟然被查出了癌症,并将不久于人世。母亲绝症的治疗费对吕家已经算
是一个巨大的压力,而在美国身无分文的冰岩此刻连购买回国的机票都是个问题。
无奈之下,吕只好接受了克莱伦斯的资助,且在未接受任何训练的情况下开始为
「A组织」工作。

  此刻,国内仍然是红党一党执政的体制,但在满地红旗之下,到处藏污纳垢,
老百姓不思进取,商人唯利是图;红党内部各方面蠢蠢欲动、外部也四面杀机,
内外勾结,于是在首都、沪港和南港都爆发了规模不小的示威游行——正如我出
生之前国家的局面一样。可即便这样,书里也写了不少在现实当中我想都不敢想
的东西:比如我们的国家居然可以不畏他国威胁,放弃了GPS导航系统,而发射了
十几颗卫星,建立了自己的精准导航系统「玄武」;比如我们的国家医学人员,
居然会发现了有机硫化花青素,并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要知道现实当中,似
乎六十多年了,却基本上没人敢想着这份荣誉;比如在书中吕冰岩回国之前,美
国已经跟我国打了四次公开的货币战争,虽然到最后的汇率依旧是维持在1:7左右,
国家经济看似没好到哪去,但也算是守住了金融系统的基本盘,倒是美国自己的
经济状况越打越糟糕,还让很多我国的商品,尤其是社交娱乐软件在全球流行,
气的钱德勒·宾总统在记者会上直骂人——哈哈,外公为啥要让美国总统叫这个名
字呢!

  而在吕冰岩回国不久后,「A组织」突然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在树林、公园、
动物园、菜市场这些地方随意投掷一种被改造后的玉米粒。经过吕冰岩跟克莱伦
斯三番五次的询问,才知道那些玉米粒的内部已经都是植入了病菌的,人体直接
服用不会有什么事情,但如果被菜市场的家禽和随处可见的飞鸟食用之后,就会
发病,而那些家禽和鸟类的肉、蛋被人吃了,或者吃了被那些鸟类、家禽的粪便、
尸体而提供过营养的蔬果、野菜,那么那些带着病菌的肉蛋果蔬就会让人患上一
种特殊的呼吸道炎,且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流行。「A组织」的目的,就是想利用这
场流行病毁掉整个国家。如果吕冰岩可以完成任务,成功地把那些玉米粒投放出
去,克莱伦斯承诺,将会给吕冰岩一笔巨款,并带着吕冰岩的妈妈到美国去治疗
癌症。

  吕冰岩很想救治自己的妈妈,但同样,他知道如果让自己手中的那些玉米种
投向各地,那将让成百上千甚至上万的人失去生命。就在吕冰岩的纠结之中,那
荼毒人间的呼吸道炎已经开始在全国各地出现病例,在一番自我斗争之后,吕冰
岩主动找到了父亲的朋友,该市警察局长夏云天,并向其坦诚了一切,交代了克
莱伦斯的行踪,还上交了自己手中未曾投送出去的有毒玉米种。很快,科研人员
迅速地通过吕冰岩上交的那些玉米种进行研究,并生产出了疫苗和特效药;安全
部门的人员,也根据吕冰岩的供词,抓到了克莱伦斯以及「A组织」在国内的各个
情报人员,并且抓捕了一批与「A组织」交往密切的官员。吕冰岩因此将功赎罪,
被无罪释放。

  在外公的书稿当中,故事的最后,仍然是一场直播的阅兵式。在阅兵式直播
当中,吕冰岩的母亲与世长辞。但到最后结尾那一处,确实会给人一种故事仍未
讲完的感觉。

  ——而看完书的我,真的忍不住大声叫唤了一句:「外公啊外公!这本书不
禁,还能禁哪本呢?」

  整本书看似在批判红党在两党和解之前,社会多么黑暗、民生如何凋敝,可
实际上书中各处描写到人物的台词,无一不在表达外公对红党热爱的是多么的深
沉——在那样黑暗、凋敝的环境下,国家还能建立自己的卫星定位系统,还能拥
有发展得越来越迅速且完备的科技,还有那么多的各行各业、各个年龄层的人愿
意在关键时刻拥护他们的政府、还有那么多的士兵、医生、警察、学生为了那样
的社会、那样的国家献上忠诚、献出生命,那样的国家难道不可爱吗;而书中同
时又把那些想趁着削弱红党实力而图谋自利的那些官员们,讽刺得淋漓尽致——
「等红党倒了,我就转投到蓝党去;蓝党不要我,我就跑到黄党;再不济还有白
党、黑党;那到时候党派遍地,会当官的确寥寥无几,我还会怕没人用我?等改
换了门庭,地皮那可是大块大块的炒、银子那可是大把大把的捞,比现在不痛快
多啦!」当这个无主语的台词展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瞬间闪现的,就
是蓝党Y省党部那位秘书长、十几二十年前从红党投到蓝党阵营当中的李灿烈。而
当年从红党内部反出的官僚们,简直不要太多。外公这么写他们,他们的脸上能
不疼?

  而另一个这本书必须要被禁掉的原因,便是因为这本书,居然本质上其实是
一本色情小说。可这似乎完全不是一本为了让人精神愉悦的成人小说,因为本来
就没什么欲望的我,在看到那些色情描写的时候,却在连想着上下文情节的时候
更加的撸不出来——尤其是那个女疯子强行跟吕冰岩做爱的疯狂的、恶心的、粗
暴的动作,而且一边骑在吕冰岩的身上、用锋利而肮脏的指甲抠着男主的肌肉,
一边时而愤怒、时而悲恼地背诵着《圣经》,同时还漫无目的地朝着四周吐着黄
绿色的口水,这样的场景,在我心里,差不多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何况,主人公的名字里还有个「岩」字……

  ——我说外公啊,您老可真会取名……

  不过,一直让我觉得没什么政治信仰的外公,居然是个十足的红色理想主义
者,这还真叫我挺意外的。

  紧接着,我又想到了那个气质阴冷而熟悉的男人。

  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于锋?

  应该是吧。

  那他当年背叛国家、刺杀了红党前任一把交椅廖京民的时候,内心深处作为
红党忠诚拥趸的外公,必然会特别伤心吧。

  那照这么看来,那个于锋也真是个可恨的家伙!

  ——应该说,在夏雪平身边出现的、和已经出现过的男人,都非常可恨。

  一觉睡到十一点半之后,我去理了发、回家之后洗了个澡,吃了东西。下午
我便先去了情报局,后去了警察局。

  叶茗初见了我,先是把我训了一顿,毕竟我是「一二〇五/神剪」专案组的成
员,但是在我生病发烧之后到现在的这几天,自己并没有亲自跟专案组请过假;
接着她才对我嘘寒问暖,大概问了一下我和夏雪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竟然会同
时请病假——这时候我才知道,夏雪平几乎跟我同时同步地请了病假,叶茗初以
前跟夏雪平认识、明子超是岳凌音的老交情,他俩也都去看过夏雪平;而夏雪平
现在,也确实没跟周荻住在一起,确实是住在岳凌音家的高档公寓的。并且,作
为国家情报调查部总部的特派员,她也查到了我之前跟夏雪平回到夏家老宅搬东
西、结果出了车祸的事情。可即使在国情部特派员面前,有些事情,我也是不能
明说的,于是只好跟她随便扯了几句谎,说我是跟夏雪平提到了过去家里的一些
事,然后我依然觉得夏雪平对我的关心不够、自私,她又觉得我幼稚、不够理解
她,于是我俩就大吵了一架;至于她生病、还搬出去住的事情,我是不知道云云。

  说完之后,我特意看了看叶茗初的眼神——而在一刹那间,我又反应过来,
在她的眼里,我的表现必然是特意地在躲她的眼神。叶茗初听了我的说辞,看她
的表情,必然是不会全信的,可她想了想,也没多说什么,只跟我交待了一句:
「雪平也不容易,你确实应该理解她。」

  「是。」

  紧接着,叶茗初想了想,貌似有什么话到了她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转
了好几下眼珠,她才对我说道:「雪平一直以来确实太累,到今天我和凌音还在
让她好好休息,明天才会回来上班。你跟那个女真小公主的行动小组,今后都由
我来负责了。」

  「嗯。」我点了点头——本来我就正愁怎么面对夏雪平呢。「欸?那夏雪平
她以后呢?」

  「她跟周荻会带领情报二处和八处的探员,展开专案组这边另外的工作——
在你和雪平休病假的这几天,情报局这边又发现了些新情况,」说到这,叶茗初
也很特意地看了我的眼睛一下,「所以接下来原本周荻课长带的那两个孩子,将
由子超亲自带领了。何秋岩,具体的东西,我就不方便跟你透露了,你应该明白
这是纪律。」

  「呵呵,是,纪律……我明白。」我淡然地笑了两声。尤其是叶茗初多看我
的那一眼,让我觉得,搞不好夏雪平跟周荻之间的事情已经得到了情报调查部官
方的承认了,搞不好还可能是他们授意的呢!下一步要干嘛?在一起假装情侣吗?

  ——那我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呢?被官方发了绿帽?也对,官方严重不会觉得
我跟夏雪平之间会有什么事情的。

  要是这样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惨的——女真小公主不就是么?她跟周
荻那可是实在夫妻。做人就是这样,一想到有人比自己惨,就会幸灾乐祸。

  跟我大致讲完最近的安排之后,叶茗初就让我先回警局看看,毕竟按照往年
的数据,年终岁尾的时候情报安全方面发生的案子不会很多,反倒是一些刑事案
件发生得比较密集。我点了点头,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情报二处办公室里的每
个人都眉头紧锁着,忙活到根本没有时间跟彼此打招呼。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
回事,但又想了想情报局的那个可笑又严格的保密制度,我便也什么都没问就离
开了。

  市局这几天倒是没什么事情,除了有差不多正好赶上的五十几份文件等着我
处理,外加年终工作总结——这玩意以往都是夏雪平一个人来写的,今年夏雪平
被借调,我现在又是代理,于是这个枯燥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好在平时对
于文案方面比较拿手的王楚惠大发善心,帮着我写了九月份之前、我还没来到重
案一组时候的所有内容,并且还详细地给我解说了写这玩意的模板把九月份到十
二月份的案子填写到工作手册上就好,而且还是只用手写就可以而不用打字,虽
然有点累手腕,但是省眼力。

  但我对这个女人还是不太放心,等到办公室里没人的时候,我特意把菜鸟七
人组里的章渤叫到了身边,询问了一下王楚惠最近的动向。没想到一向在我面前
不太敢说话的章渤却对我回了一句:「那个……秋岩学长,我觉得你,还有浩远
哥、佳期师姐、许师兄,你们几个……是不是对楚惠姨有啥误会啊?其实,楚惠
姨人挺好的,挺温柔的……我这几天,总能听浩远哥和许师兄跟佳期师姐私底下
谈论楚惠姨不好的话……那原来浩远哥跟佳期师姐跟楚惠姨关系多好啊?也不知
道现在咋变成这样了,浩远哥跟佳期姐的事情也不是她给捅到佳期姐前夫那去的,
楚惠姨也挺委屈。反正我觉得,秋岩学长,这事儿你得管管。」

  「怎么了?我说,章渤,我问你啥了,你一下子跟我憋出这么多的嗑来?我
不就是问了问,『你注意没注意到你王楚惠师姐最近都在忙什么?她最近没什么
不对劲的地方吧?』——我是不是就问了你这两个问题?我也没别的意思,王楚
惠也是我的前辈,还是夏雪平这么多年的下属、战友。『不对劲』这三个字,也
可以指我问问她最近身体和心理状况有没有什么问题、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会很
大,是不是?我就问问关于她的事情,你干嘛这么激动?」我冷笑了两声,看着
面前的章渤——这小子之前可是一直对王楚惠有点不搭哏的。

  「我……秋岩学长,我……」

  「你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我拍桌子道,「说吧,王楚惠跟你是不是
有点啥事啊?」

  「我……学长,这……这事儿不赖我……那天晚上傅穹羽没回去寝室,大晚
上的敲门我以为是他回来了,我正打游戏呢,没想到是楚惠姨……我……其实我
从小就没妈,年纪大的女人对我来说,其实挺有吸引力的……而且,其实楚惠姨
挺漂亮的,身材还……我就……那天晚上其实陆思恒找我泡酒吧来着,但我打完
篮球之后我有点累就没去……要是去了的话就没这事儿了……」

  ——得嘞,菜鸟七人组里到底在王楚惠的胯下沦陷一个。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就王楚惠这样的特别喜欢年轻小鲜肉的肉食女,不在新
人实习警里面吃上一两个,那还是她么?而且我也是他这个年龄过来的:平时嘴
上要么觉得自己是柳下惠、唐三藏,要么觉得自己什么女人都能通吃,文能控萝
莉、武可定人妻,结果真遇到个女人那就只有被人征服的份儿,何况还是王楚惠
这样一身媚骨淫肉、骚水色气遍布周身的半老徐娘呢。

  「几次啊?」我冷冷地问道。

  「你……你问的是那天晚上啊,还是除了那之后到现在一共……」

  「……」我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章渤红着脸,扭捏地看着我:「反正那天晚上我没数……第二天累得其实腰
都直不起来,走路的时候尾巴根那边还酸……之后到现在,一共两次……那个……
学长……楚惠姨对我其实挺好的……」

  「行啦行啦,滚吧!」

  我白了一眼章渤,想着之前他还在我寝室门口跟着秦耀起哄,准备欺负夏雪
平;结果现在就被王楚惠用了两次,就调教得跟个小媳妇似的……可真没出息!

  章渤低下了头,我又看了看他,见他刚要迈步,我冷静了一下之后,又叫住
了他:「你等会!」

  「咋了,学长?」

  「搬把椅子,坐——你就把夏雪平那把椅子搬来就行。」

  章渤立刻战战兢兢地把椅子推到我面前,然后端坐好。

  我四下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严肃地对章渤问道:「你知不知道王楚惠
结婚了,她是个有家的女人,她儿子就比你小没几岁?」

  「我……学长,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楚惠姨的身子让我挺舒服的……


  「我不想听这个!」我转念一想,再一看面前这小子长得一米七八挺大的个
子,却佝偻着后背、低着头、玩着手指头的样子,又问道:「我说,你小子在她
之前,该不会是个处男吧?」

  「嘘!学长!」章渤一下子更紧张了:「学长,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尤其是秦耀陆思恒他们几个……我之前一直吹牛说,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把邻居家
大学生姐姐给睡了、还差点给人家搞大肚子、现在人家还把着我要跟我结婚!他
们都不知道……学长,你可千万别给我说漏了……」

  ——年轻女孩总愿意装自己是处女,而年轻男孩总愿意装自己不是处男……
唉!

  「行行行!你这破事我给你往外抖搂什么?我说了能得到什么?现在对你来
说要命的,不是你之前是不是处男的问题——你跟王楚惠上了床,这算是破坏人
家家庭,你知道吗?我可告诉你,风纪处那边好像马上要新出一个内部法规:在
咱们市局的警员,包括你们这帮实习学警在内的,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的,那可
是要送到省里去进行内部审查的,尤其是性关系方面的问题;这次可不是他们的
人胡闹,对于Y省警察风气的整饬,可是省政府和省警察厅、与司法调查局共同决
定的。之前你们跟方岳马庆旸有矛盾,我还能帮你化解,如果是涉及省政府了,
咱们局长和副局长到时候都说不上话,你清楚么?」

  「啊?那我岂不是……」章渤立刻慌了。

  「但是你放心,」我立刻拍了拍章渤的肩膀,「你别害怕。之前风纪处那帮
混球想揍我,你跟秦耀他们舍了命地替我去拼命,我算是欠了你们几个一个人情。
看在这个份儿上,你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替你保密——王楚惠一般情况下是绝
对不会把你俩的事情说出去的,她是个女人,还是个人妻,怎么也是要面子的;
再剩下就看你自己了。」

  「这您放心,秋岩哥!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绝对管住嘴!」

  「你觉得你管注嘴就有用了啊?办公室里、还有你们宿舍,有多少双眼睛盯
着你、盯着王楚惠,你知道吗?何况你俩要是这第二次,在外面开过房的话,那
可能知道你们的事情就更多了!」

  「那……那咋办啊!」

  「这就看你表现了。你要是平时表现好一点的话,努力工作、为人诚实,如
果有同事给你穿小鞋的话,我还能帮你挡着,你要是跟王楚惠继续有什么事情,
我也管不着,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是你要是表现不好,继续相以前那样吊儿郎
当、混不吝,那到时候,可就……」

  「学长,你放心!我……我一定努力工作!勤勤恳恳!我也一定诚实、忠诚!—
—对局里忠诚!对秋岩学长您忠诚!」

  「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再问你:王楚惠最近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呃……除了我俩利用上班时间去开了一次房,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
半左右,就在后面那个『龙庭』酒店之外,真就没啥事情了。我说的是真话!」

  「嗯……我知道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那,我就跟秦耀他们一起训练去了啊,秋岩学长。明天上午下午都有比赛……


  「行,你去吧。」

  「那我……真去了啊?」

  「去吧。」

  「我真去……」

  「滚!烦劲儿!这么磨叽……」

  我低下头,不禁在心里暗笑。

  刚才这一套,完全是之前徐远硬给我和夏雪平分配出远门的任务那一幕给我
的启发。对于这样的招数,我第一不屑,第二也不会。不过,此次把这些招数都
用在章渤这小孩身上,我的心里还真有那么一点特别痛快舒爽。

  章渤悻悻离开后,没写几行字,办公室里又从门外一路到我办公桌前,传来
一阵轻盈的脚步。

  「忙着呢?看你这样,你是恢复精神了?」

  市局那么多的女人,老天爷,你哪怕让这位走到我面前的是王楚惠、或者那
个啥事都愿意多嘴的、从徐远老家过来的做清洁工的远房亲戚也好,可偏偏你却
叫来了赵嘉霖。

  「有事么?」我停了下笔,没抬头,说了一声之后继续奋笔疾书。

  「想聊聊吗?我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我……我可以陪陪你。」赵嘉霖拉
开刚刚被章渤搬过来的夏雪平的椅子,没等我的允许,直接坐了上去。

  我放下了笔,看着赵嘉霖不咸不淡的眼神,然后我像是在躲避、又像是把周
荻跟夏雪平之间的事全都故意归咎于她而对她无端产生厌烦恶心一样,迅速侧过
了头,然后我看着夏雪平那张干净又基本上空无一物的办公桌,直挺挺地坐着发
了会儿呆。随即,我叹了口气,才对她调转过来问道:「你陪我干嘛啊?咱俩都
绿油油得跟两大盆植物一样,在一起又有啥好聊的?」

  赵嘉霖冷笑了一声,右侧过脸看着窗户上的冰霜,苦涩地上扬着嘴角:「你
现在心里一定很痛苦吧?你知道我心里现在什么感觉吗?我特别开心。」

  「你要是来幸灾乐祸的,就请你出去吧。我还有工作没完成……」

  她突然伸出手,把一杯热奶茶放到了我的面前——我这时候才看到她手上原
来一直在拎着一杯红豆热奶茶。「我开心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在我的身边,
总算是能有一个人可以了解到我的痛苦了!」赵嘉霖撇着嘴巴,嘴角抽搐着,没
说几句话,眼角已经出现了泪珠。她接着哽咽着说道:「喝吧,给你的。人心里
不舒服的时候,喝点甜的东西会好受一点。」

  「谢谢。」我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面巾纸,「喏,算是还礼了。」

  没把纸巾递给赵嘉霖之前还好,并且其实我看的出来,她就是带着一杯热饮
来串门,也是故意想要在我伤口上撒盐的;可等我一把纸巾塞到她手里,没想到
她的情绪居然彻底崩溃了。晶莹透明的泪珠把她那弯翘的眼睫粘在了一起,前一
秒还见谁都是燎着火焰的硕大明眸,一下子被泪水润得清澈了不少,平常必然是
恨不得躺着休息还得端起架势的身子,突然变得柔弱了起来。

  「以前这个时间……呼……本来我都会给他买一杯热饮料,每天都是按照甜
品店里的饮品栏上的名字给他换着买……今天买完了我才想起来……呜哼……他
从家里已经搬出去三天了。」她接着瞪起那双还在不住往外泉涌的泪眸,痴怨地
对我问道:「夏雪平也从你家搬出去了,对吧?」

  看着她流泪哽咽的样子,我只是安静地坐在她对面,无动于衷。唯独庆幸的,
是她送我的这杯饮料,还有很大几率不是周荻平时最爱喝的那个口味。「咱们专
案组的岳处长和叶特派员告诉我,夏雪平住在岳处长那儿。」我也不冷不热地说
了一句。

  「哼,」明明在哽咽,这女人却强行对我嗤之以鼻,「你的意思,是觉得……
他俩可能不会住在一起、不会见面吗?住岳凌音家怎么了……住在谁家里他也可
能去找夏雪平的!之前他还跟我住一起呢!你是觉得你俩还有希……」

  「住不住一起,我也不管了。」我侧过身去继续写总结。

  「嘁!想管你也管不了!」她看着我,边擦着眼泪边说道。

  我没说话,只是闷着头黑着脸写着总结,哪曾想不一会儿,赵嘉霖那略带磁
性的悦耳声音,突然在我耳畔更近一点的位置响起,三两句话,被她那细腻的玉
嗓说得谨慎悄声,但也用尽了嘲弄和挑衅之意:「还搞恋母乱伦呢,何秋岩!你
可真是个小色鬼!你说我要是再恶毒一点、心一横,把你跟夏雪平的事情抖出去
了,她是不是跟周荻也都玩完了?」

  「你敢?」我狠狠地说了一句,一转过头,却正好跟赵嘉霖几近贴到我脸上
的面庞对上,甚至我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错觉还是真的有,我感觉我的鼻尖跟
她的鼻尖已然相互掠过。

  赵嘉霖满嘴都是挑衅跟嘲弄,可她的脸上的确挂了两行委屈的清泪,口鼻中
也不断向外喷着愤恨的气息,一双大眼睛,更是透出怒不可遏,她对我的感觉应
该算是既同病相怜,又把夏雪平跟周荻的双双出轨与她自己的无能迁怒移情到了
我的身上。可她越是怒不可遏,从她双眼中淌出的泪水也越多,反倒是把那双眼
进浸润的越来越明澈——我的天,她长长的眼睫要比夏雪平的好看许多,甚至超
过了我遇到过的所有女人,浓密又直挺,仿佛白千层叶的花梢;而从她口鼻中喷
出的那些愤怒的热气,全都打到了我的脸颊上,在冰冷的办公室里,却将我的脸
颊薰得越来越暖和。甚至,有一股从她口中呼出的,还带着些许蓝莓跟橙子甜的
热气,很清晰很明显地在她那双仿佛裹了草莓果酱一样的嘴唇间喷洒出之后,直
接窜进了我的嘴里;却还没等我察觉过来、或是来不及下意识地想要品尝、又跟
着理智地想用牙关锁住那一口热气流的时候,它又窜回了赵嘉霖的嘴唇间;并且,
从她额头上搭下来的留海上偶然长出些许的几根头发,已经贴在我的脸上刮着,
进行着危险的试探。

  于是,在我意识到这一切的同时,她也终于反应过来,我跟她之间的距离,
竟突然变得这么近。

  紧接着,我俩近乎同步地各自往后退了一步,又近乎同时地把脸和身体转向
了办公室门的方向;但反而这种同时同步的举动,似乎让我和她各自都觉得更为
尴尬。所以,我跟她又似乎很默契地保持了差不多两分半多钟的沉默。

  我想了想,抬起了头,看向了那杯热红豆奶茶,然后转头看向了她;而她竟
然也在同时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层迷离又慌乱的东西,她的脸
上,也扑上了一层桃粉桃粉的色泽。

  不得不承认,红着脸时候的冰格格,真美。

  「你……」「我……」

  我俩在此刻又同时开了口——两个原本彼此看不起、不搭噶、遇见之后要么
不说话要么没好话的人突然变得如此默契,再这一刻已经到了一种恼人的程度;
就仿佛在大街上走的时候两个人走到了对头碰,彼此都想给对方让路,结果左右
躲闪,却一直在跟对方进行着镜像顶牛,一开始第一下会让人迷惑加吃惊,两三
次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点搞笑、或许捎带着点可爱,而第四五次的时候就会让人
觉得烦了。

  「要么你先说吧?」她对我说道,并遏制住了自己眼中的涓流,拿起纸巾拭
干了眼眶。

  「你就说吧——反正我也是想问,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吗?要是没别的事,你
就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得赶紧把这个什么破工作总结对付完了。」我对她问道。

  「我其实来找你,也本来不是要跟你聊周荻和『那个谁』的事情的,」赵嘉
霖低头说道,「我爸答应了,要跟你那个什么霁隆哥见一面,他还邀请你跟着一
起去,定在12月31号,就在我们家一起过元旦了。」

  「啊?请我一起去你家过元旦?」

  「嗯。每年的元旦在我家也算得上是个挺大的事情,我爸我叔叔他们又都喜
欢热闹,总希望在这一天来得人越多、家里越热闹越好。你那天原本有什么安排
吗?不值班吧?」

  「没什么安排……正好,夏雪平搬走了,我妹妹也搬走了。我自己守着一个
房子也没啥意思。」

  「行,那就这么定了,12月31号。等下我把我家地址发给你,时间你去跟那
个张总裁一起商量一下吧,什么时候都行。」接着,赵嘉霖便匆匆站起了身,不
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踢到了夏雪平的办公桌一脚,然后走到了门口。

  我摇了摇头,刚准备提笔,没想到那姑娘却又表情冷酷地回过头:「喂!」

  「怎了?」

  「也没啥事。」赵嘉霖表情冰冷地看着我,语气却柔和地说了一句:「就是
看你平时没啥心眼、大大咧咧的……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你一个丑男生,照顾好
你自己……身上一股烟味,呛得我鼻子难受!」

  说完这个,赵嘉霖才离开。

  而我望着冰格格的背影,半天也没反过来劲儿。她最后的那句话,就像是被
她在我的心脏上丢了一只蚂蚁、一片羽毛、一把面包屑一样;接下来一连好几天,
只要是我的心脏每每挑动一下,她跟我面对面相距只有不超过五厘米时候的画面,
还有她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就会在我的脑海中晃荡。

  可随即紧接着,周荻在日记中写下的那些东西,以及夏雪平那天跟我的吵架、
她离开家前那个晚上坐在我阴茎上搂着我脖子伤心流泪的样子、还有那天在酒吧
里说的那些话,就会跟着出现。

  所以,我尽量不去想夏雪平,我也尽量在躲避着赵嘉霖。我对她什么危险的
念头都没有,我相信她也不会。可是以现在这种情况,我和她只是在一起碰见,
这本身就很危险了。

  但其实还有比这更危险的事情:秦耀章渤傅穹羽这帮小子,打篮球打进了决
赛。

  事后的庆功宴上,队长秦耀喝得七荤八素地站在他们这帮小年轻实习警员们
订的餐厅大包房的表演台上,豪情四溢地拉着我的手说:当初就是为了我的一句
话,要求他们拿个冠军回来;就因为我的一个支持、一句要求,他们死撑着走到
了决赛。

  我听了,只能摆出一脸假笑:因为当初打死我我都没相信,秦耀这几个小菜
鸟临时选练出来的一个看似杂牌军一般的篮球队,最后居然真能拿出回来个冠军。

  我当时给他们下的那项「军令状」,纯属没过脑子;而全是范围内的其他不
少的球队,到了角逐全市16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用各种理由各种方式开始退赛
了,也正因如此,原本定在1月3号的决赛就被提前挪到了12月25号——我后来才
知道,年年决赛都定在1月3号,但是年年都会在圣诞节前后提前结束。而年年都
有强队退赛,于是,年年冠军,都是胡敬鲂亲自担当主教练、又下场兼任队长的
省厅球队夺得。

  除了今年。

  稀里糊涂,上半场直接打了个98:24.虽然我被叫到了现场第一排观看比赛,
但是我整个人还是沉溺在一种隐隐的痛苦之中,所以上半场是如何把省厅队打成
这种惨状的,我基本上没注意——甚至中间好几次沈量才让自己保卫处的几个马
仔找我咬耳朵说悄悄话,让我及时通知秦耀他们「注意控制一下场面」,我也没
醒过来,没发觉沈量才的真意,只是把原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作为替补和助理教
练的陆思恒;

  而这个分数,这似乎是省厅篮球队,得到了胡敬鲂担任副厅长以后,从没得
到过得惨烈成绩。

  在后来的酒桌上,根据姚国雄和郑睿安的佐证,中场休息的时候沈量才,还
特地去球员更衣室找了秦耀等人。

  沈量才跟秦耀他们说了什么,他自己再后来也一直没跟我透露,秦耀他们篮
球队的人也根本不跟我提,每次我问他们的时候,他们每一个都跟我笑着打哈哈,
然后就把话题岔过去;

  只是,在沈量才找他们谈话之后的下半场,最终比分,为113:2……

  ——并且,省厅队得到的那两分,还是省警察厅那帮官僚大员们从体育学院
请来的那个裁判员,横挑眉毛竖挑眼,硬送给省厅的一次罚球。

  等比赛终场哨声吹响的那一刻,满场被秦耀跟傅穹羽轮番溜得上气不接下气
的胡敬鲂,脸色都是黑的,那家伙瞪了被簇拥着的秦耀等人、又瞪了我一眼后,
就被自己身边的人抬着胳膊弄到了休息室里去了。据说连着给他吸了两箱书包那
么大的氧气,打了三瓶葡萄糖输液,胡敬鲂这家伙才恢复了体力。

  聂仕明厅长,一如之前省厅在「桴鼓鸣」案子结束之后给我特意「安排」的
那场记者招待会上的表现一样,看着篮球场上的狂欢,微微一笑后便匆匆离开。

  我则一直到看着秦耀举着那块金盾形状的喷金漆奖杯、搂着杨沅沅在领奖台
上亲嘴、同时我从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比赛主办方、同时也是省厅活动处处长
的手里接过了那烫手的两百万支票的时候,我才如梦方醒:支票上「支付人」一
栏虽然白纸黑字写着「Y省警察厅『金盾杯』篮球大赛组委会」,但我估计鬼都知
道实际上拿出这两百万将奖金的到底是谁。原本人家想的是,只给我重案一组一
百万作为肉包子,打我何秋岩这条狗,并且必然最终是想让我对人家摇尾巴,另
外的两百万,人家拿出来之后还准备揣回去,然后在全省的众警察面前,一个是
树立威信,二是丰富自己的公众形象;现在可好,我不仅没当这条狗,还直接从
人家身上咬下来一块血淋淋的肉,还把人家的脸给挠破了。

  百因必有果,胡敬鲂的报应,至少在包括胡敬鲂的所有人看来,就是何秋岩
我。换成我是胡敬鲂,我也肯定不会放过何秋岩这小子。

  「组长……嗨!反正现在也不是办公室,秋岩哥,咱们就不管你叫组长了啊,
都管你叫『哥』和『学长』啦!反正我秦耀是个浑人,你何秋岩就是我大哥!——
大哥,咱们篮球队十个人,一起敬你一杯!」

  「敬我啥……我没跟着干,受不起。」

  「那咋的,你给咱们机会让咱们痛痛快快地打了这么多场球、还没怎么管我
们让我们自己训练!这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对我们相当好的啦!咱们在警院,你
也知道的,想打篮球比在学校里想打野炮都费劲呢!而且咱们这次打球还能有奖
金拿!我之前那帮同学要是知道了都得嫉妒死、天天盼着咱们几个出车祸那种你
知道嘛!来,敬你,秋岩哥!」

  「你们可以的,胡副厅座那么大的官儿,你们几个也不留手,甚至下半场我
看秦耀你小子还给人家晃摔了好几次!还盖了人家好几次帽儿!」

  「操!秋岩哥,你就说痛不痛快!这就叫『拳怕少壮』!打球也一样——妈
的,我之前就看他总好像追着你屁股后面给你穿小鞋!咱们哥们从上次跟马庆旸
那帮人干架之后,还听财务处的几个姐姐说,在你之前那老小子也总找夏组长的
麻烦!跟秋岩哥你、跟阿姨夏雪平组长过不去,那就是跟咱们兄弟几个过不去!
就是跟咱们重案一组过不去!这种事情,你能忍、夏组长能忍,咱们不能忍!」

  「那你们就不怕他胡敬鲂给你们几个穿小鞋?——仇忠诚你们几个倒是无所
谓了,在市局、在重案一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秦耀、章渤、傅穹羽、陆思
恒,你们四个呢?名义上你们还都没毕业呢!」

  「那咋了?啊,他胡敬鲂那么大的官儿,真能因为这么一场篮球赛跟我们几
头小蒜过不去?他咋的也都五六十岁的人了,他要真能干出来这事情,那他可真
有出息!而且咱们这么说:就算是他因为这么一场球,跟我们过不去,不让我们
在重案一组待着了、不让我们毕业了,或者压根就把我们踢出警察系统扒了我们
这身黑皮,那我们也干了!反正咱们年轻,痛快就完事了!实在不行,逼急眼了,
他怎么对付咱们咱们就怎么对付他!」

  其实这是没必要的,我的确不害怕胡敬鲂,可这前提在于我不主动惹事,他
对我颐指气使;但是现在是我的手下让他下不来台,他必然是要对我有所行动、
采取措施的,即便这并没有任何道理,但是在官场上,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我和
我的人不懂事。

  可问题在于,每个人平均两万块钱的年终奖金,实在是太香了——在重案一
组一个普通刑警的工资才多少啊。

  所以在其他人忙着狂欢的时候,一回到市局,我便立刻带着申雨彬跟栾雪莹
两个平时跟财务处那帮文职女警关系相处的不错的,跟着一个财务女警去到附近
的银行迅速兑换了出来,又安排她们把钱平分了,转到了重案一组名下的每个人
的工资卡上——我是真怕胡敬鲂会玩跳票。

  「夏雪平的要转么?」财务女警对我问道,「夏雪平现在的工作关系在F市情
报局那边,理论上来讲她这个月的工资由情报局出,当然我们这边也有给她支付
津贴。」

  栾雪莹也对我说道:「学长,我们算过了,每个人两万块钱,其实正好够;
但就是原本咱们自己一组的活动经费就得从四万变成两万了……」

  我仔细想了想,对财务女警说道:「这样吧,给夏雪平一万块钱作为奖金,
然后从我的账上分一万给她吧。她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是重案一组的组长,
我也好、白浩远胡佳期王楚惠也好,都是她的代理;重案一组活动经费只留三万
块就够了。然后把我剩下那一万块钱平分给篮球队的这十个——他们在场上出汗
出力,有受伤的还跟着出血,应该多拿点。」

  「啊?那你一分钱不留啊?」申雨彬睁大了眼睛对我问道。

  「不留了。你们其他人毕竟没案子的、不值班的之前还给他们去加过油呢,
我可真是啥都没干,我拿钱干啥?」

  她们并不知道前一阵子我因为救了蔡励晟,还从蔡励晟那里拿了张卡,所以
我根本不愁花钱。再说,钱这东西,没有的时候必然要争要留的,但是有钱之后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好吧。」

  财务女警刚敲下回车键,沈量才就追过来了。

  「秋岩,你赶紧的,你把……」刚说没几个字,沈量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
那名财务女警一眼,眉头顿时紧紧皱起,「你小子,何秋岩,你别告诉我你已经
把奖金发完了?」

  「报告副局长:都发了,一分钱不剩。」我很清楚沈量才追过来的意思,
「奖金是兄弟们努力比赛得来的成绩。我寻思着赶紧发了,让大家安心过个元旦,
然后好好工作好好办案子。明年再接再厉。」

  沈量才紧闭双眼,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狞笑着看着我道:「哼,手真快,
哈!」

  ——这是差不多近五六天以来,最让我开心的事情了。

  然而,喝到微醺的我,坐在出租车上,看着橙黄色路灯下飞舞的雪花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两百万,如果这世界上有时光机,或者能够穿越时空的办法,而想穿越一次
的花费正好是两百万的话,那份奖金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任何人分的。我一定会
穿越到过去,穿越到夏雪平认识周荻之前就带走她,带她离开父亲、离开舅舅、
离开外公,并且我永远都不会让她认识谁是于锋。我只要她,和一个只有我和她
在的地方。

  「先生,您到了……先生,您到家了,该付车钱了。」

  「嗯?哦……不好意思,我刚才喝得有点多。」

  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那张蔡励晟送给我的卡插入Pos机付着车费。同时,我
却发现在我家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那男人头发油腻腻、乱蓬蓬的,没
有一个月,那至少也有一周多没洗了;身上的衣着看起来也很单薄,整个人趴在
我家门口,朝着猫眼和我家的窗户玻璃不停地往里面看;而且还背了个又重又鼓
的蓝黑大号旅行背包,双脚上黑色的运动鞋也磨损得很严重,仿佛这是个以乞讨
为生的、四海为家的流浪汉——只是这样的人,住宅区门口的保全门卫也能放他
进来,而且不去别人家直接在我家门口驻留,这当真让人奇怪。

  不过也是,想暗算我和夏雪平的人都被放进来过,而且,虽然我很生夏雪平
那十几岁时,被前男友于锋拍下来的那些泳装照和泡温泉照的气,但是我后来越
想越觉得不对:那些照片还有那森林精灵水晶樽之类的东西,总不能是自己飞到
我的床下的——这小区的安保,基本上就是个笑话,「我说这位先生,您找谁?」
我晃悠着身体下了车,把手警惕地按在怀里的手枪上,对那人问道。

  「哦,才回来啊?呵呵。」那人听到了我的话,立刻转过身对我说道,然后
又苦笑了一声。

  「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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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未调味的布丁(02)

  我在过去的任何时候,都从没见过父亲像今天这样,如此地落魄和狼狈。

  哪怕是几个月前美茵被刘红莺跟苏媚珍合伙绑架、此后他刚娶的陈美瑭在他
面前被一枪打中头颅、他本人又在拘留所度过了差不多半个月,那个时候的他,
身上仍然完全保留着一股斯文儒雅,还有那股略带乡土气息的稳重踏实。

  而从我有记忆的那天,他每次出远门回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礼物回来。在
我两岁多的时候,他给我带回来的,是美国产的儿童米粉和营养果蔬泥;三四岁
的时候,他给我带回的是一根《哈利波特》的木质玩具魔法杖、霍格沃兹学校的
塑料模型,当然,还有尚在襁褓中的美茵;七岁那年他带回来的是一套南港品牌
的牛仔裤和夹克衫;十二岁的时候,他带回来的是一部某科技公司在沪港首发的
掌上电脑。还不包括这中间带回来的各地的点心、果脯、熏酱卤菜、饮料还有本
笔文具之类的东西。

  可这一次,他带回来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一身的疲惫,还有不知缘由的灰头
土脸。

  他微笑着、又委屈地在站冷风中,边打着哆嗦边打着瞌睡,布满红血丝的眼
珠就像是没剥好、还留着苦涩薄膜的荔枝肉一般;他脸上皮肤看起来也暗得很,
底色却又是煞白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有段时间没刮胡子没洗脸的缘故,而且很
可能他还有日子没睡觉、没吃饭;他的嘴唇也是干燥的,尤其是下嘴唇,明明已
经起了一层皮,下面裂开的都流血的裂口上也早就结痂,从他嘴里吐出的气息不
但臭得很,而且还稍稍有点发苦,还带着些许的铁锈跟某些地方的自来水中自带
的消毒漂白剂的味道;并且我再看看他这一身衣服:最里面是一件白色短袖汗衫、
外面是一件黑红蓝混成马赛克式配色的厚毛料格子衬衫,在那之外还套一件香槟
色黑领哈灵顿夹克,人造革制作的,防风倒是挺防风的,但看起来这夹克的制作
工艺实在是太过粗糙,从下摆边沿往上数第二颗金属扣还被崩掉了,必然是不太
保暖;夹克与衬衫之间,还夹了两件带着点棕色感觉又灰不拉几的棉纺马甲,而
下面则是一条长度正好、裤管却奇粗的厚迷彩休闲裤,用一条尼龙织真田纽绑带
加塑料搭扣做的腰带勒着松紧,从裤管的末端,一条棉质的运动裤正好罩住父亲
的脚踝。

  ——从上到下,除了父亲脚上的鞋子我之前见过以外,剩下的没有一件是他
出发时候从家穿出去、带出去的,而这些衣服,看起来都是很便宜的菜市场地摊
货,当然若说是从垃圾堆里偷来的我也信,最贵的那件,估计也不超过70块钱。

  父亲此刻却仍瑟缩着身子,络腮已经挂满青黑色硬茬的脸上,很自然地露出
了一个温馨的笑容:「咋的,孩子,不认识爸爸啦?」

  「不是……我……爸,您、您、您……」说真的,我还真差点没认出来「您
怎么了这是?」

  我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父亲这一身行头和气场,惊得我脸上都有点抽筋,
舌头也跟着打结,心里在疑惑的同时也满是说不出的滋味。

  「嗨……咱俩进屋说去吧?东北这天气……嘶……跟南方那边比起来,实在
是有点太冷了!」父亲打着哆嗦,仍旧笑着,嘴里不断地呵出白气。此刻的气温
正是零下32度,饶是这人身子里头是有个锅炉在烧炭,估计也捱不住。

  倒也真亏我害怕酒后失言、或者被许常诺秦耀那帮无聊但是瞎机灵的死鬼们
给看出我有心事,我就没跟着他们那帮人跑去KTV唱歌喝大酒。

  我立刻抓紧时间掏出钥匙,迅速地开了家门;但我在焦急万分之中,也没马
上推门进去,而是缓缓把门推开一条缝,把手探入之后反手摸了一下被我倒立在
门板后面的啤酒瓶。

  ——夏雪平青葱年华时的那些私藏,竟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我的床下,这件事
在我愤怒与惆怅之后,越想越让我觉得不对劲,虽然我用「大千之眼」那玩意查
了一下小区里在那天上午有没有什么情况,但我连看了好几遍监控,却什么可疑
的人、可疑的车都没发现。倒说不定,那天闯进家里的梁上君子的确是避开了监
控镜头的视角溜了进来,但我总不能让我自己家被人当成公共厕所一样,来也匆
匆、去也匆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因此今天在出门之前,我给家门口和各个窗户前都做了记号。

  不曾想,酒瓶子还是倒着的。

  我心里不免一惊。

  但我也不敢惊动父亲,而且他确实都快冻透了,于是我先把他拉进了门厅,
自己二话不说就跑进了客厅。

  可等我再进客厅查看的时候,心里又突然释怀了:茶几上正放着一串属于家
里大门和一楼卧室的钥匙,以及我的房间和原本是美茵房间门的备用钥匙。

  ——怪不得刚才开门的时候,钥匙少拧了一圈。

  我来不及顾得上老爸,脱下鞋子,收起了茶几上还带着夏雪平体香的钥匙,
又跑到楼上去检查了一番。果然,被我放在美茵房间里的那堆书,有一部分被搬
走了;昨晚我刚看完的、留在美茵桌上的那本《沉重的促织》的手稿还留着,只
是里面外公跟仲秋娅、萧宗岷与当年安全保卫局副局长、首都政法学院校务委员
贾敏,还有首任F市警察局局长、后来的首都政法学院教研员王一民的合影,也被
拿走了。

  「连声招呼都不打,真行啊你……」

  我自言自语了一句。

  说起来,贾敏和王一民这二位「大咖」的资料,我是今天趁着看比赛的时候,
偷偷查到了一些,早知道夏雪平也感兴趣的话,要是她在把那张照片拿走之前能
跟我打个招呼,我说不定还能把我查到的东西跟她说说。那二位先辈,还真都是
被红党尊评的英雄模范,这确实让我很是吃惊,当然,能给我外公和现在的Y省行
政议会委员长做老师的人是国家功臣,这倒也不奇怪。关于王一民先生的事情很
多都已经解禁了,网上早就流传了不少他先前在伪政权时期的L省Q市做地下抵抗
领导工作、做过有名中学教员、又帮助过萧红、萧军、王洛宾等文艺大家从伪政
权治下的这片土地转移到内地的事迹;不过网上关于贾敏女士的内容并不是很详
细,只是在某些官方政府的网站和博物馆的网站上提到过,她曾经参加过过雪山、
爬草地,后来也在王叔鲁、王慎吾、齐耀珊统治下的燕平,也就是现在的首都进
行过活跃的地下活动。除此之外,便是她在安全保卫局和某些只用数字代号后面
加个「所」「处」「局」作命名的机关单位的一些简历,再就没更多的关于新政
府建立之后的资料了。

  那女人那么漂亮,史经传记上却只有寥寥几行,恐怕任谁都会觉得可惜与不
平。

  不过,看到关于贾敏的资料的时候,我倒是想起来,咱家何老太爷每每喝醉
说胡话的时候,经常会提到,当年替蓝党做事的爷爷在那时候也在华北。以往老
爸每次借着酒劲提起那些事,我从来都没放在心上;现在我倒是挺好奇,爷爷那
时候有没有去过燕平,而我外公的这位老师,在当年会不会见过我的爷爷。

  而在我开门又跑上楼去的时候,站在门口的老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从家里传
来的热气,想了想他又连忙走下台阶,抓了一大抙雪。等回到门口,在进房间之
前,他便立刻脱下夹克,挽起裤腿,朝着自己的胳膊和双腿,把自己身上搓得通
红。

  我也赶紧跑到洗手间里去拿了个塑料盆,下了楼后去门口的花坛里弄了半盆
雪,帮着老爸在胳膊上腿上都擦了雪,然后又立刻上楼拿了我平时洗完澡后穿的
那条棉浴袍,给老爸披在了身上,然后带着他走进了屋。等他缓了缓,我才再打
开了空调暖气和地热,随后又跑到一楼卧室里面的那间卫生间,帮他准备着一缸
洗澡水。

  「秋岩,咱们家里……呵……怎么就剩你一个啦?她们娘儿俩……呼……呵……
怎么都不在家啊?诶呦,还是家里暖和……嗬!」父亲缓了一会儿后,才终于喘
匀了气,舒过了体温,但嘴里却依然上牙打下牙。

  我其实知道他进了屋之后必然要问这个问题,可是这个问题我是最不想回答
的。此刻我正好在他房间里的浴缸前放热水,借着水流的哗哗声,我便故意装作
没听见。

  但这个问题哪是我能逃避得了的。等我放完了热水,出了一楼的卧室,给父
亲从滤水壶里倒水进热水壶的时候,父亲看了看门口的鞋架,又看了看我从里面
走刚出来的卧室,然后追问道:「雪平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她的东西是不是搬
出去了?」

  「那啥……您喝点什么?我这买了热可可,『高乐高』的,家里还有热橙汁、
红茶、豆奶。您喝哪个?先喝点东西暖和暖和。」我低下头,继续故意回避着他
的提问。

  「随便……热橙汁吧,热巧克力和豆奶晚上喝完了不消化。」父亲说着站起
身,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道,「孩子,告诉老爸,你跟你妈妈怎么了?」

  「我跟夏雪平……分开了。」

  「分开了?」父亲疑惑地看着我,「怎么回事?」

  我低下了头,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呵呵,还能怎么回事……她还有别的
男人,被我发现了。哈哈,母子之间出现的所谓……某些东西,可真算不上什么!」

  「什么意思?她……有别的男人?」这下瞠目结舌的那个人,从刚刚在门外
的我,换成了此刻站在沙发前的父亲:「能跟爸爸好好说说吗?具体怎么回事?」

  「唉……问问问……」我边叹气,边给老爸冲了一杯热果汁,「您先喝点东
西,然后去洗个澡,等您洗完了澡我再跟您聊吧……我知道你肯定得问我这些事
情,但我也得想想,有些话我该跟您怎么说,行吧。」

  ——我跟自己妈妈先发生的乱伦肉体关系和禁忌之恋,接着自己的妈妈跟别
的男人疑似发生若有似无、到现在都让人云里雾里的情变,期间还爆出来她跟她
之前男朋友的事情,现在我又要把这些事情,讲给我的父亲、自己妈妈的原配前
夫。当然,就算他不该问,我也确实想找个人说说,倒倒苦水,可这事情,怎么
想怎么让我觉得别扭。

  「哦,那好吧。」父亲点了点头,接过了马克杯,抿着杯沿小口小口地、缓
缓地喝了小半杯的热果汁,接着又问道,「那美茵呢?我刚回来的时候本来寻思,
今天刚出圣诞节、也快年末了,你们警局里肯定要搞联欢,我还合计你跟雪平一
起去跟局里同事热闹了;没想到美茵也不在家。她是跟韩琦琦、还有她那帮小朋
友去哪玩了?」

  「她也搬出去了。」我直勾勾地看着老爸说道。提起美茵来,我倒是有些对
老爹气不打一起处来。

  老爸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杯子,终于想起来些什么,于是点点头道:「嗯,
我知道了。看样子是隋琼岚给她接走了。」

  「您跟薛荔莎的事情,我跟美茵也都知道了。」我看着父亲,再次长吁一气,
又转过身背对着父亲,「确切地说,美茵早就知道了。我是刚知道没多久。」

  「是姑妈……呃,是隋女士告诉你的?」

  「还『姑妈』,那女人就是个婊子!」我便拾掇着东西,边低着头说道。

  父亲叹了口气,放下杯子看了看我:「孩子……」

  「先别说了,您先去洗个澡吧,泡泡身子,放松放松。等您洗完了,您要是
还有精神头,我想跟您好好聊聊。」

  「行。」父亲说道,放下了杯子,想了想,他又面带惭色跟着无比的尴尬对
我问道:「呵呵,孩子,那个……咱家还有啥吃的吗?爸爸肚里有点空……」

  「我知道,看您这样肯定是没吃饭。您去洗澡吧。我这边给您做。」

  「爸爸真是跟你不好意思啊,本来在家里应该是爸爸给孩子做饭……」

  「呵呵,我说您会做饭么?拉倒吧!您快去泡个澡歇着吧,浴缸里我都放好
热水了。」

  父亲惭愧地看着我,又一脸幸福地笑了笑,接着身子僵挺挺地转了过去,背
对着我,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热饮,又很释怀地点了点头,才拿了浴巾走进了一
楼的卧室。

  趁着老太爷洗澡的功夫,我这边也弄了一锅热水,同时趁着煮开水的功夫,
我去把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全都拿到地下室扔进了洗衣机里——无论是外衣还是衬
衫,领子上的汗油污垢都已经漆在了上面,用手愣搓都错不掉;至于那条早都豁
了口子的内裤和早就发硬钙化的袜子,我根本都没眼看,直接丢进了垃圾箱里,
正好从地下室里找到了一包干净的黑色棉质内裤和灰色棉袜,拿到楼上放在了一
楼卧室的床上。

  做完这一切,水也沸了,我又立刻切了半个白萝卜,把萝卜块投进热水里焯
得透亮,又把萝卜捞出来之后就着焯萝卜的水煮了一把挂面;等面煮熟了,把面
条过了一遍凉水,锅里弄了点香油、生抽和鲍鱼汁,从冰箱里取了四颗冻瑶柱,
切碎了用小火跟着萝卜一起咕嘟慢炖着。取瑶柱的功夫,我也把家里剩下的二十
来对冻烤翅全都取了出来,在烤盘里刷上植物油,把那些烤翅摆在上面,又把一
颗土豆切成片跟着放在烤箱里烤了。

  再然后,我突然看见了冰箱里剩下的一只西红柿,还有四只鸡蛋。我本来只
是想着拿黄瓜跟紫菜弄个清汤。

  于是,我又突然想起我跟夏雪平在一起,正式捅破母子禁忌这层窗户纸的第
二天早上,我准备给她做的菜,就是番茄炒蛋。

  结果还被她把西红柿切成了片。

  她还说过,她从来不喜欢吃外面买的番茄炒蛋,她觉得炒鸡蛋里放糖简直是
反人类的罪过;但她又不会做,每次叫便当的时候或者食堂的人来给她送盒饭,
也是因为正赶上有要紧案子,她为了填饱肚子又不浪费,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吃
光。

  真不知道,今后我还有没有机会再给她做一次西红柿炒鸡蛋。

  夏雪平,你可真欺负人!

  「哟,用得着搞这么多东西吗?这好一桌子菜,呵呵,赶上过年了……孩子
你也没吃吗?」老爸洗完了澡,换好了一件长袖棉线衣和一条棉质运动长裤,脸
上的胡子也是刮过了,脏兮兮的脸上清爽了不少。他一边擦着脑袋,一边笑着看
着桌上的菜。洗了个澡,暖和过来了身体,老爸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七分饱而已。跟同事聚会吃饭,哪有吃饱肚子的?何况警察局那帮家伙,
一个个都跟没见过饭菜似的,饭桌上为了抢荤腥,就差拔枪了。」我勉强对父亲
笑了笑,然后那出了两瓶也不知道这几天谁来我家的时候带过来的两瓶750毫升装
的「老泥窖」黄酒——大头跟小伊这些人,从警校时候就是,买酒也好吃东西也
罢,不看牌子不看名,消费全靠意识流,结果发现是黄酒之后,却都没人喝,都
嫌黄酒会有股汤药味,但这下可算便宜了嘴馋的我。

  同时我也翻出来了之前陈月芳买来的、盛她自制的柠檬冰茶用的尖嘴玻璃壶,
把其中一瓶酒整瓶都倒了进去,又朝里丢了七八粒枸杞、三四颗咸梅干和五六朵
干白菊,垫在电热杯垫上,拿出来两只酒盅,「而且我还想趁着您吃东西的时候
跟您喝点酒,聊会天。行么?」

  「当爸的能跟自己儿子喝口酒,这是多幸福的事情!咋不行呢?」父亲笑着
撸起了袖子,朝着自己的面碗里舀着西红柿鸡蛋,边舀边看看我,问道,「你在
家的时候基本上不怎么喝酒的。心里不舒服了?」

  我从抽油烟机上面的木橱里又翻出了一大包干红枣——也应该是陈月芳之前
买的——倒进一个大碗里后洗了洗,放在嘴里嚼着,想起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见
夏雪平的时候,她用舌头往我嘴里塞进来的那颗黑蜜枣,又免不了叹一口气:
「唉……我心里,能舒服的了么?」

  「这倒也是。你从小到大就爱黏着雪平,十年前她从家离开、六七年前的时
候她扇你那巴掌,我都记着你当时其实多么伤心崩溃;你们母子俩现在又已经这
样……」

  「唉……」我低头扶着自己右半边脑袋,咬着嘴唇忍着不让自己啜泣。父亲
见到我这么痛苦的样子,也不再往下说了。自己端着碗走到冰箱门口,寻摸出来
了一罐油辣椒和一瓶香醋,倒了满满一瓶盖的醋,抠了差不多两大勺量的辣子,
跟西红柿鸡蛋与面条一拌,然后便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欸!秋岩!味道不错
啊!」

  「嗯,您觉着好吃就行。」看着开始冒咕嘟泡的白酒,我便吸了吸鼻子,给
自己斟了一盅,然后又给老爸斟了一盅,推到他面前。嚼了两颗红枣之后,我自
先喝干了一盅,然后也就着鲍汁萝卜和鸡翅土豆片,慢慢喝了起来。

  「也真没想到你们警局里的人一起吃饭,也有那种吃不饱人的饭呢。我还一
直以为,只有像老爸身处的这么世俗的圈子才会这样……」父亲嚼着面条自嘲道。

  「都一样,而且我都感觉警局里更世俗,家里都是不同背景的,也都是为了
不同目的当警察的,三教九流,啥人都有。跟您以前出版社那帮同事比起来,半
斤八两吧!」我吃了一口鸡翅,又突然想起来前不久的事情,便对老爸说道:
「对啦,说来也是可笑:《时事晚报》的人,还找您回去呢。」

  「找我回去?找我回去干啥啊?还当副主编?」父亲疑惑地看着我,同时脸
上露出了少有的厌烦和倔强。

  「大概齐是找您回去当官。」我就着嘴里鸡翅的味道喝了口酒,看着父亲道:
「以前那个姓蒋的,他儿子不是跟财政局局长的儿子,准备对美茵跟韩琦琦图谋
不轨么?他们那些个臭小子们,几乎全家都被隆达集团的人给收拾透了,所以时
事晚报副社长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前一阵子,时事传媒好像又弄了个什么改革,
『报社副社长』的职位应该是被裁撤了。不过听之前找到我的那两位的意思是,
如果您想回去的话,少说能在传媒集团里当个副总什么的,还能给您分红。您看
看,还回去么?」

  父亲看了看我,又低下头直了直眼睛,接着对我开怀一笑,摆了摆手道:
「算了吧!你老爸我可不想再跟这帮人扯那个闲淡了!你可能不知道,时事传媒
现在每个星期都在裁员,可是,他们的买卖却越窜越大。他们的股份,你以为是
那么好拿的?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而且,没有我被那个艾立威栽赃的事情,我也
觉得在这个报纸再干下去也没啥意思了:要说以前,他们还归政府新闻局管的时
候,我还觉得有劲、有目标。现在呢?呵呵,你老爸我,可是以动笔杆子、敲键
盘、写文章做报道为己任的。当副总、拿股份?呵呵,非得赚那么多钱干啥?我
都给他们报纸提笔卖墨二十年啦!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咱啊,不跟他们那帮人玩
喽!」

  「『以动笔杆子、敲键盘、写文章做报道为己任』——是啊,您那篇说着陈
木宽、影射蔡励晟的文章,可真是脍炙人口又振聋发聩。我那天晚上看见您写的
东西,真差点没把我吓着!」

  父亲笑了笑,喝下一盅酒,抬起头,手上的筷子挑着面条,对我问道:「就
是在那天晚上,你跟雪平闹的别扭了吧?」

  「呃……您咋知道的?」

  「你从小到大,基本上不怎么看我写的东西。大凡什么时候有心思看了,不
是跟美茵吵架了,就是雪平那边传来什么新闻让你心里不痛快了,要么就是在学
校里遇到事情让你憋气了。」父亲看着我,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着面条,然后也
夹了一片土豆片,就着鸡蛋一起往嘴里送。

  我只好点点头:「当天晚上我憋着难受来着……第二天才跟她摊牌,之后就
大吵了一架……」

  父亲看我的情绪还是不怎么好,也没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说,稍稍警惕地回头
看了一眼窗外,随即自己又喝了一口酒:「实际上,你老爸我以前就没少写关于
政治问题的文章。呵呵,以前写过更邪乎更辛辣的东西呢,这次这算什么?你也
不仔细看。」

  「我哪是不仔细看?从小到大,你是怎么教育我和美茵的?——你是不让我
俩沾染政治方面的东西,你写的那些东西从来都不让我看。还怨我嘞!」我故意
埋怨道,而且越说就越是热血上头。我赶紧又喝了口酒压了压心里的苦火,旋即
继续问着:「蔡励晟刚遇到刺杀,您就写出来这么一篇文章,还故意把蓝党在南
岛时期的痛处给揭了,您真不怕蓝党的人找您麻烦?全国上下的新闻出版部门虽
然还都是亲红派主政,但就首都和咱们Y省而言,中上等的那些管理层可都是亲蓝
派的。」

  平日里我跟父亲说什么,父亲的脸上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万万想不到当我
提到家国大事之后,这老太爷居然脸上一红、眉毛一横,好似借着酒劲一拍桌子,
嗓门还大了些许,还骂了一句粗口:「他姥姥!他们能对付我什么?没有良心的,
愿意对付就对付嘛!孩子,你的爷爷我的爹、你的老姑奶我的姑姑,早前都是给
他们蓝党杀过人、流过血的!当年老头子隐居之前,玩了一把诈死,所以南岛上
的那个『忠烈祠』,到现在还有你爷爷的牌位!他们蓝党现在那帮小兔崽子,敢
豁得出去对付我?的确,红党是没让咱老何家过上什么好日子,但是蓝党那帮人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臭鱼烂虾尔耳;更何况,本来这次暗杀——我看到现场视
频了,帮蔡励晟挡枪子的那个就是你吧——你人就在现场,你不觉得这事情有问
题?」说着说着,父亲还有些更激动了起来,冷笑道:「哼!网上那一帮人,外
加电视上坐在镜头前的很明显都在胡说八道!这么有猫腻的一场闹剧,还什么都
没查出来呢、他们就攻击红党,真是失智!你老爸我是做媒体记者的,别人怎么
做我不管,但我得有良心!他们当睁眼瞎,我何劲峰不当!不过,不带情绪地说,
在蓝党当中,蔡励晟倒是个不可多得、拿得出手的人物,可他跟杨君实比的确差
一大截。红党里头值得扎古、值得往深挖的埋汰事儿也不少,但是如果Y省的老百
姓接下来还想过好日子的话,确实还得让杨君实连任。在Y省,蓝党内部山头就有
四个,现在勉强两个跟了蔡励晟,之后还不见得会怎样呢;而红党全体,则都对
杨君实马首是瞻、不敢异心,更别提党外还有那么多的军头、财阀、会党帮派,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根本罩不住。」

  我心绪复杂地看着父亲,心里可真是对平时看起来温吞和蔼的父亲惧怕了不
少,却同时也好奇,这蓝党的人到底得罪了他什么,能让他如此大动肝火,可我
嘴上却只能说:「呵呵,真没想到,平时在我跟美茵面前,一向憨厚软和的您,
还这么忧国忧民呢!」

  ——他说的东西我事后想起,一来觉得大气磅礴又肃杀满盈,二来觉得父亲
的观察和总结能力真是我见过所有人里面最厉害的。

  可此时此刻,我却根本没在乎那些事情,而只在乎着自己心里的苦,便对他
又问道:「在这些事情前头,您就一点没考虑过你自己?」

  父亲看我看我,随后又带着几分醉意地、和善地笑了笑「我……呵呵,嗨!
你老爸就这样人儿!喝点酒就爱说大话……」

  但刚刚在情绪激动时双眼中露出的犀利目光,他可没来得及藏回去。

  毕竟他到现在也就喝了一两盅。

  看着老爸眼中的光芒和他用来掩饰的笑,我的心头一火,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爸。儿子不孝。虽然您跟老妈离婚了,但我跟她夏雪平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知道在您那看来也不对……」

  我也不知道我为啥要说这样的话,而且还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可能我是真的
好久没见到老爸,心里也有太多的话想说,也可能是在太亲近的人面前,反而越
容易把自己内心负面的东西暴露出来;也可能是因为我看到他潇潇洒洒地出了远
门,结果邋里邋遢地回到家来,我光在一边干看着干着急干心疼,却什么都不知
道也什么都帮不上,我突然感受到了在家里多少还有点自命不凡、骄傲得意的我,
实在是太过于无能。

  也可能是我太自私又太不理性,几杯黄酒下肚,我再想起一直以来的事情,
我便愈加地觉得自己委屈。说起来,今天他们篮球比赛中场休息的时候,没什么
事情做的我,打开手机翻着知乎,然后跟随链接做了一套《人格分析测试》,99
道题做下来后,结果却有些让我惊讶:结果报告上说,在全球四百万的样本里,
我的人格要比平均水平「更加黑暗」38.92%:其中「自恋(自我崇拜)」、「主
观权利(自己值得拥有更多)」和「利己主义(追求利益)」都到了90分钟以上——
「主观权利」直接达到100分:「施虐狂(使他人痛苦获得享受)」倾向为85分,
「精神病态(麻不不仁、易冲动、极少懊悔且反复无常)」为82分。分析报告里
还指出,这些人格的配比加在一起,就会使测试者本人会经常胡思乱想、情绪化、
外加无法自我抑制——可能我真的需要找一天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

  好在「自我主义(牺牲社会)」「充满恶意(伤人伤己)」「道德推脱(双
标个人行为与道德标准)」和「马基雅维里主义(操控他人倾向)」这四项的分
数都极其低,否则我真的会开始觉得,自己真就是个祸害了。

  「别说这个!孩子!」老爸却一直对我和夏雪平的事情,似乎都很释怀,
「你们娘俩都能好好的,能在一起不像以前那么冰着,咋的其实都无所谓了;而
且爸爸都不好意思说……老爸也对不起你!当初,我跟雪平把美茵抱回来的时候,
本来是想着先当女儿养着,等以后你俩都大了,再让你们结婚的……但是,唉,
爸爸没用,丑死人了,到了知天命的岁数,居然管不住自己裤裆……」

  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老爸,您让我把话说完。事到如今,我要跟您讨论的也不是咱们家『孝悌
廉耻』这些烂俗的东西。」说着,我仰头干了一盅酒,又给自己满上,点着自己
手指头说道:「我想跟您说的是……我心里一直有种感觉就是,咱们家,虽然说
你和夏雪平离婚了,但是咱们家这几个人——您,美茵,我、夏雪平,咱们四个
的关系——对,外加陈美瑭,她就算是个犯罪份子,她也好歹算是我后妈了;您
就说说咱们几个,像不像一出古希腊悲剧?您是搞文化工作的,咱们家您最有文
化!您说咱们家像不像一出悲剧?」

  父亲愣了一下,愕然着注视着我。他的眼神有些虚,但并没说一个字。

  我深吸着面前酒盅里醇厚的酒香,抽了抽鼻子后,继续忍着苦说道:「我仔
细想了想,任何故事喜剧也好、悲剧也好,咋说它都有个根儿吧?你知道这几天,
我自己在家的时候,我就合计这事情来着……自己跟自己掰扯半天,我也总算掰
扯清楚了:咱们家的悲剧,除了陈月芳是想杀了夏雪平这事情之外,总共有三个
病根:美茵不懂事;我不懂事;还有就是,你和夏雪平,不愿意跟我和美茵说真
话。现在美茵不在家了,我的事情我会检讨的。但你和夏雪平呢?夏雪平是嘴硬,
她就是块比石头还硬的冰,她是一『冷血孤狼』,别提『说真话』啦,她都不咋
爱跟人说话。可您呢,老爸?您有在很多事情上头都不说真话!那您心里,是怎
么想的呢?在您心里,您真的是我所看到的您么?」

  「儿子,爸爸什么时候跟你没说真话啦?你这真是冤枉……」

  「您跟夏雪平假装要互相拼个你死我活,这算不算?您跑去自己帮着查曹家
兄弟的事情,都没跟我打一声招呼,这算不算?您私自答应隋琼岚把美茵送还给
她,这算不算?您又说您这次去沪港、去南粤那边是有好工作,结果却把自己造
成这样,这算不算?您从来都没跟我提过一句薛荔莎的事情,这算不算?再就是
您跟美茵瞎说,说是您从那场大火里亲自把美茵救出来的,这算不算?」

  父亲无奈地叹了口气,异常伤心地看着我:「孩子,你这是要清算爸爸么?
爸爸是对不起你……」

  「我啥时候说我要清算您了?您要是老早就跟我说隋琼岚的咄咄逼人,咱们
爷俩商量商量,您说说,美茵现在是不是就不用走了?您要是早就让我知道美茵
还有个亲妈,那在过去那么些日子里,我是不是就会对美茵的态度不一样?她成
长的内心世界是不是也会不一样?这么样的话,咱们爷俩之间,会不会也没有那
么多的隔阂——您把从火场里救她出来的人说成是你自己,这不正表明您对她的
心思,根本不简简单单是养父对养女的心思吗?而且我现在最最介怀的,就是你
跟夏雪平当年的婚姻!为什么当初你远在中东,会跟一个孕妇搞在一起;而夏雪
平在之后,又会跟那个周荻风花雪月、搞出来巫山一段情?老爸,我知道我何秋
岩没那么大出息!在我身上光环太多了,我就真以为自己能了,但我知道我现在
我很幼稚;可即便这样,我也21岁了!我不希望你和夏雪平再把我当成小孩!我
就是想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
道不行吗?」

  父亲长吁一口气后,端着碗,扒拉了半碗面条,接着他放下筷子,给自己倒
满了一盅酒,又给我续上了一些,嘴巴张开又闭上,随后看着自己面前那酒盅里
的酒,自己也痛快地干了,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对我问道:「秋岩,那你先跟爸
爸详细说说,这几天到底都怎么了,行吗?」

  随后,借着酒劲,我一股脑地把这差不多一个月里,夏雪平被我发现的她和
周荻的互动、我跟夏雪平之间的矛盾——包括我让夏雪平怀上孩子、她又去打掉
的事情,然后还有一直以来我跟赵嘉霖的摩擦、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的那桌饭、此
后赵嘉霖偷录到的夏雪平跟周荻的视频和音频、周荻的日记,外加我看到的夏雪
平私藏的那些关于自己初恋男友于锋的事情,全都倒给了父亲。同时对于他我没
放过:我是真的不清楚,他为啥会答应隋琼岚把美茵带走,当然也是借着这股火,
我又质问了他关于薛荔莎的事情。

  一肚子苦水吐个干净,玻璃壶里的黄酒也只剩下小半壶。眼前晕晕乎乎的我,
又打开了另外一瓶酒,全都倒进了壶里,继续在电热杯垫上温着。

  但当我说完这一切,父亲既没急着评价,也没急着辩解,而是问我要了一支
烟。而在此前,我基本上见不到父亲抽烟。

  而此刻,被酒气和烟雾笼罩下的父亲,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冷漠了许多,
竟也苍老了许多。

  「您跟美茵在一起,做出父女之间不能做的事情,除了您也会觉得刺激之外,
也并不是美茵所从陈月芳那儿转述的、你冠冕堂皇的说是为了平衡美茵和陈月芳
之间关系;你没把握住自己,更多的是因为你觉得,美茵跟她亲妈薛荔莎长得特
别像,对吧?」

  「我确实很爱荔莎……她是个很可爱的女人。美茵的长相、身材、皮肤的肤
质、肤色,还有她的眼神和性格,跟荔莎……完全一样。」父亲边抽着烟,边吃
着面,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何老太爷,你羡慕张霁隆么?」

  「羡慕他什么?」

  「您真是……您还跟我装傻!你……」我放下酒盅,狠狠咬了一口翅根肉,
「你知道,死去的陈美瑭跟被隋家掳走的美茵是怎么评价你的么,老爸?」

  「怎么评价的……」

  「『老好人外表之下,其实是个很不简单的灵魂,他的好胜心、自尊心,甚
至要强过夏雪平』——这些是美茵说的。陈美瑭的话就更有意思了,她说在您的
心里,一定是『装着雄兵百万、装着金銮鹤羽、装着酒池肉林』的。」

  「她俩真这么说么?呵呵……」父亲惭愧地苦笑着。

  「您不信,您可以再去问美茵。不说别的,张霁隆现在齐人之福,一妻一妾。
而且我也老早就看出来了,韩琦琦那丫头性取向那方面也乱七八糟的,对美茵有
意思之外,她好像跟张霁隆之间也不清不楚的——我且把琦琦也算做跟张霁隆有
禁忌关系。这样的他,你羡慕吗?」

  父亲紧闭上了眼,猛干了一盅之后,抿着嘴道:「一个人,一个命罢了……」

  「哼……」我也冷笑了一声,闷头喝着酒。

  实际上这么一句抽象的话,让我算是彻底清楚了老爸的心思了,并且同时我
还想到了很多。

  ——爷爷是蓝党特务,旧时代蓝党麾下的两大情报部门里的特务的故事,到
现在依然被人津津乐道,他们的大老板身边,一辈子都不乏桃色肉弹,耳濡目染,
爷爷年轻时候,虽说刀尖舔血,但每天过得想必也都是纸醉金迷、香车美女日子;
我那在粤州跟许老总、吴指挥一起拜过五祖、插过香头、打过陈炯明的军阀太爷
爷,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个妻妾成群、挥金如土的人物,据说我那个太奶奶不就
是太爷爷之前某个妻妾的妹妹么。父亲小时候,总听我这个特务爷爷讲述自己好
汉当年勇,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浮华岁月,他势必也对那样的生活心神往之。

  没记错的话,隋琼岚提过一嘴,美茵的亲妈薛荔莎是安保局出身的。从安保
局出来的女人都不是善茬子,可那薛荔莎竟然还能对父亲一往情深,何老太爷这
人,难道没有手段么?

  至于他对美茵,或许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有私心了,或许他是后来跟美茵在一
起做爱了之后,渐渐对美茵产生了超出父女的情感。这我也理解,我也懂,毕竟
我曾经一度对美茵也是一样的,即便后来他发现他真的爱上了陈月芳。更准确地
说,他应该是把陈月芳跟美茵,都看做是自己下半生开始的预祝礼。他并不因为
美茵故意刁难陈月芳而去疏远美茵,也并不因为陈月芳协助绑架了美茵而憎恨陈
月芳。

  ——这些我都懂。

  毕竟父亲对我一直以来,也是极好的。所以我也真没必要非逼着他,把什么
话都说得太明白。父亲在儿子面前,还是需要有父亲的尊严的。

  「那您一直对我和夏雪平的事情,表现得这么大度,您又是怎么合计的呢?
我一直觉着您早晚会揍我一顿……您是觉得,你们俩离婚了,她跟你没关系了,
还是说,就像你跟她在婚内各自出轨一样,根本不在乎那些……」

  一提到这个,父亲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我之后,还亮起严肃正经的神色,
身跟着他的身子也稍稍坐直了,手上也轻轻握起了拳头,看样子他对我说的话确
实有些气,但同时他又好像有些紧张似的:「秋岩,这话不能这么……爸爸对你
跟雪平这件事心里所想的,可不像你猜的那样!我是真心希望你跟『夏小』……
雪平在一起好好的,儿子,爸爸确实对你有愧!爸爸没权利追究你跟你妈妈之间
的事情。再者,爸爸跟你妈妈已经离婚了,我俩当初离婚,也是为了她过得好一
些,也能让你和美茵过得更好一些。爸爸想事情很简单:只要你们都好,爸爸就
怎么样都行。你跟在雪平在一起之后,爸爸看得出来,你比以前开朗了,雪平也
比以前幸福了,所以爸爸也不会去干涉你跟雪平的事情——这是我之前离开家那
天,我跟你说过的吧?」

  这两个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但也可能是因为我现在喝多了原因,我并不觉得
我能被这两个理由给说服。

  倒是有个事情,吸引到了我的注意:老爸一走嘴,差点把夏雪平叫成了「夏
小姐」。

  紧接着我突然想起,似乎一直到我四五岁的时候,爸爸一直都在管夏雪平叫
「夏小姐」这样距离感很明显的称谓,而不是「雪平」这么亲切的称呼。这个称
呼实际上让小时候的我很敏感,那时候我看电视上电视剧或者电影里,没见说谁
家的丈夫会这么恭敬地称呼自己妻子的;现在跟我差不多同岁的年轻人里,倒是
经常会有互成「X宣森」、「X淆改」的,而且随着我长大,父亲对夏雪平的称呼
也变成了「雪平」。只是偶然听见父亲这么叫夏雪平,我还是有些敏感,但也只
是觉得,父亲内心是那么的贪婪又有企图心,但在夏雪平这边,却总是那么的恭
顺,甚至卑微。

  但我寻思了半天,也没好把心里的狐疑问出口——毕竟我现在的人设已经是
「多疑」了,我可不想在自己老爸着把这个性子搞得更加深化。

  「而且,」父亲见我半天不说话,便接着说道,「以我对雪平的了解,儿子,
我觉得你一定是弄错了什么——雪平这样的女人,她是绝不可能对任何的、随便
的一个的男人动心的,也必定不会在自己有感情归属的时候,去移情别恋上任何
其他男人的。」父亲想了想,又对我问道:「你还记得你最开始,你对你妈妈是
在什么时候、是怎么样产生的现在这种,超出一般母子之间的感情吗?」

  我沉下心来,回想片刻,然后对父亲说道:「其实我刚去市局、去她身边之
后,我心里就对她长草了……当晚我还去偷偷摸摸趴窗户看她来着,还看到了她
为了诱逼那个段捷露出马脚在他的怀里假意温存、跟块冰冷石头似的……我记得
这个我跟您讲过。现在想起来她跟那个段捷还接过吻!我心里就……恶心!女警
办案子,难道都得像这样的出卖色相吗?」

  父亲知道我是气昏了头,才把老账翻出来,于是等着我把气撒出来、说完了
话,他才说道:「孩子,我走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还真亏你也是个警
察,还是个刑警,外边那些没脑子的这么说也就算了,你居然也这么说?一码事
归一码,就算咱爷俩今天聊的不是雪平,而是别的女警察,你也都不能这么说话,
这个你知道的吧!」

  「我……是,是我说错话了……老爸,抱歉……」

  父亲瞪了我一眼,又接着问道:「唉……你还没从警校毕业的时候还不这样
的,这几个月你是咋啦?受的刺激倒是真不小……我再说回你和雪平:你要真觉
得雪平『恶心』,以你的性格,你是不是从最开始都不会接近她?你再回忆回忆,
你是怎么对她产生这种特殊感情的?你除了看到段捷跟她在一起之外,你还看到
了别的,对吧?」

  「是……」我叹了口气,「除了她跟那个段亦澄在一起之外,我还看到了她
的一身伤痛;随后某一天,我尾随着他俩去了一家电影院——本以为他俩是去做
什么猥琐的事情的,结果没想到看电影的时候好几次,那段捷都有可疑的危险举
动——现在想想,他很可能是想趁着电影院昏暗、人少,没人注意的时候想杀了
夏雪平;那家伙当时也应该是发现我跟着他俩了。再之后就是在那家伯爵茶餐厅
的打斗,要不是段捷的那个小情人福至心灵、良心未泯,夏雪平怕是已经没命了。
我当时就在想:夏雪平啊夏雪平,你周围真是没有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徐
远口口声声说把夏雪平当妹妹,现在看来其实也就是比一般下属的关系亲近;沈
量才那家伙,成天恨不得把夏雪平逼得辞职了,或是盼着她有个三长两短;艾立
威,呵呵,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混帐王八蛋设计的,平时给人感觉鞍前马后的、
肯定是暗恋夏雪平,可当时夏雪平遇到危险了人却没在身边;其他的什么下属、
同事、追求者啦乱七八糟的,也都是敬畏着而已,遇到关键生死大事了,才不管
不顾呢!」

  「嗯。那么那时候,这个『周什么玩意的』,他在哪呢?」父亲跟着问了一
句。

  这话给我彻底问住了——对啊,周荻老早就跟夏雪平认识了。不说夏雪平是
不是真跟这家伙有事儿,假设说就算是他俩没事,是清白的,十三年前也好、七
年前也罢,之前他毕竟是跟夏雪平共事过,而且还应该有爱慕之心的,那夏雪平
差点被人毒死、打死,他当初怎么就没出现呢——哪怕是去医院看一眼呢?

  不过也保不齐,情报局那帮人给他正好派了什么任务——赵嘉霖跟他的婚礼
不也一直拖着么?而且当初赵嘉霖也没少在局里一楼睡大厅,像是解恨一样的、
天天晚上打更。万一是有保密需要,他不出现也正常。

  没等我继续展开了往下想,父亲又说道:「你说的这个『周什么玩意的』,
我不认识,没见过,我也不知道他是一个多杰出、多帅气,或者多有心机多有脑
子的一个人;但以你妈妈的学识、人品、家教、性格,秋岩,我是觉得,在什么
地方你是对她绝对有误会的。她这辈子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应该就是跟自己的
儿子在一起。秋岩,听爸爸的:你应该是错怪雪平了!」

  父亲担心地看着我,他的话又说得竟然那么言之凿凿。

  我不解地皱着眉,立刻站起了身,朝着楼上走去。

  「你干嘛?我啥你又不爱听了这是?不是……你不陪爸爸喝酒了啊?」父亲
试探着问道,他似乎误认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给我说得急了气了,跟他耍性
子。

  「您等会……我去把周荻自己写的日记找来给您看看!您看了就什么都知道
了!」

  「喂,真折腾!我说……嗨,下来,别找了!我不看那玩意!哎呦……这倔
小子,犟脾气又上来了……秋岩,回来吧,别折腾了……」父亲轻描淡写地说道,
然后大口「哧溜」了两口面条。

  但此刻的我已经杠上了,尽管脑子喝得晕晕乎乎的、下半身和心脏的血脉也
有些热腾腾的我,真说不清楚我到底是跟谁杠上,是跟周荻、夏雪平,还是跟好
像不管夏雪平怎么样他都会报以无穷无尽信任与宽容的老爸,我打开房门、借着
走廊灯在自己电脑桌上、键盘抽屉里、床头柜和枕头边摸了好半天,最后终于确
定,赵格格送给我的那张储存卡竟然不翼而飞。结合着刚刚一进门就发现的茶几
上的钥匙,我一下子就猜到了那Sd卡是怎么没的,因此我便更加地生气。

  「哼,她还给拿走啦!」我大叫着出了房间,砸上门,怒不可遏地下了楼。

  父亲见我这样子,却笑了出来,随后问道:「哈哈……雪平回来过啊?」

  「肯定是您回来之前,又趁我不在,偷偷回来的!」我猛地连着喝干两盅酒,
气鼓鼓地往嘴里塞着萝卜,「要不是她心里有鬼,她把我存着周荻日记的那张卡
拿走了干嘛!」

  「秋岩啊,你说你不想让我和你妈妈把你当成孩子,可你现在不就正闹着孩
子脾气么?」父亲对我反问道。

  「因为夏雪平在我面前,永远表现得前后矛盾、表里不一!我除了闹孩子气
我又能怎样呢?是她在把我当孩子耍!我无能啊!我……我就是不明白,夏雪平
明明跟我说她对那个周荻是讨厌的……那既然他俩没事,又为何会跟他表现得那
么亲密呢?」我猛吸了口气,捏了两颗枣放在嘴里狠嚼着,嘴里一股苦涩的气直
冲泪腺。

  父亲叹了口气,看我把红枣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倒是把他勾的馋了似的,
他呵呵笑了一下,也伸手抓了一小把枣子放在面碗旁边,啃了口干枣,然后跟着
下一秒挑起来的一筷子面条,大口大口地朝着嘴里嗦噜。吞咽了好几口,父亲吧
唧着嘴,对我说道:「唉,我就合计着在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心里,到底怎样才
算越了界的『亲密』?我进拘留所之前,我手下那个小文和小金——你认识的,
这一对儿还帮着我去你警院给你送过材料那俩——他俩正要闹离婚。你知道为啥
么?就因为小金给女客户发微信的时候,用了表情符号。」

  「那……」

  我白了一眼老爸,刚要说话,没想到他却给我面前夹了一筷子翅根。何老太
爷一般在饭桌上能这样,都是在表示自己想堵住我或者美茵的嘴。我把身子朝着
背后倚靠着,索性也不说话了,单就一个劲地吃着枣子喝着酒,且听何老太爷继
续说道:「雪平这人,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这样:评价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会
因为自己跟那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而去进行主观描述。对这个『周什么荻』是这
样,对省警察厅里那些个跟她不对付的大官儿们也是这样。雪平这个人单纯得很。
孩子,咱且说她跟那个『周什么的』亲密一些,又怎么了?从我认识她的时候,
她就跟我说过,对于什么『国情』『安保』的这帮特工们,她其实挺反感的。可
她没办法,她从小就长在那种环境里的,你外公的学生徒弟们都是特工,雪平从
小到大的闺蜜姐妹们也都是特工。你说这样的话,她能不矛盾么?」接着,父亲
对我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跟张霁隆那一类的人交往、且不觉得心里
不自在、不舒服么?」

  「为什么?」其实我也正好奇。我是没办法,我跟张霁隆接触一来算是偶遇,
二来又是工作性质、跟徐远与他之间打哑谜一般地下盲棋。但父亲可是个读书文
化人,讲道理,他们那一群文化人对张霁隆这样有黑道背景的人多少都有反感的。

  「嗯……你爷爷当年,趁着内战快结束的时候,从外地逃到Y省隐居,就为了
躲着当初旧时代蓝党的那些特务。可你猜怎么着?到了后来他生活的那个村子,
落下了脚之后……那都得两三年了吧,他才发现那一整个村子的人,以前全都是
在山上『立棍』当『绺子』的,那是个接受改造的土匪村。你奶奶他们家,以前
是山上的三当家;我小时候没事陪我一起勒皮枸子、扇片剂的小孩,他们那几个
的爹以前打过日本鬼子和伪警察,抢过地主豪绅,但坑老百姓、杀人越货的事情
也没少干过;他们那几个的妈妈,以前要么都是窑子里的,要么就是被『绑红票』
抢到山寨去的,要么以前也是女胡子。老头活着的时候总嘚吧自己,『是逃了鹰
犬洞,进了虎狼窝』。所以我从小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土匪黑道,但奈何我从小的
那些朋友们,全都是土匪二代三代。雪平的拧巴,其实我能懂。但咱在说回来:
雪平跟『那个什么周什么』……俩人那就叫『亲密』了?我听你说那意思,雪平
去做人流,是那个『周什么什么』……陪着的?」

  「鬼知道他俩怎么回事!我打电话的时候夏雪平告诉我她自己在医院,也没
跟我说明白……」

  「那就是那个『周』在陪着了。你不是在雪平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
在她身边么?」

  「那她也没跟我说……」

  「那你怎么就没发现雪平的身体不对劲呢?你也是个大人了,这些事你也都
懂,你怎么就没发现呢?男女之间相互照顾,没做好就是没做好。」父亲用着看
穿一切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看得出来你用了很大力气去想表现的很好,但我也
看得出来,你骨子里其实还是觉得,雪平是个大人,你自己是个孩子。你觉得她
还是比你强,而你的所有努力都必须在她那里得是加分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那个周』也是在雪平做了手术之后帮了忙、开着车子把人
送回了家。那种手术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更何况雪平怀的还是
你跟她之间的孩子。任何女人,都是有自己的脆弱面的,雪平也是如此。但脆弱
面和脆弱面之间又会有不同:有些人的脆弱面,如宣纸蝉翼,滴水则透;有些人
则需要日积月累才能打穿,就像木板一样;还有些人,即便是脆弱面,跟其他人
比起来也是铜墙铁壁。无欲则刚,雪平再脆弱,也只不过是跟那个姓周的开了个
**的玩笑而已,也仅此而已,结果被你当成了打情骂俏。但是就你的描述来看,
事后雪平的表现可谓坦荡磊落,还对你的突然光临表现得很惊喜。倘若她真的跟
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她当时难道不会藏着掖着么?」

  「哦,那您的意思是,到头来,还是我欠……」

  「行了,行了!儿子!瞧你这冲动又小心眼的模样,也不知道你这不听劝的
德性随了谁!呵呵……」父亲笑了笑,然后默默低头抿了抿嘴,夹了一块西红柿,
继续道,「我真不相信她能跟一男的随便亲密到哪去、亲密到你现在怀疑他俩的
那种地步。雪平本就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她能跟你跨出一般人都不敢想、可能
也接受不来的那一步,一定是在心里做了好大的斗争。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再去
跟别的男人发生不该发生的呢?不过你可小心了,就你这爱多心、又动不动意气
用事的性子,很容易被人操纵或者利用——你以前不这样的!你现在都是重案一
组的代理组长了,多少该注意一下了,要么,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你笑话的!」

  嚼了一会儿红枣,我心里的悲伤劲儿、痛苦劲儿和对夏雪平的不舍得又都蹦
了出来,再看看酒盅壁上倒映着的扭曲的自己,我才发觉从刚刚坐下来喝下第一
盅酒到现在,我的情绪发泄得确实有些过了。

  而老爸刚刚不经意间提到的「操纵」和「利用」这两个词,又突然让我想到
了那无缘无故被挪到我床下的夏雪平的储物匣。那东西难不成真是自己长了腿么?

  父亲看了看我,微笑着提起那只玻璃壶,给我倒满了一盅酒,对我说道:
「我为什么信任夏雪平,你知道么?我跟雪平结婚的时候,我和她的出身相差可
真是太大了,你外公是地方大员、F市Y省警察系统里的顶天梁;而我却是敌特破
坏份子的后代,一个要啥没啥也没有前途穷学生。你外公让……你外公能同意我
跟你妈妈的婚事,其实让我对你外公跟你妈妈都挺有敬畏心的,于是结婚后我俩
都约好了,倘若有一天,咱俩其中任何一个在外面看上别人了,就一定不要保留
地跟对方说,无论什么时候、跟谁;把话说明白了之后,该离婚就离婚,改分财
产就分财产,咋的都行——虽说这到最后,我俩还是离婚了,但我其实都没寻思,
我能跟雪平在一起过那么长时间。没想到在外面有人那个会是我,呵呵。」父亲
自嘲地说道,并且舒服地嚼着面条,「但是,如果真像你现在认为的说,雪平跟
那个周……是叫周荻吧?呵呵,名字跟个女孩名似的。」

  「周荻。」

  「对,周荻——跟那个周荻之间有什么私情,那我相信她也肯定会第一时间
跟我说的。至于你刚才热血充脑,非要给我看的那个什么日记……秋岩,你老爸
我是搞文字工作的,对于文字方面的事情,我也算是有话语权了:孩子,你记住,
一切白纸黑字写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真的。」

  「您这话就哄小孩了,他自己私密日记上写的东西,怎么可能就不是真的?」

  「谁说写日记就一定要写真东西的?」

  「那不写真东西写日记干嘛呢?您别哄我玩……」

  「你爸爸我就写过那种日记:人都是真的,事情背景和起因也都是真的,但
就是把自己脑子里的幻想当成真事儿给记下来了。」

  「嗬?您真这么干过?」

  「对。」

  「那这样你图啥呢?」

  「日记就是写个自己看的,把自己想干却没干成的事情、或者不敢干的事情
写出来,自己给自己捏造一个故事再给自己看,就图个心里痛快。」父亲看了看
我,又转头看了看一楼那空荡荡房间,轻叹着说道,「只是有些事情,捏造得久
了,是会欺骗自己的记忆的,结果自己慢慢也跟着上当了,信以为真了。」

  我听了父亲的话,还是觉得父亲是在安慰我,于是我摇了摇头道:「我还是
不觉得那是周荻瞎编的故事……他些那玩意您是没看到——而且您也不认识他,
那家伙脑子特别灵,所以他写的东西也事无巨细。第一篇里第一次写他跟夏雪平
的私情就差点没给我把心脏气出来,后面一连好几篇还都在回味呢!而且后面的
几篇越写越详细!还把夏雪平……我怎么跟您说呢?那家伙还是个『体验派』呢!
您知道吗,就他……」

  「我听你这么说,倒是越来越相信是那是他编的了——咱这么说:他如果对
雪平的情感难以忘怀,对雪平的身……咳咳……就像你说的,这个周荻如果真是
个体验派,他为什么不在你所说的第一篇日记里面就把所有感受写下来,而是要
逐篇把自己的感知写得越来越具体?生物学上讲,人类或者任何其他动物对于感
知在记忆里的储存,是会越来越不清晰的,因为那是两个或者多个对象同时分泌
的荷尔蒙所创造的,离开彼此了荷尔蒙的交换就会减少;而想象出来的『感知』
正相反,他会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浓烈,因为那是自己身体内的多巴胺创造的,
自己的多巴胺会在自己身体内积累。」

  我一时间觉得父亲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尽管我还是没办法相信那些文字真是
周荻编的:「您是说,是我在胡思乱想?」

  「对。而且胡思乱想往往都是没意义的。」

  「可我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她什么都不跟我说清楚,什么都藏着掖着……我……
我就是太爱夏雪平了……」

  「因为『太爱她』,你就胡思乱想么?」父亲很严厉地看着我,「你在你的
脑海中,时时刻刻都把你最关心的人,用一种最不符合逻辑的方式,把她往最不
堪的事情上联系,你觉得这应该是因为你『太爱她』而做得出来的事情么?」

  「我是因为……」

  「这不叫『爱』,儿子,这叫『自私』。」父亲目光沉重地看着我:「秋岩,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是给自己锁在了你自己给你自己幻化出来的匣子里,你只是一
个劲地朝着自己眼前能见到的最阴暗的地方躲着阳光,但同时却又把自己躲进去
的那个匣子摆在光天化日之下,并想让所有人看到你有多卑微、多委屈;但你自
己却并没有去把事实探究到底。你对夏雪平的怀疑,只是眼巴前儿的一个轻揽、
一个脑瓜崩,再加上别人给你偷来的视频音频和所谓的日记——而那个帮着你偷
东西的那个女孩,赵景仁的三闺女,其实也跟你一样,对不对?」

  「……」我有些哑口无言。

  「爸爸知道你的脾气,你跟雪平你俩分开一段时间也好。你是个倔脾气,她
也是个倔脾气。但你母子俩想要在一块相处——就算不像前一段时间你们俩那样——
那总得有一个,稍微软化一点吧?别急着发脾气,儿子,你记着,不仅实在这件
事上,无论你面对什么,都记着,你看到的东西有可能并不是它本来的样子。」

  「行吧……您这话多矛盾,您自己也好像没掂量似的……」

  「呵呵,你不矛盾么,孩子?你怀疑猜测雪平的目的,到底是你希望她是干
净忠贞的,还是你希望你那些肮脏淫乱的可怕幻想会是真的呢?秋岩,提防不是
猜疑的同义词,永远别去做一个喜欢猜疑的人。」

  就着刚咽下去的酒,我不禁哽喉。父亲说的是对的,道理我也早就懂,但是
在夏雪平的事情上,我永远绕不出自己跟她之间的这段迷宫。

  「那于锋呢?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么?」我擦了擦嘴角,顺带着
抹了一把脸颊。

  听我提起这个名字,父亲没马上回答,而是捏了一只鸡翅,放在嘴里嚼着。
他嚼了半天翅中肉,细致地舔干净了骨头上的碎渣之后,才对我说道:「我是没
见过这个人的。光在你外公那儿,这个人已经都是他一生中的痛;而对于雪平来
说,就更不用提了吧。」父亲低着头,眼睛迅速地朝着左下角撇了一眼,然后眼
瞳又迅速地移回到原位,接着说道:「那家伙,欺骗了你妈妈,是他甩了你妈妈。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他确实就是个渣男。只是,呃……孩子,那都是多
少年前的事了?雪平家室那么好,人长得又漂亮,能没有点过去么?而且那家伙,
不是早就叛逃到别国了……」

  我深吸一口气道:「他回来了。」

  父亲瞬间愣住了:「他?他……回来了?」

  「怎么了?」我突然感觉父亲的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对劲的气息。

  「他?他还能回来?」父亲怀疑、费解又有些恐惧地看着我,再次确认道:
「他从两党和解前、到过度政府时期,再到现在,一直都是国家A级的通缉犯,他
怎么可能回来?」

  「这我也不知道,但我基本可以确定我见过他。夏雪平以前那个助手、化名
成艾立威的家伙,给夏雪平和我留下过一堆资料,其中就有一张很早之前什么
『警检法大会』的大合照。我认得他。」我越说越气,但是心里的感觉也更加颓
然,越是容易想到心里紧的地方去,「说不定夏雪平也见过他了。您觉着以您对
夏雪平的了解,您能判断他俩会见面么?

  父亲听了我的话,他想说的东西显然都已经到了嘴边,但在看了我一眼之后,
又硬把话咽了回去,用勺子擓着鲍汁萝卜往剩下的小半碗面条里送,拌了三两下,
吸溜着沾满鲍鱼调味汁和萝卜水、还带着点西红柿炒鸡蛋红汤的面条;嘴上手上
专注地吃着端着挑着,眼睛却眨了个不停。他那长着皱纹的眼角本身稍稍上扬着
一些的,可等他听我说那于锋应该是回来了之后,眉头便越皱越深,眼瞳乱窜的
同时,眼睑眨的简直像在打字、拍电报一样——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父亲每每
遇上什么让他困惑到极致的事情时,他眨眼的速度就会加快。

  「爸,您合计啥呢?」

  「哦,没什么,就是……我在想着你说的这些事情,到底跟雪平能有多少契
合度呢。」父亲掩饰地笑了笑,但紧接着又正经严肃、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
「秋岩,你这么胡思乱想,到最后究竟能怎样呢?哦,雪平跟那个周荻在一起,
同时又跟老情人约会么?她是你的情人,但她也是你的妈妈,而且,她还是那个
夏雪平的啊。」

  「车轱辘话……」我百无聊赖地摇了摇头,「这点道理,您在我这算是转不
出去了。呵呵,不过也是……这些事情在我心里也是转不出去了。」

  「那行吧。孩子,今天咱们父子俩喝酒,就别想那些了,爸爸也知道我再怎
么劝你你也不见得能把话听进去。遇上这种事情,你可能也会觉得不好受,心里
的坎一时间过不去。但我想,总有一天你应该会知道,你对雪平的一切猜度都是
错的。而且,到了那天,你才是真正的懂事了,真正的是个大人了。」

  「我也希望我是错的。」我抬手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从眼眶中掉出的眼泪。

  「哈哈,一定是的!」父亲十分自信地说道,并微笑着给我递过来两张纸巾。
「雪平现在住哪,她也没告诉你么?」

  我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只知道她现在应该住在F市情报调查局情报二处处长
岳凌音的家里,要么就是岳大婶给她安排的地方。具体地址、小区名字什么的,
我是真不清楚。我也没问岳凌音。」

  「哦,行吧。」父亲点了点头,「我联系她吧。不过……唉,秋岩,你得先
帮我再弄张手机卡,并且你再找一个以前你替换下来旧手机,借老爸用用。我现
在没手机,联系不上雪平。」

  「用我的旧手机干啥?我救了蔡励晟一命,蓝党特勤处那帮傻逼混球不不由
分说把我架走到他们党部之后还揍了我半天。蔡励晟为了道歉和致谢,还给了我
一张卡。我直接给您再买一个新的不就得了?正好,弄个签约机,有最新机型的
那种,话费我也就帮您交了得了。」

  「别别别!别用签约机,千万别弄签约机!」老爸突然很焦急很慌乱地说道。

  「怎……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你没看最近新闻?好些地方的签约机,那都是样板机和
翻新机做的——弄个新机型的壳,里面主板什么的全是旧机上面的?别弄那个,
容易受骗。你就随便给我弄一个手机就行,用不着多贵的。」

  「那好吧。那您原来自己的手机呢?」我注视着父亲。

  「我……嗨,还能哪去,丢了呗。」父亲对我淡然地说道,接着他看了看我,
似乎察觉到我并不那么容易被他搪塞过去,于是他便继续说道:「我坐火车回来
的,结果睡了一宿觉,再醒来手机就没了。」

  我隐约觉得老爸再跟我撒谎……不对,何秋岩,你该自信点:把「隐约」去
了,老何同志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遇到事了还不想跟你说,不是么?

  我咬牙忍了忍心中的躁动和不悦,接着问道:「那您去的时候不是坐飞机吗?
回来时候怎么没坐飞机?」

  「啊……没订着机票。」

  ——可真逗,老爸啊老爸,你真以为你儿子我不知道你每回订机票,都是按
照你自己缜密的行程安排订往返的?这次回来坐火车,就说明要么他是错过了飞
机,要么就是飞机不能坐。「那您坐得不是高铁?怎么还在车上睡了一宿觉?我
没记错,现在最慢的从沪港到F市的列车,中间也就在S市、邺陵、津港跟首都停
这么四站,差不多八个半小时就能到F市。」我故意问道。

  「我……唉,呵呵,你看你这个傻爸爸!拎回来之前,钱包也被人偷了!身
上最后总共就三百块,买了一张四十多块钱的『快列票』回来的。」

  听罢我心头一急,同时鼻子也忍不住感觉有点发酸。

  也就是说,父亲在火车上待了差不多两天。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结
合他手机钱包俱不翼而飞的现实,再加上刚刚他在屋外瑟缩着身体站在冷风中的
样子,让我心里基本可以确定:老爸好像是逃回来的。

  「您……那您着急要么?」

  「最好明天就给我。」父亲好像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对我说道,「可能之
后我还得去一趟M省那边去。」

  「您还要走?这刚回来连屁股都没坐热乎呢……」

  「嗯。」父亲看了看我,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招儿啊!你老爸我现在
搞自媒体了,给自己撰稿,好多事现在都得亲力亲为啦!心疼你老爹了吧?哈哈……


  「唉……啧!」我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唾沫,认真地看着父亲,那种带着
担忧的苦滋味的血从心头一股接着一股地涌上眉头。「您到底是去给自己攥稿做
准备的吗?您在南方那边都干什么,能给您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说老爸,您到
底遇到什么事儿了?您就不能告诉我么?」

  父亲抬头看着我微笑,眼睛里的深色,却一直在往回藏:「哈哈,爸爸不是
说了么,就是去做几个采访、帮着那边的报纸杂志写点东西……」

  「那您采访了谁?采访的专题是啥?您写的东西最后都在哪发表了?」

  「哈哈,这孩子……爸爸刚写出来的东西,都是在月刊上发表的,想看你得
等下个月呢!」父亲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但他的眼神更紧迫地往回收着,「怎
么?你审讯老爸呢?你这刑警才当几天,就养出来职业病了?连爸爸说话你都不
信……」

  「那您自己看看您自己刚才那样:又是一件好衣服都没带回来,又是手机钱
包都没了,又是坐着铁皮火车回来的——您一下子成这样了,能不让人担心怀疑
么?」

  父亲笑着,之后又沉默了。

  「您还说我怀疑这怀疑那的呢!你啊,跟夏雪平都一个样!啥都不跟我说,
你说我能信啥?」

  「儿子啊,你别怪爸爸,你也别怪你妈妈雪平。」父亲突然叹了口气,眼睛
周围似乎还有些发红发热,并在叹气后,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手:「唉……不管
怎么说,我跟雪平都是希望你好好的。有的事情,我俩肯定都会跟你说实话;可
是有的事情,我俩不跟你说实话、或者压根都不跟你提,我俩……我俩真的是不
想让你受到伤害的。秋岩,你以后慢慢会懂的。」

  看着父亲认真且深沉的样子,再带着我对父亲之间复杂的亏欠和担忧,我确
实有点不忍心再问下去了,我知道此刻的他应该是身心俱疲的;可我心里隐隐又
觉得不甘心:「那……不是我说……那到底是啥事怕我会受到伤害啊?」

  「等你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父亲却这样深沉地说了一句充满禅
机又很无聊的话,接着还补了一句,「但其实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你永远都
不要知道。」

  「我这……」我摇了摇头,回想到父亲之前就着时政热点写的那篇文章,突
然眼前一亮,我紧接着立刻警觉地问道:「爸,真不是蓝党那帮人看了您写的那
篇文章,就跟您过不去了吧?」

  父亲看着我,憨笑了两声又说道:「不是……呵呵……你想哪去了?他们就
算想对付我,还没对我怎样……」

  可他这么一憨笑,越笑就越让我觉得可能是蓝党那边的事情。

  「你在我这就别有顾虑:要真是蓝党的人对您不利、找您麻烦,您就跟我说。」
我脑筋一转,对父亲说道:「我可真有招对付他们!」

  「呵呵,真不是他们……不对,你有啥招对付他们啊?人家是一个政党,你
才是一个小警察……」

  「他们不是把我带回蓝党党部打了一顿么?但当时我手机还录着音呢,他们
不知道——里头关于这次暗杀蔡励晟的黑幕,我手机里应该都录下来了:他们特
勤处和那个李秘书长有猫腻!我只要把录音交给我们副局长沈量才就行!」我得
意地笑着说道,「沈量才不是一直跟从胡敬鲂,站在红党那边的队伍里么……」

  「你打住,秋岩!」父亲再次严肃起来,又郑重地看着我:「孩子,这种事
儿你不能干。别说父亲真没被他们的人怎样,就算真的是蓝党对你爸爸我怎么样
了,这种事情,那你也不能干。」

  「怎……怎么呢?」

  「其一,这种事是鸡鸣狗盗的事情,玩的都是阴谋和黑暗,你玩一次之后,
就回不了头了。什么在警队里拿到多少多少成就、当个什么部长局长警监之类的、
或者什么超过你妈妈冷血孤狼或是你外公之类的,爸爸没那么多想法,爸爸只想
让你做一个光明正大的、正直的人。其二,沈量才那家伙爸爸没怎么见过,但是
爸爸知道,那是个小人。就爸爸我从社会上的那些朋友嘴里听到的他干出来过的
蝇营狗苟的事情就够写两本书的,更别提我从你妈妈那儿听来的了。他一直就对
雪平没少使绊子,这些事情,你应该也清楚,爸爸不想让你跟那样的人在一起相
处。雪平说过,要不是你妈妈的那个朋友、你们局长徐远跟那个沈量才关系好,
她才不会多理会那个人多少呢。」

  「哈哈,从小到大我还真没听您真正反感过谁。没想到您对『沈倭瓜』的评
价,居然能这么『高』。」

  「他是你的上司,你倒也用不着躲着他;但是你主动靠近他、或者给他成就
了什么事情,之后的话你一定会很心累、很后悔的。而至于那个胡敬鲂,那家伙
更不用提了,他几次三番想暗算雪平,关于这些你也应该知道的吧?尽量别去招
惹他们。当警察,就好好抓罪犯、办案子就好了,这世界上的某些事情,你妈妈
和我这样的人是逃不过了……但你能不参与,就别参与,这是爸爸给你的建议。」
紧接着,父亲又低下了头,侧过脸看了看一楼卧室的门,「唉,这世道……就现
在这节骨眼上,你要是能跟雪平分开一段时间,其实也不见得就不好。我估计雪
平也是这么想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老爸。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我也看到了抽动着鼻子、
眼带委屈的我自己。

  「所以我就在您这,啥忙都帮不上了,是吧?」

  老爸看了看我,轻松地说着:「我用你帮啥忙呀?呵呵,跟你老爸还装大人!
你就管好你自己、把你自己照顾好了就……」

  「我就弄不明白了!为什么夏雪平这样,你也这样!为啥你们啥事都不跟我
说明白呢?然后还口口声声说是因为爱我、怕我受伤害!何劲峰老太爷,您自己
把您和夏雪平的所作所为自己从头到尾复盘一遍,你说你们俩能不让我多心?」
我咬着牙,含着一股带着苦涩的委屈气息看着父亲,「……倒是说我不懂事、幼
稚、爱胡思乱想,那你说你们俩都这样,我能不胡思乱想么?」

  父亲听了我的话,突然用着一种茫然又无助的目光看着我,紧接着他的眼神
又开始闪躲,抿抿嘴巴后又把面碗端起来,拿筷子扒拉着碗里面仅剩的一点碎面
条和鸡蛋卤底子。

  「行吧……」我看他没有一点要继续把话说下去的意思,便带着满腹的哀怨
站了起身,「您自己吃吧。我困了,上去了。」

  父亲立刻放下了碗,低着头看着我朝着楼梯走去;却直到我走到楼上之后,
也没唤我一声。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走到电脑桌前拉开了抽屉,正好老邵大爷上次送我
的那种秘鲁香烟我还剩一包。此刻的我,极其需要尼古丁来麻醉自己。但就在我
翻出了一盏纸杯当烟灰缸,一屁股坐在床上准备把烟点燃的时候,我却才看见,
在我的枕头上放着一张字条——这是两行带着凸凹不平的干燥后晕痕的字迹「假
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

  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我深吸了口气,默默地把这张字条对折后,跟手里的香烟塞进抽屉里。

  一方面,我觉得夏雪平这样很不要脸,都明明心里还念着另外的男人,而且
很可能还是俩男人,而且跟其中一个还保持了那么长时间的私情,竟然还好意思
给我留下这样的话;

  但另一方面,我又因为我终于确定了夏雪平也是难过的所踏实了下来——这
至少证明她是有良心的,我跟她之间打破禁忌的情愫不是一文不值的,可紧接着,
我却因为这份并非不值一文的情感已经走到了一种覆水难收的地步,反而更加难
过。

  在这种心情下,是越抽烟越难受的。

  趁着睡前,花之前蔡励晟给的银行卡网购了一部手机,正常情况下明早八点
钟前后就能送到家门口。我本寻思着再下楼跟老爸打一声招呼,并告诉他明天我
是没工夫帮着他把之前手机里的资料通过云端转存到新手机里,可刚刚他那一如
既往的跟我对任何事都三缄其口的态度,又让我有点不想跟他说。我也是真的很
好奇他这段时间到底去干嘛了,于是我立刻打开微信,准备让大白鹤帮着我暴力
破解一下老爸以前的手机资料。

  不过想想,我最终还是没把那已经打出来的话发给白铁心。我总觉得,自打
我从外地回到F市之后,这家伙好像就什么东西变了似的。这让我心中隐隐不安,
我的躯壳里,有个声音开始对我说:可别什么事情都再去找大白鹤了。

  关了对话框,我便打开了朋友圈。本来想着明天一大早去附近新开的那个货
仓超市看看的,没记错的话他们那里也有办理电话卡的,可恰巧我正好在此刻看
到许常诺转发了一个手机卡的促销广告,我便从他那问了一下详细信息,然后又
联系上了那个通讯公司的代理,并且直接转了八百块多钱,作为一年的、加了最
高流量包的电话费——对面自称是许常诺发小的代理一上来还呜哩哇啦地跟我说
了一大堆我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后来我才知道许常诺那家伙居然是个朝鲜族,这
个代理石先生也是,他也误以为我能听得懂朝鲜话。也省事了,电话卡也差不多
明早七点半到八点半之间能送来。

  挂了电话之后,看着许常诺的信息,我还念叨着,F市街面上的朝鲜族的大拿
是李灿烈、地下的老大哥则是车炫重,那这个许常诺跟这俩人,会不会是有点什
么样的关系呢?

  ——但紧接着这件事就从我脑子当中滑过去了,而且滑得很快:一想到车炫
重,我就想起那天那个被他亲自砍了手的、长得像宋智孝的那个姐姐,再接着想
起抱着赤身裸体又鲜血直流的她的张霁隆,还有她身上的细腻触感跟体温;

  接着我不禁觉得浑身上下好像缺了点什么可以取暖的,便迅速脱了身上的外
衣外裤,换了短袖短裤后钻进被窝里,借着酒劲晕晕乎乎地会想着自己感受过的
每个女人身上的体温、肌肤触感,以及她们娇媚的模样,同时脑子里也模模糊糊
地出现了韩橙在接到张霁隆的电话时候那种关切和紧张……

  韩橙当时的样子,真的是太美了,那是令人陶醉的美。可我对她的这种美,
却丝毫地没有觊觎,但又的确十分渴望:为什么人家的女人,是可以那么的让人
感觉到踏实、善解人意,又那么的温柔顺从呢?人家跟自己的男人在一起了,那
就会跟对方相处得就像是一个人一样——张霁隆进监狱那么多年,真没听说过在
外面过生活的韩橙有什么边边角角的风言风语。

  而反观夏雪平……哼,她就不能有一丁点跟韩橙稍微学一下的吗?呵呵,好
一句「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你确定那是「太阳」,不是照在
你内心「平静湖面」上的「雪白明月」吗?

  不过也对,我好像距离张霁隆也很远,我也别说人家……

  或许,抛开什么母子血缘、什么家庭伦理、什么社会道德禁忌之类的因素,
单纯作为想要尝试在一起的一男一女,我和夏雪平也并不合适。

  酒劲没一会就上来了,我挂着耳机,打着呼噜,就着窗外骤然落下的雨夹雪
敲打在玻璃窗的节奏,循环了一夜的《茉莉雨》。

  园中花瓣落地,了断了过去。

  而我酝酿情绪,举杯引醉意。

  「轻叹一手别离名为茉莉雨/园中花瓣落地了断……嗡!嗡!嗡!——爱来来
去去/走走停停/无论多小心——嗡!嗡!嗡!」

  睡梦中警觉半路换歌,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再一睁眼,却见制服大队给我打
来了电话。

  「喂?我何秋岩。」

  「秋岩老弟,这电话是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让我打给你的。赶紧过来吧。」

  「唉……咋了?」我一看桌上的时钟,4:52A。M。忍不住捂着脑袋叹了口气。

  「快来吧,有个案子,估计你们重案一组又没好日子过了——上官果果杀人
了,刚被转到咱们市局。」

  「我操!谁?」听到这个名字,我整个人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脑袋
里产生了一阵被轰炸之后的眩晕。

  上官果果,著名畅销小说作家、剧作家——当然,这只不过是他的附加身份
而已。他最主要的身份,是上官立雄的儿子。

  而上官立雄,这家伙的身份可就大了:现任国务副总理。

  「你没听错。刚刚我去陪着拿的人,就是上官果果。别说你们了,这阵子咱
们整个市局估计都没好果子吃。不多说了,老弟,我还得赶紧通知你们一组胡佳
期,俩局长点名要你和她一起处理这个案子。撂电话了。」

  我什么都没多想,立刻简单洗漱了一下之后,就穿上了毛衣秋裤、西装大衣。
听着一楼卧室里父亲酣睡得正香甜,我也没好打扰他跟他打声招呼。出了小区大
门,我立刻拦下一辆计程车,直奔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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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3)

  在这世上总有一种人,嗅觉永远要比警察还灵敏。这边我还没到市局,那厢
在手机上,上官果果在F市出了命案被抓之后、转到咱们市局的事情,就已经占据
了各大网站的话题榜头条,而前不久,关于他揭露校园霸凌的代表作品,小说
《堕落象牙塔》,要被改编成电影且刚刚公布角色阵容的所有消息,全都从热搜
榜单上被彻底挤掉。

  无关者追踪热点,吃瓜看戏,在其他看客的眼里,今天这爆炸性的新闻,早
晚会跟他之前流传出的那些,诸如邀请首都文艺学院的一整间寝室的女生开裸体
派对陪自己过生日,和在首都六环边飙车边让某大学校花为自己口活、结果差点
出了事故车毁人亡,之类等等,成为他们讽刺谤贬执政党的事例和茶余饭后的笑
谈;

  而我只是眼见着他这个扎眼的姓氏「上官」,几近心梗加脑溢血。

  ——若是个单纯的畅销书作家也就无所谓了,人家那上官果果可是副总理的
儿子,放在古代,那就是右仆射或者内阁大学士的衙内;而我呢,我才多大一个
小吏?偏偏要我办他的案子,这纯粹是拿我架到火上烤。

  说起这个上官立雄,这家伙倒也是个能人。上官立雄的父亲,平生履历不算
惊人,但也称得上是红党的一位资深元老级别的干部。因受到老爷子的庇荫,上
官立雄在两党和解以前,于新政府内的仕途一直顺分顺水——虽说执政党一党独
大,但也将就个资历和经验,年轻的干部想晋升到首都核心部门,必须先在地方
上有所成绩、锻炼能力、积累经验和口碑,还得经过组织的各种考核检查,达标
了才能上位,整个程序可比现在这种一票一票选举复杂多了。可上官立雄呢,此
人似乎没怎么出过首都,一直就是在各处京官衙门里混饭吃的,他的其他兄弟姐
妹,也都是如此;

  而在红党一党专政的那最后的几年里,这家伙竟一跃成为能源部的部长,尔
后两党和解后那两三年,先前不少的红党官员或主动请辞、或遭到蓝党跟地方党
团联盟的弹劾下台、被起诉落马,但是上官立雄雷打不动不说,却又出任协调事
务部部长,随后又在红党党内一直晋升到红党中央党委委员会主任,并一直担任
副总理职务。

  算起来,他当上副总理的那年,差不多也就是四十七八岁左右,算是红党创
党之后到现在为止最年轻的中央大员,在当年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当然,坊间对他也有两个传说:其一,红党内部有个叫「白银会」的派阀,
因派系内成员都是晋州白银谷籍贯出身的官员而得名,而这个上官立雄,便是
「白银会」的阀首把头,而「白银会」的大部分成员,不是主政中央关键的财政、
资源系统,就是掌管着著名的大体量的国有或半国有企业集团,可以说,从两党
和解之前到目前为止,这个国家的钱袋子,就一直被牢牢地攥在「白银会」的手
里;

  其二,一直有传闻说,在二十几年前,两党和解之前的国内动乱,就是此人
在幕后参与策划并指挥的;因此,还有支持蓝党跟地方党团联盟的声音夸赞,说
此人是两党和解的第一功臣,立下了再造国家的不世之功;当然,海外还有一大
批自认真正的爱国者的人士,又都骂上官立雄卸磨杀驴、道貌岸然——不过他们
说的东西,大多看起来都比较捕风捉影,在两党和解前前后后上官立雄到底做了
什么,网上关于这部分东西的实质的纪实性资料甚少,而对于其过去的事迹,一
般也没人有心力去一点点查阅过去的那些旧报纸、老新闻;若是想看关于他过去
细致的所作所为,也都只能从社交媒体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章社评之中找些有用
的东西,好似从粪坑里扒黄金。

  不过无论是哪方面的说法、哪种笔法的文章,还都有意无意地暗示了一件事:
现任国家元首易瑞明,在当选元首之前,就素来与上官立雄不睦,却又因为上官
立雄在红党党内的名望本就与易瑞明逊色不多,同时,他在蓝党及地方党团,跟
南港、南岛方面的各界,又拥有莫名的好口碑跟支持度,因此,易瑞明跟红党内
的其他首长们,也都不得不忌惮此人,对其派系不好根除、又轻易弹压不得,平
时对他自然也是处处礼让三分的。

  但是,这些庙堂上的事情,跟我都没啥关系,我只是头疼,为什么刚刚从蓝
党那边的事情中脱离出来,却偏偏又要卷进红党这边的事情来呢?我到底造了什
么孽?如果真是闹了杀人案,那就必然要把这案子摊到重案一组头上,而只要摊
到重案一组头上,就必然会让我来处理这个上官衙内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多做
点功课,迅速地查了一下他的背景——这么得罪人的事情,一般情况下谁敢来查
办,尤其是上次我跟许常诺在医院走廊里聊了几句之后,我更加清楚,现在重案
一组里的大多数,在警务系统财务赤字、跟省厅的人不断借着地方大选的契机,
结党营私又打压异己的大环境下,心里早都已经颓了;而我呢——呵呵,你何秋
岩才这么点的岁数,什么能耐又都没多少,竟然能当上代理组长,你又是夏涛的
外孙、夏雪平的儿子,又不携家带口的,你何秋岩不顶锅抗雷谁抗呢。

  于是,当我现在正襟危坐在面见徐远和沈量才的车上的时候,我脑子里的退
堂鼓早被捶得嗡嗡直响,随后我又怎么坐都坐不踏实,于是又辗转反侧地瘫在计
程车后座上,举着手机乱翻着关于上官家的信息,以至于司机也不知道是真担心,
还只是想拿我开涮,对我问道:「兄弟,你这样到底是需要去市警察局啊,还是
去警务医院肛肠科看看啊?」

  他哪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可远比得了肛瘘痔疮,更加苦不堪言。

  而说到上官立雄,就不得不提起他的妹妹,名叫上官丽萍,国内著名的跨国
贸易企业「上观国际集团」,就是由这个女人来担任董事长的,那「上观」二字
对应的,正是「上官」这个姓氏,而这个谐音梗所代表的,则是年收益二十几亿
的、分布在全国跟拉美、非洲、中东地区的各类大型基础建设项目。当然,实际
上比起这个,一看到上官丽萍这个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则是那个叫魏鹏的流亡
律师——那个人我挺恶心的,我其实并不是彻底地了解那个人,只知道他的岳父
三四十年前曾在Y省当过大官,但我讨厌他主要就是因为夏雪平曾经办过的好几个
大案,最后因为他打着「为民发声」的旗号,在法庭上都被他给翻了,那些找他
辩护的人里面,其中可不乏十恶不赦的会党帮派人士;而且在微博跟推特上,支
持「严惩女恶警夏雪平」的意见领袖里头,也没少见他的身影。至于他跟上官丽
萍的关系,恐怕全天下无人不知:大概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当年那个魏鹏就
因为实名举报了一个叫周鲲的议员而名声大噪,那个周鲲随着政体改革,也迅速
锒铛入狱;但没几年,海外那些流亡团体却不知为何,搞起了窝里反,某些人因
为跟魏鹏那一伙人不对付,在网上发动了一次舆论内讧,就是在此期间,有人曝
光了上官丽萍和魏鹏的艳照,但随后就被全网屏蔽删除。现在是看不到半张照片,
可在当时我却赶上全网疯传艳照的浪潮,所以那些照片到现在还存在我的硬盘里。
那时候,我刚刚进入性萌动的阶段,看着那些激烈的偷拍照片、外加上官丽萍当
年虽然并不苗条,但丰腴火辣的身材、饱满的酥胸和屁股,以及躺在床上双腿大
开潮喷了那个魏鹏一脸的激烈画面,我便没少对着那些照片「自娱自乐」。

  可紧跟着上官丽萍这个名字,随后再让我想到的,是一个我十分对不起的女
人,她是我上警专时候,咱们当时的德育总教官,名叫余佑君……唉,不过那都
是题外话了。

  而随着坐在计程车上的我的继续搜索,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上官丽萍还有个
干女儿,名叫冷冰霜,有说法说冷氏集团能一直在神秘的状态下屹立不倒,全仰
仗上官丽萍和上官家族的其他成员帮扶——然后,一切就又都连到了F市:冷冰霜
有个小闺蜜叫杨昭兰,杨昭兰的爹便是咱们Y省红党的头头杨君实,而杨昭兰又有
个「非正式男朋友」,便是张霁隆。也怪不得张霁隆在南方S市的那个生意上,被
这个冷总裁的相好坑了那么多钱,张霁隆也没说要对冷冰霜本人怎么样。

  不过看样子,此次张霁隆是必然会来市局保全上官果果的。

  临到市局那条街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关于上官果果被捕的快讯,想起自打
我来到市局之后这几次遭遇媒体的情况。回想着那每一台每一架饥渴的镜头与闪
光灯、那每一双贪婪的目光、每一张丑陋恶臭的嘴巴,只是想想,就会令我过敏
到打喷嚏,我就让司机在最近的路口找了个方便的地方停下,随后我绕着路,走
到了食堂附近——在那里有个小门,只要食堂有人上班,那个门就能开,平时主
要是倒泔水的地方,味道的确比较大,所以那里很少走人、新来市局的人也很少
有人知道那里可以直接通往体育馆,再从体育馆走长廊便可直接进到市局大楼三
层去。我看了一眼时间,此刻5:18分,正巧是食堂的大叔大妈们开始切菜熬粥的
准点,我便立刻把羽绒服的帽子戴好、拉高了衣领,避着那帮好奇记者们的镜头
跟视线绕进了市局院里。

  刚进到院儿里,我一下子又傻了——市局大院正门那里,顶多也就十几个人,
七八个摄像机而已,跟上次我办罗佳蔓的案子时候来得人比可少了不少;而市局
大院聚在小门跟体育馆附近的,乌央乌央少说能有三十人。等我再仔细一瞧,这
些瑟缩在体育馆门口的,全都是大概六七十岁、两手空空的老大爷老太太。大早
上五点多钟就跑到这来,还这么多人,而且还是这么冷的天,天上还在飘着小雪
花,很明显,这些位老人家们肯定不是早上遛弯溜达到这的。而且聚集着的位置,
全都是在这食堂前小门和体育馆门口,看得出来他们也都知道这边有个门能进来。

  「我说,各位大爷大妈,您这是……」

  「小伙子,你是这里面工作的警察吗?」没等我把话说完,其中一个白发苍
苍的老奶奶就把头冲我转了过来。

  「是的。请问您……」

  「哦,那麻烦你啦小伙子,能不能把那个重案一组的组长夏雪平找来?」另
外一个头发都掉光的、满脸褶皱、穿着一件深蓝色棉大衣的老大爷对我笑着问道。

  「你啥人啊?这个点儿,人家还没上班呢吧?」另外一个胖胖的、烫了一头
波浪卷的大妈看着我,对那个老头说道。

  「啊,那我看那门口聚一堆又是照相、又是录音的,那他们不得加班吗?」

  「那你也别……谁都的可你来啊?咱们都老头老太太了、都不是过去那前儿
了,说话谁必须得搭理你似的?就算人家在,万一人家现在又要要紧事呢?」接
着那个烫着卷发的老阿姨又转过身,对我笑着说道,「孩儿啊,你先上楼看看,
不用现在找来,你要是见到夏雪平了,你就跟她带个信儿,说楼下有人找她;她
要是还没来,你就下来跟咱们说一声就行,咱们在楼下等她就行。」

  随即我环顾四周,但见三十多双苍老而期盼的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着我,这
让我心中不由得一凛:夏雪平你这是又在外头做了啥孽,是得罪了一帮老头老太
太怎的,都让人家找上门了!

  ——不过他们可别是因为艾立威,或者「桴鼓鸣」一案里其他的人找上来的,
就算是我真的不念情分想跟夏雪平脱离关系,万一真是因为他们那些人来寻仇讨
说法的,那我也逃不掉啊。

  该不会,他们是为了之前那个夏雪平在警校时候的教官詹俪芳讨说法的吧?

  「那个……夏雪平现在不在……而且暂时她不在重案一组工作了。」我有些
胆怯地说道。

  一听我这么一说,大爷大妈们瞬间面面相觑:「不在了?」

  「啥,小夏不在重案一组了?」——「小夏」?

  「咋的了?」

  「这孩子说,夏雪平不在重案一组了。」

  「你看我说啥来着?我之前就听说夏雪平不在重案一组了。」

  「啊呀,那别是被人撸下来了吧?」

  「不能吧,徐远对夏雪平挺照顾的啊我听说?」

  「呵呵,徐远官儿大,还是省厅那帮丧良心、欺师灭祖的混球们官儿大啊?」

  「你这话是真的!我听说现在省厅那个姓胡的跟她可不对付了!」

  「嗨!姓胡的那玩意,可不是个物了!真是的……他都能出息喽,哼,你们
就说说,啊,现在这世道!」

  「对啊,还不如咱们年轻时候红党专政呢,姓胡的都能风光……」

  ……

  老人家们的七嘴八舌,让我越听越晕。不过似乎可以确定,他们不是来找茬
的,因为他们话里话外,至少在夏雪平和胡敬鲂的关系上,貌似还都十分亲近夏
雪平。并且他们说起胡敬鲂的时候,每个人的口气都还不小。

  「那个,各位爷爷奶奶,她现在不在一组工作了,你们要是有啥事的话,可
以跟我说。」

  「那个,小伙啊,我跟你打听一下,」远处一个人高马大的、留着银白侧分
头的瘦高老大爷走过来,对我问道:「我听说你们这旮旯,现在有个小年轻接替
夏雪平了是吧?好像叫什么何什么……什么岩的,反正好像刚来不久、岁数挺年
轻?」

  「何秋岩。」

  「哎对!何秋岩!夏雪平要是不在也来不了,你能不能帮咱们找一下这个何
秋岩?」

  「呵呵,我就是。」我尴尬地笑了笑。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小何是吧?那我们找你也行!」

  我就猜到他们得这么说,不过我还是有点不知所措:「那个……各位爷爷奶
奶,你们是找我来报案的,还是告状、反映情况的?」

  烫了一头卷发的那个六十多岁老阿姨听了我的话,瞬间哭笑不得:「嘿,你
瞧瞧,现在的孩子早都不知道咱们是谁了……」

  「可不是嘛!咱们都老喽!」身旁一个满头银发、牙似乎还有点不齐的佝偻
老太太也无奈地笑了笑。

  「我们哪是来报案的?小伙子,现在重案一组,真归你管啦?」那个大高个
光头的老爷子看着我,再次问道。见我点了点头后,才继续对我说道:「孩子,
实话告诉你,咱们这帮老东西,一个个老么咔哧眼的看着不起眼,但你可得叫我
们一声前辈咯:我们都是从之前的刑警队一分队退休的老刑警!你们现在小年轻
们上的K市警校的老校长夏涛你认识不?夏涛之前当市刑警队总长的时候,我们这
个里面,有些人就给他当过手下,还有些人啊,跟夏老就是同批同梯队的同僚!」

  「那个佟德达你认识吧?之前搁你们寝室楼当宿管的?」那个满头卷发的老
阿姨对我笑着问道。

  「认识认识!」

  「以前跟我对着办公桌的。唉……老佟啊,可惜了。」

  「哟……那邵剑英邵老叔,你们应该认识吧?」震惊之余,我好奇地问道,
当然也是为了套亲近。

  没想到在场的三十多人,一听我提起「邵剑英」三个字,脸色骤然变了一下。

  「啊,认识,当然认识。」大高个老爷子抢口说道,「总在一起工作,抬头
不见低头见嘛,就是不怎么熟——老袁,你跟邵剑英熟嘛?」老爷子说着,戳了
戳身旁另一个老大爷的后脊梁。

  「你别问我啊,我也不熟。」那个身穿皮夹克的老大爷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他不是管总务后勤的吗?咱们那时候都在老夏身边做事,跟他打交道不多,对
吧?」

  「对。不多……」

  可我在那大高个老爷子抢话之前,分明听到大老远,有个老太太小声念叨了
一句:「没事提那家伙干啥,晦气!」

  我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脸上并不表露,转而是对他们鞠躬赔礼道:「哎
呦!那您各位可真都是大前辈了!我可真是失礼了!那什么,在这说话多冷啊?
冷风灌肚子!来来来,您各位跟我进楼里,上我办公室里头暖和暖和,喝点茶水?」

  「不了不了!今天看你们门口又围了一大堆记者,估计是又有大案子了吧,
咱们这帮老油条、烂柴火,就不给你们添乱了!嘿嘿!孩子挺懂事!」烫了满头
卷发的老奶奶笑着摆了摆手。

  身旁另一个留着齐肩华发的老太太也对我说道:「谢谢你啊,孩子,咱们已
经给你添麻烦了,你就别忙活了。把事情跟你说完,咱们就走。」接着又对那个
卷发大妈耳语道:「我咋瞅着这孩子跟老夏长得有点像呢?」

  「嗯,是,眉眼像。而且秀气,跟夏雪平是不是一样?」

  「这孩子该不会是老夏那外孙子吧?」

  「这个……」

  我把这耳语听进耳朵里,嘴上不自在地抿了抿后,接着问道:「哦,那有什
么事情您各位说吧。」

  「那个……咳咳……是这么回事,孩子:咱们这些人以前都是刑警队市局一
分队的,现在刑警队、刑侦处都精简裁撤,变成你们重案一组、还有重案二组跟
经侦处了,但是我们这些退休后的老警察老干部们的工作关系和档案,就落户到
你们重案一组了。现在呢,咱们有个情况:咱们这些老警员老战友们的退休金,
到现在还没拿到呢。所以咱们都寻思,找人家夏雪平,或者是找你,帮个忙,跟
上边打个报告问题下……」

  我一听,心里瞬间轻松了下来,对我而言这种事没啥概念,但我感觉应该不
是很麻烦,于是用手指头点着自己胸脯笑道:「啊,原来就是这事情啊?那行,
等我这就进去,先去帮您各位问问财务处,这都月底了,估计也短不了;等下,
我给您这里面哪位留一下我的电话……」

  「你等会儿,小伙子,」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大爷,拄着双拐,步履蹒跚
地走到我面前,「你是不是以为,咱们就没拿到一个月的退休金啊?」

  「那……难不成……」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我们都已经半年没拿到退休金啦!」

  「啥?」

  再细细一问,整件事哪只半年的事情:实际上,从三年前,这些曾经为了警
察事业付出了一辈子的老先辈们的退休金,就开始减少了。按照他们离退之前的
最高警衔和待遇,原本平均的退休金应该是每月6000到9000块,包含各种保险Dr
返还、荣誉福利津贴和补助款,结果从三年前的冬天开始,好些人的保险补助等
规定之外的福利待遇就开始以各种明目被省警察厅财务部抽走:先是说是税收,
尔后又说是Y省财务改革、福利待遇下降,再后来,连那些明目也不立了,直接支
付退休金底金,一下子下降到5000到8000;又过了半年,又成了4500到7500,一
直这么降下去,而缩减的周期,也从每一季度变成两个月一变,之后又变成一个
月一变。而今年九月份,我刚来市局的时候,所有退休老警员,每人的账户里都
只拿到一千块钱左右,再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有拿到来自警察系统任何部门的收
入。

  「咱们今天来的,还只是一部分老家伙呢!好些人上了岁数了,也热爱咱们
警察系统,也热爱咱们市局,不好意思过来麻烦你们小青年们。完后呢,也有岁
数比我们小不少的,他们是因为执行公务的时候啊,受了重伤的,没到退休年龄,
但也没办法继续干警察了——那有些人地都下不了、出不了门,今天想来也来不
了。他们也都等着拿咱们的慰问金呢。咱们这帮人,家境特别好的本身就没几个,
有儿女的倒好说,没儿女的,全都得靠政府的救济金才能活。一个月六百块钱够
干嘛的啊?」

  「倒也不是嫌弃钱多钱少,」大高个老大爷又说话了,「咱们岁数都这样了,
也没啥消费追求了,有一天活一天,饿不死就行呗。关键它是,咱们为了警察系
统、为了刑警队,搭进去一辈子了,到头来活得跟成天不务正业的懒汉赌徒们一
个地位的,咱们无论这帮老哥们老姐们,都咽不下去这口气啊!」

  看样子,我还真是把这事情想简单了。

  「那……您各位之前找过夏雪平么?」

  「之前哪好意思麻烦她啊?」留着齐肩发的那个老奶奶说道,「之前不是全
社会都一直找她麻烦的么?有往她家门口抹大粪的、有见到她之后冲她丢鸡蛋的,
还有人买了黑社会亡命徒杀她的——前不久不是还有个『桴鼓鸣』案子么?咱们
也年轻过,她的苦,或许比咱们年轻时候受过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咱们也
都能理解她,看在老夏的面子上,咱们真不好意思轻易来找她。等十一月份的时
候,咱们有几个也来过,结果说她出差了;这不刚寻觅着,这个月风平浪静了再
过来,谁知道她又不在这了。」

  被这老奶奶重提了一下夏雪平受过的苦,我又不禁苦从中来,同时我也迅速
地又合计了一下昨晚跟老爸的谈话——我也发觉出来有些不对劲:周荻的日记里,
除了那些露骨的肉体交欢以外,大篇幅地渲染了自己跟夏雪平是如何如何地天作
之合、天造地设,但是当夏雪平遭到这么多欺负的时候,周荻那厮又在哪呢?若
是说周荻薄情寡义,可他每次看夏雪平的眼神,却并不像一个只图谋性方面满足
的人的眼神。

  随即我又迅速地把思绪拉回到身边,想了想,我继续对面前的各位老人家们
问道:「那您各位有没有直接找一下徐局长和沈副局长呢?」

  ——「徐远和沈量才?」一听说起他俩来,在场能有一半老人家都表现得嗤
之以鼻,「他们哥儿俩,那是俩大忙人,咱们可不敢惊动人家二位啊!咱们不是
没合计找过他们俩,但是每次来,来一次,就都在外面开会见客,来一次,就都
在外面开会见客!哼,这么爱跟人开会见客,我看啊,咱们警察系统的大官也别
从警队提了,直接从红蓝两党的党员里头投票好不好啊?」

  ——「可不是么?实际上我们今天也知道他俩现在就在楼上,但我们第一也
有点心灰意冷,这俩人论起以前,我们好多人还都在警校和单位教过他们,但咱
们也不想因为自己这点事,贴他俩的冷屁股去,否则咱们一个个的,那不真成了
要饭的了?人虽然老了,脸还得要。再者,从程序上来讲,咱们所有人确实得先
跟你反映,你这边不行了,再找他们,要不然就算是越级。讲原则一辈子了,退
了休也不能差事。」

  ——「哼,想越级,那也得有门路啊!之前不是有人带头去过省厅直接找他
们吗?结果咋的?被警卫轰出来的!哼……」

  ……

  「别别别,您各位先消消气!这大冷天的,您各位再生内火,别弄出来病来,
对不对?那个什么……爷爷奶奶们,你们现在这情况,是就咱市局一分队的诸位
这样,还是咱们市局其他部门的退休老干部、老警员也都是这情况?」

  「好像都这样吧……」

  「是都这样。只不过咱们之前不是合计,能找到夏雪平那儿去么?咱们好多
人都是看着小夏和他哥长大的,有这层关系,咱们都寻思好说话,看看能不能让
雪平帮着问问;像以前二分队、三分队的,都找过那个姓柳的和姓胡的,但是他
们俩一个总说『帮着问问』,也不抗事啊,另一个不是让人吃闭门羹,就是唱空
城计,他们三分队的好多人,连那个胡处长的一个脚印儿都没见着过。」

  「可别说那个胡处长了——那不是那个胡敬鲂家亲戚吗?找他要退休金,那
不是与虎谋皮、耗子给猫当三陪吗?」穿着里绒皮夹克的那个老大爷忿忿不平地
说道。

  「咱们市局都这样?就咱们市局这样?」我惊愕地看着他们。

  「……哦,对啦,我昨天看见之前玄巍区分局的老唐了:他们也是这样!好
几个月都没开退休金啦!」

  「我楼下怀秋路的老田也是啊,就因为这个事,都舍不得买大米吃——他孙
女今年还要上学,他儿子儿媳妇不是都没正经工作么。他现在每天都只能喝棒碴
粥、就点儿小咸菜,半年了,一日三餐都这么糊弄的!老田以前多胖乎乎的,现
在瘦的啊,胳膊上的筋都能见到了。」

  ——为了社会和国家,忙碌了一辈子,流汗流泪又流血;常年不在家,不能
孝敬父母、呵护子女、陪伴伴侣,说不定还见不到长辈最后一面、被儿女嫌弃疏
远、遭到另一半的出轨背叛;到老一身伤病,却只能用玉米碴稀粥和小咸菜对付
餐饭……想到这些,任凭任何人,都免不得心里不舒服。

  可我能以我一己之力做些啥呢?

  别说所有的离退休老警员,就面前这三十几位,我想接济都费劲。

  就算我把昨天秦耀他们打篮球赢来的奖金、再加上蔡励晟给我的封口费加在
一起,给所有的工作关系归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管的退休离休老警察们平分了,每
个人怕是也分不到几分几角去,跟这些年来他们被人短了的退休金相比,九牛一
毛;而且就算是这个月跟他们分了,那下个月呢?

  就算是拿出来都分了,秦耀、杨沅沅他们这帮还没正式毕业的学警倒是还好
说,给他们那么多钱他们也不会正经花;王楚惠虽说是个浪货、外加心思有点咕
动,目前看起来,很多大事上还是能说得通,而白浩远、胡佳期这二位,尽管不
上道的事情干了很多,但并非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不过像许常诺、姚国雄他们该
怎么办呢?本身他们现在上班的理想,就是拿命换饭辙,他们的岗位津贴和各种
保险不也都别取消了么?要是我真说,让他们把昨天拿到的篮球赛奖金都吐出来、
给这些老人家当退休金,拆东墙补西墙,我在他们那得信任感倒是小事,他们从
今天起还有心思继续办案子吗?

  「这样吧,各位爷爷奶奶,我这就上楼去,再问问徐局和沈副局。退休金这
种事情不是小事,可能也都不是市局自己就能说了算的。同时我也会再写一份报
告,打给省厅去,帮您各位催一催。这样做,您各位看行么?」

  说完这些话,我又环视了一遍面前的老人家们。没想到,他们听了我的话非
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惆怅了,相互面面相觑,低下头各自唉声叹气,仿佛我
的话,在他们耳朵里,也不过是一种敷衍一般。

  我见状,又立刻补了几句:「您各位也先别担心,我这人年龄也小、能力浅、
资历也不高,我这其实刚来市局将将巴半年的时间,我也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
处理问题,您各位的退休金这方面的这么大的事情,真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面对
的……我现在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做了。但您各位放心,您各位都是我外公
生前的战友或部下,我也把您各位当我的姥姥、姥爷了,我指定能把您各位的事
情当成我何秋岩的事情,我能使多大劲,肯定就帮着您各位使多大劲,您各位说
行么?」

  「你……你外公?你是夏涛的外孙、小夏的儿子?」

  「对,正是我。」

  ——「诶呀!我刚才就觉着你跟年轻时候的老夏有点像呢!原来真是夏家的
外孙子!」

  ——「怪不得才这么点岁数就能当上重案一组的一把手呢!夏老的外孙,还
有啥说的!外公、妈妈都是英雄,这孩子肯定也错不了!」

  ——「那既然是老夏的大外孙子,咱们也确实都是自己人了!孩儿啊,咱们
各位姥姥、姥爷看在老夏的份儿上,咱们也不为难你了!而且至少你有心,不向
别人儿,要么嫌弃咱们这帮老不死的、到处躲着咱们,要么就是把咱们都当傻子、
当老年痴呆糊弄咱们。不管咋说,有你刚才那些话啊,咱们这一把把老骨头们,
心里也就多少有点定盘星了。」

  ——「是啊,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赶上讲话了,这都是『黄土埋脖子』的
时候了,也不是非得从你这要钱,在这的各位老兄弟老姐妹儿,也都不是那胡搅
蛮缠、倚老卖老的人,就是想讨个说法、心里踏实。所以啊,小伙子,你心里也
别有啥负担,咱们这点退休金,要是能要来你就帮帮咱们这帮姥姥、姥爷,要不
来,也无所谓了。我们也看手机、看电视,早听说今年省里财政紧张、要从咱们
警察队伍这边抢骨头吃。这要是真是拿了咱们各家的钱、为省里建设补亏空了,
那咱们也就当做是把咱们自个为警察队伍最后燃烧一回了!」

  听着这些老人家多少带着亲近感的慷慨陈词,我脸上陪着笑,心里却越发地
不是滋味。我提外公的名字,纯粹只是想让他们放宽心,但至于最后事情能不能
成,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连鞠躬带安抚,我总算是把这些老人家都劝走了。等我一走进体育馆,嗬,
好家伙!往常跟着沈量才到处横着走的那些保卫处的便衣干警们,总共十个,正
聚在最里层的门厅里面喝着热咖啡呢——至于为什么是最里层门厅呢?第一,最
里层门厅的大门玻璃上,跟宿舍寝室窗户一样,贴了不透光玻璃膜,外面的人是
看不到体育馆里一直有人待着的,我这不就刚被这十个家伙吓了一激灵么?其二,
里面这门厅上头正好是暖风口,是咱市局体育馆里最暖和的一个位置。

  「呀……何代组长。」为首的那个人见了我,也不好意思不打招呼,于是冲
我点了点头,又像敬酒那样地举了举手里的咖啡杯。

  本来我是不想理他们的,结果这家伙一个举杯的动作,反而把我的火气浇了
上来:「你们在这不打篮球排球的,在这干嘛呢?搞同性恋聚会还是做法呢?」

  「嘿,你怎么说话呢?咱们是沈副局让……」

  他身后一个凤梨头冲我正叫着板,被那为首的瞪了一眼,又咳嗽了一声,那
凤梨头也便噤声。

  「哦,所以你们一直在这!操!」

  骂了一句之后,我便直接走向观众席后的走廊。

  随后我一上楼,敲门进了徐远的办公室,再一看,正发现徐远和沈量才这一
人坐在办公桌前抽烟、一人坐在茶几旁边品茶,每里手里还都捧着笔记本、提着
水性笔,悠哉悠哉地在纸上走笔龙蛇地划拉着。

  「哟,秋岩来了?先坐下喝点热乎茶吧。」徐远见了我后,把香烟掐在了烟
灰缸里熄灭。

  我看了一眼徐远,刚要说话,没想到沈量才却直接拿着钢笔在我面前晃了晃,
对我不耐烦起来:「你怎么才来?我和局长让制服队的小冷给你打电话的时候那
是几点啊?你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正好,天翔路分局的人刚把案件简报传真过
来,其他的调查记录还得等等,要是看物证的话,你得和胡佳期多往天翔路跑两
趟!你给我记住,接下来这个案子,你和胡佳期可得有点时间观念……」

  「我才来?哼!我早来啦!」压不住愤怒,索性我也不忍了,直接放开了嗓
门在办公室里对徐远和沈量才喊了起来,「倒是你们二位真行!大冬天的,小热
茶喝着、小香烟抽着、小暖气电炉暖风烘着!楼下刚才差不多三十个六七十岁的
老大爷老大妈,全搁楼下冻着呢!你们两个一个局长、一个副局长,到底都知道
不知道?」

  两人先是一愣,接着又都恍然大悟。

  「他们找来了?」徐远淡然地对沈量才问了一句,并且未等沈量才回答,徐
远瞬间显现出惭色的脸,便先低了下去。

  「那就是来了呗。」沈量才抬头看了我一眼,换了个耐心些的语气对我说道,
「你气性还挺大?咋的,这世上就你何秋岩仗义啊?那些退休警员都走了?」

  「走了……不是,你们俩知道他们是来干啥的,是吗?」

  「废话!你以为我俩一正一副俩局长是白当的啊?不就是他们好几个月没领
到退休金了吗?走的咱们市局的账面的事情,我和徐远能不知道?」沈量才铁硬
着面孔说道。

  「那你们知道,您二位怎么不管呢?」

  徐远合上了笔记本,叹了口气:「唉,就算知道了他们的情况,又应该怎么
管呢?钱的事情,可不是我俩点个头、签个字就能答应下来的事情啊?而且现在
这节骨眼上,什么事情不需要钱?所以每次我明知道他们要来找我,我也只能躲
着、抻着……说起来,他们那里头有不少也是我和量才副局长之前的老师和上峰
啊,我确实有点对不起他们……」接着,徐远又悠悠地叹了口气,「等大选之后
吧……等选举之后,或许这退休金的事情,还有解决的可能。」

  我抿着嘴看着徐远,心里对此时的他失望至极,于是我继续不客气地说道:
「我还就不信了!全市那么多老头老太太,穿着警服、头戴国徽混了一辈子了,
到头来只能去靠着领救济金维持晚年?赶紧的,您二位先跟我下达关于案子的指
示吧!完后我就先回办公室,我直接写报告给省厅、省政府跟司法调查局!」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沈量才直接把钢笔扣上笔帽,把笔垫在手心里
拍在笔记本上,对我斥道:「我跟你说,你这报告真的发过去了,省厅和司法局
的人看都不会看你信不信?然后你发给省政府的报告,到底也得转交给省厅!你
知不知道咱们省警察厅、省财政厅和省政府行政议会,因为钱的事情都闹成啥样
了?省里本来就缺钱,你知不知道!你还给上头打报告?你要是真打报告去了,
你这就是在添乱!」

  经由沈量才这么一说,我才终于想起,一切的根源就是因为省政府财政预算
赤字的事情,外加警务系统各种经费被削减,于是这才致使警察队伍内部自上而
下的各种福利补贴,一并被取消的事情。

  想到这里,头脑被热血冲昏的我,终于冷静了下来。

  「……是,他们确实现在每个月最对九千块拿不到了,可跟省里短掉的三五
个亿的亏空相比,那点钱算个屁啊!你以为我们不着急吗小子?要是有钱的话,
他们的养老钱咱们能不给发么?伤天害理啊!」说到这,沈量才又突然脸色一变,
惊恐地看着我,「我说何秋岩,你没脑子一热、心态一爆棚,就跟他们应承了什
么事情吧?」

  我倒吸一口气,也改了说话态度:「那倒是没有……我只是安抚了他们几句,
说我愿意试试,帮他们跟上头问问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哎呀,那就好……」沈量才瞬间松了口气,闭了一会眼
睛然后信誓旦旦地说道,「你看着吧,等过了地方大选这档子事情之后,杨省长
肯定会整顿经济的。这不已经刚跟外商谈妥了稀土的交易和技术投资了么?到时
候,他们再从东欧拉来点项目投资,毛算三五个亿的窟窿,咋的也都能堵上了。
要是那些老先生老太太们再找你问起来,你就让他们再等等。」

  听沈量才说得倒是极其认真诚恳,我低着头正琢磨着,徐远那边却少见地当
着外人面,跟沈量才开了腔:「嗬!怎么的,老杨那边还要搞什么经济整顿啊?」

  「对。我亲耳听说的。」

  「谁告诉你的?要咋整顿啊?」

  「你问我,我哪知道?我跟你一样,咱俩都是学刑侦的,我也不懂经济治理
的事情,你想让我跟你说清楚啊?」

  「我没指望你跟我说清楚。不过老杨整顿经济,能靠谁啊?姜萧擎还是魏喆
啊?」

  「呵呵,魏喆想要竞争省财政厅厅长的事情,远哥你也听说了?」

  「哼,姓魏的那点小心思,是司马昭之心。不过老杨也就能用姜萧擎和魏喆
这两个烂咖了。我承认老杨是个能人,可他麾下的居然全是这么一批破铜烂铁。
要不是因为有像姜萧擎和魏喆那帮人成天掺和,我看咱们Y省的经济财政也不会烂
成这样。对了,前些日子在咱们门口自杀的成山不也是么,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廉
洁奉公的人,居然贪污了那么多钱、那么多东西……」

  「不是,远哥,我听你这好像话里有话啊!你一直以来到底有啥想法,你就
直说行不行,别在兄弟我面前搞那么多含沙射影的东西行不行?」

  「呵呵,量才,你想多了,我没啥想法。我的想法我都说了:等地方大选以
后,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迎刃而解?由蔡励晟他们来解决?」

  「对啊。不然呢?因为问题就是红党搞出来的啊!红党从专政时期到现在,
制造了多少问题?」

  「那这里面就没有一点蓝党出的幺蛾子么?好些事情,蓝党的官员难道就没
在前面挡着?远哥你的那些朋友,就没有恶意地、故意地不让人家执政党去解决
那些所谓的问题去?」

  「问题是,过去四年,Y省给了红党、给了老杨和他党委、他身边那些烂人们
四年时间,可他们不中用啊!他们没把以前的问题解决了,反而制造了更多的问
题,不是吗?否则省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三五个亿这么大一个口子的?我……」

  「我跟你说,远哥,在这个话题上,我从来都避免直接跟你吵嘴,但今天我
必须得跟你说明白了……」

  很早以前我就听到这样一句伟大的话:无止境地谈论美食、风景、音乐、艺
术品会让人变得聪慧,而过度地讨论政治、种族、追星文化和体育竞赛,反而会
使人降低智商。眼前这俩年龄加在一起也得有八十奔九十的大男人,此时此刻的
对话,竟然像两个刚进入幼儿园里争辩该用碗喝水还是用杯子喝水的孩子一般,
而眼见他俩的对话有愈发白热化的趋势,站在一旁的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
说,您二位长官到底还跟我说不说案子的事情了?要是不说也没啥别的命令,我
先去街对面那『南岛小魔』他们家茶餐厅吃个煎蛋汉堡去了,我这还饿着肚子没
吃早饭呢,您二位可慢点吵。」

  ——好么,刚才听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诉苦,现在又得继续听他们这俩人吵架,
老天爷一大早就让我听了这么多七嘴八舌,真够烦的。

  两个人各自看了我一眼,随后对应着错开方向,徐远叹了口气、扭着转椅从
桌子里侧转向身后的窗户,而沈量才则气哼哼地挪着屁股、双膝向门,各自别过
身子去,回避了彼此的神情,尔后又恼火且均不服气地低下了头,调整了一番自
己的呼吸和情绪。

  「行吧……总之这个退休金的事情,何秋岩,你就别管了。管那些闲事干嘛
呢,你一个小年轻,让你管你管的了么?早晚会有迎刃而解那一天的。过来,你
坐我这——」

  紧接着,沈量才抬手对我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置——正巧隔在他自己和徐远
之间;待我坐下后,又把自己笔记本下面的一页纸递给了我;同时同刻,徐远也
将自己手边的两张报告递到了我面前,那分别是案件目前为止暂时的时间线简述,
外加被移交到市局的两个嫌疑人的简要资料。

  「你先大致把这些东西都看一眼吧!」沈量才回过头,斜着眼睛瞥着我,
「你还比我们都着急呢哈……看看吧,这玩意,哼,不好弄呢!」

  接过来那「两个嫌疑人的资料」的时候,我还疑惑怎么这上官果果还有帮凶
么,等我再一看上面的名字,我登时傻了眼……

  徐远看了沈量才一眼,又继续摆弄着手里那枚打火机,用防风帽撞击着机身,
发出「哒」、「哒」的声音来:「上官果果、万美杉。后面那个其实倒还好,这
女孩应该只是一个小主妇而已,如果仅仅是她出了事情,咱们倒还都不用有太多
顾虑;但在第一页这位上官果果,你肯定也应该听说过的吧?」

  「——著名的上官衙内,红党巨擘、副相上官立雄家的公子,天下谁人不知?」
我回答道。

  「也是真倒霉催的!」沈量才端起茶杯,郁闷地说道,「如果这个案子处理
不好,咱们局今后可就都玩完。」

  上官果果的名字已经让我的大脑震撼过一遍了,现在再提起来,我多少已经
有些免疫;可是,如果不是有举着编号牌的大头照在,我真不敢相信,另外的那
个嫌疑人,居然是我那位国中时候的英语课代表万美杉——这时,我又回想起前
不久那次同学聚会,等到大家都喝得七荤八素之后,万美杉和田复兴两人软着腿、
塌着腰从那狭窄的卫生间隔间里、相互搀扶着走出来的模样。再想起我曾经对她
的默默暗恋、又加上同学聚会时候先对我无视跟鄙夷、后来又知道我之前办了什
么案子之后对我态度的180°的大转弯,外加她看到夏雪平以后故意挡在我和夏雪
平之间的做作模样,我都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之后,我看到的案件概要和徐远为我理清的时间线,却让我心生疑窦:昨
天晚上大概10:48分,上官果果开着一辆保时捷卡宴出现在浪速广场滨松街南侧路
段,根据交通大队提供的摄像监控,当时上官果果的车速为平均69迈,而在滨松
街的限速是60迈,严格意义上算是超速,但并没达到违反交通法规的地步,可是
昨天晚上因为正在下雪,路面湿滑,再加上驾驶的时候路遇一辆恶意变道的重型
皮卡,一个不留神,上官果果的那辆保时捷卡宴竟然发生了侧翻。

  天翔路分局的位置就在天翔路跟滨松街的交叉路口,很快天翔路就派了交通
课的交警前去处理。万没想到,早已是名声在外的上官衙内在交警处理交通事故
的时候相当的配合,出示驾驶证、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所有行为都在交警的指示
指导下进行,只是根据出警的两名交警描述、外加交警随身携带的摄像头录影佐
证,当时的上官果果整个人的状态就异常地慌张。两名交警当时还以为,上官果
果是因为遇到了交通事故而心有余悸,因此一开始便也没多予理会。

  而就在交警处理事故的同时,周围也开始出现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毕竟
一辆保时捷卡宴出事故的场面,可不是随处都能碰见的,而本来这就是圣诞节到
元旦之前最热闹的时候,于是围观路人越聚越多。结果,就在两名交警准备跟事
主商量如何把损坏的车辆拖走的时候,上官果果人却不见了。

  于是两名交警立刻把事情汇报给了天翔路分局,天翔路分局的人差不多都知
道,上官果果其实经常来F市,他在F市有个女朋友,Y省镍矿大王的女儿顾绍仪,
而且他们也常年见到上官果果一来F市,就会跟顾绍仪一起住进长岛酒店的702号
总统套房,那里基本上算是俩人在F市的家。于是天翔路分局一面派那两个交警其
中的一个和另外两个外勤警员跑去长岛酒店询问情况,一面立刻派人支援另外一
个交警,去那事故现场周围的地方搜索寻找上官果果的踪影。

  其中去了长岛酒店的三人,在大堂经理的指引下去了702房间,没想到一进房
间,就看到了两名被打晕的保安倒在了门厅里,而在套房的客厅里,还趴着一个
女人,仔细一看,那女人正是上官果果的女友顾绍仪。仔细盘问那两个保安才知
道,原来他们是10:45左右,应上官果果的请求上楼的。当时上官果果表示,自己
女朋友「晕倒了」,请求酒店来人帮他进行急救,酒店里的保安们都受过生理复
苏急救培训,于是带着相关的设备仪器就上了七楼;可等二人去了702房间之后,
才发现顾绍仪的身体早就冰冷僵硬、想必是已经死去多时。而见到了保安的上官
果果,立刻改了口,从原本请求协助急救,变成了要求两个保安给自己作证,证
明人不是他杀的——如此转变加上反常的举动,却让两个保安感觉到不对劲,他
们反而认为顾绍仪的死跟上官果果有关,于是两人都表示要报警,没想到在这时
候,上官果果便企图从房间里强行离开,两个保安见状,立刻与上官果果发生了
肢体冲突,而且他们没想到,民间盛传的常年被酒色掏空身体的上官衙内身手竟
然相当不错,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二人全都打晕了,之后他们便也什么事情都不
知道了。

  话分两头,在保时捷翻车现场周围搜寻的刑侦队队员们,想在平安夜之后的
这条F市著名的「夜不眠商业街」上找一个人,难度近乎于大海捞针。搜寻了快一
个小时,他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从街边窜出了只穿着一套睡衣的万美杉:
「你们要找的人在我家!」万美杉的住处,就在商业街旁边的那组三栋高层住宅
公寓「云端巴比伦」的B座九楼。于是天翔路分局的人跟着万美杉上了楼,推开家
门一看,那时的上官果果正好站在万美杉家的客厅里,而在他面前,一个男人倒
在了一堆玻璃碎片和一滩血泊之中。

  那男人是一名律师,经过核实确认,他的确是万美杉的丈夫。而从当时的场
面看起来,那男人似乎就是上官果果杀的。

  ——啧,律师……我看不是「法律」的「律」,而是「绿色」的「绿」才对。

  我没记错的话,同学聚会时候,其他人也好、万美杉自己也好,都说她嫁了
个富商,都说谣言不能信,这有些时候某些人自己说的话也不可信。

  但是,上官果果却一直在拼命辩解,反倒咬住万美杉,说万美杉才是杀了她
自己老公的真凶。天翔路的警察们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的一面之词
都不敢轻易相信,也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他俩其中一个在昨晚杀了人。何况,这二
位事主里头,其中一个还是副总理的儿子,这哪是有人敢怠慢的。于是一不做二
不休,天翔路的人也就是给人带上了铐子、便把万美杉跟上官果果俩人都控制住,
一并逮到了分局拘留了起来,并立刻打报告给市局和省厅。之后连审讯都没进行、
甚至恨不得连基本信息核实都不想在他们那儿做了,直接等着市局的人过去把人
带走。

  「这万美杉的老公,真是个律师?啥样个律师啊?」我随口一问。

  「呵呵,也挺有名。」徐远的苦瓜鞋拔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嫌弃的笑:「兰
信飞你听说过么?隆达集团聘请的法务部总监、信宏源律所的合伙人——诶,我
记得前几天他还来过咱们这呢,把练勇毅接走的就是他吧?」

  我登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啥?你们别告诉我,兰信飞是万美杉的老公?」

  沈量才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个讨人厌的笑容:「真就是他:咱们东北最臭名
昭著的流氓大律师,当年沪港的魏鹏在国内的时候,『南魏北兰』让警察们恶心
的程度可不是吹的,他的年龄比那个魏鹏小,却也可比那魏鹏刁多了,青出于蓝
而胜于蓝!他现在死了,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而且,那家伙也花着呢,」徐远苦闷地摆弄着手中的打火机,轻叹着:
「十年前这家伙刚出道的时候,就把我们市局当时人事处的一个文职警花勾搭到
了,还搞大了肚子;那个小女警还真以为,兰信飞是想娶她,结果谁曾想人家就
是玩玩,当时他正办着离婚又迅速跟另外一个女孩再婚,而那个小女警却跟着了
魔一样,就对这个兰律师死心塌地,哪怕怀着孕,也继续跟这男的在一起……再
后来,有人在色情网站上,发现了那个小女警的艳照——其中还有怀着孕是的艳
照,到这时候那女孩才万念俱灰,后来就在家中,吞了砒霜自杀了。而至于这个
兰信飞,跟这个万美杉,估计谁都不知道这是第几婚了,恐怕兰信飞本人自己都
记不住。」

  「伤天害理啊。所以,事到如今这家伙死了,也算是活该。」沈量才侧对着
徐远,却也跟着补充了一句。

  我消化了一下自己的主观情绪,冥想片刻后,对徐远和沈量才问道:「所以,
咱们现在关于这个案子的情况,基本上是两名死者,各自和两个嫌疑人有关,但
又都确定不来两个死者的死因——唯独从可以掌控的情况来看,兰信飞被上官果
果谋杀的情况最大。」

  「不错。而至于顾绍仪,她的尸体过一会儿就会被运送到咱们这。邱康健被
情报局跟咱们一起搞的那个特别调查组要去帮忙了,我们就把你拉回来,也算是
置换替补。这次的尸检和其他一切司法鉴定工作,交由你的那个朋友吴小曦负责,
正好你们俩也熟,她那边有什么发现了,就直接跟你沟通就好了。这次……」徐
远合上打火机防风盖,放进了西装里怀左胸前的口袋当中,可刚要继续说些什么,
话却被沈量才打断了。

  「呵呵,那小丫头真是蹦精蹦灵,邱康健说她做事也挺细致;正好鉴定课一
直少个副课长,我们想提拔她。」沈量才嘴上说着,脸上却马上鼓起,活像个冬
瓜,「就是这丫头片子,说话口无遮拦,没什么家教!你俩的关系不是一直不清
不楚的吗?你可得好好告诉告诉她,让她以后得有点尊长意识,否则我保证以后
她没好日子过。」

  「知道、知道!我肯定跟她好好说说。」听说小C要升官了,这让我这一段时
间低落的情绪,终于明快了些许,可当我把思绪拉回到案子上面之后,我想了想,
又壮着胆子对徐沈二人补问道:「我还有个事情比较介怀:刚不是说天翔路的人
在把上官衙内带回去之后,也马上跟省厅把事情汇报了吗,那么以上官果果这么
出名的人物、上官家族这么大的背景,咱们省厅上峰的各位钧座那边,不会对这
个案子没有半点指示吧?」

  「你算问到点子上了——」徐远指了指我,接着又惆怅地收起自己的钢笔,
把笔记本立在桌子上用双手扶着,轻轻戳着桌子,「昨天这个上官衙内被移交到
咱们这儿之前,我和量才副局长就被叫去了,咱们一起跟着省厅领导,一起汇报
给了中央警察部,中央警察部指示这个案子全权交由F市处理,但他们也会随时过
问,毕竟这涉及到政党人士家属的事情;接着,又在省厅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讨论
会,可实际上到了此时此刻,所有人也没讨论出来个所以然来,」说到这,徐远
又皱起眉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堵着气、背对着自己的沈量才,「我想,终归还
是得根据案情决定怎么办。可毕竟,现在还是红党的天下啊,上官果果的父亲是
副相,在红党内又有一定的地位,尽管现在政体改革、两党参政,可是这个国家
对于他们红党来说,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无视规则、无视公正地去支配的……总
之吧,省厅现在也算是盯着雷了,给了咱们一个期限,要咱们在这个期限内,尽
快把案子破了。」

  「哼,我的徐局长,省厅聂仕铭和胡副厅座的原话,说的是『尽快把案子破
了』吗?人二位说的可是『尽快拿出一个交代』吧?」徐远话音刚落,沈量才立
刻就把身子转了过来,「而且现在这个国家,能『无视规则地去支配很多东西』
的,可不止红党吧?我当然同意你的说法:红党有些人有些事情,做的是出格了
点,可蓝党就好到哪去了么?你就说这一晚上,有多少蓝党的人打电话打到你这
个座机上?又有多少蓝党的人打电话打到你手机上?人还没审、证据还不足,他
们就把上官果果直接定性为杀人犯,这就合适了吗?」

  徐远眼睛立刻瞪大,听似语气平淡、却生气到颤抖地问了一句:「你连我的
电话监听了?」

  没想到沈量才的心一点都不虚:「那又怎样?不然的话,咱们重建风纪处、
强化网监处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而且你不是向来光明正大吗?你如果想,你
现在就去找白铁心和李晓妍,你把我这几天的电话通话记录和录音也可以调出来
的,他们那儿都有记录,我无所谓!反正我问心无愧!」

  徐远面色铁青地闭上了眼,站起了身:「你是我弟弟,我就当你是胡闹了!
而且当着秋岩的面,都是自家人,我不想跟你吵架!那上官家族的人仗着位高权
重、财大气粗,做出的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事情海得去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他
们不敢做的!人是还没审,证明他上官果果就是凶手的证据是不足,但不是也没
有证据证明顾绍仪和兰信飞的死跟他无关么?」徐远深吸了口气,又对我说道,
「总之,秋岩,你也帮我跟胡佳期传达一下:你们两个,加上你们重案一组,不
管用什么手段,必须在给定期限内,确定上官果果的杀人事实!呼……楼下还有
一批我叫来的记者在等着我呢,你们出去吧,我这就锁门。」

  我以为把媒体招来警局门口的事情,只有沈量才能干的出来,没想到徐远也
玩这套。只是最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徐远刚才这些话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目前没
有有力证据证明上官果果到底有罪,但也无法证明他的清白,所以,这个上官衙
内很可能就是真凶——这在逻辑学理论当中,是一个经典的谬误概念,叫做「诉
诸无知」。上官果果之前确实有过不少奢靡荒淫的举动,只是我却认为,一个人
的风评,不应该成为对这个人进行有罪推论的依据。

  「冥顽不灵!」沈量才咬着牙小声咒了一句,转身就要往办公室外走。

  「唉,等会儿!」我一方面叫住沈量才,另一方面又看向徐远,「您二位还
都没跟我说省厅到底给了咱们几天期限呢?」

  「三天。」两个人相互背对,却异口同声地说道。

  「等会儿……啥玩意?三天!」

  「怎么了?」徐远转头看了看我,「嫌短?能给三天就不错了。」

  「是啊,三天挺长的啦!谁能在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下,在拘留室里过上三天
的?而且你办罗佳蔓的案子,不也是没用几天么?」

  ——好嘛!这老哥俩吵架归吵架,挤兑我倒是能够齐心协力地把我的心和胆
子挤兑得稀碎稀碎的。

  「不是,罗佳蔓这个案子能跟这事儿比吗?那个案子本身最开始就暴露了一
大堆问题,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没被人发现而已,可这案子算个啥啊?哦,就上官
果果心理压力大,我因为他的副相衙内身份,我心理压力比他都大!我不光心里
压力大、我还头大!三天够干啥的?还不够炒黄花菜的呢!」

  「我已经让人查过了,上官果果之前买了一张三天后,也就是29号下午两点
钟从咱们林檎国际机场直飞洛杉矶的机票。像他们这种红党高层的子女,一般都
有两本护照。就算是两党和解,美国到现在也没有跟我们签订引渡条约。如果这
个案子,真的是上官果果犯下的,但又不能按时把真相查出、将其绳之以法,那
以后想要抓他,可就是完完全全地天方夜谭了。我不可能让他从我手上逃掉。」

  「不是……我……我、我没、没办过这么样的案子,」一时间我舌头都打结
了,「不、不是……徐局,这案子您自己来查?要不然,您把案子转给安保局算
了,桂霜晴他们不是擅长处理与政界人士相关的这方面的事情吗?反正我是不……
不敢查了!三天时间,查这么大一人物……」

  「查!必须你查!我信得过你!而且你又是重案一组现在的代理组长,你责
无旁贷!」徐远立刻对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夏家清白的家风和
不畏权贵的名望,你想毁在你的手里吗?给我查!等你出去之后,收拾收拾,不
用等胡佳期来,马上就去审问!」

  「……是。」我抿了抿嘴,只能认怂。

  沈量才也看了看我,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推脱什么呢?审吧!我也觉得这
案子,就你来办最合适!」

  「那……行吧,我领命!」

  「走吧!别打扰徐局准备接受采访了!」

  紧接着,我便走在沈量才身后,沉默着离开了徐远的办公室。

  ——夏家清白的家风、不畏权贵的的名望,这句话实际上后半句不是重点,
而且其实指向的也不是我外公。从我和夏雪平跟这老狐狸坐在「敦盛」的雅间的
那天起,我就被徐远这个人拿捏得死死的。

  而等一出办公室门,又趁着徐远下了楼,沈量才突然又有些偷偷摸摸地拉住
了我的袖子,直接给我拉到了靠着体育馆和羁押室长廊的拐角去。沈量才背着手
叉着腰,先是站定之后,看了一眼天窗,恶狠狠地大声骂了一句:「清高个屁啊!」

  「我说,副局座,您也消消气……」

  沈量才立刻测过头,把半边脸藏在肩膀后面眯着眼看了看我,接着又转过头
闭上眼睛,气呼呼地调节着情绪,接着却跟我说了句令我觉得不可思议、但紧接
着下一秒又让我发觉意料之中的的话:「你先别着急准备审讯,等你去之前,去
局对面南岛人开的那家茶餐厅,买点好吃的好喝的,带着去见上官公子;而且你
去之前,你先去后勤让号儿里把暖气开大点,尤其是上官果果那间儿……」

  「啊?拘留室跟审讯室的温度,好像够吧?25度了这都……」

  「不是,你没明白!」沈量才转过身,拍了拍我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我是之前就听说了:咱这上官公子啊,他从小到大最怕冷了!25度肯定还不够——
你让他们后勤的人,把空调给调到28度!对了,然后你再去找邵剑英,让他的人
送上来一床被褥,要厚点、软乎点的——实际上我那边已经跟家具城联系席梦思
床垫了,看现在的点儿,估计再一两个小时左右就能送来。诶对,还有啊:门口
那个南岛人的奶茶店,你招呼好了;待会儿你先弄点吃的,记着再订一杯哈密瓜
红豆奶禄,我记着他们店里有这饮料,听说这也是上官公子喜欢的口味。除了这
个以外,他想吃啥喝啥……算了,总务后勤的事情,我直接去安排吧!你就帮着
弄点饮料和点心,挑贵的点啊,回来直接找我,我个人给你报销;其他再有吃喝
方面的需求,我直接让看管拘留室那帮人跟我打电话说;但是,在审讯的时候,
他要是有啥要求的话,你直接发消息告诉我啊!咱们得好好照顾着!」

  看着此刻沈量才的模样,真像个旧社会时期的老管家、老总管太监一样。而
再想想平时他在局里人面前那副外强中干、颐指气使的模样,我都替他觉得累得
慌。

  「我说,量才副局长,这上官果果是被咱们从天翔路分局转送的啊,还是跑
咱们这来度假的啊?您这么想要照应着他,那为啥不干脆直接给他在后面那家龙
庭宾馆,去给他开个高档间呢?那里又吃又饿,他住着还舒服,咱们也省事。」

  「不是……你没明白,他父亲是谁你还是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啊,不是上官立雄么?」

  「嘿哟,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轻巧!——
这可是红党中央党委委员会主任、国务副总理的儿子,你知道这内容的背后意味
着什么吗?小何啊小何,你可别跟你妈妈雪平一样,谁都得罪、永远不会变通!
案子咱们办肯定是照办不误,但咱们也可得把这个上官公子照顾好了,知道吗?
这叫情理双管,两不跌份儿!等下你去审讯的时候,记着,机灵着点!可千万别
想着难为人家!」

  ——哦,我还得不为难他?

  我心里顿觉既惑,又火,还憋屈:我得三天之内就把这个看着跟无头案一样
的破案子给办好了,身为一介小警察的我,还得不惜动用各种手段把这个副总理
的儿子的嘴巴撬开;但同时我还得把上官果果照顾得舒舒服服、不能让他收到半
点委屈,然后,我一个刑警还得不为难一个嫌疑人?

  我怎么感觉,我比那上官果果还更应该待在拘留室里面呢。

  而且起初我以为,来跟我求情让我照顾着上官公子点的,应该是跟红党有着
千丝万缕联系的张霁隆;

  结果我万没想到,从昨晚上官果果被逮捕后,到转送到市局,再到现在,张
霁隆竟然跟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连一个短信都没给我发过,闹得我都有点沉不
住气想给他打电话问他想不想让我怎么办;而另一边,对我说出不要为难上官果
果这种话的,却是身为市警察局副局长的沈量才。

  我之前从没见过,世上竟有如此讽刺之事。

  在老早以前的一个网络综艺节目,《脱口秀大会》第三季里,脱口秀演员王
建国在某一期的台上,讲过这么一个段子:说他曾经准备去接触一下当时年轻人
流行的蹦迪文化,于是,他去请教公司里的小辈,去了迪厅怎么玩、去一次消费
贵不贵之类的事情;后辈便跟他讲道:如果开卡座的话消费就贵;王建国一听,
继续问道:那开了卡座的意思,是你们就是坐在那里只是干喝酒吗?后辈便进一
步解释道:不啊,蹦迪、蹦迪,主要就是去「蹦」的呀;

  王建国当时顿时困惑:「那你去蹦,那为啥需要个座儿啊?」

  后辈说:那要是蹦累了,不就可以坐在那儿歇一会么。

  一听后辈这么说,王建国顿时感到崩溃:「不是,那你怕累,那你为什么又
要去蹦啊?」

  ——这段子让小时候的我笑了一整年,可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蹦迪——
卡座悖论」,竟然也会发生在我身上:「不是……我说,量才副局长,我再跟您
确认一下哈?徐局长,点我点得死死的,就让我办这个案子、审讯上官果果;那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对啊。」

  「那你看啊,你让我把他照顾好,然后我又不能为难他……我还得机灵点儿?
那你到底让不让我审他啊?」就正常来讲,审问一个嫌疑犯,还是谋杀案的嫌疑
犯,怎么可能做到沈量才给我提出的这三点要求?别说我根本没经历过,我这在
警校都压根就没学过。

  「我当然要让你审他啊,而且你还得好好审呢!你没听刚才徐远说的么?这
个案子中央警察部都被惊动了,省厅胡厅长,还有那个聂仕铭,也都很重视的。」

  「不……那你既然要我好好审,那为啥还要我别为难他、照顾他,还得机灵
点啊?」

  「不是,这你都不明白?」沈量才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我——心里肯定
在想:这小子也太不上道了!

  「我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真不明白,还是再装不明白,但我知道自己依旧困惑、
又愤怒,同时还憋屈,还有点崩溃。

  沈量才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他貌似读出了什么东西来,于是
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道:「这我还要我怎么跟你说呢……反正我
就这么说吧:人家上官公子家里是那么大的官,从小到大家庭涵养都不错,从小
学毕业就在美国贵族学校留学的,他怎么可能干出来跑到别人家里去杀了别人的
老公这种事?这要是那时候再放出来,咱们市局,尤其是我,你,和他徐远,咱
们可就都在上官立雄、在红党中央党委、在上官家族和『白银会』那头挂了号的,
以后能有咱们好日子过?而且我还就这么说了:我就是不同意徐远的观点和意见!
我的意见是——三天之后,你们重案一组得挖清案件真相,并且重中之重,是要
还上官公子一个清白,知道吗?」

  「这可真有意思了……徐远要求我三天之后,确定上官果果的犯罪事实;所
以您的意思是,咱们必然三天之后是要放人的?」

  「对,而且不是我觉得,是他肯定是无辜的!我看天翔路分局归纳的时间线
我就觉得有问题!如果兰信飞真的是上官公子杀的,万美杉出来找警察这段时间,
他为什么不跑?何秋岩,你要是也不信,那就走着瞧……」沈量才信誓旦旦地说
着。

  我不是不信,我是愁——我怎么就摊上个这样个事情呢;再看看人家天翔路
分局那帮人多会做人:最开始认识他们抓的,但马上人家就把雷丢到市局来了,
就算以后有天上官立雄真要是追讨报复,也算不到人家天翔路分局的头上。

  「那既然他『肯定无辜』,那最开始咱们为啥要把他从分局转过来啊,干脆
放了不就行么?」

  「这又叫我怎么跟你解释……我这不刚跟你说了吗?情理双管,两不跌份儿。
可能在你眼里,上官公子这是一颗烫手的山芋,而这颗山芋正好又是天翔路分局
丢给我们的;我可不这么看。这事情处理得不好,捅了天了,那自然而然,咱们
局里不止你我,所有人都得倒大霉;但是呢,如果这事情,你就按照我说的办,
把这件事办的美了、尖了,那这可就算是你我一件大功!你岁数虽然小,但这种
事情你也应该懂吧?反正,何秋岩,你再不理解,我也没办法解释得更清楚了。
反正事情已经交给你解决了。我知道你这孩子有时候,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但
我告诉你的可都是好话!你就按照我说的这么办吧,错不了!」

  其实沈量才说得对,这件事并不是他解释不清楚,我也不是一点都不明白。
正逢地方大选时期,红党领袖之一的儿子在Y省地界出了事情,搞不好就会是一颗
雷。从刚才在局长办公室,到我被沈量才拽到这犄角旮旯的功夫,我已经把现在
的形势琢磨透了:聂仕铭跟徐远支持蓝党,他们看到蓝党的支持率现在远低于红
党,心里面必然会着急,于是他们二位说不定巴不得红党出了这么一件事情,正
好还是出在Y省地界;但对于拥护红党的胡敬鲂跟沈量才而言,这种事情他们这两
位,又都不希望发酵。所以,两边的人,到最后都想抢着处理上官果果。

  按照沈量才设想的,若是最后,这件事情能够妥善处理,也就是虽然上官果
果进了局子,但到最后被证明是清白的,被无罪释放了,那红党就会对社会宣扬
上官家族是经得起考验的,上官立雄的声望、上观集团的股价还有其他生意指标,
也会跟着上升;水涨船高,红党高层,至少「白银会」的各位,到时候也会给胡
敬鲂记一功,而胡敬鲂也会给沈量才记一功,到时候市局对上官公子做的就不是
羁押拘留,那就是保护。

  ——呵呵,想想最初我决定考警校、到市警察局来当刑警是为了跟夏雪平面
前证明自己的。当然,目前看来我这一Part的人设肯定是崩塌了,刑警办案的本
事没得到任何提升,反而到头来,却学会了一大堆混迹官场的权谋之术。

  「可我连卷宗都没看,话问都没问,您就先让我认定这个人是无辜清白的,
这样真的好吗?」我咬了咬牙,低着头说道,「而且您这话里话外,可有想要包
庇上官果果的意思。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和徐局长今天的表现,都有点不注意
自己的身份了,而且还是两个极端。如果上官果果就是个普通人的话,您还会为
他有安排褥子又安排吃喝的吗?那个万美杉,一介女流,你们俩怎么连管都不管?」

  「不是,你这小子怎么跟那鉴定课的野丫头一样、说话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
一呢?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看卷宗、不让你问话了?你该查查你的、该问问你的
呗!再者,你后面那句话啥意思啊?什么叫『如果上官果果就是一个普通人的话』?
你是觉得我在趋炎附势,而他徐远就清高是吧?」沈量才越说越急,但同时我第
一次在这个人见人厌的胖子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叫做委屈的东西。

  「我可没这意思。我不做任何假设,政治上我也不倾向于任何党派、任何主
义。我只是觉得,最近您二位只要是讨论涉及到执政党、在野党的事情的时候,
你们二位都会失控。」我挺直了腰板说道,「量才副局长,我一直就想找个机会,
斗胆跟您和徐局说这么一句,您二位像今天这样的对话,还是别再在局里发生了,
对局里的人来说,这样影响很不好。」

  沈量才点点头,苦笑了一声,紧接着却又摇了摇头。

  「其实我最近一直很迷惑,您以前跟徐远关系那么好,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呵呵,怎么了……人家远哥,越来越『清高』了呗!」

  「『清高』?」

  「哼哼……」沈量才冷笑一声,又对我问道,「我刚听说的:你之前和夏雪
平去所谓的休假,是帮着远哥给Y省周围这几个临近省份的蓝党地方幕僚送了什么
东西吧?」

  「呃,这事儿你都知道了?」

  「我也是听人说的。咱们Y省这边密不透风,不代表别的地方不会走漏消息。」
沈量才继续问道,「那你和夏雪平,都知不知道徐远为啥这么支持蓝党么?」

  「为啥呢?」

  「就是他骨子里有一股子清高劲儿,他看着咱们Y省省里的、还有首都圈、沪
港圈的红党某些人的作为,他看不惯!他简简单单地认为,想咱们Y省,比如今年
刚刚摆出来到台面上的天文数字的赤字,再比如其他地方的一些其他事,都是因
为红党整个党派出了问题所造成的,哼,用他的话说,这叫『德不配位、蛀溃城
墙』。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唉,可能就是之前,前任行政议会委员长陆老
三搞得那次政变吧,让远哥开始一味地认为,在这个国家发生的所有问题都是红
党还在执政党的位置上所造成的,而且这个想法越来越顽固!哼……」

  「那您呢?您为什么支持红党?」我也直言不讳地说道,同时,在我的眼前
满是米铭阳、魏喆、虞孟覃那帮人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的样子,以及趁在杨君实
背后对杨昭兰的言辞侮辱,「在我看来,红党有些人,确实有点不对劲。」

  「呵呵,因为我不像徐远那样清高呗。」徐远确实越来越顽固,但看来沈量
才也是魔怔了,非跟「清高」二字杠上。他紧接着说道:「我是没资格清高的……
所以,我知道有些东西,没那么简单,不是一蹴而就的。呵呵,在你们所有人眼
里,可能都觉得我是个小人,对吧?但我自己知道,我长了多大的脚,能穿多大
的鞋;穿什么鞋,过什么河。可远哥,他心气越来越高,思维却也越来越顽固,
所以他只能看到红党身上的黑,看不到蓝党自己的脏。别的不说,远的不提,你
承不承认,咱们Y省的警察系统,是有很多问题的?而且有的还很严重?」

  我点了点头,因为确实是有很多:H县和以下级别的警察单位,在现在这个互
联网数字化时代竟然还在维持纸质办公;好多分局以及交警队还出现组织女警卖
淫的现象;还有送到缉毒大队的「生死果」的调查到现在还没出来任何结果、到
现在他们的实验进度都不如邱康健一个人做的有效率……

  不过反过头来,我却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他来问我,而是我来问他——
一直以来不都是他给胡敬鲂当狗腿子的吗?

  结果沈量才下一段话的开场,就把我马上脱口而出的话给噎回去了:「也不
想想,胡钧座在省厅为什么能得到那么多的信任和支持?虽然我不敢说杨省长的
态度哈,但在红党Y省党委,又有那么多的能人愿意跟胡钧座交往?之前聂仕铭可
是也故意跟红党去硬贴过的,被人在饭局聚会上数落过,才转向投靠蓝党的!胡
钧座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啊,可是好些事,他跟别人没说过、他可跟我说过——
还不就是以为那个聂正厅长处处都要故意压胡钧座一头吗?结果先倒是好,在你
们面前,聂仕铭尽做好人,坏人的事情可全是胡钧座干的!你说到底谁坦荡、谁
小人?」

  好家伙,在沈量才的嘴里,胡敬鲂简直快成了超过孔孟的巨圣了。他把胡敬
鲂说得那么好,那胡敬鲂想用各种龌龊手段对付夏雪平的事情,我怎么会从佟德
达那儿听过、在丁精武那儿听过、在夏雪平自己那儿又听过的呢?但沈量才现在
毕竟在气头上,所以我有些话只能继续憋着不说,继续听着沈量才为胡敬鲂吹着
彩虹逼。

  「可远哥却一直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因为红党在两党和解之后依旧独大造
成的。以他的角度来说,他身为局长,有些事情他也无力改变,因此,他脑海中
一直有个想法:只要把现在红党在Y省执政的局面推翻了,让蓝党建立新的政治生
态,一切就会不一样。但你觉得可能么?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我支持红党,其实
要我本人来说我是说不来的。但是,有一个人,他其实骨子里很支持红党的,但
是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给我讲述过一些历史,给我开了蒙,我那时候才知道,原
来蓝党在旧时代执政的时候,做出来的这些事情要比现在恶心多了!」

  「那人,不会是我外公吧?」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相信外公骨子里是支
持红党的,尤其是在我看了那本《沉重的促织》原稿之后;但同时,我也怀疑外
公真的给沈量才讲过自己的心里话么?毕竟徐远跟外公关系好,我是早就清楚的,
但是沈量才跟外公的关系,有没有那么亲近,我一直持保留态度。

  沈量才也不点头,也不多解释,只是继续说道:「你再看看蓝党现在那帮烂
骨头——在岛上混不下去了,陆忠华、劭千远一个劲地来内地,名为寻根、实则
求援,当初国家领导人廖京民耳根子软,看他们可怜,就找机会会见了叶九昇,
又准许他们蓝党可以在内地开设非政治性质的所谓『文化交流团体』、并允许他
们进行一些盈利活动,倒总算是给了他们一口饭吃,否则他们那帮遗老,全都得
在南岛被『南岛地方党』的人给饿死!从富翁到乞丐再到富翁,蓝党的胃口也是
越来越大,路子也越来越阴,从那时候他们蓝党就已经为颠覆红党新政府买下不
少种子了——直到现在,蓝党早已枝繁叶茂、就差开花结果了。远哥他清高,但
他怎么就看不到:好多事情,都是因为蓝党在使绊子,所以才做不成的呢?而且,
有些事情,在于个人而不在政治环境,明明他自己都已经在这个位子上了,他是
自己没决心去干,反倒……反倒去往更上层去埋怨,这合理吗?就比如说,如果
一个人中了子弹,于是肚子上肌肤烂掉了、化了脓,结果他不去把子弹给拔了、
不去把那些溃烂的皮肤和肌肉切掉,反倒是想去摘了这个人的大脑、再换个新的
大脑,难道说,这个人身上的那块腐肉就会自己长成新的吗?难道说改朝换代了
之后,警察系统的好多事情就能自己解决了?这个社会上的问题自己就能解决吗?」

  「这个……我是不知道了,可能……我也不够『清高』吧。」这句话是调侃,
也是心里话。我真没想那么多。我只是知道,Y省很多的事情是不对劲的,可如果
问我,这些问题的根源是什么,又该如何解决,我是根本答不上来。我一直认为
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比如写小说的事情就应该交给小说家,抓
贼办案的事情就应该交给警察,救死扶伤的事情就应该交给医生护士,而政治方
面的问题就应该交给政治家;要不然,怎么到现在有了选票和大选制度,也不是
随便从大街上拉来一个人就让他当元首的呢。

  沈量才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这套动作的意思,却只
听他平静又鄙夷地说道:「清高……哼,谁他妈能清高一辈子?我年轻时候在警
校成绩不好,人人眼里我沈量才啥也不行,于是我自己索性也自暴自弃。那阵子
我也激进过,而且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读诗——你知道我最喜欢的诗
人是谁么?不是海子,也不是顾城,而是刑天——我估计这个人,你和你同龄的
小年轻们,可能都不一定听过。那家伙脑门上长着反骨,但是真有思想,写的东
西也是真精彩!但他的思想,我感受得出来,有很多东西是跟恩师夏涛公教会我
的东西冲突的地方,所以我也被搞得一直都很纠结……然后,我十多年前在F市跟
着胡钧座见过他一次,他当时也在F市工作。你知道见了他本人之后,我是啥感觉
的么?」

  「什么感觉?」

  沈量才顿了顿,低声吼道:「我他妈的,感觉恶心!恶心你知道吗?从你少
不经事的时候,你知道在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在你面前的形象完全是出淤泥
而不染,狂风骤雨之中百折而不挠,你觉得在精神世界里,这个人就是你的榜样
了……如果要不是十多年前,我跟着胡钧座一起吃的那顿饭,怕是今天,我也会
跟远哥一起支持蓝党去。可结果呢?」正说着,沈量才又微微闭上了眼睛,享受
般地背诵起了一句诗歌:「『最后一个暴君,将在雨声中停止它冗长的重要讲话
/最后一个黎明,将在黎明的雨声中缓缓升起』」接着,他又彷徨地看了看我,
「——你能想象出,一个曾经写出来这样清高诗句的人,现在居然是一个被K线图
牵着鼻子走、满脑子全是跟着支持在野党那帮财阀们研究怎么坑散户、然后再反
过来把锅扣到红党经济政策的头上的人吗?在那个饭局上,他那满口的自私自利
的言论,竟然能是从我曾经最喜欢的诗人嘴里说出来的……他说的话,竟然跟喜
欢看看百家号的糟老头子、满嘴跑火车又觉得自己聪颖过国家智库的出租车司机、
还有常看QQ空间的小*学*生一样,浅薄、无知、不知羞耻!哼,一个人,浅薄到
自己早已经人云亦云、却还在自认自己思想高洁傲岸、独树一帜、超凡脱俗!操……
我现在想起来我都……我都他妈的脸红害臊!我那时候开始,就明白了,在这世
界上,总共就有两种人:一种是,别人说他是谁他就是谁,而另一种,是他自己
说他是谁但他偏偏不是谁。」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诗人刑天,倒隐约知道他是那个海子的朋友,可这个人在
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影响力了。什么「万园之园流派」、「河殇派」,怕
不是早该进入博物馆供人卖票展览的老古董了。

  沈量才嗑着后牙、努着鼻子,深吸一口气,接着像个无赖似得咧嘴一笑,摇
摇头,捏着手里的钢笔朝前指着自己面前空气道:「从那以后,我就也不再崇拜
什么『君子』、『骨气』了,其实每个人都一样。追求和标榜那种破玩意,还不
如老老实实做点实事。Y省全都是俗人,就蔡励晟一个君子吗?太扯淡了!」到了
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呵呵,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我跟你妈夏雪平不对付
的原因之一,她跟蔡励晟、跟蓝党那些人一样,都太装了。」

  换成是几个月前,我还会立刻回怼他一句「夏雪平才跟别人不一样呢,你不
许说她」;

  可是现在,我却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夏雪平贞烈亦或淫荡,真的性情高冷还
是假装正经。于是此时,我就只有低着头沉默的份儿。

  沈量才一见我低头不悦,却又很和气地笑了笑,走到我的身旁拍了拍我的后
背:「可你不一样,秋岩,好好干,你能成好样的?」

  「呵呵,我行吗?」

  「你当然行!你是我老师夏涛公的外孙,你是夏家的爷们儿,你身上有骨子
劲像极了老师!你小子能成事!」

  我也不知道沈量才这么评价我,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我只好回问了一句:
「哈,您说我我哪点像我外公?」

  「你拎得清。」沈量才满目信任地看着我,狠狠地拍着我的肩膀:「你看着
吧,等过了大选,别的我不敢说,咱们F市市局肯定会有大变化。但只要你表现得
好,你放心,你肯定还是咱们『F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处级干部』!」

  「哎呦我求你们了!我现在知道自己还不利事,饶了我成吗?就一句没边没
沿的醉话,怎么谁都那这句话来骂我呢?」

  「哈哈哈,怕什么!年少哪有不轻狂?功名皆从骂名来!行啦,我也不跟你
扯闲嗑,我这还的马上再去找一趟胡钧座去。你小子快去干正事吧!很多事情,
有所为、亦有所不为。总之,还是那句话:上官公子那边,要是在你跟胡佳期审
讯时候提出了啥需要的话,你不用管,直接发消息跟我说。」

  唉,废了半天口舌,闹到最后尽是我安慰这个我平时都不怎么欣赏的长官来
着,而上官果果这案子我算是甩不掉了不说,还被人扣了一大堆高帽,最开始想
去帮着讨个说法的那些老人家们的退休金的事情,也没落听。

  行吧,路得一步一步走,事情的一步一步来。趁着楼下正热闹着,我先闪身
去了总务处,总务处里俩人值班,一男一女,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正干
嘛呢,那女的本来正打着哈欠,一见我进了门,把她的哈欠都吓没了:「哎呦……
这不是重案一组的小何么?有何贵干啊?」

  这俩人之前我还真不认识,于是我马上看了一眼值班表,看到了两个人的名
字,「秦大姐、舒大哥是吧?诶,麻烦您二位跟那个后勤管暖风的打个电话,把
咱们楼上3号和9号拘留室的暖风稍微开大点,沈副局长让的。然后咱们这还有多
余被服吗?」

  「有,我刚看过的,库里正好有五套。」男人看了我一眼,故作不耐烦地说
道,然而我一时半会也没明白,这个叫什么舒平昇的男人在面对我的时候究竟哪
来的这么大的不安,「要送哪去啊?」

  「您二位帮个忙,还是送到3号和9号。」

  「是送给上官衙内吧?这会儿都上新闻了。」女人终于打完了那个哈欠,饶
有意味地对我问道。

  「是。一起送进来的那个女的那儿也得送去一套。」

  「放心吧,你要是有啥事你先去忙,我这边一会儿就找两个制服员警送过去。」
男人里落地回答着,但他的眼睛似乎在有意地躲闪着我的目光,这让我很不舒服。

  可我也没多想,又多打了两招呼,便重新绕道三楼和体育馆,然后绕出食堂
侧边门,去了街对面的茶餐厅买了一大堆饮料和点心,并请那个叫做小宝的老板
娘帮着我把东西分别送去到上官果果和万美杉的单间门口,验过了毒之后,值班
的警员才把东西端了进去,又给各位值班的各留下一份菠萝包夹黄油猕猴桃酱和
一份咖啡——自从发生了魏蜀吴师兄的悲剧,局里对于送给证人、犯人和参与审
讯的警员的饮食安全注重多了。

  这南岛夫妻二人大早上刚起床,就一下子要准备十几个人的食物,差不多用
了将近一个小时,此刻徐远在市局门口已经接受采访结束,记者们也都散了,胡
佳期和白浩远也都一脸睡意地在审讯室布置好了。

  「唉,本来以为今天能多睡一会儿的,没想到天还没亮就被叫醒了。」胡佳
期没精打采、全身发软地说着,而坐在她身边的白浩远,眼睛基本上还没睁开。

  「这个上官公子的精神状态,现在怎么样?」递上两杯咖啡之后,我看着胡
佳期和白浩远这一对儿也算是苦命鸳鸯般的淫荡男女,脸上的黑眼圈那叫一个深,
外加胡佳期脸颊上还带着点桃红,而白浩远则是满脸疲惫的苍白,我在一旁直掐
胳膊忍着笑;恐怕这一晚上,他们这一对儿根本是没怎么睡觉。

  「我刚看过监控录像。他状态还凑合,有点焦虑,跟其他被逮捕后关进来嫌
疑人差不了多少。从录像上看不出来什么;貌似咱们的值班员警过去找他,他都
不是特别爱说话,而且还有事没事就一直盯着监控镜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那么那个万美杉呢?」

  「她一直吵着想见你。她说她认识你,是你曾经的同学。」白浩远睡眼惺忪
地抻了个懒腰,「啊呀,这小娘们儿真是不能再吵了!简直狂躁!那兰信飞是娶
了个精神病怎的?审美水平也不高啊……她只要一见有人路过她那个单间门口,
她就马上对人连叫唤带骂的,跟一只疯母狗一样,疯狂大呼大叫自己冤枉、警察
局乱抓人——而且她的表现完全是在作妖演戏的感觉,根本不像一个被冤枉的……
真让人受不了!」

  「我也是觉得,这女人不对劲。秋岩,你是这认识她么?」

  「嗯……我国中时候的同学。」我都不好意思再往下说,我还曾经暗恋过这
女人。

  胡佳期点了点头,又对我疑惑地问道:「好吧,不过我也是奇了怪,为什么
天翔路把她也带来了,她不是报案的么?难道真是因为对方是上官果果,咱们在
天翔路的同事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也抓了?」

  胡佳期来得赶,被安排任务安排得也急,很多事情她自然也是不了解。所以
我只好把材料拿给她看了看,并跟她转述了一遍天翔路那头总结的案情经过,之
后我和她又对这个案情进行了简单的讨论——因为目前手头除了这几页纸以外,
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也确实没什么可以过多讨论的;当然,这也算是确定了,
我俩必须得去趟这两个案发现场看一看。

  那么按照天翔路给理清的案情的时间线,胡佳期觉得,上官果果打人这件事
很有问题,如果他的女友顾绍仪不是他杀的,那他等着警察去调查,再给他证明
就好了,没想到他不但打晕了赶去的保安,还开着车一路狂奔,这说明他其实很
心虚;但我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先前给服务台打电话叫保安帮忙,明明
是为了急救,但怎么到了他房间之后,又成了让保安作伪证?那么在等待保安赶
去急救的这段时间里,顾绍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生理状况?濒死?已经死亡?还
是已经苏醒、却被人用什么手段导致丧命?

  再之后,比较让我在意的一件事,便是天翔路的警察跟着万美杉跑到她的住
所的时候,正好是看见上官果果站在万美杉家的客厅茶几前,而在上官果果的面
前,是跌死在破碎玻璃茶几上面的兰信飞——这也赶得太巧了吧?万美杉住的楼
层是九楼,我不知道「云端巴比伦」那边的电梯速度怎样,但如果我是上官果果
的话,杀了人必然马上就跑,可他却正正好好地被警察堵在了万美杉家里……这
样的巧合,让我嗅到了不对劲。

  「滨松街和天翔路那么多的地方,这个上官公子,为啥就这么巧,跑进兰信
飞他家去了呢?」胡佳期似随口问了一句。

  「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呗。」白浩远喝着咖啡,又懒洋洋地摸了摸胡佳
期的脸颊。

  「讨厌!别动手动脚的,秋岩在这呢……」

  「嘁,羞什么呀?咱俩各自身上这点东西,那天在秋岩寝室里有啥玩意是没
被秋岩看过的?」白浩远说着又对我笑了笑,接着又开始了他那些无下限的言论:
「你说对吧,秋岩?真的,要么我说,心驰没了,秋岩跟咱亲近了,我看要不然,
秋岩你也没个女朋友,你这成天打光棍,不寂寞啊?要不干脆,你也跟咱一起
『拼个桌』得了,你不计前嫌、也没给我和佳期落井下石,对我算是有恩;佳期
最近也总跟我说,她越来越喜欢你了……而且正好王楚惠我看她最近也燥得慌,
我看你俩好像怎么的还有点误会?你知道男女之间最好的解决误会的方式,就是
一起打炮做爱……」

  「呵呵……」我冷笑了一声,「我说白师兄、胡师姐,真别再说这样的话让
我瞧不起你俩的话了,行不行?」

  一句话,直接给两个人都怼的无言以对了不说,也都瞬间羞愧到自卑地低下
了头。我再看看他俩,紧跟着我也理解了胡佳期为啥会有那种想让我加入他们换
偶和3P的游戏当中——他们的生活确实过得太压抑了,于是性爱就成了他俩长久
以来唯一的解压方式,日积月累,解压的方式越来越成瘾,最后倒成了一种可供
逃避的牛角尖,他们现在可能除了距离的事情,就是每天晚上不眠不休地抽插、
舔吮、喷射,性爱占据可他们灵魂的大部分,以至于他们对待别人的时候,也会
以他们自己早就难以自拔的方式来对待。底线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为他们悲哀人
生中的一个不起眼的点了,但他们也确实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突然理解了他们,于是我连忙补充道:「我是真心想跟你们二位交朋友,
不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还是那句话:好意我心领了。佳期姐要是真的喜欢我,
就把我当自己亲弟弟吧;再说了,佳期姐这么漂亮的大美人,白师兄你自己好好
享受着不好吗?」听我这样一说,两个本来都快委屈哭了的人,又立刻笑逐颜开——
实际上他俩心思也真是很简单,否则艾立威咋能那么容易就把他们弄成自己的死
忠呢。「我说您二位也真是心大,办这个案子,你们还能有心思扯荤嗑。我都愁
得慌:这副总理的儿子,咱到底该怎么审呢?」

  「这怕啥啊?」胡佳期对我说道,「副总理的儿子又多什么?他如果真的杀
了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吧?」

  要不是胡佳期最后说完之前,还加了一个「对吧」,我还真以为这女人也是
个性情刚烈的女豪杰,天不怕地不怕;看来实际上,她说这句话,也是在位自己
打气而已。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我大早上来的路上其实我就想明白了,事情出在
咱们F市,那么不管是咱们市局把他转移来了,还是天翔路的人把他逮过去了,在
他老爹上官副相那儿,咱们F市的所有警察,其实都已经算是挂了号的,他上官家
族要是真要报复,横竖都是一死。我更在乎的,是待会该怎么审他?——他一红
党太子帮,从小到大啥没见过?估计他两三岁,拿着拨浪鼓棒棒糖逗他玩的那些
老头老太太,以前年轻时候怕是就有不少是蹲过蓝党集中营、感化院的;别说咱
们这帮小刑警人家根本看不上,这个上官公子我查过了,在美国伊尔大学读的可
是心理学,拿的硕士学位——在美国,心理学硕士可不好念。我希望他最好是个
无脑官二代;但万一他是个有脑子、高智商的官二代怎么办……」

  白浩远一听,身子往长凳上一摊,摆出一副躺平任由蹂躏的态度,滚刀肉式
地说道:「那咱咋弄?总不能不审吧?我和佳期来的时候,门口那些堵着徐局长
的记者,一个劲地追问,咱们不会是要故意给上官果果网开一面、草菅人命吧?
已经有人开始那这种话做文章了,咱们这帮真正做事的,总不能再去给他溜须拍
马……」

  ——别说,顺着他这话的反向思路,我倒是突然有主意了:「咱还真就得溜
须拍马!」我打了个响指,笑着指了指胡佳期和白浩远,「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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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4)

  当我走进关着上官果果的那间羁押室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个《笑林广记》
中的故事:说某个寺庙里,供奉有儒释道三教的圣像:先是至圣先师孔子,次是
佛祖释迦牟尼,最后是太上老君老子。某天这寺庙里走进来一帮人:道士见了这
塑像的摆放位置,马上将老君移到中位;和尚见了,又将释迦牟尼移到中位;秀
才见了,又将孔子移到中位。各自搬得满头大汗,相互又打得不亦乐乎。

  三位圣人显灵见状,自相说道:「咱哥几个原本都是好好的,倒被这些小人
搬来搬去,搬坏了。」

  笑话内容跟我遇到的眼前事不见得多契合贴切,但也足以表达了我心中的某
些意思。近十几年来,国内如果有好事的评比一个「全国十大恶人」,我见过的、
认识的且能进这个榜里面的,「冷血孤狼」夏雪平算一个,这个副相衙内上官果
果也能算一个。

  诚如我亲眼所见,面前的这位上官公子,竟然是个长得极其白净的男人,昨
晚的一系列遭遇在他脸上烙下的还没结痂的伤痕,竟会让我多少有些心疼他细腻
的肌肤。

  这上官果果今年已经是二十八岁,且身为一个男人,皮肤看起来却竟然像是
用奶油打出来的,而再看看我,尤其是从九月份到现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风吹
日晒,来年过了生日我才二十二岁,但现在的我,脸颊上就已经开始爆干皮、红
肿发痒。

  同时,即便现在的他身陷囹圄,头发却丝毫不乱,虽然整个人用后背靠着墙、
坐在那张单人床上,看着眼前的不锈钢马桶怔怔发呆,但他的坐姿依然挺拔且沉
稳,显得规规矩矩,姿势看起来倒比办公室里的不少警察规矩又好看多了。

  「打扰了,上官公子。您怎么不吃东西呢?不合口味么?」

  我搬了把折叠椅走进拘留室,之后关门又坐在了门口,见到地上摆着的餐盘
里的食物——油条、豆浆、刚刚给他买的混味奶禄和羊角包——都完好无损地摆
在那里,我又收回了一些对他的趋于正向的态度认知。玩绝食,很可能是一种不
配合的表现。

  不过这也算是好的了,以我之前对他的那些传闻的了解,在见到他之前,我
可没觉得这人看上去会有如此的规矩。

  当然,我也不敢说他就是个风度翩翩的礼节公子;但倒也不像我预想的那种,
是个体态臃肿肥胖的、只会无能狂怒的官僚地主家傻坏儿子的模样,也并不是南
港电影里那些不可一世、动不动打砸狂怒的帮派败类或者无良军阀式的形象。

  上官果果转过头,眨着他那双明亮的无辜双眸看着我,抽动了一下他那似桃
花般的嘴唇,皱着一双剑眉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喝甜豆浆,油条也炸得过头了,
太腻;羊角包里的巧克力食用植脂末调的,有反式脂肪酸,奶禄里的奶油脂肪太
淡了。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表示我挑食,我知道在这种地方能给我这些,已经算
好的了……可我其实就是吃不下。」

  接着他又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那只不锈钢马桶:「在这种地方,谁能吃得下?」

  「是因为环境不好啊,还是因为心虚吃不下?」我先这样故意说道,纵然这
家伙是心理学专业的洋硕士,我还是想试着率先压他一头。

  「我没出过国,但我可是听说,伊尔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每年可都会组
织去东欧、中南美洲和非洲贫困地区的冬令营跟夏令营,一般去的地方条件可都
不会特别的好,有些地方想找点净水都困难。咱们这羁押室的条件,跟他们那边
比,算得上星级待遇了吧?」

  上官果果看了看我,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搭话。狭小的房间里,除了他和我
各自仿佛一个藏着些密谋、另一个默念着兵法的试探般的呼吸,就是突然增大起
来的暖风刮过风向板的呼啸。

  「吃不下,咱也不能浪费,对吧?您不喝甜豆浆,这个给我;您这么大个人
物,给个面子,面包和奶禄归你,不然我一大早就白特意买了。」说着,我端起
豆浆油条来——我这会儿可是真饿着呢。

  而上官果果听到了我说话时,故意强调的「一大早就白特意买了」这小段话,
眼睛总算立刻露出了些许光芒,接着他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自己头顶的监控镜
头,然后起身走到我面前,端起了饮料杯和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又
用着半警觉半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却仍不说话。

  ——我最担心的事情就在这。

  坊间总说,这个大员、那个老爷家的子女,都是一群只会骄奢淫逸、坐吃等
死的废物,并强调自己必然比对方天才许多;以前红党专政的时候如此,现在两
党和解之后还是一样。

  我虽然也清楚,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确实是不公平的,但从小可以得到更多
的、接受更好教育的、见到更广阔眼界的、不费力就调动更多资源脉络的人,怎
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智商为负的低能儿?

  进到这间拘留室之前我就说,我最担心就是这个上官衙内有脑子;就以刚才
这家伙的反应来看,他到底有多聪明我不敢说,但至少说他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
并且他警惕得很。

  想让他卸下心防,对我来说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您别这么紧张。局里都是自己人。」但我仍旧试着对着上官果果扬了扬下
巴,试着让他放松心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秋岩,负责上官公子您的这个
案子,今早刚通知的;同时,已经有人跟我打招呼了,吩咐我代他向您问好。」

  没承想,上官果果听到我最后面这句话之后,双手却放下了,脸上苍白眼神
犀利,什么都没多做,但他面前的空气却瞬间都像长起了一层刺:「谁跟你打招
呼了?」

  「上官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心里突然有点慌,不知道是触动了他哪片逆
鳞;但还不至于乱,于是我又紧跟了一句,「这种事情,呵呵,还非得说得特别
明白么?」

  上官果果低下头,用舌头舔了舔上颚:「就我所知道的,我们家老爷子,在
Y省可没半点枝叶。」

  「嗬,您替您家老爷子可谦虚了。Y省不少人,可排着队想去攀上官相爷这棵
大树呢。大早上,咱们省厅胡敬鲂胡副厅长跟我打的招呼。」我如实说道,接着
抬头盯着上官果果的反应。

  上官果果却开怀地笑了三声,又警惕地抬起头:「哈哈哈,就他?」

  ——我就猜,只提胡敬鲂的名字一点都不好使,否则,这上官果果从被转送
到咱们市局来就不用这么绷着了;何况胡敬鲂跟他们上官家族关系如果够紧密,
直接安排上官果果去省厅好不好,省厅又不是没地方让人待。

  ——当然,像沈量才预想的那种单纯的、如假包换的打溜须拍马屁可能还凑
合。

  我低头笑了下,用油条蘸着豆浆吃了一口:「我话还没说完呢,公子:咱F市
有一闻人大亨,叫张霁隆的,您可认识?」

  「听说过。」上官果果想了想,总算是又拿起手里的热饮料呷了一口。

  「这个张霁隆是我大哥。他有个情人,名叫杨昭兰,跟冷氏集团的总裁是不
一般的交情——下面的事情,上官兄还需要我往下细说么?」遇到这种事情这种
时候,我就只能往张霁隆的身上编,即便他没给我打电话,但我却也能把事情说
得有鼻子有眼的。

  不过也真是奇了怪了,出事的是红党的人,死的人里头其中一个还是他隆达
集团聘请的法务部总监,可到现在,张霁隆竟然还能依旧一声不吭;若不是就在
刚刚进到羁押室之前,我正好看到韩橙的朋友圈里,晒了一张张霁隆穿着她新买
的Banana republic毛呢风衣的照片,弄得我都有点怀疑张霁隆是不是也遭遇到什
么不测了。

  上官果果想了想,又把手中的热饮料放下,但几秒钟后却又拿起了羊角包吃
了起来:「那到底是我姑姑从冷姐的渠道找上的F市这边,还是这个杨昭兰的父亲、
贵省杨省长托那个张霁隆吩咐的你呢?」

  紧跟着,上官果果又冷冷一笑,不屑道,「可千万别告诉我真是杨君实要你
们这些警察照顾我。杨君实为人倒是挺世故的,待人接物向来若即若离又不偏不
倚,可他几十年前在首都干部学校进修的时候,是给易瑞明当学生的。自古以来,
弟子门生的情谊,远远大过一群人的面子。他杨君实跟我们家老爷子根本不是一
卦的,算不到一块儿去。」

  看来网上传说的易瑞明元首跟上官立雄不和的传闻,基本上是真的。

  只是再往下的事情,我没兴趣听、也不敢听,看样子上官衙内也没兴趣说。
不过貌似杨君实的名字,对我来说此时此刻确实要更有用得多。

  于是我脑筋一转,立刻说道:「具体是谁让我大哥找的我,我就不知道了;
您说的关于元首跟相爷之间的事情,说实话,以我这么个小刑警的身份和见识,
我也听不懂。只是您想,以您的身份,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尤其
还是在我们F市出的事,咱不聊首都乃至全国,只聊我们Y省:上官公子,您说说,
谁会高兴、谁会揪心?说破了天,杨省长在我们这儿是头把交椅、封疆大吏,但
跟您家上官相爷比,根本不是个儿;说到底,杨省长跟您家相爷,毕竟都是红党
的同志,总不能让蓝党那帮人、跟Y省这帮地头蛇看笑话吧?您说呢?」

  上官果果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我寻思着他总该松了一口气了。没想到他
竟然又把纸杯放下了……

  我心想,这下坏了,我是不是用错招数了?

  而就在这时候,上官果果却突然别过身子去,把脸扭到了墙角那边,身子还
一抽一抽的——我惶然以为,他是在笑我;过了差不多十五秒,我才反应过来,
这家伙竟然背过身去哭了。

  「您怎么了?」深吸一口气之后,我又恢复了气定神闲。

  「呜呜啊……呼……我必然是又给我们家老爷子丢人了!」上官果果抽着鼻
子呜咽道,但同时,他又转过脸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看着我,然后又拿起了餐
盘里的纸巾收拾着自己的脸。

  「现在……呵……外面的报纸、电视、广播还有网上的新闻,肯定都是我今
天这档子事情吧?尤其是全国各地都在地方大选的时候……呜……呼……他们那
帮人……唉……更有得新闻报了!」

  看他的纸巾不够,我又给他身边放上了一包面巾纸:「正是。要不然,怎么
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你着急呢?」

  上官果果擤干净了鼻涕、擦干了眼泪,顺手把废纸团丢进了面前的马桶里,
但他的脸上依旧满是惆怅。

  他闭上了眼睛,接着不停地叹着气:「唉……这外人,都觉着我成天花天酒
地、无所事事而只会享受……呵……可他们哪知道,我从小受到的,是多么严厉
的家教呢?从小我父母就专门请了部队里的人来用军事化方式训练我、管教我,
我爷爷更是希望把他年轻时候在旧时代受过的苦、让我经历一遍,美其名曰『薪
火相传』……唉……再后来,我就去了国外念大学,远离父母、远离人人都盯着
自己的国内,再面对海外的那个花花世界,我一下子就成了被突然放进森林里的
囚鸟,不知道该怎么撒欢了……是,我那些年,的确干过不少没边儿的、不着调
的事情……结果从那以后,呵呵,人人就都以为我是个坏人,人人都以为,上官
果果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十恶不赦的家伙……」

  说着,上官果果还懊悔地摇了摇头,并苦笑了一阵。

  「您别这么说,至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会相信那些传言、不会认为,
上官公子您十恶不赦。」思忖片刻后,我依照我内心的想法,说了一句我自认为
最妥帖的话。

  「还有谁呢?」上官果果再次抬起头看了看我。

  「当然是您家上官相爷。」我答道。

  「呵呵,算了吧……我们家老爷子,早对我失望透顶了!当然,我也明白,
就我之前闹出来的那些事情,确实给我们家老爷子在官场上掣肘不少,我也确实
没少给他丢人……呼……要不是因为我,我们家老爷子,早就能跟姓易的分庭抗
礼了。」

  「您家相爷如果真的对您失望透顶,那今天就不会有人来跟我打招呼,让我
问候您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

  上官果果低头沉吟片刻,又抬起头看了看我,接着拿着那半个羊角包继续吃
了起来:「说吧,我该怎么做才能配合你呢?」

  「您不是配合我,是您得赏光配合一下杨君实省长。如果您听说过杨省长的
为人,主动了解过他,您应该清楚,杨君实省长是个极其注重体面、是个爱惜羽
毛的人。有些事情,不能省略,该走的过场必须得走,您该告诉我的也必须的告
诉我——这也是早上我大哥张霁隆跟我联系的时候,特地嘱咐我让我务必劝您的,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得知情,才能把事情帮到彻底;否则,这Y省这么多
双眼睛、这么多张嘴,很多事情故意遮着,反倒是没办法过得去。」

  上官衙内惆怅地想了想,同意地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我也是真倒霉!
两件最晦气的事情,全他妈让我遇到了……」

  「那就请您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看样子,上官果果
倒是对我说的话相信了,所以我才敢进一步开这个口。

  「那我有个请求……两个请求,可以吗?」

  「只要不违反警察守则和其他法律的,我能帮的尽量帮。」

  这个时候在我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哆嗦了一下:即使他提的要求不违法、
不违反守则,万一他提出一些诸如要吃参燕鲍翅、要喝拉菲芝华士、要摆个电视
看花花公子成人台、再找个按摩小妹、陪酒女郎之类的忙,这得该让我上哪去弄
呢。

  上官果果却一直面色阴郁地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稍作思考后说道:「嗨……
我估计,我们家的律师应该正在来F市的飞机上。请何警官帮个忙,告诉我们家的
律师,我不想见他。」

  这个要求,真心让我诧异。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在我跟着夏雪平刚抓到
那个退伍特种兵周正续的时候,明明一个把不少警察用手雷炸伤的周正续都还嚷
着要见律师;可这上官果果却提出不见律师,他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公子,您不见律师?您可知道么,现在所有事情看起来,都对您非常
的不利,您正面对着两项谋杀罪名指控:一个是那位兰信飞先生,另一个,就是
您的女友顾绍仪。」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想见律师。」上官果果抬起头,眼神忧郁地看着我,
「我是清白的,我没有罪。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都对F市本地的各位警官很配合的
原因。何警官,您说您能帮我,我非常感谢。」

  「根据国家法律,您是有权利跟律师见面谈话的,我们警方也不会进行干涉,
而且这是也算是必要的法律程序……」

  说到这,我才突然害怕起来,这上官公子可别是拿见律师这件事来对我进行
反向试探,因此我来不及咽唾沫,赶紧找补道:「少了这一环节,倘若被外头的
人看出来有漏洞,我和那些跟我打过招呼的人,可都不好办。」

  「但我就是不想见……」上官果果又想了想,道,「你就跟来人说,我不太
想丢老爷子的脸,我想自己先反省反省;老爷子给我这个不肖子擦屁股的事情,
做得已经够多了。这些话如果传了出去,应该不会让其他对杨先生有心的人做什
么文章……而且我暂时也真没脸见任何我们家的人,我不想让父亲这时候再被人
找小鞋穿。」

  听罢,我只好点了点头。他说的话倒是合情合理,只是上官果果的为人,也
确实开始令我对他改观更多。

  「那第二个要求呢?」

  「哈哈,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这个』的习惯,」说着,上官果果横着举
起是指和中指,摆成剪刀的姿势,对我问道,「请问何警官,您这边有么?」

  「有是有,但是警局里的规矩,羁押室里不能抽烟。」

  「哦……」

  「不过对您,可以例外。」

  我直接拿出了那包邵剑英送给我的香烟来,递给了他一根,又拿出打火机帮
他点上,但同时我又怕他搞什么幺蛾子,直接把打火机放进了自己的西装里怀口
袋里,跟录音笔放在了一起,并扣紧了口袋的扣子。

  上官果果似乎并不在乎我的举动,他倒是被香烟烟身上的商标跟那串字母吸
引了,他抽了两口,好奇地问道:「这是秘鲁的香烟么?」

  「上官公子果然懂行。是秘鲁的香烟,是个挺小众的牌子,叫……叫什么……」

  「『Lujuria』,这是西班牙文。呵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单词,在西
语里本身是『淫荡、好色』的意思。」上官果果笑道,「但据说在南美洲,『Lu
juria』好像是一种草药的名字。这香烟里应该是加了那种草药来提味。」

  「哈哈哈,怪不得这香烟抽起来的感觉,好像有股女孩的体香。」

  上官果果突然对我侧目:「看不出来,何警官也是个懂生活之人。」

  「谢谢。」

  上官果果猛抽了一口香烟,任由尼古丁、焦油,跟其他香料灼烧后产生的化
学微粒侵蚀着自己的肺脏,美滋滋地咂着嘴巴:「唔……品这香烟,最好能再配
上一口九一年的克里米亚产的伏特加,酒中透着杏仁甜香的气味,再混合着略带
丁香、茉莉外加麝香的味道,那感觉……啧,可没谁了!」

  「上官公子对这香烟很了解,以前抽过?」

  「抽过,但也就一次而已。我去我姑姑办公室的时候,看她桌上摆了那么一
条,我就顺了两包抽了。啧啧,这烟真是有意想不到的作用!而且抽舒服了,再
抽别的,忒没味道。」

  「意想不到的作用?」

  「嗯!怎么,何警官有这香烟,难不成都不知道这香烟的作用吗?」

  「啥作用啊……」被他说得我都有点慌了,可别是里面加了海洛因麻黄碱之
类的东西。

  「嘿嘿,慢慢的,你就知道了。」说着说着,上官果果又突然十分戏谑地看
向了我,「说起来,我姑姑可是个大美人。像何警官这么帅气又干练的年轻男生,
正好是我姑姑喜欢的类型,她可是会对你很钟情的。况且我们上官家族最近真的
缺人,尤其是需要形象好、又有能力的。在F市这么偏僻的地方,当一个小警察多
没意思,何警官要不要来我们家试试?」

  上官果果的姑姑上官丽萍是个大美人,这点我认同,但同时我又一股脑地把
思绪绕到了魏鹏和余佑君这两人的身上,这难免会让我的心里别扭些许。至于说
让我给上官家族干活的邀请,别说这不是我的本意,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事,
我反而觉得是这上官衙内在消遣我。

  「承蒙错爱,您姑姑的事情,咱们就先不聊了吧。上官公子,您还是跟我说
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吧。」

  上官果果收起了笑容,安静地喝了一口奶禄,抽了一口烟,缓缓叙述道:
「十天前我来的F市。我的那本《堕落象牙塔》不是马上要拍电影了么?角色已经
敲定……原型事件发生的的地方就在你们F市,再加上我跟小仪在F市这儿还有常
年住的酒店套间,所以我也让他们把拍摄地设置在了你们F市——我喜欢这个地方,
我了解你们F市,就像我了解生我养我的首都、还有我的老家白银谷一样。」

  「而到了F市以后,我跟小仪每天都在忙着根本地的摄制团队、投资公司、广
告商、电视台接触。说起来,你们或许不知道,小仪喜欢读小说。你们F市本地有
家名叫『墨林厢文学网』的网络文学出版公司——就是那个先前给《残花弄影》
做出版宣传的那个公司,在原来那位老板出问题之后,墨林厢就是由小仪她们家
出资收购的。所以这十天里,我们其实一直都很忙,白天我们忙着各种洽谈拍板,
晚上她回家,我则是跟着那些合作方,还有一些其他相关人士一起应酬——也少
不了F市本地三个党派的一些政客,当然,还有很多是从你们D港、G市和Q市来的。
我每天都会应酬到很晚,你如果查一下『仙乐大酒店』的『博源厅』、『苗蕙厅』
和『盛世皇朝』的『蟠桃园』『群英会』宴会厅的出席人员名单,你就知道我没
说错,我们这几天的应酬,都是在这四个地方举办的。」

  上官果果说起话来,多少让我觉得磨份得很,而同时就在我马上要对他发问,
他的女朋友顾绍仪怎么没跟他一起去应酬的时候,正巧,上官果果又说道:「唉……
小仪生性恬淡,还有点宅,她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善于社交。小时候我
们俩就认识,从小她就不怎么会参加任何的应酬或者聚会。哪怕是跟我在一起之
后,在我给她举办的生日宴、还有我跟她的订婚宴上,她也不过是吹完了蜡烛、
切了蛋糕,或者在众人面前接了我的戒指、照了相片之后,就拉着我一起到别处
过自己的闲暇时光去。所以,这几天我在外面应酬,她就自己在酒店里宅着等我
回去。」

  「您二位的感情,可还算好?」听他说到此处,我马上岔了一句问题。

  「何警官,你是觉得,小仪不愿意跟我在公众场合之下出双入对,就是跟我
同床异梦的象征么?」

  这句突兀的反扣水盆,顿时让我警惕了两倍:「呵呵,我可没这么说……」

  只听他解释说道:「小仪不喜欢应酬、不喜欢闹腾,纯粹是因为,她患有先
天性心脏病。如果周遭的环境嘈杂一丁点,她的血压跟心率就会出问题。因为害
怕噪音,她这辈子连飞机都没坐过。而且一般的聚会、饭局上,宾主之间会翻来
覆去地提杯敬酒,因为她的心脏病,小仪滴酒不沾,所以一般情况下的应酬她都
不会去。」

  上官果果微笑着看着我,但紧接着,脸上的甜蜜瞬间化作了无尽的惆怅,
「我们俩的感情,可以说是到了羡煞旁人的境地。唉……我也不是自夸,呵呵,
我俩从小就认识,但是我俩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很长;两三年前的时候,那
还是她追的我……唉,当时我在环线立交桥上的那档子破事被人曝光了,本来我
是想跟着当时跟我一起在车里干……干那个事情的那个姑娘一起面对的,我其实
很喜欢那个姑娘,可是老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我这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媒
体,她却趁着乱,远走他乡了,还帮着『转轮教』那帮人连真带假地爆了不少我
们家的料,听说现在在巴拿马,跟了个早先就逃出去富豪当情人。我那段时间可
以说低落得很,正巧就在我来D港这边散心的时候遇到了小仪。我万没想到,她居
然能倾心于我,并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得情人如是,夫复何求。几年之前,荒唐
的事情我确实干了不少,可自从有了小仪,我就一直在收敛我自己,所以我也挺
愿意照顾她的……」

  「我知道了。请您再讲讲昨天晚上的事情吧,昨晚您应酬之后回到长岛酒店
之后,您都做了什么?」这上官衙内也真是厉害,如果我再不赶紧拦着点,他都
能把话题带出去十万八千里。

  不过他说的话,倒有多半可能是真的,两三年前他跟这位矿业大王的女儿开
始恋爱之后,上官果果就再也没发生过什么负面新闻;当然,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为爱管住自己了,这个还是值得商榷的,而且按照网上那帮人的说法,毕竟如果
这个上官衙内再出点什么事情,国家行政议会大会就有借口,直接把他老爹弹劾
掉了,同时红党内部还有一系列的审查等着他们上官家族呢。

  「嗯,抱歉……」

  上官果果抽了口烟,又喝光了那杯奶禄,继续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其
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参加完昨天晚上在『盛世皇朝』的宴会之后回到
酒店,一进门就看见小仪倒在迷你吧前的地上,她的后脑还应该是撞到了迷你吧
的大理石台,石台上面……有小仪的血……而她的血也流了一地,整个人已经身
体冰冷……我当时很慌、非常慌,我给她喂水、做心脏按压复苏、为她做人工呼
吸,却……唉……却都没有半点办法。于是我赶忙打了酒店的前台电话,我知道
他们有急救工具;可是……七分多钟以后,等他们到了,小仪也彻底停止心跳了……


  看着上官果果越说越泪眼潸然的样子,再想想刚才他还在跟我就着香烟的事
情上谈笑风生,我心里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浓重的同时,也越发地觉得不舒服:一
个人遭受到了这么大的变故,还被逮到了警局、面临的还是谋杀罪名指控,他的
情绪,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化得这么快吗?

  「然后呢?」我故意把他的话往下引。

  「然后……唉……」上官果果嗫嚅了一阵,接着却只是啜泣跟叹息,并没再
往下说些什么。

  羁押室里沉默了三分多钟后,我究竟是沉不住气了:「然后你为什么打晕了
那两个前来帮忙的保安?——哦,对了,从抓捕你的分局的同事的记录上来看,
你先前跟酒店前台打电话时候,说的是需要急救帮忙,可怎么等他们人到了,你
却又让他们帮你作证了呢?」

  上官果果擦了擦眼泪,哽下一口气,抬头看着我:「我当时是真的慌了,不
知道该怎么办了……呼,而且事情,也并不像何警官还有你在分局的那些同事们
听说的那么简单:那两个保安来到我房间之后,是给小仪用电击仪器做了强制心
脉复苏的,同时也测量了一下小仪的血压跟心率——他们来的时候,小仪的生理
体征已经都没有了……她在那一刻,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了……嗨!都教我之前作
孽太多了!或许,那两个保安其实也应该是好心吧,他们在看到大理石吧台和地
上都都有血迹、再看看倒在地上的小仪后脑部位的创伤,再加上他们一直知道我
是谁,听说我我之前几年少不更事时候做过的那些破事儿,于是他们两个,便都
很主观武断地认为,是我杀了小仪……可问题在于,在我回到酒店的时候,我其
实正巧看见他们那两位就在酒店大堂的值班岗上跟其他的保安和服务员聊天,好
像还喝了点酒……呵呵,我也是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当时能注意到我刚回酒店……
可他们偏偏就认定了,小仪是我杀的,还要把我带到警局来……我不想伤害他们……
嗬……我完全是……是出于下意识吧,我也确实跟着部队的专业人士学过几年功
夫,所以三下五除二,我就把那两个保安都打晕了……」

  「然后您就逃出了长岛酒店,一直开车开到了天翔路跟滨松街附近?」

  「是……我……我当时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想到心越乱越慌,越
容易出事,竟然还出了车祸……」

  「您当时没想着马上报警,叫急救车来再看看能不能抢救一下你的女友吗?」

  「我说了,我当时实在是慌乱到不行!而且……即便是两个保安而已,都怀
疑是我杀了我女友;万一警察来了,他们……你们也认为,是我杀了小仪,那我
该怎么办?」上官果果有些急躁地冲我大叫道,接着又把香烟放进嘴里,猛吸了
两口后,把烟头摔进面前的马桶里,随后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
情绪,「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我确实六神无主了……」

  我站起身,看着身旁的上官果果,然后也把手里的烟蒂扔进了马桶,然后按
了按冲水钮,连着冲了两次水我才作罢。

  「然后呢?您出了车祸,但为什么不等交警处理现场,怎么跑去兰信飞的家
里去了——对了,您之前认识兰信飞么?」

  上官果果对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过他的名字,之前都没见过本人,连照
片也没见过,」随即,他还酸溜溜地补充了一句,简直就像是在诉说自己情敌的
事情一般,「哼,虽然我们家自己也有律师,看着我长大的,但我还真的想地图
炮一句:当律师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也不太喜欢去关注律师们
的事情。」

  加完了这一句话,上官果果又如梦方醒般地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然
后继续讲述道,「昨晚本身地上就一半雨水一半雪的,我心里也十分的慌乱,没
承想……当然也是情理之中地,我开得虽然不算快,但居然就出了车祸……警察
把我从车里拉出来之后,就一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现在想想,当时他
们可能只是认出来我是谁,毕竟我跟那位王校长一样,我的这张脸早就是全网头
条的常客了;可当时以我那心理状态、我刚遇上小仪突然暴死而我又被保安怀疑
杀了小仪的事情,再被俩警察那样不停地盯着,我当然就有点慌不择路了……更
别提我还受了伤。昨晚刚出车祸的时候,我这额头前面都是血。眼看着周围越来
越多的人跑过来围观,而且大都在关注着我那辆被撞坏的车子,于是我找了个那
俩交警疏忽的当口,就立刻跑掉了。正正好好,旁边的那个高层公寓里有人出来,
我趁着大门没关上的时候,就跑进了楼里……」

  「那你又是怎么去了兰信飞的家里,遇到了他的妻子万美杉的?他们家可在
九楼呢。」

  「这我该怎么解释?」说到这,上官果果立刻变得焦虑起来,「可能我这么
说,听起来特别像编的,可就是这么巧合——我跑进楼里之后,本来也没打算能
去那家住户那里去躲一躲,这种高层豪华公寓,一般一楼都会设有门禁。我只能
跑进一楼的垃圾间,看看回收废纸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止血的……」

  「您也真不怕伤口感染?」

  「以我当时的情况,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恰巧,我一推开垃圾间的门,就
遇到了那个女人。大半夜11点的,一个女人穿着睡裙跑到楼下倒垃圾,呵呵,我
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大对劲……我一开始没想着搭话,本来就像在垃圾间里好好躲
着的,没曾想我也被她认出来了,她还说她一直都很喜欢读我写的小说,而且她
在看到了我额头上的伤之后,还十分热切地表示好奇,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
烦、需不需要帮什么忙。我看她一介女流之辈,看起来人还挺善良的,于是我便
先跟她说,我需要处理一下伤口,所以,她就带着我上楼了——而且她好像看出
来我遇上了大麻烦,于是还给了我一本《世界时装汇》杂志,让我用右手拿着挡
在额头前,还让我把我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说这样的话看起来我俩就是很熟识
的朋友了,如果有人要查监控摄像的话,也不会怀疑什么。」

  ——呵呵,也不知道究竟是另一个拘留室里的万美杉当时真的这样出的主意,
还是眼前的这位上官衙内就是在编谎,短时间内如果真能做出这样的建议和举动,
倒是都挺有心机的。

  「那么上楼之后,你们之间又发生什么了?」

  「上了楼,她便给我用酒精跟纱布、白药帮我处理了伤口,我脑门上的这块
纱布,就是她那时候帮着我处理的。她给我处理完了伤口,我才彻底觉得这个女
人真的可能是个好人,看她住的地方挺不错的,我想她在F市多多少少也应该有点
能力,所以我便将之前我发现小仪突然离世、我又被人当成杀人犯的事情,全都
跟她说了……正巧这时候,那幢高层公寓的物业经理带着警察去了她家门口敲了
门,她便示意我躲到玄关后面,而自己去应付物业跟警察——我其实还挺想藏着
他们家卧室的,可没想到我刚要往卧室进,却被她拉住了。我看她面有难色,心
想可能是不方便吧,一个陌生人闯进人家的卧室是不礼貌,而且人家是无偿无私
帮助我,便也没多想,就立刻绕到玄关后面、躲到了她家客厅。可一进客厅之后,
我却又看到,她家里客厅中央的那台茶几,玻璃茶几面竟然全都碎了,满地都是
玻璃碴子;而且在沙发旁边电脑桌下面的废纸箱里,还有刚烧过的、却没烧的彻
底、又被茶水泡了的照片……等她应付完了警察,我才对她问询了一下那茶几是
怎么回事,而她只是含糊地说,那是她不小心砸碎的……至于照片的事情,我也
没多问,她自己也没提——我自己这边还一屁股事情呢,于是我也就没多想。」

  「那当时她老公呢?她领你上楼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家吗?」

  「我……我真的不知道!」

  说到这里,一直表现得要么淡定、要么单纯地悲伤的上官果果,脸上终于有
了慌乱的内容,语言也开始有些错乱起来,「我其实当时也有点觉得不对劲:一
个女人大半夜的家里没人,去楼下倒垃圾干,再加上她那台碎掉的茶几……我……
但我当时真的没注意她的事情,只着急自己来着……而且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小
仪就死了,我从长岛酒店里跑出来之后,她的尸身就一直那么在那躺着、凉着,
我当时也是越想越愧疚……其实我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有一种冲动想去找警察
自首了,毕竟人不是我杀的,小仪也确实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她对我挺好的,
她死了,我也得对得起她;而那个女人,却把我拽住了……」

  「你是说,你想去找警方自首,可万美杉却突然把你拽住了?」

  「是的。其实本来我就没想好,我到底要不要自首,她及时把我按住了……
也不知道该不该叫做『及时』……她来到我身边坐下,在一直安慰我……她说她
理解也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可能就是被那两个保安误会了;但如果那时候我就
那么出去了,以我昨天两次突然跑掉的表现、再加上当时我的情绪和精神状况好
像也有点失控,我可能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而且她说的也对,毕竟遇上这种
事的是我,以我前些年做的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如果被舆论闹大,假的也成真
的了。她劝我别去自首……而她还说,她老公是著名的大律师,黑的也能说成白
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她还说,就算是我真的杀了人,如果能给她老公足够多
的钱,他老公也能帮我脱罪;我一时间无言以对,甚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所
以我就在她家留住了。而且我也挺好奇:敢如此夸下海口的律师,该是个什么样
的人。没几分钟,她家的门铃又响了……然后她开了门,把人领进来,对我介绍
了一下:那是她老公,著名的大律师兰信飞;随后又转头对那男人介绍了我一番。
那个男人正好是那几张还没烧完的照片上面的人,于是我就顺着眼前看到的事情
猜想,刚才这两口子可能刚吵完架,然后这个兰信飞冷静了一圈之后又回家、跟
自己妻子和好了吧——哼,他一开始还真误会了我和那个女人的关系,而经过那
个姓万的女人解释了一番之后,那男人也很慷慨地跟我保证,他一定会帮我,并
且先让我在他们家休息一晚,明天他就会派人看看长岛酒店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之后,他们二人就进了卧室,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说到这,上官果果疲惫眯着眼睛、张着嘴巴、吃力地深呼吸着,悔恨之意一
时间全都挤到了他的眉梢:「我原本真的以为,可能这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就在那时候,说巧不巧,我一个不经意抬手,竟然碰到了电脑桌上的鼠标——我
看到了她家电脑屏幕上的屏保和桌面壁纸,那是那个女人的夫妻结婚照;而两张
照片上的新郎,全都不是那个时候刚刚进屋的那个男人!我这才明白,那个男生
根本不是兰信飞——我就说嘛,能跟那个老混账色狼王八蛋魏鹏齐名的兰信飞,
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呢!我以前不认识这个兰,我只是听说他年轻有为……算算
年龄,他好歹也该三十三、四岁了,可那个男生才二十多的样子……」

  ——什么!还有第三个人?

  「那个二十多岁的男生,他长什么样?」我立刻问道。

  「哎呦……这可怎么说呢?我在首都是很少见过那种类型的男生了……你别
说我搞地域歧视,但他的模样真的是个很典型很东北的小混子打扮——就是身材
很瘦、看起来半阳不阴的,穿个淡蓝色高领毛衣,留了个『炮仗锅盖头』发型,
下面是一条黑色紧身裤,脚上还是一双很扎眼的黑色白沿儿高帮板鞋——我没记
错应该是阿迪达斯的限量款,625一双,我记得清楚是因为我之前也买过一双,价
格贵、看着漂亮,但是那双鞋特别磨脚踵和小脚趾,穿那双鞋跟上刑一样。」

  梳着炮仗头、爱穿鲜艳的淡颜色的衣服还紧身裤、脚上又是白崖子板鞋、身
材又很瘦……还跟万美杉有关系……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上官果果说的是谁了。

  「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反应过来,我好像确实来错地方了,我这是主动跳进了一
个圈套里;于是我马上想要离开,我想着去自首,怎么都要比继续留在那户人家
里强吧;但就在我刚把房门打开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人在我后脑勺上用木棒还是
什么东西猛揍了一下……一瞬间我就两眼一抹黑了……呼……等我再醒来的时候,
我就发现我被人拖到了客厅里,而在我面前,那台碎掉的茶几和玻璃碎片上面,
正躺着兰信飞本尊,并且我的手上,也都是血……但还没等我反应过味儿来,那
个女人就带着警察回来了……再然后,我就从那附近的分局带到了这……」

  说着,上官果果又满脸可怜地望向我,「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真的没杀
人!小仪怎么死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也不知道!而那个兰信飞……我估计早就是
被人杀了的,说不定就被那个姓万的女人藏在卧室里的!所以警察第一次跟物业
经理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才不好让我进她的卧室呢!」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当然,我点头也不是表示我就此相信了上官
果果说的话,但我现在的人设就是上头派来帮着他做特殊情况的疏通工作的,所
以我必须得稳住他。

  而下一秒,我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我便又对上官果果问道:「上官公子,您
说的那个跟着万美杉坑害了你的那个男生,他后来去了哪呢?」

  「我不知道……啊呀,是不是趁乱跑了?我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事情……何
秋岩警官,我也不需要你听我姑姑、或者那个杨君实、胡敬鲂的,让你帮帮我之
类的话了!我敢保证我自己是清白的!只要你们能把那个炮仗头男生抓回来,就
能证明我根本无罪了!」

  这下一来,我的心思反而全都乱了。因为其实根据我在进到这件羁押室前、
我从监控录像上对上官果果的观察、还有我一进这间单间之后,对他的初步接触,
我预想的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误杀,也就是上官果果失手杀了顾绍仪和/或兰信飞;
哪知道现在然还涉及到第三个人,而且就目前来看,上官果果说的话大致都是条
理清晰的,而且从他的表现和情绪来看,也基本符合逻辑。

  但我还不能完全判定,他说的东西就是真的,而且我还想再试他一手:于是
我打开了手机,找了三张快手播主的照片:「你看看,昨天你见到的那个被万美
杉谎称是自己老公的男生,是这个人吗?」

  上官果果凑到我的手机前,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不是他,
长得一点不像。」

  「那是这个人么?」

  「呃……也不是。」

  「这个呢?」

  「这个……对!就是他!错不了!他本人有点黑、额头很饱满、但是脸颊上
有麻子!而且眉毛挺浓的!」

  ——第三张照片上的那个人,正是我那初中同学、在聚会时候跟万美杉一起
跑到厕所隔间「激情洋溢」的田复兴。

  「原来是这样,那我知道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可虽然我脸上平静得很,
内心却早已万般波澜,「这样,上官公子,我们可能得先委屈您三天,只能把您
先安排在这住着,当然,沈副局长已经把您的到来当成现在咱们市局的头等大事
了,随后我也会安排制服组的员警来照顾您,您看……」

  「什么?我是不能出去吗?我不是把我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你了吗?」

  「但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任何事情都得有个调查过程。您不是也清楚么,
外面那么多眼睛都盯着您、盯着红党,因此越是这样我们就越得谨慎。」

  「那好吧。」上官果果叹了口气,却仍然不作不闹,「那我就待在你们这了。」

  ——却在我合上了折叠椅准备从这间拘留室中离开的时候,上官果果又突然
叫住了我,并且用着一种冷森森的坚毅的目光注视着我:「何秋岩警官,您可一
定得给我个清白啊?」

  「您先休息。」

  出了拘留室后,我立刻找到了一直在隔壁操控室进行监听和观看监控的胡佳
期跟白浩远。

  「赶紧给我一口水喝!渴死我了!大气差点没喘上来!」

  白浩远见我如此慌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我也没来得及等他说什么话,
直接抢过了手中的矿泉水瓶,一口气就把里面的水喝得见了底,甚至我隐约感觉
似乎有个身影从里面的小机房里出来,从我背后迅速走过、并且像故意躲着我一
般地离开了这羁押看守操控室,我却完全慢了两个八拍才发觉。

  我这么大的反应,确实是被上官果果给吓出来的——其实刚刚试探性地问话
的时候,整个过程其实都还好,但是最后他在我临走前跟我说的那句话,再加上
他那阴冷的目光,实在是让我的心里面毛了一下。

  我从小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而从九月份开始到现在我也的确见过了不
少杀人犯,可是他们那里头,没有一个人在看别人的时候,会很驾轻就熟地传达
出一种「视生命如草芥」的怨气的。

  「您可一定得给我一个清白。」这句似嘱托、似请求、似询问又似命令的话,
仿佛是他反过来对我下达了一份通牒:言下之意,如果我不给他上官果果清白,
那我是不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看,如果上官果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一点问题都没有,
从头到尾都是清白的,那他至于如此之怨么?

  当然,也可能是我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秋岩,受惊吓不轻吧?」等我把气喘匀了之后,胡佳期才关切地对我问道。

  「妈的……毕竟他爹是上官立雄。倒是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说实在的,刚
进去的时候我都怕他突然扑过来跟我打起来,所以我在进去前一直犹豫要不要把
手枪保险打开……」我仍心有余悸地说道。

  「哈哈哈……」在一旁把脚丫子搭到了桌子上的白浩远立刻笑了起来,「要
么我说你刚刚进去之前,在他门口晃悠半天干啥呢……要我看,这家伙没那么厉
害,瞧瞧他那样子,富贵人家的公子王孙,都娇生惯养长大的,肯定一身的富贵
病。」

  「那可说不好!别忘了,他可是昨晚把长岛酒店的俩保安同时揍晕了的,我
可不敢托大!」

  「不过你的反应倒也真行,」胡佳期在一旁夸赞道,「你能想出来往张霁隆
和杨省长身上使活,而且还真把他镇住了。」

  「呵呵,张霁隆那么大个人物,我不能让他白跟我交朋友啊……但我也是误
打误撞,好在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要是杨君实在红党内部真的跟上官家族有什么
不共戴天的仇,那我早就废了。再者,地方大选的事情,无论他是谁儿子他都得
好好想想,尤其是现在出事儿的是他,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搞不好红
党在全国的全面执政基本盘都得出问题,换到古代,这可是动摇朝纲的事情。这
兄台不怕我、不怕咱们F市局、不怕咱们Y省的警察,那么因为他导致红党集体下
野,这事情他怕不怕啊?」

  「那倒是。」胡佳期点了点头。

  「哼,真要是这样,我保证他爹能活剐了他。」白浩远一边擦着手上的枪,
一边优哉游哉地说道。

  我揉了揉眼睛,琢磨着心里随之而来的一大堆困惑,又睁开眼分别看了胡佳
期白浩远这一对儿各一眼:「话说您二位,对咱们这副相衙内刚才说的这番供词
都有啥看法没有?」

  「这个……」胡佳期苦恼地摇了摇头,「我刚才听他说的那些话,从逻辑上
来说挺合理的,而且言语之中也没什么硬伤……但是光从她说的话是证明不出来
什么的吧?」

  「是啊。而且你们不觉得,这家伙说的话,有点太符合逻辑了吗——情理之
中又把自己都给择出去了:一进家门发现自己妻子丧命,叫来保安、保安刚好怀
疑他是杀人凶手,他打晕保安之后刚好在万美杉和兰信飞家楼下出了车祸,上楼
之后又刚好是闯进了——按照他说的——万美杉给他设的陷阱之中。这是不是有
点太巧合了……」

  胡佳期也连连挠头,想了想她又扭头看了看右侧身后悠闲的白浩远:「我说
那『驴小闲儿』,你有啥想法没?」

  「驴小闲。」——她对白浩远的称呼倒还真有趣;不过「小闲」这俩字我觉
得白浩远还称职;至于「驴」这个字,呵呵,顶多是从耐力上还有的比,外形和
体积就算了,要不然那天欲火焚身中的胡佳期见了我的小帐篷也不至于一下子就
心乱神迷起来。

  只见这「驴小闲」打了个懒瞌睡,眯着眼睛看着胡佳期道:「来前儿我不是
都说了了么?我这回只出力跑腿儿,不出智商。我现在身子骨累着、魂儿也没醒
过来,脑子自然也是没清醒。况且,就我这点脑细胞,上一个关于罗佳蔓的案子
我早就累没了,姑奶奶,您就让我缓一缓行不行?」

  「呸!你管谁叫『奶奶』呢?」本来就是年龄差距有点大的年上姘头,又是
被丈夫先抛弃的,尔后听说跟她有过交媾经历的亲儿子,后面几回见她却也不再
管她叫一声妈,而是叫「淫贱的老女人」,所以她平时大凡再听见跟「老」有一
点关系的字眼儿,她都会难受半天。这会儿胡佳期一听白浩远顺嘴跑出来的称呼,
脸上顿时红了少许。

  「诶呦喂!我错了!」白浩远立刻睁大了眼睛,身上的睡衣倒也有一半化成
了脑门上的汗,胡佳期哀怨的眼神,弄得他连连扇自己的巴掌,「你不是『姑奶
奶』,你是我妹妹……女儿!你是我女儿好不好?乖女儿?」

  「滚蛋!哼……谁是你女儿?噗哧……」

  胡佳期跟白浩远打情骂俏这一会儿,她的双手便从桌上抬了起来,我立刻发
现,原来她一直在用手压着自己笔记本上的几行字。她正为刚刚那句「姑奶奶」
上头,白浩远也正说着骚话哄她,注意力便全不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我一见便直
接拿了起来,只见上面如是写着:「——回去时间、心脏病。——保安怀疑?——
出酒店掉头?——第三人!打不过第三人?——兰具体死因。」

  我仔细辨认了一番,字确实都是胡佳期写的,但是从刚刚上官果果说的话里
头挑骨头的角度,怎么这么的不像胡佳期。

  「姐,这些都是你写的?」我对胡佳期问道。

  胡佳期一回头,看我捧着她的笔记,也不再气那个「姑奶奶」的词儿了,立
刻而是紧张地把笔记本从我手上拿了下来,随即合上也不是、继续摊开也不是;
另一旁的白浩远没她这么紧张,却也把脚从桌上放了下来,坐直了身子,多多少
少也有点不自在。

  「这具体都是啥意思?」

  「哦……我也是……我也是刚才听咱们这位上官衙内说到哪,我就写到哪的——
这……第一个么,等下鉴定课的小吴过来了,找咱们一起去现场也好,等他们的
报告也好,咱们都得看看这个顾绍仪,到底有没有心脏病,是不是?而且她的死
亡时间,跟上官果果自述的回家时间前后距离到底是不是挺近?调查一下上官回
酒店的时间到底是不是他说的那个点儿?」

  「那什么叫『保安怀疑』?佳期姐你是的意思说,你认为那两个保安有杀人
嫌疑么?」我思考片刻,故意对胡佳期问道。

  「呃,不是这个意思……」胡佳期稍加思索,对我解释道,「就是,赶过去
之后,那两个保安立刻怀疑可能是上官果果杀了顾绍仪,他们俩为什么能那么笃
定?当然也不排除那两个保安有嫌疑可能,等下我们去长岛酒店的时候,一定要
调查一下的。」

  「『出酒店掉头』……你是说,上官果果出酒店之后的路线不大对劲是吧?
明明出了长岛酒店就可以一直朝着顺向开车;他偏偏要掉个头,把车子朝着逆向,
直接开到了滨松街附近。」

  「对啊,原本问话之前,天翔路分局的报告上是以为,他最开始是想往浪速
广场开的么。如果他是有目的往滨松街开的话,那就得查查他是要去干嘛了?而
且,很可能他是不是本来就认识万美杉或者兰信飞、只是他故意编谎话呢?」

  「长岛酒店出了门,如果想往浪速广场、滨松街那边开,用得着调头么?」
我故意追问道。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也不总去滨松街那边。」

  实际上,这是我故意给胡佳期挖的一个小坑。她连长岛酒店的位置是什么样
的都不知道,有这么推测的上官果果把车开出酒店以后是需要调头的?

  ——我拿出了手机,查了查地图,不过果然,长岛酒店靠近一个小路口,如
果想朝着浪速广场方向行驶,必须得先在和解路那里掉头,沿着反向开车,顺撇
下去走右岔口才能到天翔路。那看来上官果果这车子可不是随便开的,很可能他
是有目的。

  「我的好姐姐啊,白师兄早上还说你越来越稀罕弟弟我了,这怎么有招儿了,
还跟我这藏着掖着呢?嗯?你刚才还跟我说你对上官衙内说的话没有什么思路,
你看看,这不是很有想法嘛!哈哈!」我假意对胡佳期称赞道。

  「嗯,呵呵,我也就是随便瞎写的……」胡佳期汗颜道。

  而坐在一旁的白浩远,虽然一直没说话,但他的喉咙和脸颊却都在微微地动
着,显然是有话不好说,而且整个人还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

  但实际上我已经清楚了,笔记本上写下来的这五点疑虑,应该没有一个是胡
佳期想出来的。

  胡佳期为人确实很心细,可以说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市局里,她的平均水平已
经算中上了,但问题在于她只对眼前看得到的、具象的东西比较细心,比如现场
的陈设和物证、比如嫌疑人被害人和证人的表情神态,但是如果涉及到事件,她
就理不清了。

  最典型的事情,比如最开始她着了王楚惠的道儿,以为引诱儿子跟自己做爱、
就能拉进母子关系、并让逆反期的日子跟听自己的话,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她能不直接逼问,而只是利用观察就可以从自己儿子的表情、跟那小子房间
里的蛛丝马迹等事物上,轻而易举地就发现那孩子对她这个亲妈确实有性爱方面
的想法;但结果轮到具体处理问题的时候,就彻底拎不清了。

  不仅没让自己儿子对自己敞开心怀,还被王楚惠忽悠着跟家外头的男人发生
了肉体关系,而且还是跟白浩远聂心驰两个男人玩了乱交,并还傻乎乎地以为这
样就能「诱惑到」自己儿子了;结果最后却搞得一地鸡毛,虽说白浩远多少还算
是个有良心的。

  ——而能这么在一个人说的话里,这么挑骨头的,并且跟我一样,确实很在
意第三个人的存在,上官果果对付长岛酒店保安能一挑二、却打不过田复兴,还
有兰信飞到底是怎么死的人,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大体上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想到这儿,我也没对这个事情多纠结,只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唉,
这案子不好搞啊!刨除上官果果跟兰信飞的身份这一层事情,这个案子的难度,
可能并不比罗佳蔓那个案子简单多少……」

  「那接着就该问讯那个万美杉了吧?」胡佳期拿起笔记站起身就要往操控室
外走,「行了,小秋岩你就好好休息一会儿吧,这个万美杉我去会一会。」

  「不用,佳期姐,」我立刻拽住了胡佳期的手腕,等我自己站起身后,我又
冲她摆了摆手,「还是我去吧,毕竟我跟她曾经是同学,虽说人肯定是会变的,
但咋说也是知根知底;瞧她现在这样,如果是别的警察去找她问话,指不定会出
什么事,让我去找她的话,多少也能跟她拉近点距离。您二位继续在这屋帮我盯
着点她的反应就好了。」

  此时的监控屏幕上,左边的万美杉又开始在自己的那间羁押室里发疯了,而
且是站在床铺上冲着四处乱扔着枕头和被子、以及配送给她的硬纸牙刷、牙膏、
香皂和搪瓷杯,还有刚才我给她带的奶茶跟面包——东西扬了一地还不够,她又
继续发着疯,用拳头朝着床铺和围墙上乱砸乱抡着。

  相比之下,右边屏幕上的上官果果可就安静多了,他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
又平静悠闲地撒了泡尿,随后就在铺位上安安静静地躺着,闭目养神起来,也不
知是不是在心里盘算着些什么。

  「我靠,不用这么拼吧秋岩?你这拼命劲儿真赶上夏组长了。」白浩远在一
旁看着我,眼睛里似乎还有别的深意。

  「是因为这案子是从头就是你自己真正主要负责,你这才这么拼么?这么想
超过雪平呀?」胡佳期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或许吧。那我去了。」

  「小心别被那个疯女人吃了!跟狗似的!我可随时打电话给警务医院,当他
们准备狂犬病疫苗了啊!」

  走进万美杉的拘留室之前,我硬收起了被白浩远这最后一句话逗出来的笑容,
又安排一个值班制服警帮我办了刚才那把折叠椅,并跟我一起走了进去。

  「砸,使劲砸!咱们市局大楼里墙最厚的地方就是这了,而且外面是石砖,
墙芯最里面还是钢板,墙芯和石砖中间还注了水泥的,理论上除非你的拳头能当
导弹,才能把这面墙砸漏。你要是想自杀,那不有毛巾和给你加的被子么?你要
是能够得着,把被子挂最上面那个窗户的铁栏上去,你就可以上吊了——不过你
放心,如果正常情况下局里没有配合你自杀的,在你彻底咽气之前,肯定会有值
班员警先用电棍把你电晕。」

  一见我,疯疯癫癫、泪流满面的万美杉,一下子就冲我扑了过来,先是给了
我一个熊抱,接着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秋岩……秋岩!呜……你终于来了!
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对不对?我知道你在这说话还比较好使,你跟他们说一声,放
我出去!他们草菅人命、颠倒黑白!他们……」

  「你起开!能不能老实点?你都闹了两个钟头了,不嫌累啊!」值班员警直
接把万美杉推开,用警棍把我和她之间隔开;万美杉被推到床铺上去之后,整个
人一下子就像一直泄了气的娃娃一般,她开始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低着头,哇哇
大哭起来。

  「哎呦我的妈呀……」值班员警厌烦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我,对我问道,
「秋岩,要不要我拿铐子把她铐住?」

  我想了想,对值班员警摆了摆手:「这倒不用。钱哥你去忙吧,我能对付得
了她。」

  毕竟现在名义上,万美杉是被警察带来「配合调查」的,如果给她上了手铐,
万一她并不像上官果果说的那样,她跟兰信飞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将来她
在外面肯定是要对警局进行投诉的。

  「我知道了,有事情随时叫我……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女
孩!」

  值班员警一脸恶心地瞪着万美杉,气冲冲地走出了拘留室。而随着值班员警
的离开,万美杉的哭声,竟然却开始变得越来越小。

  「你可真行啊,一哭二闹三上吊……美杉啊,你以前在国中当英语课代表的
时候,你可不这样。」

  看着这位在青葱岁月中让我心恋不移的、曾经跟窗外那皑皑白雪一般纯洁,
现在却头发乱蓬蓬、动过刀子的次数可能要比一个出生入死的资深警察身上动刀
的次数还要多的那张脸、挺着胸前的硅胶扭着屁股上的假体,撇着嘴巴别扭地半
躺半坐,我的心里真不是一般的苦涩滋味。

  当然,这种滋味近来都快让我习惯了,毕竟在我身边,人设崩塌的又不止她
一个。

  没想到,就我这一句话,让万美杉的眼泪居然止住了。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残
泪,并拢了双腿,挺直了身子坐好,然后又睁大了眼睛,神色空洞地看了看我,
冷笑了一声:「你们的手足把我带到你们局里,就是让你跟我说这个的啊?小石
头,以前在国中的时候,你一直默默无闻,现在咱们当年那班的同学都知道你是
个警界新星了,你风光了,对吧!我也特想问问你,你现在这么趾高气昂地看着
我,哼哼,是不是心里特痛快?」

  「我一点都不痛快。」我冷冷地看着……或者更多的,是木然吧……我麻木
地看着眼前的万美杉,却说出了我内心最真实的话。

  「有些话,同学聚会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我没好意思
说出口——按照咱们警局的规矩,这些话本来我也不该在这跟你说,但你现在的
状态已经影响到我们办案子了,你别怪我说话直。」

  「哼,有啥说啥呗。」万美杉眼睛一红,脸上肌肉一横,就仿佛任由我看她
的笑话一般,就仿佛我确实只是来看她笑话的一般。

  「我初中的时候,觉着你是块玉器。那时候的你长得多漂亮?学习成绩也好、
为人落落大方,文静但也热心。你知不知道,曾经有个傻小子,语文数学物理化
学生物地理这些科目的学科全都一塌糊涂,一点都不爱背书记东西,但就是为了
能多跟你擦出来点火花,铆足了劲买了俞敏洪的单词红宝书、薄冰的语法和新概
念教材,看美剧看原声电影,起早贪黑地学英语?」

  「呵呵,我知道,那个小子是你。」万美杉冷冰冰地笑着。

  「你初三那年,被那个姓郭的小混混表白,从此你们俩就好上了。但你知道
我想的是啥么?你俩早晚得分手。他配不上你。当时我们国中全班的、全年级的
男生其实都配不上你。我觉着,就依你的资质和头脑,不说你出国去名校留学吧,
起码的你也应该在首都或者沪港的一流大学读书……」

  万美杉打断了我的话,但她表现得,却有点云淡风轻:「却没想到我现在是
这样的,对吧?」

  「我是真没想到。」说着,我特意朝万美杉的眼睛和嘴角看去,「而且我没
想到,在聚会的那天,你竟然很不嫌弃地跟田复兴,一起单独秘密地去『交流』
了。他田老板上学的时候,你可是连睁眼都瞧不上他一下的。」

  我一说出「田复兴」这个名字的时候,万美杉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一些,接着
双眼的眼珠左右又摇摆个不停,虽然幅度很小,但是她理我坐的不远,我很清楚
地看得出来,这是慌了神的表现。

  紧接着她稍稍来了一次深呼吸,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我的身上,且犀利的
眼神缓缓被酝酿了出来:「你他妈干脆直接说『打炮』不就完了么?何秋岩,你
不就是想骂我婊子吗?还跟我文绉绉地拽文明戏呢是吧?对!老娘就是接着婚呢,
又出轨了!你们当初不都管我叫『班花』么?本班花就是给那个上了初二还喜欢
往别人后背和椅子底下蹭鼻涕痂的田复兴给肏了!还他妈内射了五次,肏得老娘
腿都软了,屄水喷得哗哗的!怎么,这事儿你们警察也管吗?还想往下听具体的
吗?」

  ——我知道她是在故意激怒我,我承认我也确实被她激怒了。但我对她的感
情早就烟消云散了,而且出一个警校毕业生的基本素养,我瞬间又冷静了下来。

  看样子,田复兴似乎跟这件事有点关系。否则如果她单纯因为我提到那天她
跟田复兴在洗手间交合而生气,那么当我刚说完话、甚至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
就应该立刻炸毛了,而不是故意等了一会;而且她的反应,应该是完全的感受到
冒犯,并不是在听到田复兴的名字之后,先在一瞬间表现出慌张。

  我这边正分析着万美杉的反应,她那边自己说着,倒是越说越动了情绪:
「……说风凉话倒是挺起劲!是,我也曾经以为我自己,就像你说的,现在我不
是该去国内高等学府读书,就是在国外留学深造。结果呢?哼……就是初三那年,
我父亲跟着别人投资生意,结果被人骗了,血本无归;好死不死,我那个老妈还
爱好上了赌博,三天就从带走的两万现金,换成欠了人家十五万的债——我妈妈
你也应该见过,钢琴老师,客观地说,她比我漂亮,你知道几年前她跳河死前她
折腾成了什么样么?你们任何一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感受到,你一回家之后,
看见五个大汉当着自己和自己父亲的面,轮奸自己妈妈的场景……而我老爸,急
火攻心,得了肝癌,家里又没钱治,只能躺床上看着那帮人跟他妻子一起凌辱自
己……呵呵,那些男人里头,其中有一个还是郭子新他老舅,看在他老舅的面儿
上,他们当时才没轮奸我让我肉偿。哦,对,咱们当年中考没多久,我就怀上了,
郭子新的……我跟他处了一年,外加我的处女膜,换来的却只是两百块钱:打胎
费和分手费……你不是好奇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么?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们
大家都在上高中、上国际学校、上中专、上警校的时候,我他妈的没学上啊……
我他妈的在给爹妈上坟啊……我他妈的在为了家里无端端出来的那些外债在被一
群陌生男人上啊!」

  听了她的这些自述,我竟无言以对。

  何况到现在这阶段,她已经在无所不及地口吐真言,后面她再说什么也应该
大抵有一定的真实性,我不用、也不能继续再刺激她了,否则她很可能对我产生
抵触情绪,转而不合作起来。

  「谁又过得顺风顺水呢?」我深吸一口气,试着把她的话茬儿往昨晚的案情
上引导着,「那兰信飞对你好吗?」

  她听我问她这问题,忽然若有似无地抬了一下眼睛,丝毫不假思索地说道:
「说不上好不好吧……到了一定年龄,人人都希望有个所谓的归属么。我叫他老
公,他叫我老婆,也不过是演一场戏而已;本来我就是靠男人吃饭的,我跟他虽
然领了证,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我的一张长期饭票,而我也只是他的一个合法妓
女罢了。他搞他外面的女人,我也是随意被外人肏,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我也不
知道,我只知道他还有个儿子,亲妈不要了,跟他的另外一个情人一起生活;他
供我吃、给我住,最后那点外债也都是他帮我摆平的,所以他也算是我所见过的
对我最好的男人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又把眉毛一挑,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还说我『一哭二闹』?
哼……我老公被杀了,你们不去查案子、不去审讯犯人,却把我抓起来了还当成
犯人对待,这啥意思啊?我这么委屈,我还不行哭了?」

  「我想一定有人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兹事体大,把你带来是想让你配合调查
的——好吃好喝伺候你,你不领情,还各种闹腾,不嫌丢人?更何况,每人真正
看见是上官果果杀了你老公兰信飞,也没人看见兰信飞究竟是怎么死的,根据这
一点,你还是有很大嫌疑的。」

  「我也有嫌疑?呵呵……是是是!反正你们警察都喜欢多心,哈哈,要么成
天疑神疑鬼的,要么就总是过度自信。」

  万美杉冰冷地嘲笑道,接着她眼睛一眯,故意地挪了挪屁股,躺在铺位上斜
侧着身子看着我,也不知道她是真不舒服为了调整姿势,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话说着说着,还故意抬了抬右腿,稍稍用力地把自己的双腿夹了几下。

  「十一月初我在我们家楼下那个酒吧认识一个,也是当警察的,好像是什么
搞网络安全的,跟咱们俩年龄一般大,他就总怀疑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女朋
友和自己一个好哥们儿总看不起自己,完后又总觉得,自己办公室里新来的一个
小姑娘暗恋自己——那家伙长得那个样儿就是个屌丝!别说,跟我做爱的时候,
猛劲儿有了,奈何他那玩意不行,得靠着吃『生死果』才能顶事儿。我说何秋岩,
你们当警察的男的,那玩意是不都不行啊?嘻嘻!」

  她说完话,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的,并把那两只安了假体的胸脯抖得不停——
我这才发现,此刻的她上半身里面是没穿乳罩的,那一副黑色蕾丝露乳头文胸,
就在床头枕头边上摆着。

  看到这一切的我,从脸颊到心里再到阴囊里面,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躁动——
这种躁动,实际上在我从上官果果那屋里出来之后,我几次看着胡佳期的身段的
时候,就已经开始心里痒痒的了。

  我一直在无法抑制地想起胡佳期那软嫩的会阴、坚实的翘臀和紧致的菊洞,
要不是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耐,很可能最起码我都会直接去大胆地搂抱住胡她……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夏雪平离开家以后,由于我一直沉浸在一种
悲伤的情绪之中,这样的状况就一直没有发作,即便这段时间里我喝了酒,也确
实用吃枣子的方式把这种生理反应化解了。

  可现在,只是看到万美杉几个轻描淡写的动作,我却全然无法淡定,这让我
对自己隐隐担忧的同时,又困惑不已。

  「生死果……你还知道生死果呢?」我深呼吸着,试图调节自己的心跳和阴
茎的变化,并且还心虚地有些不敢迎接万美杉的目光——一个警察面对自己的嫌
疑人,尤其是女嫌疑人,突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对啊,我不仅知道,我还吃呢,我老公送我的。那东西可神奇了,既能滋
阴又能壮阳……而且经常吃那个东西,我皮肤都变好了。我自己在家的时候,我
都没事儿吃着玩,吃一粒,就能让下面湿上一整天……」

  她似乎看出来我身上的细微反应,得意地微笑着,又迅速地坐了起来,并且
俯着身子缓慢地像一只懒洋洋的、又狡诈的蜥蜴一样,在单人床铺上爬行着,将
身子一点点挪到了我的眼前,并在自己的那张满是玻尿酸的脸庞挪动到我的眼前
的时候,还故意摆出了一副睡眼朦胧的姿态,嘴巴微张着,并伸出了那条粉嫩的
舌头,轻轻舔着自己的嘴唇。

  ——这幅景象,是我在国中前后开始在家用暴露阴茎的方式恫吓欺负美茵时,
经常会幻想的景象。万美杉的脸早已不再像以前那样清爽,她的眼睛也早已没了
青春期时候的澄澈,但人还是那个人,尤其是在她不断地提起她自己被人蹂躏、
摧残的那段经历之后,又对我摆出了这幅充满诱惑意味的表情,真让我不禁血脉
喷张。

  但我的内心还是理智的,我知道现在的她就是一付低劣的毒药,别说现在她
是个案件嫌疑人、我俩现在身在她的羁押室,就算是在外面、没她老公兰信飞被
杀的事情,她也是碰不得。

  何况跟已经被立项的女嫌疑人或者女证人在调查期发生什么情况,是妥妥的
违反警务人员行为守则,一定会被开除不说,搞不好我也会被拘留;以前我那些
诸如用指奸段亦菲报复段亦澄、被刘虹莺色诱而跟她做了好几次的事情都能算作
胡闹,而这次倘若我没把持住的话,就算是徐远想要保全我,恐怕也是行不通。

  「兰信飞还送你那东西吃呢……」我依旧咬着牙克制道,「美杉,咱们聊点
跟昨天晚上有关的行吗?」

  「哼!你骗人!我刚想明白的……你把我弄到这儿来,真的是想跟我聊昨天
晚上的事情的吗?你我单独在这个小房间里,这还有张床,你是不是想跟我做点
别的什么事情呀?说真的,要是不跟你在这干点什么,我都觉得有点浪费了……
而且你说说,你在过去那么喜欢我,现在看到我这么开放,是不是其实心里很激
动的呢?偷偷告诉你,我呀,内裤里现在一直是湿湿的!」

  万美杉轻笑了一声后便下了床,紧接着,她突然跪在了我的双腿前,把双手
搭在了我的膝盖上,并且顺着我的膝盖摸上了我的大腿,可怜兮兮地对我乞求道,
「秋岩,我想让你肏我!现在就肏我!」

  我的内心早已无法淡定到崩溃,同时裤裆里早已紧绷到要爆炸,甚至如果万
美杉把自己左手大拇指稍稍往下一勾,就会勾到我那已经硬似铁烫如火的肉棒,
但我仍然在不断地坚守着自己的理智,直接站起了身,愤怒地对她吼道:「你别
这样!你站起来行吧?不像话!你把警察局当成什么地方了?」

  「啊呃……」万美杉很做作地娇吟了一声,随后又笑着看着我的眼睛,「粗
暴的男人,我最喜欢了……哼哼,你说你初中的时候如果一直是这种态度的、而
不是每天都默默无闻的,那我是不是早就是你的人了么?说不定我过去的那些罪
早就不用受了,而你又何必吃了那么些的干醋、受了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诶
呀!你的鸡巴原来这么的大呀!」

  完了,我这么一站起来,顶在右边裤腿里的勃起到底被她看了出来。她立刻
流了满嘴角的口水,如饥似渴地在我的裆侧凸起处猛抓了一把,另一只手则直接
摸到了我的腰带扣上,二话不说就要解我的裤子。

  「你这样干嘛?你起来!」

  「嘿嘿!真是个宝贝,这真是我摸过的最大的!嗯……秋岩……小石头……
你以后就是我的大鸡巴老公了好不好?」

  「你把手放开!万美杉,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恶心!」我现在是真后悔,没
早点让那个值班员警把她的双手铐住。

  「我就恶心了!我本来早就不是什么干净人儿了!乖乖,这大牛子!可把我
馋坏了!让我看看你的大牛子好不好!大鸡巴……好秋岩……让我解解渴!」

  「这是警局!你看看你在干嘛!」

  「好秋岩……你要是觉得在这不行,那你就带我出去,让我离开警局这个鬼
地方,我俩找个别的地方,你随便对我怎么样,想怎么肏我玩我、就怎么肏我玩
我,我以后就是你的骚屄情人、你的肉便器好不好?大鸡巴老公小石头……只要
你能带我出去……」

  「秋岩,辛苦你了,呵呵,我要的效果达到了。」正在这时候,万美杉的拘
留室的铁门突然打开了,并从我的背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得意的冷笑。

  ——好死不死,我现在这幅窘迫的模样竟然被她看到了,我真恨不得马上把
手枪拔出来、崩了万美杉后再自杀……

  可我转过头后,却立刻心领神会地看着来人说道:「你来的正好!就像你说
的,这女人就是想找机会出去。什么低三下四的撒泼打滚、淫俗谄媚都用上了,
看来昨晚的事情她确实是有问题的。」

  一转头,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等着身后的两个值班员警进入到羁押室,
把地上被万美杉扬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简单清扫了一下。我其实没想到,几天不见,
的整个人竟然瘦了一圈,嘴唇轻微地干皮,额头、眼睑跟脸颊上不少地方都皴了
起来,眼眶周围似乎也是因为没睡好而保持着红肿状态,她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憔
悴了不少,更加招人怜惜、招人心疼。

  她看向我的时候,目光依旧是极其柔和的,而她身上特有的,属于夏雪平的
芬芳的幽香,也确实让我身上每一颗躁动的细胞,全都变得安稳了下来。

  只是我依然忍不住地想起周荻对她所做出的那些暧昧的举动,以及他日记里
绘声绘色的露骨描写,再加上她对自己那无法对我提及的过去的藏匿。再加上,
现在当着跪倒在我双腿前的万美杉,我实在不好跟夏雪平再说些别的。

  「辛苦你了,秋岩,喏,奖励给你的。」夏雪平想了想,走到我面前,抬手
塞给了我两颗迷你包装的黑蜜枣——天啊,此时此刻我真是太需要这玩意了。

  而让我更加困惑的是,她在自习嗅了嗅我身上的味道之后,也给自己嘴里塞
了一颗;然后她倨傲地站在万美杉面前,冷淡地看着依旧摆弄着我裤腰和阴茎的
万美杉:「玩够了没?借你过过干瘾,差不多行了吧?」

  夏雪平的这句话,再加上我刚刚的诈和,让万美杉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
她惶恐地松开握在我肉棒上的手,羞怯又憎恶地同时看着我和夏雪平。

  当然,夏雪平的那句话,很显然是出于上次她跟着我那帮初中同学一起去了
那家Livehouse酒吧时候、她被在座全体当成了我的上司兼女朋友,所以为了在万
美杉面前保持这个人设所脱口而出的。不过这仍旧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万美杉不知道夏雪平是我的亲妈,在我俩身后清扫着地面的两个值班警、还
有隔壁操控室的白浩远胡佳期可是知道的;同样的,他们可不知道我在万美杉面
前曾经说过夏雪平是我女朋友这样的话。

  这两边只要有一边穿了帮,那我和夏雪平可真的都社会性死亡了。

  「呵呵,这小妞可真行!敢当着雪平组长的面儿,玩秋岩的牛子!」

  「咱们的兰大律师,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骚女人啊?」

  「哈哈哈!妹妹,哥哥我的牛子也挺大的,要不要跟哥哥……」

  那个值班警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原因是他一转头,就看见了夏雪平睁得大
大的犀利双眸。

  「想都不要想。」夏雪平用着冷峻的声音对那值班员警说道。

  「呃……我就是来个玩笑,雪平姐!我……我俩才不敢拿自个饭碗开玩笑呢!
没啥事我俩就先出去了。」

  接着,他俩帮着我和夏雪平重新摆好椅子,就把铁门关上后,又离开了拘留
室。

  黑蜜枣下了肚,我身上那股躁动的欲火也彻底不再了。我和夏雪平并肩坐着,
看着面前怨念十足的万美杉——此刻的她,已经被带上了铐子,又转过头来,都
故意地用一种轻描淡写的目光看了一眼对方。明明才分开几天而已,可距离上次
我和夏雪平这样肩并肩坐在一起,好像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

  半分钟后,还是夏雪平率先发了话:「看来你真是不经试探啊,万美杉女士,
我跟秋岩先前还都以为你真的是无辜的,没想到你在警局里这才过去几个小时都
待不住,还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离开。看样子,天翔路的同事们把你也带回
来真是带对了。」

  「怎么就带对了?我怎么就不无辜了?」万美杉棱着眼睛看着夏雪平。

  「就根据你刚才对何秋岩警官这样的行为,我们市局是完全可以对你进行刑
事指控的。」

  「什么指控?」

  「再怎么说,从法律和名义上,你也都是兰信飞大律师的妻子,你还对我问
这样的问题,你这该不会是明知故问吧——对警员进行性骚扰、或企图予以性贿
赂的,可以直接拘留二十日,情节严重的可拘留三个月;如果是涉案嫌疑人员企
图用这种行为来干扰办案的,可判处有期徒刑最高两年。并且,我们可以直接加
大对你的怀疑和调查力度,然后直接放了上官果果。」

  万美杉终于又一次气急败坏起来:「哼!『冷血孤狼』夏雪平是吧?我听说
过你!让自己家男人来做引子、钓我的鱼;还说出什么要加大对我的怀疑和调查、
放了上官果果这样的话!你就是这个水平的吗?就这个水平,也好意思妄称『F市
第一女警』?要我看,你们无非就是想给权贵找个替罪羊、放了真凶而草菅人命!」

  「钓你的鱼?刚才何秋岩对你主动做了什么吗?相反的,对他进行性骚扰、
甚至想要进行色诱的那个,是不是你呢?」

  「我……」万美杉立刻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而且我一直想问你关于昨天晚上的情况,你刚刚在除了想引诱我犯错误并
把你直接放出去之外,你就在那儿拉东扯西的。你不是在拿我当星期天消遣么?」

  「我……」

  「从现在开始,咱们可以聊聊昨天晚上的事情了吧?」

  「好吧……」万美杉既委屈又怨恨地看着我和夏雪平,目含泪光地说道,
「那你们两个想问我什么,快问吧?」

  「你昨天晚上下楼之后……」

  「你昨天晚上下楼之后,」我竟然和夏雪平异口同声地说了半句,但在我对
这样的巧合有些惊愕的时候,夏雪平却用了另外一种不同于我腹稿的问法,对万
美杉提问道,「究竟是怎么碰到上官果果的?你昨天晚上是下了次楼的,对吧?
你们家在九层,上官果果在你们家附近的地方出了车祸,他想去你家的话,肯定
是要么他上去、要么你下楼迎的他,是不是这样?」

  如果要换成我问的话,可能我就直接就着上官果果的供词来进行验证,问她
是不是在垃圾房见到了上官果果、是不是自称她自己是上官果果的书粉之类的话
了。

  「是……我昨天晚上的确是下楼了。但是跟你说的不一样,我根本没去『迎
他』,他也并不是一般的『找我』……」

  万美杉深吸了一口气,哽着喉咙慢慢地说道,「我虽然是——就像我刚才跟
何秋岩说的那样——我早就不是什么干净人儿了,但是从小养成的干净习惯,我
还是留着的。我家的垃圾不能隔夜,所以每天晚上十一点钟,我都会准时去把家
里所有的破烂儿都收拾收拾倒掉。按说物业的保安系统还说得过去,我一般也都
不怎么会在意安全问题,所以一般情况下,就算是信飞在家,我也会一个人下楼
倒垃圾……」

  「等一下,」夏雪平突然叫停了万美杉的讲述,「所以在昨天十一点钟的时
候,你丈夫兰信飞是不在家的?」

  「对。」

  「好吧,你继续说,你去了垃圾房之后又怎么了?」

  「我本来就是简简单单倒个垃圾,结果没想到突然有个男人从我的背后捂住
了我的嘴巴,并且勒住了我的脖子,他手上还握着一把锋利的碎玻璃,顶在我的
左胸口,威胁我要我帮他忙,不然他就杀了我!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情况,
但我为了保命,我只能点头答应。他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还把他自己的外套披
在了我身上,但同时他还用着那柄玻璃碎片顶着我的腰,还装作是他搂着我的样
子,让我带他进了我们家——要知道我昨天就穿了一件睡裙下的楼,他想捅死我,
我估计那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我在内心里直呼「好家伙」,这万美杉的讲述从目前来看,具体要素倒
是都没差,但跟上官衙内说的故事可是大相径庭。

  只听万美杉委屈地讲述道:「其实起初我以为,那男的就是个抢劫的,而且
我昨天下楼的时候,穿的那个睡裙也是漏乳沟的,我心说昨晚遇到的最不幸,无
非也就是被他强奸而已呗……强奸这点事,对我来说早就司空见惯了;说起来,
他长得也不赖,他如果强行上了我,谁占便宜还不一定呢。所以进了家门后,我
看他脸上有伤,便主动帮他处理了伤口,一来是不想让他伤害我,二来么,如果
他真是冲着我身子才挟持的我,我这也算是跟他作前戏调情了……可我哪知道,
这家伙竟然是个杀人犯啊!刚把他伤口处理好了之后,物业的经理和警察就来敲
了门,给我看了他的照片,要我指认他——可他当时正拿着那把碎玻璃、躲在我
身旁、用玻璃尖儿从后面顶着我的心脏部位……我是实在是害怕极了,所以当时
才没敢跟警察说明白,那个男人就在我家里!」

  说到此处,万美杉又突然悲愤地看着我,带着哭腔对我质问道:「何秋岩,
你说说我这过得,都什么日子?我这是什么命!你刚刚还说我也值得怀疑,对吧?
你就说说,他连自己女朋友能杀的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呵呵。暂且就算我说错了话吧。」我看着万美杉,继续对她问道,「那天
翔路分局的警察和物业经理从你家门口离开之后呢?他又在你家干了什么?」

  「我当时当然是怕极了,我生怕他一上头把我也杀了,于是我只好告诉他,
家里的东西有什么他看得上的,他随便拿。他本来还在吓唬我,这时候他突然发
现我放在沙发上的那本《剑侠神探传》,他对我笑了笑说,他不会杀自己的小说
读者的,然后就在我家的客厅里到处乱翻——我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家伙居然
就是《剑侠神探传》的作者、上官立雄副总理的儿子上官果果!我知道这么大的
人物,就算是以信飞这么厉害的人都惹不起,但同时我也真害怕他会杀了我……
于是趁着他不注意,我就悄悄拿了电视旁边的手电,朝着楼下打了『SOS』的信号;
不过,可能昨晚那时候正下着雪,外面的人好像大多数也都在注意街面上的东西,
根本没人注意到我家窗子……除了上官果果那家伙,我打信号的时候,倒是被他
发现了!他一把就攥住了我的脖子,说着还要把我掐死!就在我快窒息的时候,
信飞终于回来了……他直接跟上官果果打了起来……呼……呜……而我赶紧趁乱
跑出了楼,叫住了马上要撤退的警察……呜……呜哇哇……可是等我跟警察回去
的时候,信飞已经死了!信飞已经死了……从今以后,我怕是又要变得无依无靠
了……」

  万美杉说罢,声泪俱下地痛哭着。

  可我和夏雪平又对视了一眼,而从我俩各自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万美杉刚才
的这些话,咱们俩其实谁都没信。

  「那田……」

  我刚准备问关于田复兴的事情,夏雪平却咬着牙,果断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并且用手指在我的掌骨上轻捏了一下;接着她马上抢话对万美杉问道:「万美杉
女士,那昨天晚上除了物业经理、天翔路分局的警察、上官果果之外,还有没有
别的人去过你家呢?」

  万美杉听到这个问题以后,哭声突然断了一阵,接着她满脸挂泪地抬起头,
看着我和夏雪平,神色凝重而且极其认真地说道:「没有。就他们来过。其他时
候完全是我一个人在家,没有别人。」

  「那你说,你被上官果果掐住过脖子,你能让我看看你的脖子么?」

  听了夏雪平的话,万美杉又看看我,思忖片刻后,她抬手脱掉了自己的那间
高领毛衫——紧接着,身上白花花的肌肤、两只卷心菜一般的加工乳房都露了出
来,尤其是那两颗粉嘟嘟的乳头还在翘着,就像两只招人厌恶又顽皮狡猾的眼睛,
正直勾勾地看着我一样……

  我转头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却只是拿余光扫了我这边一下,之后便注视着
万美杉的脖颈处。而我这边,因为刚才吃过两颗蜜枣,所以我现在的生理状态仿
佛进入了「贤者时间」一般,面对上半身赤裸的万美杉,整个人冷静得很。

  又加上刚才她如饥似渴并撒泼打滚的那一套,彻底让我反了胃——如果说今
天在审讯她之前,我还对国中时期的那个清纯女神万美杉留有一点点美好的记忆,
那么刚才她那一套表演,则彻底毁了我内心深处对她的唯一的美好。

  而且,这塞了硅胶的胸部,尤其是这种能让人看得到假体边沿的,看起来实
在是让人感觉不像自然生长的那么自在。

  但万美杉的脖子上,确确实实有一组环绕在其上的淤紫指印。从大小上推断,
那也确实应该是一只成年男性的手掌留下来的。

  ——这可怎么办?

  这指印如果不是上官果果掐她的脖子造成的,那能是谁留下的呢?田复兴么?
如果按照昨天事件的发生时间和顺序,如果说田复兴和万美杉联手做戏,想掐成
这样的程度,起码是需要一定时间和力道的,真是这样那搞不好警察来的时候田
复兴是跑不掉的,或者有可能天翔路的警察直接拔营撤退了。

  上学的时候,刑讯学的老师总说的一句话,叫做「万真中有一假,则可全假;
万假中有一真,则可全真」。

  上官果果跟万美杉他俩的各自的叙述,简直分别验证了这句话的两半:上官
衙内的话,怎么听怎么逻辑通顺,但其问题就在于太通了,可以目前已知的情况,
没有一个事实条件是能倾向于他的供述的。

  而万美杉说的话,怎么听都感觉她像是瞎编的,尤其是在夏雪平进来之前,
她一个劲儿地撒狗血,再加上她单薄地对昨天案情经过的描述,最重要的是,在
她的讲述中,田复兴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但现在来看,确确实实她的脖子上有
这么个指痕,而且所有的客观事实都表明,万美杉应该跟兰信飞的死没有直接关
系,更别提顾绍仪了。

  「把衣服穿好吧。」夏雪平对万美杉说道,接着眼神一直在游离着,总是想
盯着我,却又不总在把目光贴到我的轮廓之前迅速地挪了回去,也不知道她是赌
气、是在吃醋、还是根本就是冷血、嘲弄。

  万美杉羞恼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夏雪平一眼,先把自己脱在一旁的文胸挂
上拉好,然后又默默地把毛衣穿上。

  「我还有俩问题,你能告诉我么?」

  「我刚刚已经啥都说了……我都把自己最不堪那一面儿抖搂给你了,还有什
么话我是不能告诉你的?」万美杉气恼着瞪了我一眼。

  「你之前跟上官果果,确实不认识吗?」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是喜欢读他的小说,但见到本人之前,我哪对得
上他的照片和他本人?」

  「那么兰信飞认识他吗?这是我的第二个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据我所知,他从燕平大学法律系毕业之后,就再没去过
首都。当然,首都圈他倒是有一些朋友在,不过上官果果这一号太子党的人,他
认不认识,我是真不知道了,我也没听他跟我提起过。」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夏雪平先站起身来,郑重地看着万美杉,「你毕
竟是秋岩喜欢过的女孩,刚才被你丢掉的那些吃食饮品,还有被褥,全是秋岩特
意找人安排的,房间里这么暖和也是我同意他去跟后勤打招呼的,就是怕你凉着。
姑娘,希望你能自重。」说着,夏雪平还像模像样地看着我,对我微笑道,「我
们走吧。」

  「秋岩……」一听夏雪平如此这番话,万美杉彻底愣住了。

  我也没多理睬她,只对她扔下了一句「先好好休息」,便跟着夏雪平离开了
万美杉的单间。

  等我离开了羁押室之后,从镜头里来看,万美杉一直抱着双膝,坐在床铺上
委屈地哭着;等过后总务处又来人给她送了套被褥、一根油条一碗豆浆之后,她
竟然安安静静地吃了油条喝了豆浆,然后躺进被窝里睡着了。

  「上官衙内那边怎样了?」我对胡佳期和白浩远问道。

  没想到我这一问,倒弄得这俩人一时间乐得找不着眼睛:「啊哈哈哈……秋
岩,你怕是不知道:你刚一进去万美杉那屋,咱们这位高高在上的上官公子,居
然对着洗手盆打了两次飞机……哈哈哈……」

  「他那东西……长得也太短了吧,哈哈……还没有拘留室里的肥皂那么……
呃……」

  胡佳期刚把话说到了一半,一见夏雪平走了进来,她马上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但她本来都已经转过身了,又想起了什么,才立刻装作惊讶道:「呀,雪平姐你
来了?」

  「呃……组长,来了也不……不打一声……招呼……」白浩远也立刻收起了
淫笑,应和着胡佳期的反应说道。

  「行了吧,你们俩还装呢?干脆当你俩不认识她不更好么?」我怒也不是笑
也不是地看着这一对儿憨憨,哼,还真当我傻。

  「啊,呵呵,这个……」

  「秋岩,我俩也是不知道……」

  「行吧,你们俩也辛苦了,回去休息休息吧。」夏雪平看了看胡白二人,对
他们点了点头,「我还有些话要跟何秋岩说。」

  我坐到了沙发上,想了想又站起身,分别接了两杯温水,一杯放在夏雪平的
手边,一杯端在手里,默默地喝着。

  「哦,这样,那我俩就不打扰了。秋岩,组长,你们自便咯。」

  于是,操控室里暂时就只剩下我和夏雪平。我俩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
办公椅上,各自低着头、默默地喝着水,又时不时地望着对方,沉默了半天。

  「你倒是挺聪明的,好像一下子就猜到了我会过来。」

  还是夏雪平先打破了沉默,好像在我们俩之间每次出现这样尴尬的清冷的沉
默的时候,最先开口说话的总会是夏雪平。

  但每次面对她的率先大方开口,我似乎每次也都是有些无所适从:「嗯。」

  「你是不是早就看见我了?」夏雪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带着点羞怯的尴尬。

  可能她是觉得,刚才在我从上官果果的拘留室里出来、趁着我疯狂喝水的时
候她从我身后走掉的行为有那么一点一叶障目和弄巧成拙,不过也的确,操控室
里面的小机房大都是两米左右的信号接受装置和继电器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
刚刚她一直就在里面躲着,我也确实不会发现她的存在。

  「这倒没有。我是猜出来的——刚才胡佳期笔记本上,写的那些关于上官果
果供词里面的疑点,完全不是她的手笔。」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夏雪平,「所以很简单,当时我就大概猜到了,快五点多
钟的时候、胡佳期接到局里的电话,听说是上官副总理的儿子在咱们F市犯了事儿,
她必然是慌了。这样的大案子,你『冷血孤狼』不在,谁敢接啊?谁有你的胆子
大?」

  「你胆子不就挺大的?我看你审问这位上官公子的时候,不就面不改色、心
不跳的么?」

  我一时间,竟也听不出夏雪平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揶揄我;当然最主要是因为
看着她那一双大眼睛,嗅着空气里她的发香和体香,于是我一时间多少有些出神。

  「那也是被徐远和沈量才那两个家伙逼得!唉……而且光指着我能干啥啊?
我也只是强行拿着一口气,硬挺着精气神,不能让这上官果果小看了。但是论起
经验和头脑,F市有人比得上你么?我估计,胡佳期跟白浩远这一对儿也是怕出事,
所以就打电话把你也叫来了……」我尴尬地低头笑了笑,「你说,这也真够讨厌
的哈?」

  「讨厌什么?是讨厌他俩,还是讨厌这个案子,还是讨厌我?」夏雪平的语
气,平静得仿佛一汪没有风浪的水潭。

  而我却只能含糊其辞、似答非所问道:「呵呵,大早上就这么把你叫来了呗。」

  紧接着,我连忙喝了一口水,又不知道为啥自己控制不住地,小声念叨了一
句:「……也不知道你现在住哪。」

  但夏雪平那一双水润的眼眸,就像是故意挑衅似的,仍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你觉得我现在能住哪?你觉得我现在能跟谁住一块?」

  「哼,这个问题你还故意问我……」我本来听到她那后边的问话,心火一下
就窜得老高,可我再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而我明明在她的眼睛里,也竟看到
了少有的「委屈」二字。

  ——何秋岩啊何秋岩,你也是挺「伟大」的,在这世上能让夏雪平感到委屈
的,可能也就只有你了。

  我忍不住自嘲了一番,又忍不住想了想前些天在那家夜店里看到她时候的场
景,又忍不住想到前些日子我病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也听说她病了,又忍不住想到
她过去经历的种种,而这一切,全然都是我和她两个人在相互折磨,又彼此承受
着自己给对方制造的痛苦。

  至于那个周荻,他在日记里把他跟夏雪平的关系描绘得那么水乳交融、他那
么地声称自己如此倾慕夏雪平、他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地不自在、又让我极其不
自在,可自始至终,他就像一只鬼魂似的,正在你毫无防备又最脆弱的时候猛吓
唬你一下,把你吓得半死,等你反应过神来后,他又不见了;又像是后背处棉线
衣上的一阵痒疴,挠不到、揪不出、还来回乱窜,但等你把衣服彻底脱了,却发
现自己后背上什么都没有、衣服里面也什么都没有。

  总之这一切,实在是太离谱。却依旧无法让我确定,夏雪平跟周荻的过去和
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谁啊?」

  就在我低头发呆的时候,夏雪平突然对门外叫了一声。

  我这才缓过神,发现有个人正站在门口,似顺着门缝观察着我和夏雪平。完
全是下意识地反应,让我直接蹦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猛地打开了操控室的门。

  那人却是早上我在总务处——后勤办公室见到的那个值班的少妇文职女警,
在我把门完全打开之前,她已经向后退了两步。等彻底看见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
她的脸上竟写满了惊恐。

  说实在的,这女人的长相和身材在整个市局里都算得上出众的,可就不知道
为什么,我似乎一直不知道局里竟有这一位漂亮少妇——相貌不一般但却能一直
默默无闻,要么是这个人性格或者品行有问题,要么她是故意为之;其次,她的
确是个貌美的少妇,但她的面相,却让我觉得,这女人并不像是个好人。

  「哦……是秦苒吗?」夏雪平望了她一眼,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委屈,换上了
一副冰冷又攻击感极强的面孔。

  「啊,夏组长……你……还没走呢?」这个叫秦苒的女人躲避着我的眼睛,
望向夏雪平,舌头打着结地说道。

  「你来找我?我刚才去找你配的两盒子弹有问题么?」

  「呃……我没什么要找你的,呵呵,那两盒子弹也没问题。」秦苒对夏雪平
口吃着说着,听她说起话来,真是几次都怕她咬着自己的舌头,「我是……来找
那个谁……找何秋岩代理组长的。」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声称是来找我的人,竟然不敢直接看着我的脸。

  「哦,秦姐,您是来找我的?有何贵干?」我对她问道。

  「那个……小何代组长,我刚又给你们新来的这两个嫌疑人送了一床被褥,
已经叫拘留室的制服警签字收下了。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对我说话的时候,这个秦苒也依旧目光闪躲着——我的天,她的眼神就像是
Window xp系统里那个自带的《三维弹球》游戏里的弹珠球似的,就她这眼神,要
不是她喜欢我暗恋我,就应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今早之
前我跟这女人到底有什么交集。

  「这还用您亲自跑一趟跟我说?谢谢,辛苦您了。」

  「呵呵,别客气。」

  秦苒说完,便立刻有些灰溜溜地下了楼。

  她这么一来,反倒有点让我忘了我接下来要跟夏雪平说什么了。夏雪平抿了
抿她那柔软的嘴唇,似乎也跟我一样忘了要说什么。

  于是,又是一阵相顾无言,但也确实要比刚才少了些许尴尬,毕竟有的话咽
进肚子里、烂在心里,或者直接忘在脑子里,反而要比直接说出来好很多。

  「倒也不是全因为佳期叫我过来……」又是夏雪平先开了口,「你忘了,我
现在虽然被借调到国情部情报局,但我工作关系归根结底还在这么,我每周可是
都要回来去人事处签个到的。」

  「这么早人事处开门了吗?」

  「他们也24小时值班。」

  「哦,呵呵。」我不是不知道人事处也全天候,我其实也是没话找话。

  「我听说你跟周荻……又有别的任务了?」

  「是。不过我跟他不是一起。我主要负责市里,他那组的人改为归我管了,
他跑去负责市郊的事情。你和小赵也换组长了,等你忙完了上官果果的案子,回
特别调查组之后你就知道了。」

  「我听说是叶茗初直接领导我和冰格格。她直接和我说的。」

  「嗯,那就是吧。」

  「那你现在在查什么呢?」

  「呵呵,」夏雪平嫣然苦笑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到底想问什么?有
些东西,你忘了国情部的纪律是不让我说的么?说出来犯法。」

  我看着她那双能够融化一切的眼睛,心酸地对她点了点头。

  「说说你这案子吧,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么?」

  我连连摇头:「就像佳期姐说的那样,光听俩人的供词听不出来什么真假。
还得去现场看看,查查证据,再看看那两个死者的死因,才能下决断……」

  没想到,夏雪平在听了我的话后,却如同离题一般地,狠狠地、对我轻声地
埋怨道:「你个小混蛋!你说你如果对于所有的事情,都是这种认真的态度,该
多好?」

  「嗯?」

  「没什么。」

  「那我想看看,你这个『F市第一女警』对这个案子有何高见?」

  夏雪平想了想,从桌上拿过了一张纸,写下了两个字,然后对折在了一起,
抛给了我。

  「涉及到上官家族这样的案子,我以前也没遇到过。不过类似的案子,很久
很久之前倒是发生过那么一起,我看过卷宗。所以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个案子本
身没那么难;最难的,反而是结案之后怎么收场。」

  「还跟我猜谜语?呵呵!」我接过了那张对折的纸,只要是放到之前,我还
会觉得她这小行为挺有趣的,但她现在这么做,却又让我想到好多事情她都不跟
我直接说明白;于是一时间,我又突然有点负气加赌气地没把那张纸打开,只是
随手放到了手边,「我说夏雪平,你现在什么话都不能跟我轻易清楚是不是?还
得跟我玩这一套……」

  「你不看?我这可算提前告诉你答案了,在这种事情上小孩子气什么?」

  「小孩子气」这四个字,可算彻底扎到了我的心脏深处,尤其再加上这案子
被她说得这么简单,我和胡佳期和一干天翔路分局的警察却早就头疼不已,我的
心里多多少少更加不舒服了一些。

  而且,还是像刚才胡佳期所说的那样,这个案子毕竟是我第一次需要从头到
尾负责的案子,现在在我胸腔里多少有那么一些自认当仁不让和想要证明自己的
自尊心;刚才我故意不让胡佳期去审问万美杉,而是自己亲自去,其中也有一部
分原因,是我猜到夏雪平就在一边看着,所以我才要故意「拼」给她看——当然,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玩砸了,还得她站出来救场。

  但是再往后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再掉链子了。

  「你的答案就都是对的哦?那艾立威在你身边潜伏七年,你咋都没发现呢?」
我故意刺激她道,并且多给夏雪平写字的那张纸对折了两折,「我还就『小孩子
气』了!我就不看!」

  「不看就不看,」夏雪平面无波澜地侧过身,低头道,「跟你重新相处这么
久,我也发现了,你这小混蛋爱任性的臭脾气如果上来了,九匹马都拉不回你!
也真是难为让劲峰把你从小带到这么大!」

  「你还好意思说呢?你不也是么?今天来之前不打招呼、玩突然袭击,刚才
又跟我打谜语,你昨天回家拿东西,也不事先说一声,还好意思指责我?我都是
随你你不知道么……」说到这,我又马上跟她摆摆手,「算了,不想跟你斗嘴:
有个事情跟你说一声,老爸从外地回来了。」

  「说的像谁想跟你斗嘴似的……劲峰回来了?他怎么连电话也不打一个?」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搞得灰头土脸的:电话、钱包、随身的行李箱好
像都丢了,走之前带了天冷时候能穿的衣服,结果昨晚他回去的时候,从头到脚
穿了一身地摊货,感觉还是临时淘腾出来的。而且他神秘兮兮的,跟你一样,也
不把话说清楚自己去南方到底干啥了——我反正感觉他不像是去进行一般的采访。
他说过两天可能还要往北走,具体干嘛也不说,只是说他可能要跟你见一面。手
机和电话号我已经帮他都办完了,估计上午九点多钟会送到家。」

  「那他现在就是还在家呗?」

  「对。」

  「我知道了。」夏雪平想了想,又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对我认真地说道,
「那盒秘鲁烟你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这你可就管不了我了。呵呵,你都从家里搬出去了,还管我干什么?你该
管的不是周荻周先生么?我这位『金句师兄』在警校当『专业学生』的时候,他
抽烟可比任何人都勤快。」

  夏雪平冷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背过脸沉默了片刻,又转过头对我说道:
「行吧,不管你就不管你了,反正这话我已经告诉你了,爱听不听……你到了年
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

  「是么?呵呵,你还想像之前那样,搞一大堆女生排着号坐我对面吃饭?」

  「呵呵,算了吧,你上次都给那些小姑娘恶心成什么样了?」夏雪平叹了口
气,看着监控显示屏上的万美杉,指了指她对我问道:「你真喜欢过这样的?」

  「哼,你不也喜欢过于峰那样的么?」我咬着后槽牙反过来问了一句。

  夏雪平不再掩饰,继而那层委屈和苦涩,又全都挂在了脸上。

  「咣咣咣——何秋岩?何秋岩在吗?诶,你还真在这……」

  正和夏雪平面临着再次陷入沉默的困局的时候,穿着一件白色派克羽绒服的
小C竟风风火火地从走廊外一路小跑到看守操控室的门口,敲了一阵门又发现门没
锁,便推门撒丫子蹦了进来。

  她喜出望外地便看着我便坐到了我身边,刚对着我抬起双臂,一转头却正好
撞上夏雪平干涸苦楚的目光:「哟……夏……阿姨,您……您也在呢?我……我
听说您……」

  夏雪平看着小C,马上对她温暖地笑了笑,又对我扬了扬下巴,同时指着屏幕
上的万美杉道:「她也挺不错的……至少比这个强多了。」

  「啊?雪平阿姨,您在说……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低着头对小C敷衍道,「找我来去现场?」

  「嗯,我去你们一组办公室找你,胡姐和那个姓王的女人说你可能是在这,
我就找你来了。」说着,小C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夏雪平,对我问道,「咱们……
走啊?」

  「你们去干正事吧,我还有别的任务,也就不在你这儿多逗留了。」说着,
夏雪平又看了看我手里捏着的那张叠起来的打印纸。

  「嗯。」我只是点了点头,依旧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

  夏雪平再次动了动嘴唇,随后她直接推门离开了。

  而我向前倾了倾身子,坐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

  「还不追啊?」

  一转头,小C正眨着眼睛,用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里充满了
期盼,我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期盼我去追夏雪平,还是不期盼;同时,她的眼神
里同样充满了委屈,甚至比我和夏雪平都委屈。

  「什么追不追的?下楼!」

  「去哪?现场还是先去你办公室?」

  「什么去哪不去哪……先下楼。」

  说着,我便也迈着焦急的步伐走出了操控室,并且捏紧了夏雪平给我的那张
纸。

  ——还好……我是说果然……不,其实是刚巧,当我走到二三楼之间的缓步
台的时候,便又听见了夏雪平的声音。

  「……楚惠,咱们俩也是老同事了,好多事情也算是风风雨雨一起经历过的。
我这个人,平常也不大会说话,但有些事,我还是想跟你提一句。」

  「瞧你这么煞有介事地……都是姐妹,你又是我领导上峰,这话叫你说的,
还没说事儿呢就让我下不来台了,哈哈。有啥话,雪平你直说吧!」站在楼梯阶
上的王楚惠,冲着夏雪平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地笑着。

  「我听说你对秋岩有点误会。」

  「这话怎么说的……」

  「秋岩这孩子还小,年少轻狂,免不了会有心思马虎、冲撞别人、一碗水端
不平的时候。楚惠你都算是我的师姐,更是秋岩的前辈,有些事情秋岩如果做得
不周到的,我希望你能多担待点,照顾照顾他。我虽然暂时不在咱们一组工作了,
但我还是会回来的,我请你千万别难为他。」

  「嗨……一定一定!你放心吧!」

  「嗯,那我先走了。」

  夏雪平转过身后,飒爽地抬手拢了拢右侧的长发、撩到了耳后,双手插进上
衣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

  而王楚惠讪讪地看着夏雪平的背影,神色阴郁地朝着办公室走去。

  站在缓步台上的我,终究是没忍住自己的本意,打开了夏雪平抛给我的那张
纸。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猜珠。」

  小C好奇地探过了小脑袋,看了眼那两个字:「这是什么意思啊?」

  的确,这俩字除了我和夏雪平以外,这世上根本没人能看得懂是什么意思。

  这得把话说到十一月份之前,那时候我和夏雪平还在R省,帮着徐远送完了东
西后,我俩就在R省游玩。某天在住处附近的小超市,竟然发现了那里有卖玻子汽
水的,汽水瓶口到瓶颈处卡了颗玻璃弹珠,喝之前必须先把玻璃珠摁下去才能喝
到里面的果味汽水——这个东西因为给不少9岁以下的小朋友的喉咙造成过卡塞、
甚至窒息导致死亡的也有,国内已经好久都没有卖的了。

  夏雪平也是,从小她就对这个东西有兴趣,但外公外婆生怕她把那玻璃珠卡
进嗓子眼里,因此她在那之前,就喝过一瓶,是舅舅偷着买给自己和她喝的,结
果当年上小学四年级的舅舅还结结实实地挨了外公一顿「棒子烧肉」。

  于是我为了给夏雪平解馋虫、外加让她回忆童年,就买了二十多瓶的玻子汽
水,一口干后,再把弹珠抠出来。

  她一个40岁的女人,我一个21岁的男人,我俩都把这世界上最禁忌的事情做
过了,结果那天我俩却就窝在酒店房间里,跟两个幼稚园的小孩子一样,趴在地
上打弹珠玩,玩了一整天——当然,后来我俩又慢慢地相互挑逗着脱光了衣服,
在彼此的身上玩着弹珠。

  我还因为做「倒平桥」的时候,根本没办法用肚脐好好盛住弹珠,而被她各
种笑话笨,不过好几次,都是我已经找到平衡之后,她或者在我的肋下活肉上抓
痒,或者朝我的腋下、龟头吹气,让我根本撑不住。

  她倒也是厉害,虽然她也是极其怕痒的,但无论我怎么捉弄她、哪怕是故意
抓一把散珠在她的阴阜上揉搓、把她的软穴搓得都是蜜水,她也竟然能撑住保持
纹丝不动:「倒平桥」的时候她最多能在肚子上放八颗弹珠,而平板撑的时候,
在她的臀窝那里竟然能放得下十二颗。

  后来我跟她一起在浴缸里泡澡的时候,我也是想故意报复捉弄回来,攥着弹
珠的我灵机一动,便哄她说要给她变个魔术并玩个游戏:让她猜我哪只手上没有
弹珠,而且左手右手若是猜错,都会有不一样的「惩罚」。

  「你还能变出什么花花来呀?那好,开始吧……」

  「你得闭上眼睛,不能偷看啊!闭上眼睛查五个数!」

  「行行行,我不偷看……一、二、三、四、五……嘻嘻,你个小混蛋,像回
事似的!好了没?」

  「好了,你猜吧。」

  「猜哪只手里没有小球球是吧?行……嗯……我猜左手!」

  当我左手一打开,里面却有一颗小弹珠。

  「嘿!行吧……有什么惩罚措施啊?」

  我故意嘿嘿一笑,把她死死按在浴缸壁上,用舌尖和嘴里事先含着的弹珠,
来回舔弄了一番她胸前的两颗奶茶色的小葡萄。

  「哎呀……你讨厌!讨厌的小坏蛋!嗯……嗯……我就知道没好事情!」夏
雪平嘴上娇嗔着,却任由我把她的双乳乳尖舔弄到比那玻璃弹珠还要坚挺。

  「嘿嘿嘿!行啦!第二回合开始了啊!」

  「行!但是这回可说好,我如果猜对了,我也得惩罚惩罚你!」

  「你想咋惩罚我啊?」

  「先不告诉你!快点吧,我可闭上眼睛了啊!一、二、三……」

  「嘿!你等会儿呃……」

  「……四、五!我睁眼了啊!这回我猜是右手!」

  「你玩赖!我都没准备好呢……」

  「哈哈哈我不管!我就猜右手!」

  「那你确定是吧……好吧,右手——你看看,哈哈哈你又输了我的小孤狼大
人!」

  「你?」

  夏雪平立刻同时攥住了我的两只手,一打开,其实在我的左右手里面都有一
颗小弹珠;

  但我也一直怀疑,夏雪平当时根本不是不知道,因为我忘不了在我打开双手
之后,她的眼神中,除了满满的宠溺爱意之外,还有一层早就把我这小把戏了然
于胸的含义,只是她嘴上不服道:「你个小家伙,对你妈妈我还玩这套路啊?欺
负人!」

  「我就欺负人了!我这个小混蛋,就是要欺负妈妈!嘻嘻嘻……我可要惩罚
你了啊!」说罢,我趁着浴缸里的天然温泉加上泡泡浴的腻滑,把夏雪平的双腿
拽了起来,扛到了我的肩头,又用着自己的舌头和嘴里的弹珠,磨弄着她的阴唇
和石榴籽一般的阴蒂珠,疯狂吸舐着甘咸中带着那股专属于夏雪平的、带着淡淡
麝香味道的嫩汁香蜜;同时,自己的双手又肆意地,在她那对儿柔软温热的豪乳
上尽情揉抓着。

  「哦……啊!你个小坏家伙!啊……小混蛋……还能这么算计妈妈呀?哦哟……
啊……小混蛋……我不许你这么抓妈妈的胸……啊……哼,小混蛋!两只手都不
是什么好东西!」

  ……

  ——两只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就是说,这就是你对这个案子的推测么?

  我看了看身边的小C,苦笑了一声:「没什么意思,呵呵。走吧,叫上胡佳期
白浩远他们俩,咱们一起去现场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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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5)

  早上出发的时候,差不多是七点十几分的样子,太阳刚从东边露头;等晚上
回到局里了,已经过了八点半,连月亮都说她有点困了。

  ——「哎呦呵,这个点儿才来啊?都没饭喽!」

  ——「哎呀,你们几个咋这个点儿才来呢?又有案子啊?」

  ——「啊对,可不是有案子吗……他们不是那个谁的案子么?上官立雄儿子
的案子吗?

  ——」哦。你咋看出来他们是重案一组的呢?哈哈,我都没看出来。

  ——「那你看看……不认识吧,这不是重案一组那个小何、夏雪平儿子么?
完了他身边那个女的,不就是重案一组姓胡那个小破鞋么……」

  ——「咳咳,你小点声……」

  ——「呵呵,咋的?背着老公在外头偷人儿害怕人说呀?」

  ……

  而此刻,虽然这帮边聊着天边嗑着花生仁的大爷大姨们,他们带着戏谑的碎
碎念都被我们几个听在耳朵里,但是,此刻饥寒交迫外加一身疲惫的胡佳期,已
然没了反过去顶几嘴的欲望和气力。

  「我的个天……」而白浩远更是哭丧着脸,对着这帮闲着没事儿、那我们几
个当戏看的食堂阿姨大爷们问道,「连一点米饭馒头都没了吗?如果有干粮的话,
就点儿咸菜疙瘩也行啊?」

  ——「都没了,连半点儿清汤的汤渣都没了。」

  ——「我这的腐乳还剩点儿汤,问题在于你们也没干粮啊,那玩意咸的齁喽
的,给你们了你们咋吃?」

  ——「再想吃就得等明天了,过一会俺们就都下班了!」

  ——「要么你们再等会儿,待会儿九点半,这几个档口的那些什么咖喱饭、
越南牛河的师傅还能回来做点宵夜。」

  ——「今天主食下的都特别快。你们几个是一点儿饭都没吃啊?」

  我倒是无所谓了,毕竟我自己一个人,也算不差钱;小C倒还好说,我听说最
近她也因为协助破了不少案子,薪水上加了不少奖金;今天一直帮着我在办公室
值班的「菜鸟七人组」也无所谓,他们还算是学生,花钱大手大脚的也没数;其
他人里头,从胡佳期白浩远、到跟着我们今天跑了一天的制服大队和保卫处的这
几个,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抠门,他们平时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就因
为食堂的饭菜比外面吃得好的同时比外面便宜了不止一倍两倍,就为了剩下点儿
钱来过日子。现在突然说食堂没饭菜了,他们原本就疲惫加饥饿的脸上,便都徒
增了几层沮丧。

  ……唉,关键这一天下来,咱们哪有真正的工夫和心思吃饭啊?

  本来如果按照我最初的设想,先去长岛酒店勘察现场、并对那两个被上官衙
内打晕的保安进行寻访、外加查看酒店楼层跟大堂监控录像,然后再去滨松街的
「云端巴比伦」的B座913室进行现场查验,然后再去跟天翔路那边询问一下昨晚
的情况,再回到局里,至少能在食堂吃个消停晚饭。

  哪知道这一天,事情频出。

  除了我、白浩远、胡佳期还有小C以外,跟我们同行的还有三位帮着充当助理
鉴识官的鉴定课前辈;另外,我一直眼见着郑睿安、姚国雄这俩,一天天无所事
事,却一直对我意见颇大,虽说省厅篮球比赛,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并给他们撑
腰让他们跟揩了胡敬鲂身上的一层厚油水,这俩人到底对我还是有了笑脸,可我
因为为了维护夏雪平跟他们那点单薄友谊而忍气吞声的苦,一直不太让我舒服,
所以这次这个烫手的地瓜,他俩也得跟着我一起接着;重案一组不养闲人,我也
总归要给他俩找点事情做。于是我在一组办公室里,当着其他人的面儿,把他们
俩的名字署在了电子档案里,然后又迅速打印了一份,让他俩各自签了字、盖了
章,然后迅速扫描留底。他俩倒也没有不情愿,毕竟一人一万块钱的年终奖,给
他们都喂饱了;不过貌似是因为从十月底夏雪平就没在一组里看着他们,他们俩
也懒散惯了,偶尔一让他俩跟着出任务,二人都有点磨磨蹭蹭的。

  而再之前,其他人都没来,而杨沅沅、秦耀、傅穹羽这几个来得又是出奇的
早,我便把上官果果不想见自己律师的意思跟他们几个说了,让他们等上官家族
的律师来了之后把这话传达给对方;顺便我还给他们留了点作业——查资料,找
新闻。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上官家族的新闻、兰信飞的资料、狄家父子的背
景、隋琼岚的公司……这些东西他们也喜欢看,我也是真没多余时间查。要不是
说确实会触碰到警察守则和国家情报调查部定下来的纪律,外加可能会旁生枝节,
我都想让他们几个帮我去跟踪周荻和夏雪平。

  我原来的车子废了,与我同行的这八个人里面又没有一个有私家车的;眼见
着早上,我都初步地跟上官果果和万美杉问过了话,总务处的要给他们送的外加
后续收拾的被褥枕头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备置齐全——也真不知道老邵大爷
那帮人一天天到晚都在忙啥呢,竟只留下两个人值班;此刻总务处工作效率,我
实在不敢恭维,我也没想着去问他们要车开,只打算马上叫两辆出租车就算了。
结果我前脚刚迈出市局院子的大门,我的电话正好响了:——来电显示:老狐狸。

  「喂,秋岩,你们出发了吗?」

  「嗯,马上。您什么指示?」

  「制服大队我叫了两个人,老隋和小齐,让他俩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这……我们人够了啊?」其实按说我跟制服大队的隋老哥和齐大姐的关系
也算不错,我并不反感他们俩,但我实在觉得麻烦:本来我们一行九个人,三台
出租车就够了,现在又加俩,浩浩荡荡的四台出租车,这一天下来绕着小半个F市
走,得多少钱?局里现在公费的报销预算被省里剥了不少,这些钱可能也就能报
销一部分的;而蔡励晟给我的那张算是封口费的信用卡,这几天七七八八的了——
我又是请全重案一组人吃饭,又是请美茵她们同学吃饭喝东西,还有那天去了花
豹开得那家贼贵的夜店、虽说我那桌被花豹免了单,但夏雪平那天出现在的那张
卡座的消费,还是被他们的店长算在了我的账上;另外,好像美茵那臭丫头片子
捂在自己手里头的时候也花了不少,也不知道都去买啥了。现在我这张卡上还剩
差不多小15万新政府币,说少也不少,但是如果不节约点儿花,这点钱恐怕很快
就会花光。

  「就让他们跟着你去吧!正好,他们俩也都是天翔路分局出身,你们要是去
那边的话,他们俩对于那边也比你们都熟悉。」

  「但我们这已经都九个人了……还都没车……」

  「你那辆呢……哦对,撞坏了是吧?他都开车,老隋开一辆现代Elantra,
小齐那是一辆吉普,这就能坐下七个人了。你们再剩下来的那俩去叫辆出租车吧,
今天回来之后,直接把票据顺门缝塞我办公室,我拿我的钱给你报销。」

  徐远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了,只好赶紧答应。

  「咋的了?」等我挂了电话,胡佳期马上对我问道,「局长的电话?」

  「嗯,说是让制服大队的隋老哥和齐大姐跟着,」我对胡佳期复述道,「我
说了不用,徐局非说他俩都是天翔路升来的,能帮上忙。」

  「呵呵!」在一旁的姚国雄听了这话,跟郑睿安俩人相视一笑,随后他又别
有意味地看着我,「他俩都从天翔路调来咱们市局多少年了呢?他俩当时在天翔
路时候的那些老人儿,不是升官调走了,就是退休辞职了。天翔路分局管辖片区
他们清楚这不假,但要说分局里本身的情况啊,呵呵,恐怕可不比咱们了解多少。」

  「那为啥还非得让他俩跟着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郑睿安露出了一副窥破一切的得意的笑,「早先徐
局还不是局长、几次因为得罪上头而被下放的时候,就跟老隋和齐姐关系不错,
可以说老隋和齐姐,都是徐局带出来的。秋岩,这俩啊,这次实际上就帮着局长
看着咱们的。」

  「对呗。咱们市局制服大队一直是徐局自己兼任队长,听说上峰有意要扩大
咱们市局的编制,好像说徐局跟聂厅提名的制服大队队长跟副队长候选人,就是
老隋和齐姐。」

  「聊啥呢都在这……呵呵!」

  正说话的时候,隋老哥和齐大姐都从楼里走了出来。

  「能聊啥?夸你们二位呢呗!徐局座眼前的俩大红人!」白浩远跟着笑道。
几个人打了个哈哈,都准备跟着隋老哥和齐师姐上车,而我正有些被懵住了、有
点缓不过味儿来,为什么这次徐远显得对我有些不信任的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
—来电显示:大倭瓜。

  「小子,你要带人去命案现场是吧?已经在路上了吗?」

  「呃……还没呢,您又有啥吩咐吗?」——来,让我们竞猜一下沈量才这时
候又把电话打过来是想干什么。

  「没啥事情……你这样,我让小孟和小宁跟你们一起,他俩再带四个咱们保
卫处的人过去;另外,上官公子那边我也让四个人去候着了,之后除了案子相关
的事情,上官公子其他的什么需要,都交给我,我让保卫处的人去忙活,小何,
你就别操心了,专心找证据还上官公子清白,知道吧?」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顶上了一头黑线——我也确实快晕过去了:「不是……
那个……沈副局座,咱们同行的人已经挺多的了,我说……」

  「不是,人多点怎么了?总共我就让六个人跟你们过去,人能多多少?你等
会儿……」沈量才说着说着,卡了个嗑,又对我问道,「徐远是不是也派人跟着
你们了?」

  「呃……啊、啊!」看着眼前跟其他人笑呵呵聊天的隋师兄跟齐大姐,我实
在不好把每一个字都明说出来。

  「嗬!做得可够极致的哈——派人过去看着你,然后把案情进展随时随地报
告给他,他好去跟聂仕铭还有蓝党的那帮人讨论,是吧?」随后,沈量才又语气
犀利地对我质问道,「小何,你不想让我的人跟你走,是徐远命令你的吧?」

  「不……这话您怎么说的呢?」——好么,我何秋岩成了他俩之间用来拔河
的绳子了,俩人相互较劲,劲却全作用到了我身上——「我不是这意思!最主要、
最现实的问题是,我们这边车不够!我这边,咱们制服队隋老哥、齐大姐他俩都
开车,还扔下俩人得去打车才行;您这边又给我塞过来六个,我们要不要直接包
下来一辆公交啊?」

  「喔,是这么回事啊……这样吧,你们出发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我这就叫小
孟、小宁下去,找总务处要俩面包儿,车里地儿足够大,也舒服点儿,一个里头
能坐下十个人,我用不着他(指徐远)派人开车去!你稍等一会儿吧,昂!」

  不容我进行更多的「谦让」,沈量才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但我也拗不过他,
尤其刚才他质问我是不是徐远要求我不许他派人跟我的时候,听他那语气,我真
怀疑这万一,我真没让那个姓孟的和姓周的两个保卫处的便衣干警跟着我去现场,
沈量才是不是要把我胳膊腿而都给卸了。说起来这世界也挺有趣,先前他们这群
没事总愿意会伙儿去「敦盛」喝酒的长官里头,苏媚珍一个、艾立威一个,都不
是好人,这俩人一个跟徐远的关系不清不楚,另一个早被沈量才认定必须接夏雪
平的班担任重案一组组长;但他们俩都在的时候吧,徐远和沈量才之间的关系看
起来还都挺好,现在他俩一个跑了、一个死了,原本称兄道弟的正副局长却开始
剑拔弩张起来。

  真不得不说,这想做好人的人,永远赶不上会做好人的坏人。有些事情,真
不是一般人能劝得了、摆得平的。

  反正徐沈这两位硬塞给我这么些人,我也没短什么东西,就让他们跟着来了,
虽然说分配坐车的时候还是比较麻烦。从目前来看,所有人对保卫处的好感度,
以平均水平来讲在局里目前是排在倒数第一的——全局里几乎没几个是没受过他
们的气,而他们一直保持着老内务处那种盛气凌人的德性,并且又没像风纪处那
样一度沦落,而是一直跟着沈量才吃香喝辣,所以他们对谁也都瞧不起。姓孟的
和姓宁的来了之后,也就我是看人家确实从总务处那儿搞来了两台面包儿,出于
礼貌我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其他的人见着他们六个,连搭茬儿的都没一个,更别
说制服大队的人跟他们保卫处的矛盾,那可比一度重案一组跟二组、还有现在的
一组跟风纪处的矛盾激烈多了,隋齐二人与孟宁等六个照上面儿之后,尽管谁都
没跟对方说话,但单看他们的眼神,我真怕下一秒他们就在我面前拔枪对火。

  警察局的「面包儿」的座位配置,就算对于再好的车型而言,也并不像一般
的商务汽车或者小型客车那样,正副驾驶位之后以「3-3-4」的座位进行分布,往
往车子后面一般都是特制的或者改造的双开门,跟分局里、派出所里、特警队里
的冲锋车是对标的,虽然并不一定安装了警灯,但也是为了特殊情况的时候,方
便乘车人从前后四处第一时间下车而设计的——所以顶大天,车上的配制是「3-
3-3」或者「2-3-3」,得给座位和座位之间流出来过道,一趟车上算上司机和副
驾驶,也就能坐十个人。等姓孟的和姓宁的把车子开过来后,隋老哥直接通过我
这跟他们要走了一辆,根本也没想着让他们的人帮着我们开车;而另外多余出来
的一个,我也真是择来择去,又问了小C,最后从她们鉴定课那三位帮忙的师兄里
调了一个性情比较随和温顺、平时又比较「宅男」性子的师兄,委屈他跟保卫处
的人坐了另一趟车。

  ——就从等徐沈俩人硬塞给我的人来找我,到分配好车子座位,这就已经快
耽误到了八点二十。可能稍晚了一些的时间看起来不可怕,然而,这恰恰是早高
峰临近收尾的时候,而浪速广场也好、滨松街天翔路那边也罢全都是靠近城西金
融商业区,这时候的路况根本就是灾难,更别提想要开车过去,还得经过越铁路
的弦桥,堵车堵得人直想上洗手间。

  九点二十的时候,我们才终于到了长岛酒店,十七个人一起进了酒店大堂,
搞得像砸场子一样,吓得大堂经理和一众服务员目瞪口呆。既然来了这么多人,
我也不能放着制服队和保卫处的人干喘气,于是我便让白浩远带着隋齐两位去查
昨晚的监控录像,让保卫处姓孟的带人协助小C勘察现场,我则跟着胡佳期一起去
找那两个被揍晕的保安问话。

  问话问了一小时,进展还都算顺利,却没想到这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哪
位?」

  「何秋岩警官吗?你好,我这边是省厅副局长秘书办公室。胡副厅长让我通
知您和胡佳期警官,还有跟你一起在办案的各位警官,包括随行的法医鉴识官们,
马上到咱们省厅一趟。胡副厅长有要紧话交代给你们。」

  「啥?」

  「还需要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吗?胡副厅长的时间很紧,请你们马上过来。」

  我立刻看了一下电话号,并皱着眉抿着嘴默算了一下电话区号,仔细一算,
发现这电话确实应该是省厅方面的,要不然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来一个电话说要
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省厅去,我还真以为是电话诈骗。

  「那我们F市局的沈副局长呢?他不是也在省厅呢吗?这个电话怎么不是他打
给我呢?」

  「贵局沈副局长现在就在跟我们胡钧座一起开会,他没有多余时间,」接着,
这个秘书态度高傲又冷漠地补了一句,「你们快点过来吧!胡钧座没时间专门等
你们!」

  这个态度真让我生气,尤其发号施令的还是胡敬鲂的人。

  「怎么了?谁来的电话?」胡佳期好奇而又不放心地看了看我。

  「没事……咱们先接着把咱们要问的东西跟二位大哥问完。」

  我故意抻着时间,一直等到把两个保安近期一直看到的关于上官果果和顾绍
仪的事情,再加上昨天晚上的事情都问了个清楚,才跟同行的其他人说了这件事。
而当时小C和鉴定课的其他人已经在现场搜集了不少东西,有些东西存放在恒温箱
里,是要马上拿去化验的,而且昨天晚上一直在玄菟路分局暂存的顾绍仪的尸体,
在这个时候也已经被送到了鉴定课。稍稍一想,我也不等保卫处、制服大队在小
C身边一左一右地瞎商量,直接掏了一张大红票给了之前那位被迫跟着保卫处那辆
车的鉴定课师兄,让他先打车回局里,并让他留好票据跟徐远那里报账,剩下的
钱就直接给他当辛苦费了。

  花了差不多又二十多分钟,我们一帮人总算来到了省厅,可到了省厅大楼里,
我们也没马上见到胡敬鲂,而是被之前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个秘书安排到了胡敬鲂
办公室对面走廊里的长椅上。省厅的大楼是一幢老楼,这是伪政权统治结束之后
俄国人原本是当做苏联F市军管委员会的大楼而盖起来的。十多年前经历过一次改
建,每间办公室、会议室里除了暖气片以外还都加了中央空调,因此大楼的各个
屋子里倒是很暖和;可问题是在于也不知那个规划翻修的碎催是怎么想的,每个
房间都按了中央空调,而走廊里却一块暖气片都没有,周围的装潢还都是用的大
理石材料,弄得这走廊里就跟个冰窖似的,闷冷透骨。我们所有人,坐的本来就
是冷凳子,时间久了,膝盖都忍不住打颤;到最后我和小C、胡佳期还有白浩远也
都不顾不上体面利益,干脆四个人挤在一块稍微能取点暖,其他人之间也互不熟
悉,也没好意思像我们几个凑成一簇,只好站起身,在原地不停踏着小碎步热热
身,就连平时到哪都硬直腰杆的那几个保卫处的人,此刻一个个的,也都被冻得
缩脖子端腕儿。

  看着时不时从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不知道是跟从胡敬鲂的还是在聂仕铭麾
下的那些个秘书亲信们,端着热咖啡蜂蜜水,时不时地还朝着我们瞟上几眼,我
们几个当真是嫉妒在心里、恨在牙根上。

  等快到了十一点,胡敬鲂才终于从大老远一个会议室里走了出来,身边的一
个一身制服的亲信立刻帮着胡敬鲂套上了一件黑色貂皮大衣,身后的沈量才一见,
帮着胡敬鲂整理着大衣领子袖子、又从门口一路小跑回屋里,然后迅速健步如飞
地跑回到胡敬鲂身边,急匆匆递上了一顶棕色水獭毛的毡帽。

  「呵呵,你们就说吧,你啥时候见过咱们的沈量才副局座被人驯得跟一只小
乖猫似的?」白浩远轻轻地讪笑了几声,躲着保卫处那几双耳朵,凑在胡佳期身
边,同时对我和小C问道。

  「就他?还小猫呢?我的天啊,你可别侮辱小动物了行不行?」小C嫌弃地摇
了摇头。

  「哈哈……好像他在那个王瑜婕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胡佳期一边看
着沈量才在胡敬鲂身边鞍前马后的模样一边说着。

  「啥?他俩还真在一起了?」

  我倒是对沈量才和王瑜婕真的确定了关系有点惊讶,以我对沈量才的猜测,
这个人怎么说也得找个年轻的、看起来没怎么遭到社会浸染蹂躏的小丫头做女朋
友——没经过社会浸染蹂躏,所以他就能拿来自己浸染蹂躏。当着胡佳期的面儿,
有些话我不好说,不过王瑜婕这个女人,虽说确实挺可怜,但她的黑历史实在不
堪回首:专职情妇出身,然后被人卖到了淫窝里接客,后来还被训练成了性奴,
甚至还有过长期跟狗交媾的经历,这样的女人沈量才都能接受,我还真觉得有点
意外。

  「你不知道啊?我之前帮着他送东西,然后又给他带材料回家,然后就发现
了那个王瑜婕现在就住在沈量才他家里。之前这女人被二组从那个器官工厂里解
救出来以后,被送到警务医院跟戒毒中心治疗的时候,沈量才就总去看她,现在
那女人一个幼儿园当老师呢,工作也是沈副局帮着找的;而且好几次他下班,都
是那个女人来接他,现在还总开一辆雪佛兰接他。」

  「哦……」沈量才帮着王瑜婕找工作、还有王瑜婕总来接沈量才下班的事情
我倒是知道,没想到他俩这么快就同居了。不过如果沈量才真的用现在对胡敬鲂
这么无微不至的态度去对待那个王瑜婕,这也确实是那个王瑜婕的幸运。

  「老许跟老姚出去吃饭的时候,看见过咱沈副局主动亲了那个姓王的女人。
是吧老姚?」白浩远又转头抬了抬下巴,对姚国雄问道。

  「咳咳……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站在我们身旁的姚国雄连连咳嗽了几
声,我们再一回头,就见到胡敬鲂和沈量才已经走到了距离我们身前二十步的位
置。好在胡敬鲂之前也一直在跟沈量才两个人相互耳语着什么,沈量才似乎没听
到我们刚才说的话。

  等胡敬鲂和沈量才走到距离我们面前十步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当然
我和小C是起立得比较迟疑的。小C完全是看我起身她才起来,而我,本来不想尊
重眼前这位穿得跟个暖手炉一般的家伙,即便大早上沈量才在我面前那么夸他,
胡敬鲂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在我这里至少目前为止,也没什么值得我尊重的——至
于我最后还是立正站好,只是因为我在尊重他现在的职位以及那个职位所代表的
警察系统罢了。但是,我也看得出来这个老家伙似乎也没睡好,双眼中也不少见
地布满了血丝。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上官果果被逮到天翔路警察局的消息被上报到省厅之后,
胡敬鲂直接是这么一身里面套着睡衣,就着急忙慌跑回了他的办公室里,他在他
的办公室里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至于都打给了谁,似乎外人没有一个知道的,只
是后来,有人看见红党Y省党部副主席尤仁发戴着口罩、围着围巾,在六个红党政
保处的保卫员的簇拥下进了省厅大楼,然后直接进了胡敬鲂的办公室,一直待到
到了早上五点半才走;

  而走廊另一边的厅长办公室,则正好是反向对应:昨天接到天翔路分局的上
报之后,一直在办公室里加班的聂仕铭,在短暂地跟穿着一身睡衣的胡敬鲂,就
在此刻我站着的这个位置上碰了个头、说了不超过十句话之后,就立刻带人坐上
车朝着城南离开了省厅,具体见谁去了他根本没跟任何人说。

  ——城南能是什么地方呢?

  按照聂仕铭支持蓝党这一条思路往下推理,在这种时候他也可能是去找Y省蓝
党高层会面,只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去的地方是城北。上次艾立威挟持我时候所
在的那座蓝山文化会馆就在城北,再往北一点,就是Y省蓝党党部。

  而城南……城南倒是有这么一个地方,那就是上次我去见隋琼岚的时候,跟
美茵一起吃饭的那家餐厅。

  「行了,也不用给我敬礼、搞得这么有仪式感了。我现在也没心思!」胡敬
鲂从头到尾扫了我们所有人一眼,这家伙的脸色可比前几天打篮球的时候差远了,
当然当他最后把目光放在我脸上的时候,原本就挂了黑眼圈的凸目上头更多了一
层憎恶的光:「我问你,早上上官果果是你审的吗?」

  「是我审的。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说把这个案子交给我……」

  没等我把话说完,胡敬鲂立刻冲我理直气壮地爆喝道:「审个屁!去年以前
你在警校的时候,你的各科目成绩单我就看过:就你这猪脑子,你的成绩到底是
夏雪平替你说好话讨来的,还是有些胆儿怂的教官老师们看你那个早就蹬腿儿归
西的外公的身份给你保来的啊!」

  一番话说完,我周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侧目看着我,包括那几个跟我有
隔阂的保卫处便衣在内,他们脑门上和后脖子上的汗都跟着流了下来。

  「什么话这叫……」小C也忍不住看了看我,她倒是没慌,但也没什么胆子敢
直视胡敬鲂,而是把身子转过去一半,在我侧耳边小声蛐咕了半句。

  而我就这么被毫无理由的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心里自然也是气不打一出来:
骂我猪脑子无所谓,谁没被几个无良上司扣过帽子、当过撒气桶呢;带上夏雪平
也算了,我跟夏雪平现在关系断了归断了,一码归一码,他之前想找人强奸夏雪
平、想杀了夏雪平,这笔账我还记着,不过他俩也倒是老冤家了,有志气不在这
一两句话上;

  可他骂我外公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忍——我从上警专以来遇到的所有人里头,
就算是再怎么看不上我何秋岩的,提起我外公夏涛的时候也得是非常尊重的;你
胡敬鲂多大的腕儿,何德何能,敢这么说我外公?

  只是我没马上吱声反怼回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说些什么。

  听到胡敬鲂提到了我外公,站在他身边的沈量才也突然有些挂不住面子了,
看了看我之后惭愧地笑道:「呵呵……那个,钧座,您消消气。这孩子早上去审
讯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而且他确实也没难为上官公子,还跟着忙前忙后的把事情
张罗的好好的呢!」

  「『没难为』?你是觉得『没难为』,人家上官副总理那儿如果听说了这么
个事情,你觉得他会不会也这么觉得!天翔路的调查简报我都看了,这很明显就
是那个什么律师的姘头设计害人吗?这点事情你们都看不出来?」说着又转头骂
了我一句,「就着茅坑里臭石头一样的糊涂脑子,还警校高材生呢?——我就没
见过从警专升学警院的学生里有真正糊得上墙的!」接着他又转过身,既是在训
斥沈量才,又是在训我们,「而那个顾小姐的先天性心脏病的病志,我昨天晚上
就派咱们省厅的人查到了!这点事情,你们市局的人怎么就办不明白?告诉你们
所有人,现在趁早给我把所有不利于上官果果的调查给我听咯!要不然,你们有
一个算一个,到时候被人吃了不吐骨头,谁都保不了你们!」

  ——得了,又是典型的无罪推论。只不过在今天早上,沈量才好歹还同意我
去审讯一下上官果果,让我去「走个形式」,而在胡敬鲂这里,我连去问个话都
是罪过。

  仅仅几句话,胡敬鲂就把沈量才说得脸色羞红——而且看得出来,真不是装
的,沈量才是真心对胡敬鲂五体投地、服服帖帖:「这个……钧座,是我们失职……
「说着,他又对我招招手:「何秋岩!你赶紧道……」

  但他胡敬鲂是沈量才的主子,并不是我何秋岩的——就连沈量才也算不得是
我的主子。所以我没等沈量才把那个「歉」字说出来,我便直接对胡敬鲂说道:
「我们市局关于上官衙内这件事情,还真是搞不明白了;我还真心想请教一下胡
副厅座:徐远局长早上跟我吩咐,让我把今天这件案子从上官果果那儿深挖,而
咱们沈副局长替您着想,本来就是按照您的思路,让我意思意思敷衍了事——我
照着沈副局长的意思办了;现在您连着沈副局长跟我一堆骂了,又说压根儿我就
不该审上官衙内,胡副厅长,敢问如果要是马上聂厅长和徐局长追究下来,您说
我该怎么办?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小资格的,没你们上峰眼界高、脑子灵,但
你总得给咱们指条明路、活路吧?再者,马上就是大选了,咱们省的选举日还比
别的省晚几天,时间撑得越长媒体越发酵,如果按您现在所说的,我们把所有不
利于上官果果的调查都停下,这件事情捅到媒体那里去,」说到这里我故意抬起
头,盯准了胡敬鲂的眼睛,「请问咱们遵从您胡副厅长命令做事的,到底在是给
执政党添彩呢,还是给他们上眼药呢?」

  胡敬鲂一边瞪着我的眼睛,一边听着我的话,我看得出他在我说出这些话的
差不多一分十几秒里,少说有三次想扇我耳光,把他的脸气得通红;而最后的最
后,当我提起媒体的时候,胡敬鲂更是快把头气炸了,却一时半刻又不知道该说
什么该做什么。媒体对于一个人的杀伤力可太狠了,夏雪平近十年以来被媒体给
迫害摧残成什么样,我想全Y省的警察不是不知道,毕竟夏雪平算是挺过来了;试
问除了夏雪平以外,全Y省乃至全天下,又有谁能撑得过媒体舆论的攻击的?

  ——更别提,如果在上官果果这件事上一不留神,还能把全红党的人都搭进
去。这个风险,胡敬鲂就算再能耐他也承担不起。

  「你……行啊,小子!要不然你们重案一组的人,怎么有力气把省厅的球赛
奖金赢去呢?底气都挺足!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如果被人收拾到最后,死都
不知道怎么死的,到时候可别哭!」胡敬鲂恨恨地说着,听他的发音嚼字,好像
还差点咬了舌头,紧接着又一甩袖子,迅速下了楼。「咱们走吧,还得赶紧去省
政府,跟杨省长知会一声!」

  「唉!你啊!哼……」

  见着胡敬鲂憋了一肚子火,沈量才更加惶恐,他指了指我,呲了半天牙,却
终究也说不出来什么。转过身见胡敬鲂已然走到了缓步台上,便也撒丫子紧随其
后跟着下了楼。

  「呵呵,还是秋岩厉害,连副厅长都敢叫板!」郑睿安在一旁讪讪又小心翼
翼地说道。

  「秋岩毕竟是秋岩啊,雪平的儿子、夏涛老先生的外孙;咱们是谁啊?让你
怼你敢么?」姚国雄也阴阳怪气地说道。

  「神气什么!一颗烂倭瓜、一只臭黄鼠狼!而且姓什么不好,还偏偏姓胡?
我看他就是狐假虎威!」等胡敬鲂走远了,小C便站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替我说着
气话,还仅仅拽着我的袖子,说到兴头上也不管胡佳期就在她身边站着了,「你
还真挺向着秋岩的呢?我说真的,你们俩怎么就没走到一块呢?」胡佳期倒是不
在意,跟白浩远对视片刻,又笑着对小C说道。

  「那是,我跟何秋岩的关系还用说?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啊呀……
佳期姐,我刚才的话可不是冲着你啊!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大倭瓜!现在外加那个
黄鼠狼——你看他穿的那一身,毛毛扎扎的,还弄了一顶水皮子的帽子,那不就
是一只黄鼠狼吗?所有人听着啊:现在这只黄鼠狼也记在我的小本本上了!」接
着她又转头看向了白浩远,「哼,不过你可别跟我俩晒脸,那个什么艾立威活着
的时候,你可没少给我家秋岩穿小鞋吧?看在佳期姐的面子上,我暂时先把你的
名字擦了,但你可注意点,要不然你随时都会被我记在小本本上的!」

  「是是是!我错了!我早就跟秋岩陪过不是了,我现在再郑重向您赔礼道歉——
吴大法医对不起!」

  他们几个在一旁相互开着玩笑,而我望着胡敬鲂和沈量才的背影,却一点都
笑不出来。红党对我来说,因为杨君实在Y省的执政领导能力,一直都是代表着榜
样的群体,再加上前不久我刚发现外公本人是对红党有很大倾向的,还有张霁隆
和陆冬青两个人,也都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只是上官果果这案子,外加
沈量才和胡敬鲂对于这件事情的表态,着实把我心里对执政党经年累月产生的好
感瞬间消耗殆尽。

  当然,胡敬鲂说马上得带着沈量才去省政府找杨君实「知会一声」,但是到
现在为止,张霁隆居然连一个招呼都没给我打过,这件事不光我犯嘀咕,身边这
几位知道我跟张霁隆熟识的,也都跟着开始吃起瓜来;而从各种传闻当中,我也
没听说关于杨君实本人对上官果果这个案子有任何的表态。

  「这不对啊,按说这从昨天半夜胡敬鲂到刚才沈副局,他们这一通操作表明
其实红党Y省党部对副相衙内这事情想管的呀?结果到现在咱们这位张总裁,竟能
一个电话不给小何组长打?」

  姚国雄看了看刚刚问出这些问题的郑睿安,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地笑了笑:
「还用说么?杨君实爱惜羽毛呗?事儿都让下头人做,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一句
话都不让说——他肯定是怕万一上官果果真是杀人犯,自己再惹上一身骚。」

  白浩远反驳道:「我感觉老姚说的不对:早上秋岩去问话,上官果果亲口说
的……原话怎么说来着?哦——他说杨君实跟副总理『不是一卦的,算不到一起
去』。我觉着是不是杨君实跟上官立雄有啥过节,估计这是在作壁上观?」

  「我看不像,他要是真想作壁上观,直接把全Y省想给上官说情的红党人士的
活动都停掉不就行了?」郑睿安用一种嫌弃其无知的目光看着白浩远,「有谁不
知道Y省执政党党部里头,杨君实说一其他人不敢说二?小白,你可想简单了!」

  「不是……那……可能是涉及大选舆情呢?」白浩远听了郑睿安的话,一时
间好多话如鲠在喉,但是舌头也免不得有些打结。

  「可不是这么回事,浩远老弟。这里面水深着呢!照我看什么大选不大选都
是瞎扯。你听上官果果自己说他爹跟杨君实不对付,呵呵,上官果果那小子看得
起谁啊?他是把自己当『小阁老』了你明白吗?但实际上他知道些啥玩意?杨君
实当F市市长之前,去首都进修的时候,首都不少大官和红党老同志都很赏识杨君
实才是真!这里头,会不会有上官家老爷子,也就是上官立雄、上官丽萍他俩父
亲呢?我跟你讲,Y省对杨君实的夸赞,你得有一半当真、有一半当假——我都看
网上爆料了,杨君实给人感觉群而不党、和而不同,那都是表象;他真正是谁派
系的成员,你能说得清吗?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你就说,十二三年前Y省那场政
变里头,以陆老三为首的一大批人都被关了、执行死刑了,里面不乏杨君实的上
司和同事,为啥到头来就他杨君实一个人没事?他还曾经说过一句话:「过去讲
说这世上三碗面最难吃,曰情面、体面、场面;看今朝三座大山最难爬,曰亲人、
恩人、友人。『这』恩人『『友人』里头有没有上官家族的影子、有没有『白银
会』的影子,谁说得清楚?这玩意,呵呵,当官的都一样。杨君实在Y省真有主流
夸得这么好,咱们Y省怎么能搞出上亿的亏空?疯了吗?但都这样了,省里还没人
在行政议会弹劾他,还不是上头有人要保他——全国能通吃红蓝两党的还能有谁?
红党龙头易瑞明能做到?蓝党党魁汪起程能做到?不还得靠上官相爷?「白浩远
不搭茬了,这话题他白浩远实在是聊不动。

  而除了一直在姚国雄身边捧哏的郑睿安以外,车里也都安静了。平时在办公
室里一直默默无闻的两只老油条,在聊起这些所谓的政客的「秘闻」的时候,竟
都侃得头头是道,就像所有事情他俩都在旁边全程目击了一般,而且就着言之凿
凿的气势,一般人也聊不过他俩。

  但他俩好像也不知道,「三座大山,曰亲人、恩人、友人」这句话,其实是
易瑞明说的。

  「莫谈国事吧,各位,比起这个咱们先找个地儿吃点午饭,眼瞅着都快到了
中饭点儿了,咱们马上还得去天翔路分……」

  ——我这都快赶上曹操误闯华容道了,曹丞相一般话音未落的时候,就会遭
遇蜀军伏兵;而我呢,一般话还没说完,电话肯定就得响。但这次不一样,我电
话响起铃声的同时,小C的电话也响了,顿时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
俩马上要接通的电话,可能说的是一件事。

  「喂,秋岩哥吗?」电话里的章勃很是不知所措。

  「对,是我,怎么了小勃儿?」

  「您和胡师姐、小C姐他们现在在现场忙完了吗?忙完了现在就赶紧回来吧!
出事儿了!K市的顾老板全家都来了!他们也不从哪知道的,说他们的女儿、那个
顾绍仪姐姐的尸体送咱们F市局来了,有这事儿吗?顾老板和他夫人在咱们市局门
口闹起来了,说啥都要把尸体带走迅速火化……但我听鉴定课的大哥大姐们说,
咱们市局还没给做尸检呢?这怎么办啊!」

  ——这叫什么混蛋事情?

  「他们啥时候来的?刚来吗?」

  「对,刚来,顾老板夫妻俩,外加他们的保镖和司机。我们几个正好准备去
食堂,一出门就碰上了;现在就秦耀加上我……就咱们这七个人,别人早就去食
堂了!弄得现在咱们都都不敢去吃饭去!」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给他们安排一个会议室……」

  「安排了,我们一问,一听说是跟这个果果公子有关的案子,我们马上就想
稳住他们,但是真稳不住啊!他们连棺材和运尸车都找好了!他们现在人就在咱
市局门口坐车里也不出来……他们还说,如果咱们市局的人敢在人家女儿身上开
刀子,他们就要到司法调查局去告咱们!」

  「行吧……怎么都是这种事情……上官家族的那个律师来过了吗?」

  「早上你们出发之后十分钟他就来了。杨沅沅和秦耀也按照您的吩咐,把话
都跟那个律师说了。」

  「那么那个律师啥反应?」

  「那个老头一听说,上官果果不想见他,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走了,没闹
也没抗议。唉……你说这顾老板他们家的人要是都像那个老律师那样,多省心啊?」

  「我知道了……你们先尽量安抚顾家人的情绪吧,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我再跟小C把事情一讲,果然她刚刚接到的电话也是关于这件事的。

  「不开刀的话能尸检么?」

  「这得看是什么情况了,如果不是中毒导致的死因,其实没必要解剖;但对
于其他状况就复杂得很,尤其是对于这种先天性心脏病的,我一般还是趋向于打
开胸腔看看。我们课倒是专门应对尸体用的泵机和透视机,能拍片子、能从胃肠
里抽东西、还能抽些血,但总不如直接解剖准确,而且搞不好还会造成遗体浮肿……
死者家属可能也不会接受的。」小C也有点急,事后她才告诉我,其实整个鉴定课
里除了邱康健,没人做过全套的非解剖尸检,但这个时候她没跟我这么说,纯是
因为怕我乱了阵脚,而且她为了我的案子,愿意冒险试试。

  「唉,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做成什么样做成什么样吧。咱们现在真是得抢时
间——对了,顺便你让大白鹤帮忙把顾绍仪的手机资料存一下。」

  「知道了,那我现在就马上让实验室里的所有人现在就开动。」小C点了点头,
又立刻拿起自己的手机准备打电话给鉴定课的座机,但她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明知故问道:「咋了?还跟老白别扭着呢?」

  「嗯……」小C点了点头,又咬了咬牙,小声碎碎念叨着,「哼,反正不就是
从手机里往电脑里导东西么?我也会……」

  「不是……C啊,咱们是的破解她手机里的资料,可不是简单的存东西哎!」

  小C撇着嘴低着头,闷了一会儿不出声后,才继续说道:「他们网监处又不是
就他一个会破密码的……我等下再找个别人就是了!」

  我看着小C,忍不住摇了摇头,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于是,这中午饭也别找地方吃了,赶回去吃食堂的饭菜也有点来不及,所有
人出了省厅之后,就在附近买了点烤红薯、烤冷面、摊煎饼果子之类的东西充饥——
说好听点叫「充饥」,东北话直接叫「垫补」,烤冷面也好煎饼果子也好,这些
东西实际上里面全是油跟膨松剂,其实里面都没多少粮食,顶多一根香肠撒点葱
花香菜再打个鸡蛋;而烤地瓜那玩意也是粗粮,吃着当时感觉很饱过后消化特别
快,根本不能扛饿。就拿胡佳期举例,她这一上午忙活了半天,又把一般时间花
在了路上根本没怎么休息,就胡佳期的体型也算是一般苗条女性的水平,可这时
候如果说给她足够时间让她往饱了吃饭,她真能连吃下去一份儿半的吉野家里卖
的那种双拼盖饭。这就更别提我和白浩远这样本来饭量就不小的男生了。所以煎
饼果子、烤冷面这些玩意,对于我们这帮人而言,也就是吃个味道解解馋、外加
补充补充点基本的盐份而已。

  车开到半路上,胡佳期还突然有点晕车,吃了两口烤红薯就不停地反胃,小
C给胡佳期含了一片姜糖片、嚼了一片糖炒柠檬之后才缓过来;白浩远跟着胡佳期
不舒服,他也难受着,于是他也没吃东西。我则是因为从大早上到现在,遇到了
这么一大堆事情,连累带气的,气都气饱了,拿着一碗烤冷面,愣是一点胃口没
有。小C却像故意逗我开心一般,一边贴在我身上卖着萌,一边缠着我让我喂她吃
东西。我确实把我那份烤冷面和她买的章鱼小丸子、跟地瓜球都喂给她吃光了,
可到最后她似乎看我依然眉头紧锁,最后也只好小心又灰心地侧过身去,默默地
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

  虽然已经是中午,这天似乎就没亮过。

  而另一头姚国雄跟郑睿安那两位,还没停下他俩的话茬儿,继续从国家大事
聊到百姓民生,搞得我心头不是一般的烦——他俩只在咱们F市重案一组,当两个
成天没办什么案子、也没什么存在感的刑警可真是屈才了,Y省广播电台时政财经
频道应该特招这二位去当主持人。

  「……唉呀,所以你说今年大选选谁呢?上亿的亏空,谁敢继续选红党执政?」

  「但问题在于,蓝党也没实质的财政政策啊。」

  「靠他们蓝党?拉倒个球吧!旧时代的时候、还有他们憋到南岛的时候,他
们都管过财政么?也都是给自己中饱私囊!现在他们也是啊,不少蓝党高官都自
己在那儿炒期货炒外汇炒地皮呢,要么现在房价能这么贵?股市能比红党专政的
时候还乱?唉……」

  「那还能靠谁?地方党团?」

  「他们更不行,那帮人也就是给红蓝两党分票的!瞧给你机灵的,你咋不说
环保党呢?呵呵……唉,古话说得好么,『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哦!从大清朝到
伪政权、从旧时代到新政府,再到现在两党和解,有谁真正为老百姓考虑过的?
谁也不能靠得上谁呀!诶,话说我前两天看见耿老师跟她老伴了——那家伙,两
口子一身老褶子、一头白头发,但是大老远的一看体型,她跟她老头看着就像五
十多的,身上皮肉好像都没泻,身子骨看着比我都硬实。」

  「哪个耿老师啊?教咱们刑侦数据的那个?」

  「那是哪个?你说那个耿老师是个老头,而且五年前就去世了。我说这个是
教咱们体育和枪械的那个!」

  「哦哦,我想起来了,你们那帮男生当年都馋人家身子那个『耿女神』,现
在也得六十多了吧?」

  「嗨,说这个干啥……不过这女神也有老的时候啊,老太太都六十七了!一
脸褶子早没法看了……不过她跟我聊了两句之后,她跟她老头还挺神秘,问我想
不想赚点外快。」

  「外快?干啥啊?」

  「我也不知道,他老两口也没跟我细说,就一直问我射击开枪的功夫是不是
还在。」

  「问你这个干啥啊?用你射击的功夫?对了,我想起来你在警院的时候,射
击的成绩一直不差,你还玩过弓道和标准比赛射箭是吧?他们老两口给你找的啥
『外快』啊,用得着问你射击的事情?」

  我在一旁听着也没吱声,只是闭着眼睛假寐——其实我这时候也的确困了,
但手机的一阵震动却让我条件反射式地又精神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老爸给
我发来的短信:「儿子,手机和电话卡已经收到。勿念。」这时候我还有那么一
点对他置气的感觉,想了半天,我只给他回复了一个「/OK」的Emoji表情符号,
也没再跟他说些什么。

  不过确实,自从省厅的钱省政府拿去拆东墙补西墙,全省各级的警察单位都
出现了在外面找活干的现象,他们为了不耽误警察工作,做的事情也都是比如在
什么少年宫、健身俱乐部当个运动健身教练之类的工作,廖韬他们经侦处的还有
去给人做会计培训班的老师的;虽说全省范围内这么干的倒也不多,警察系统内
部也不管这种事情——毕竟这样赚钱总要比我所知道的譬如交警大队里撺掇女警
花去陪酒卖身好多了,可长此以往,我觉得这终究是个问题。

  「我估计……可能也就是少年宫或者什么体育俱乐部之类的,给小孩学生当
当气枪或者弓道教练之类的吧?她老两口能给我找啥正经活儿?但我是不想干……
太累了!而且我家那口子现在也有钱赚,我俩现在也没孩子也没啥负担,现在这
样就挺好,挺自在的!」

  「嘁!也亏你家那位也对你没啥要求!不过说起来,前两天我们那个霍教官
也找过我,也问我要不要干点啥活……我今早好像还在咱们局附近看见他了呢,
跟好像是其他的也在警校交过课的教官一起走来着。」

  「他给你找的啥活啊?」

  「我操,我连问都没问!他他妈的……他给咱们讲课的时候老色了!那个老
流氓……」

  「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那个『咸猪手老霍』!」

  「对,就他!我还理他?我跟他打个哈哈我就走了……谁知道他是想让我干
啥去啊?」

  「嘿嘿!他别是看上你了吧?」

  「你可拉倒吧……想想都恶心,而且他现在起码七十岁了……太恶心了……」

  ——「耿老师夫妇」、「霍教官」……退休老教官……

  「外快」、「射击功夫」……退休教官……詹俪芳……省厅财政缩减……退
休金、抚恤金、救济金……这里边,该不会有什么有意思的特殊联系吧?

  这些事情暂时顾不上了,从K市来的顾老板一家人倒是难缠得很。按说他们的
想法我确实能理解,死者为大、又是爱女,遇上这么个事情心里肯定不好受,按
照K市那边老规矩,如果子女早亡的,确实应该今早入土为安。可就在我劝解当中,
顾夫人愣是扯出一个「老民俗」,说什么「女孩被害,不能见仵作,这是自古以
来的传统」,这倒是让我有点懵——恰好我小时候就翻过一本关于全国各族风情
民俗大全的白描图画书,配阴魂、埋陶罐、画白妆这些我都了解过,「不能见仵
作」这种禁忌,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劳驾问您一句,顾夫人,『女孩遇害,不能见仵作』这种事,是搁什么地
方传来的?」

  「我……我们老家是满洲人,满洲人的风俗就这样!」顾夫人满脸委屈加上
愤恨,又哭哭啼啼地说道。

  这不是巧了么?

  先前我还真就看过满洲老风俗禁忌,而且我还跟张霁隆第一次见面喝酒的时
候,就聊过这方面的事情——「您说这真的假的啊?您家诸位节哀,但有话我也
直说:我可是在K市上了七年学。咱们K市的满洲人比F市的更多,满族人家出殡我
也见过、家里有人不幸遇害的,这种事情我念书前儿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也碰见
过,顺带着我还帮过人家忙:找出马仙跳大神的、找萨满做法事的,我也都见过,
何况我知道咱们满洲人的殡葬习俗,好像也没那么多说法。并且,我看您家几位
的资料,好像都是汉族啊?怎么还讨满洲的风俗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再说,这种事情上你一外人,有啥资格掺和的!」顾绍
仪的舅舅突然不乐意了,脸上正挂着委屈的眼泪,又一拍桌子,把眉毛一横:
「我们家原本是锡伯人,后改的汉族身份、但就愿意过满洲、锡伯的习惯不行吗?」

  这不更巧了吗?多亏艾立威和他哥哥曹龙是锡伯族。彻底调查艾立威的时候,
我也早就把锡伯族相关方面的知识都大略掌握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可能说话过了啊,但我说话也就这态度,您别介意:据我
所知,锡伯族现存的民俗,好像大部分跟满洲民俗都是一样的吧?其实别提你们
是什么民族了,我就没听说过这世界上哪个地方是存在不许仵作法医验尸这样的
说法的,除非你们自己不愿意。」

  见我哪朝哪代、哪个民族的招数都不吃,顾家的几位也都不说话了。

  「我能理解您各位的心情,毕竟这种事谁都不想遇上,何况还是自己的骨肉
儿女;但问题是,您家各位也必须帮忙配合和协助我们警方的调查,这是法律规
定的责任和义务,也是为了帮助顾绍仪女士探明真相——您各位也不想让她死得
不明不白吧,对吗?换位思考一下,假设是我的一个患有先天性疾病的挚爱亲朋,
突然出了事故,即便真是他自己不行遇难丧生,我还是希望鉴识官也好、其他的
专科医生也好,帮我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以为什么离世的。」说到这,我再观察了
一下顾家的每个人脸上都挂了相,仿佛他们都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想到这,我
又试探性地对他们问道:「恕我直言,顾老板、顾夫人:你们今天这么快就过来
讨要顾绍仪女士的遗体,还一直用着这样的说辞,是不是有人授意的啊?还是说
有谁在逼迫你们这么做呢?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麻烦?如果是这样,
我们警方会全力……」

  「他妈了个巴子的!我们当爹妈的,想早早把闺女要回来、让她入土为安,
这有什么错吗?你个小逼崽子你懂个屁!」顾老板一听,瞬间雷霆大怒,跟着自
己的保镖连推带搡地把我弄下了车,接着又对我喝道,「你们不把我女儿赶紧还
回来,我……我们就不走了!」

  只见顾老板又招呼着他们家的司机们,直接把跟他一起开来的两辆轿车、一
辆SUV和一辆专门送殡的商务车直接集体横在了市局门口的这条小路上,一瞬间就
把这条小路堵得死死的,还差点搞出追尾事故。

  挺简单的事情,却非得要闹这么大。

  胡佳期和白浩远也没跟着我进到车子里,也不知道我跟顾家人都说了什么,
但眼见着这都已经造成了交通问题,只好马上又紧急联系防暴组和制服组的人,
跑到两个路口迅速设置了临时路障,又一点点指引着原先堵在路上的车子退了回
去。我真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是自己的说话方式有问题所以才
引得顾家人如此大动肝火。

  却等到我们把路疏通了之后,我又透过顾家的车窗看见,这一家子人正一边
流着眼泪、哭得肝肠寸断,一边委屈地跟着什么人通着电话——他们的委屈好像
并不来自于我,或者不让他们把顾绍仪的遗体带走的F市警察局,而是正跟他们通
着电话的那个人。

  ——如果说,顾绍仪死了,上官果果被怀疑是谋杀凶手,这时候如果有人逼
着在K市够一定实力的顾老板硬把自己女儿的遗体带走,那么这幕后之人,又能是
谁呢?

  会是上官立雄吗?

  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小C打通了我的电话。

  「喂,C,咋样了?」

  「唉……你可以让顾家把顾绍仪领走了。」

  「咋……咋的呢?」我心说坏了。按照国家法律——两党和解之后修订案——
如果警察机关鉴定部门检验死者为自然/意外死亡,或者因疾病导致的死亡,则在
鉴定部门确认死因之后,需马上联系死者家属把遗体交还,或根据家属意愿进行
妥善处理。

  「死亡特征数据和照片已经出了结果,并且记录备案了——她确实是因为心
脏病突发丧生的。」果不其然,小C给了我这样一个结论,「我也提取了一点血液
样本,里面的成分也都是她平常吃的那两种治疗心脏病的药物,看样子应该不是
被下毒。」

  「什么?」这个结果听起来似乎理所应当,但又好像有些出乎意料。

  「不能解剖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就我的经验、我的所学,再加上X光片的结果
来看,确实是因为突发性心衰竭,但这只是诱因,或者说,能占一半死因吧;而
另一半原因,就是因为在她的小脑部位,也就是后颈部到后脑根部这里有一处很
严重的撞击——咱们上午去现场的时候,你也注意到了大理石台棱角上的那个血
迹了吧?目前按照伤口分析再根据测算,确实应该是死者在心梗死后,瞬间产生
休克和昏厥现象,于是整个人无准备地向后一仰,寸劲儿磕到了大理石台;而这
样的撞击,使得本身心脑血管系统就暂时宕机且正处于脆弱状态下,导致了颅内
伤,紧接着便迅速进入了脑死亡状态,全身上下的生理指数也跟着慢慢消散。而
且她随身也确实带着卡维地洛和普鲁卡因胺,都是针对她的心脏病的。我按照现
场测量结果,加上从尸体上目前能检测到数据演算了三次,有89%的可能性就是这
样。」

  「百分之八十九……算高的还是算低的?」

  「按照正态分布数据的置信区间,这样的结果已经算高的了。数据的方差都
出在血样的问题上,人死之后和活着的时候,血样里的各种成分都会发生状态变
化,当然,这也是在尸检的允许偏差范围之内的。」

  可我还是不放心。毕竟这个结果数据并不非常接近百分之百。

  「用泵机抽胃肠液的话,需要多久?」我又对小C问道。

  「他们同意吗?用泵机?」

  「没有……」

  「唉,二老公啊,你可别逞能好么?上了泵机的话,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就他们现在闹成这样,你能维持得了一个半小时这么长时间么?而且,你别忘了,
用完泵机之后,尸体还会出现水肿,这件事你跟他们家人说了么?如果尸体浮肿,
再被他们顾家人发现了,顾家人能饶过你?」

  妈的,一个半小时……

  无提前报备、无特殊状况,出现超过三十分钟的临时路障或者堵车,这就算
是执勤和工作事故了,省厅那边肯定还会找茬,搞不好还得再把安保局桂霜晴那
帮人招来;

  偏偏这时候,他娘的徐远和天杀的沈量才的电话都打不通!

  「好吧……那她的手机资料呢?」

  「存了,也破解过了。里面应该是没啥问题,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啧!唉……」

  「你觉得还是有问题?」

  「对。可能是我有点疑神疑鬼了,但我潜意识里告诉我,还是有什么不对劲
的地方!」

  「秋岩,探案子总不凭感觉走吧?从所有指标上开看……」

  「我不是怀疑你的技术或者你得出来指标结果,小C,我还能信不过你么?但……
我就是不踏实,你知道吗?我真是不踏实!」

  小C看着站在楼下乱转圈的我,我也纠结又无奈地看着站在楼上的小C,我的
心绪从清晨开始就没踏实下来过,而原本挺自信的小C被我刚才那一番纯粹出于第
六感的质疑,也给稳得有些不能淡定。可终究,我俩此时到底还是束手无策。

  「只是我看窗外他们家人现在这闹腾劲儿,好像也来不及开泵机给她抽胃肠
液了……要是没有他们家人这么闹,你让我怎么检查我就怎么检查。但目前看来,
八成应该就是突发心衰竭加上颅内伤,没跑了。你赶紧让他们把遗体带走吧,我
看你被他们这么难为,秋岩,我也挺心疼。」小C也在劝我,「算了吧,咱们下午
不是还得在去趟天翔路那边么?」

  「唉,要是没他们家人这么闹,直接就走你们正常法医鉴识程序了……唉,
行吧,我知道了。」

  我怀着满心的狐疑跟不甘,走到了顾家人的车子前。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三
辆灰色商务车横冲直撞地开到了我面前——这辆车我见过,安保局的,老早在九
月份市局门口有人闹事之后,就是这几辆车子假模假样地过来,说是进行调查,
实际上完全是捣乱和找茬儿。没想到今天这么点儿事情,还是让他们闻到了味道
把他们招了过来。

  「桂处长的鼻子可真灵!」没等车门打开的时候,我便如吸了一大口煤气一
样,皱着眉头抿着嘴,对着那三辆面包车喊到。

  没想到,中间那辆车一打开,却走下来一个留着只到肩颈部位干练短发的女
人:她皮肤白得就像是奶油一样,那嘴唇虽然有些厚、但也小得可爱,就像是一
颗草莓口味的马卡龙一样;她的脸颊消瘦却嫩滑,鼻梁高挺又丰润,眼睛澄澈又
深邃。这张有些欧美人一般棱角的尤物脸孔,看起来还挺眼熟;她也穿着安保局
厚厚的米黄色制服呢子大衣,但整个人的气场,要比桂霜晴那个狐狸跟刺猬杂交
出来的崽儿成精的东西柔和太多了。

  过后在我身边,还有站在楼上观望街面的所有人都不禁感叹:安保局终于来
了个赏心悦目的「女魔头」,但当时近乎每个人都碍于对安保局远扬臭名的芥蒂,
于是他们都没想着上前来搭上一句话。

  女人下了车后猛松了一口气,嫌弃地看着车上怨道:「喂,我说你们平时都
这么开车吗?」

  「呃……都习惯了……」

  「告诉你们,今后在我手下,出任务开车的时候收敛点,除非是有特殊情况,
知道吗?我不喜欢横冲直撞、招摇过市的作风!」

  啊呀,她一说话,那柔软似酥的嗓音入耳,我才彻底确认眼前的女人是谁!

  「这……欧阳?欧阳雅霓阿姨?」

  「Yo!」在听到我叫她之后,欧阳雅霓立刻转过头微微一笑,眼睛也跟着立
刻弯成两条小月亮,对我抬手打了一声招呼:「小家伙,好久不见欸!」

  欧阳雅霓这一举动,给咱们市局的所有人都看傻了,而且还有色胆比较大的,
过后还厚着脸皮找我来要欧阳雅霓的电话号和微信的。

  「这……真是你啊,欧阳阿姨!」我的老天呀,可算来警察局「找麻烦」的
安保局代表不是桂霜晴了,而且这还是个意外收获,不说欧阳雅霓心细、礼貌又
随和,起码她人就比桂霜晴那女人漂亮养眼。

  「怎么了?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呀?」

  「哈哈,您这换了个短发,我还真就差点没认出来。欧阳阿姨,你怎么来了
呢?」

  「我听说你们市局门口有人闹事,桂霜晴今天有别的任务出去了,我就过来
看看了。怎么着,你们市局不兴我来啊?」

  「不是不是……你这是稀客,你来我当然愿意了。我问的也不是这个:我是
想问您不是在G市工作么,怎么来咱们F市了?」

  「这话说来就有点长了……」欧阳雅霓挠了挠耳鬓,低头叹了口气,随后有
些支支吾吾、但总体上倒也算是直言不讳地说道,「咱们上次那个肖站长你见过
了吧?他跟我关系一直不是太好,包括他本人对我也……太……啧……中间还有
很多事,有的不好说,有的涉及机密,这些我就不跟你这个小家伙说了吧。反正
他是一直给我小鞋穿,我在那边想干什么也是束手束脚的,所以时间长了,我就
不想在G市待了,我甚至都有点想辞职离开安保局了。可后来咱们Y省这边,有人
听说了我的事情,就给我们总部老板打招呼了,然后我就被调来F市站这边了。」
说着,欧阳雅霓又转过头,无奈地看了看身后这些一下车就随地吐痰然后点上香
烟的一身痞气的「黄鼠狼」们,「我其实也刚调来第三天,我现在是F市站稽查处
处长。等过两天,我手下那帮号称『安保局八仙』的弟兄姐妹们都到齐了,估计
肯定会比现在舒服多了。」

  「呵呵呵,『安保局八仙』和『十二杰』这下都凑齐了,看来咱们F市以后可
要热闹了哈!」我先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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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对啦,我现在是咱们F市站稽查处处长,总部调我我来也是专门整治一
下稽查处,但我的职责,也是经常需要到全市的税务局、警察局、医院和政府机
关多走走看看。这以后,我这个老阿姨可能就得多来找你这个小毛头了呀!你可
别烦老阿姨哟!」

  「瞎说!你哪是什么老阿姨?」看着欧阳雅霓着白桃肉似的面庞,我的嘴巴
都跟着抹了蜜,「你看着比我都年轻都嫩呢!要不是你跟夏雪平的那层关系,我
都想管你叫姐姐!而且以后如果要是来咱们市局找麻烦的是你『血仙姑』,那我
巴不得天天让安保局来找我们麻烦!」

  「哈哈哈,你们就对桂霜晴处长这么讨厌吗?」

  「可不是么?那个姓桂的女人跟你雅霓阿姨比起来,怎么说呢……用你们小
时候的电视动画片比喻吧,她就是格格巫,而你就是花仙子。」

  「行呀,小家伙,几个月不见嘴怎么这么油……你放心吧,有我在,桂处长
以后应该不会再欺负你了。」说着说着,欧阳雅霓还抬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但提到夏雪平,我心里有不免像是被扯了一下子。于是我只能赶紧插话,随
便问了一句:「那个……雅霓阿姨,你说你是被Y省这边某位人士关照,然后调过
来的。那人是谁啊?」

  欧阳雅霓又收回了手,盯着我的眼睛,言语却有些闪烁,仿佛想告诉我却又
不知道该不该说一样,最终对我解释道:「啊……这个你也别问了,我也不好跟
你说……当然这也挺突然的,我也没想到能知道我是谁……」

  「哦……」

  「那个……阿雪现在在你们局里,还是在情报局?我……我听说她被借调到
什么专案组去了,你也在里面是吗?」

  「哦,她,她……她今天上午刚来过,这阵儿应该在情报局吧。我也不知道……
「我立刻躲开了她的目光,侧过身道,「我这不是这边也有案子么,所以我就暂
时先回局里工作了……」

  「哦,这么回事。」欧阳雅霓接着笑了笑,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寻着
我的目光弓着身子地看着我,「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跟阿雪你们俩的关系
还没个缓和呢?」

  「嗯。」我看看欧阳雅霓,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些什么,更不好直
接跟她说,我跟你的旧闺蜜夏雪平我俩搞了一段亲生母子恋爱,但是现在关系又
崩了,我俩分开了;于是,我也只好顺着她的话含糊地点了点头。

  「唉!你们俩啊,都是倔脾气……我今天本来也不是想就这么找她的,我俩
以前闹的误会也可大了,我都不知道她还想不想见我呢。以后再说吧。」欧阳雅
霓对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我和其他同事,「对啦,说起你这个案子……」
正说着,她又突然走到了顾家人的车子旁边,敲了敲车窗玻璃,「喂!姐,二弟,
我来这么半天你都不看我一眼啊?」

  ——姐?二弟?

  没想到车子里的顾绍仪的妈妈和舅舅一见欧阳雅霓,真就喜出望外地把车窗
摇了下来,然后打开了车门就要下车:「哎呀,这不是小霓嘛!你咋回来啦?」

  「真是不老少日子不见了,小霓!」

  「你们也别下车了……姐,我能上车跟你和姐夫、还有二弟说句话么?」

  「行行,上来吧。」

  接着,欧阳雅霓还真就上了顾家的车。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顾夫人和顾绍仪的舅舅,原来也都是一般的贫困人家,
之前跟欧阳雅霓家还是上下楼的邻居。顾夫人的父母常年在南方打工,姐弟俩在
家也没人照顾,经常在家饿肚子;某一日嗅见欧阳雅霓的妈妈炸立陶宛风味的土
豆奶酪饼,又焖了一锅羊肉洋葱荞麦饭,那姐弟俩便站在欧阳雅霓家门口走不动
道了。欧阳雅霓的妈妈一见这俩孩子面色蜡黄,就把孩子领进了家里一起吃饭。
从那以后,欧阳雅霓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顾夫人小时候,还帮着
欧阳雅霓没少补习国文,要不然欧阳雅霓到现在说话,还得带着一股波罗的海口
音。直到后来欧阳雅霓上了警院,顾夫人同时既是因为没钱上不起大学、又是被
自己的高中同学,也就是顾家的独生子、现在的顾老板打动嫁了人,俩人的来往
才不像以前那样多了,但是偶尔欧阳雅霓办事或者放假回老家的时候,还是会跟
这姐弟俩一起吃个饭。

  但随后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欧阳雅霓到底是真的因为听说有人在市警察
局门口闹事,才带人过来的吗?怎么这么巧,她偏偏就认识此时正在闹事的顾夫
人呢?

  欧阳雅霓上了顾家的车后,见到车里正好有遮光板,于是她便做了主,让顾
家人把那辆SUV的四周车窗的挡光板全都拉了上去,于是他们几个人在车子里聊了
什么,每个人脸上又都是什么神情的,我一概看不见;但是安保局这边的车子玻
璃上都没贴遮光膜、也没拉上挡光板,我倒是能把他们的面包车里面看的一清二
楚——其中有一辆车子,里面就留了四个座位,再后面所有的座位都被拆卸了,
留了很大的一个空隙。

  再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欧阳雅霓又从车上走了下来,并且让我帮忙撤了路
障,接着顾家人什么都没说,开车离开了。

  ——啊?

  「欧阳阿姨,这……怎么回事?」

  欧阳雅霓在跟我解释了一下他和顾家人的关系之后,又对我说道:「秋岩,
我先跟顾先生和顾太太聊了一下,让他们回去先平复平复心情。但是他们的心情
你也得理解,对吧,毕竟死者是他们家的宝贝女儿,谁都不能一下子接受得了。
可你们的调查也不能就这么马马虎虎地算了。我想了个折中办法:我们安保局稽
查处这边也有我们自己的太平间,按照他们家属的意思,顾绍仪的遗体暂时先别
动,先放我们安保局那儿;等过后他们家人想通了,你们鉴定课的人再去做更进
一步的尸检。这样可以吧?」

  「哎呦,要是能这样,再好不过了。我其实刚才也是一直闹心呢,万一后续
有什么问题没办法核查,就这么快地把人火化了,好不好就是一个死无对证。」
我看着欧阳雅霓藏着月光一样的双眼,疑惑地问道,「欧阳阿姨,您来的也太是
时候了,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那当然,老阿姨我就是干这个的呀!」

  「我怎么觉得,您是专门来帮我的呢?」

  「哈哈,傻样儿!别自作多情了,小家伙!」

  欧阳雅霓说着,又抬手捏了捏我的鼻尖,接着就让我带她上楼去问鉴定课要
尸体了。

  ——欧阳雅霓的出现,可以说是我这一天当中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刻了。

  而且好似这也是吴小曦这一天,或者说这一段时间以来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刻:
欧阳雅霓的眼睛倒也真是尖,我跟小C只是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欧阳雅霓就窥破了
我和小C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关系的,而且把顾绍仪的尸体装入尸体袋、封好后有重
新放进保温箱里,在这些事情都做完之后,欧阳雅霓临回去的时候,还特意走到
我和小C之间说了一句「你俩还真有点般配」,弄得小C脸上一红,之后又美滋滋
高兴了一下午。

  不过欧阳雅霓出现的如此及时,却让我心中更加不安了,我也说不清楚到底
是因为什么,在G市的那次经历让我确实很信任欧阳雅霓,而且我也的确很感谢她
的所作所为;可再结合顾家人这么大闹一番,而她偏偏跟顾夫人和顾舅舅的关系
那么巧合地亲近,这里面难道没有什么问题吗?顾家人的所作所为足够已经让我
浮想联翩了。这一切如此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地发生,这样的巧合都已经到
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就好像下围棋一样,一个人落子,另一个人再落,一子接着一子,一招接着
一招;而恰好在某一刻,某一颗棋子落在了某一个点上,并出现在我的面前。以
至于我自己都忍不住发问:难道我也是一枚棋子么?

  那下棋的人又是谁呢?

  所以之后下午到晚间,我们把所有的时间耽误在天翔路分局时,我并没表现
得像胡佳期、白浩远跟小C那样大动肝火。

  「都等了半个小时了,怎么,你们刑侦处的负责人还没回来?」「可不是嘛,
本来我们就三点多钟来的,你们再这么拖下去,是不是马上就要下班了?」

  天翔路的人,按说是我们市局的下属单位,根据规定和惯例,我们要求他们
配合工作的时候,他们必须无条件进行配合,更别提整个案子就是从他们那儿打
包丢给我们的;可他们派出来接待我们的人,却懒懒散散,又趾高气昂,拿着个
iPod听着歌,二郎腿一翘,双手捂着肚子就是一副马上要睡觉的架势:「……您
各位听听哈,您自己都说您三点多钟才来,这个我们有啥办法呢?我们天翔路分
局刑侦处的,攀不上你们市局的高枝儿,但我们这些在下面做事的,任务也不老
少!咱们虽然级别有高低,但也不比你们市局重案一组轻松!」

  「你这人滚刀肉似的呢!我们也没说给你们加码增负,我们只是希望你们赶
紧,让你们昨天参与出警的人把事情经过跟我们说一说,并且把兰信飞的尸体和
现场公寓楼的钥匙都交给我们,这点事你们分局的人还办不利索吗?姑奶奶我还
等着勘察现场之后验尸呢!尸体如果变质影响了调查,你负责呀?」

  那人色眯眯地看着小C,懒洋洋地笑道:「哈哈,小美女这嘴唇厚得跟小草莓
似的,说出来的话也真是带尖儿带刺儿!你让我负责,也得按照规矩来吧?昨晚
的案子负责人是我们处长不是我,我只负责值班儿!而且现场的钥匙也不在我手
里,这个啊,你等我们处长回来了,再管他要,昂?这小美女脾气倒还挺急,嘿
嘿,消消火!刚给各位端的苦丁茶,你多喝点儿哈。不够了,这边有饮水机自己
续热水啊……唉……困死我了,真是累……」

  「你!你这人!我……」小C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坐回到了我身边,「这叫
什么事儿,今天怎么全是这种事情啊!秋岩!你想想办法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还残存着苦丁茶茶包的纸杯捏成一团,然后站起身
走到隋师兄和齐大姐面前:「二位,咱这天翔路这楼里,都啥构造啊?」

  「哦,一楼这就是接待室,旁边还有个接待大厅;太平间和鉴定股在西边儿,
在旁边又是各个办公室。分局长和分局副局长办公室在二楼,楼上还有个活动室……


  「走,各位,跟我上一趟楼。」

  「干啥去啊,小何代组长?」姓孟的那个保卫处便衣一见,马上站了起身,
也对他身边的几个弟兄招了招手。

  「陪我上楼,打两局乒乓球!」

  实际上,虽然天翔路分局接待室里人来人往的很嘈杂,但我都听了半天了,
明显楼上有人在打乒乓球,而且位置应该就在接待室的正楼上。

  「那欢处长是吧?久仰!」

  一推活动室的门,我直接对着那个留着大长发男人征战正酣的乒乓球案子上,
把手中的纸杯砸了过去。纸杯正好撞在刚被那欢扣杀一记的乒乓球上,直接停在
了半空中没过网。

  那欢见状立刻火了,等他对我定睛一看,脸色又白了。

  活动室里正跟着那欢一起打着乒乓球的七个人却没想那么多,直接聚成了一
圈笼到了我的身前:「我操……你他妈谁啊?找事儿的?」

  「免贵,市局重案一组何秋岩。上官果果和万美杉那个案子,现在归我了。」
我拿出了警官证给他们所有人看,围上来那七个人又不禁集体向后退了几步。

  那欢本人倒是不紧不慢地抬手擦了擦汗,拿起了水杯喝了口水,这时候刚刚
接待我们的那人也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活动室,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那欢,差点没
把自己舌头咬着:「那……那处长……他们……」

  「小春啊,你怎么把他们放进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就猜到了您在这……我也没办法啊……我这……


  「行了,你下去吧。有事儿我跟这位何代组长说。」

  等那个小春走了,那欢直接坐到了乒乓球案上,先跟我套起关系来:「何秋
岩是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倒不是因为你妈妈夏雪平,你上专二时候的班主
任邢志德是我的把兄弟;你身后那个小姑娘,是吴小曦吧?我也认识你,志德也
跟我提过……」

  「那警官,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认亲的——诚然,邢老师那边我也听过您的名
字。在他的口中,那欢警官可不是个遇到事情就躲的一个人,邢老师说那警官是
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呵呵,今天我算认识了。」

  那欢吹了吹太空杯里的茶叶,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昨天疑似在长岛酒店杀了人的著名作家、副总理上
官立雄的儿子上官果果,在滨松街到这条天翔路的交界路口发生了车祸,后来他
趁乱去了『云端巴比伦』B座九楼913室,也就是万美杉和大律师兰信飞的家里;
之后万美杉跑出楼呼救,找到楼下正在搜索上官果果的天翔路的各位袍泽手足,
跟她一起回家逮捕上官果果,而回去之后,就发现兰信飞死了,疑似也是被上官
果果杀掉的——昨天出警的、跟着万美杉回家去准备制伏上官果果的,不就是你
们天翔路分局刑侦处的各位吗?我是来问……」

  「……你是来问所有的资料、包括昨天的出警记录,还有案发现场的钥匙,
以及兰信飞的遗体,对吧?」

  「是。」

  「抱歉,何代组长,这些东西我不能给你。」那欢表情冷漠地看着我。

  「不能给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能给你就是不能给你。诸位请回吧?」

  「这他妈的算是哪门子说法?案子是你们打报告,让省厅交给我们市局的,
把粪筐丢给我们之后,你们连点卫生纸都不给提供是吗?我在警专时候最敬重的
老师的铁哥们儿,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你说谁呢!你知道个啥……」那欢身边有个男人一听我如此奚落他们的头
头,立刻对我吼了一句;可他的第二句,却太没底气了。

  那欢想了想,终于有些绷不住地低下了头——我猜其实他身上流出来的汗液,
有一半应该是冷汗;而且刚才我对他奚落那一句之后,他的冷峻目光里,也开始
源源不断地冒出一种叫做「无助」的东西来:「呼……我今天中午刚收到的来自
首都的指示,我不能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你如果想查这个案子,何警官,请你们
市局的人自己从头查吧。」

  「哈哈哈……我是真没听说过,一个分局的处长还能这么对付市立总局的同
事;我也没听说过,首都会有那个机关直接指示地方级别的某个分局单位的——
你当是那位喜欢秀微操的蓝党先总裁指挥打仗呐!」——我虽然没有大动肝火,
但不代表我不生气,实际上从一大早到现在,我经历的这么多事情一定已然让我
成为了现在我们这帮从市局出来到处跑的人里头,最愤怒的那一个,「我还就不
信了!——来,那处长,您告诉我,首都发给您的那个指示,是从哪个机关衙门
里发出来的?司法调查局、司法部,还是中央警察部?」

  「呵呵,你还能去核实怎么的?」那欢一见我这么问,突然笑了,眼睛瞬间
向下瞟了一眼,然后又迅速抬起,答道:「是中央警察部给我发的邮件,而且也
有人给我打电话了。」

  「邮件能让我看看吗?」

  「不能。」

  「打电话那位上峰姓甚名谁?」

  「不好意思,这个也不能透露给你——同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警专和
警院没好好收拾收拾你么,告诉你来警察系统工作了,有些脾气该改改,有些篓
子不能捅……」

  「我还就偏捅啦!」说着,我便拿起了电话,直接打给了一个号码:「喂,
叶长官吗?」

  「你等会儿,小子,你给谁打电话呢?」

  我立刻放下电话,对那欢笑了笑:「中央警察部驻Y省特派员,叶茗初长官。」
接着我又拿起电话,跟叶茗初问了起来。

  「叶……」那欢彻底懵住了。

  从刚才我和其他人被那个小春留在楼下拖着的时候,那欢的心思就被我琢磨
透了:很明显,他这么做的意思就是为了拖着我不让我把案子查下去而已;而刚
才我给他的三个备选选项、问他到底是谁给了他指示不让他把那些案件初级资料
交接给我的时候,虽然他胡诌说是中央警察部,但他倒也不是没按套路胡咧咧的——
司法调查局只对有劣迹、犯罪和不道德行为的警务司法人员进行调查,没权利直
接干涉案件,司法部更别提了,他们虽然负责协调全国警察系统跟其他司法治安
机构的工作运行,但是他们主要管辖的只有法院和检察院;所以他只能往中央警
察部上头扯。但如果他知道我有叶茗初的电话号,而且叶茗初就在Y省,给他一万
个胆子他也不敢胡说。

  而我给叶茗初打的这个电话,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刚刚在路上的时候,叶
茗初先给我打了电话——就像顾家人正在市局门口闹事,欧阳雅霓突然杀出来一
样——她叮嘱我,如果在天翔路这边、或者在省厅那边遇到了什么阻碍,就及时
跟她打电话沟通,她会全力帮我进行协调的。听她言辞之间的意思,就好像她知
道在天翔路这边一定有人给我下绊子一样,而且她给我打这个电话,来提醒我、
来提出帮助我,仿佛也是受人之托。

  果不其然,我通过叶茗初帮我查了一下之后,发现至少得有十几年,中央警
察部无论是哪个部门、无论是以个人名义还是组织名义、无论是什么形式的沟通
方式,都没有过直接跟地方上某个分局联系的记录,对于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一
样——当然这个结论好像本来就不用细查,用脚趾尖都能猜到那欢刚才是在胡扯。

  不过可以肯定,有人威吓了那欢,以至于让他这么一个曾经面对七八个荷枪
实弹的亡命徒都敢近身搏斗的铁汉子,怂成了只敢躲在活动室里的缩头乌龟。

  随后,叶茗初又通过我问了那欢本人的手机号,然后用情报局的电话座机打
给了那欢。那欢一开始脸色铁青,随后又松了一口气,接着便用着难以置信和微
微担忧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嗯嗯」回应着,一边冲着我
不住地点着头。放下电话后,他马上同意了把资料、现场的钥匙和兰信飞的尸体
交接到我手里,而且还派了一队分局的制服警跟着我们。

  「那警官,刚才学生多有不逊,还望您别介意。我也是为了案子。」

  那欢惭愧地看着我:「志德早就跟我说过,你何秋岩跟武松转世似的,我当
时还不信。今天算是见识了,你真是有点劲儿,就敢赤手空拳胖揍老虎。」

  「那您为什么就不敢了呢?」我小声对他问道,「是不是上官家族的人,或
者白银会的人跟您打什么招呼了?」

  「这个你就别问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已经告诉我的同事们,让他们竭
力配合你们的工作,我先下班了。」

  他这个答案,相当于肯定。

  但我始终都没想明白,上官立雄如果如此地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为什么早
上上官果果提出不想见家里派来的律师之后,那个律师为什么一点动作都没有呢。

  那欢在下班离开天翔路分局,当天就迅速离开了F市。后来据我所知,他是带
着自己的老婆和一儿一女跑到乡下的亲戚家里,一连躲了半个月,不过他对分局
和熟人说辞,却是自己身体突然染病抱恙,跑到外地去治病了。半个月之后,那
欢才敢回到分局继续上班。

  而我们的人也终于可以对昨晚出警的那些分局同事们进行复查,并且在他们
的协助下,去到「云端巴比伦」B座九层进行了勘察以及对邻居和上下楼的走访。

  就这样,一直忙活到晚上八点多钟。回到局里,除了本身就在宿舍住的「菜
鸟七人组」以外,其他人早就下班回家了,据说大早上被夏雪平拜托过的、负责
在办公室值班的王楚惠,下午三点多钟就背着包外出了,一直没回来。「菜鸟七
人组」这几个孩子,平时浪归浪、淘归淘,关键时候一个个心眼倒也都实惠,他
们生怕晚上再出现什么类似中午顾家人来闹事的事情,于是到了晚上打电话,确
认说我跟胡佳期白浩远都会回来,于是他们几个真就一直在干等着,连饭都没敢
去吃。

  站在食堂里,看着眼前这帮瞧人热闹不嫌事大的大爷大妈们,又看了看身后
的这些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二十多个人,我咽了咽口水,一咬牙,摸了摸自己
裤兜里的那张银行卡,对他们说道:「走吧,我请客,咱们所有人都一起去『敦
盛』吃吧,没记错今天晚上应该有天妇罗吃——有个前提啊,所有人不许喝酒,
晚上都还得陪我在局里熬着加班呢!谁喝酒谁自己埋单!」

  「呀!吃『敦盛』啊?」一说出这俩字,白浩远和胡佳期这俩人的哈喇子,
差一点就不顾形象地滋了出来。我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早就被苏媚珍邱康健和徐
远夏雪平他们开辟成深夜食堂的、已经被我吃到有些吃腻了的「敦盛」居酒屋,
像白浩远胡佳期这样的警局中层和小中层干部,还没几个人舍得花钱去过一次的
说。我原来一直以为我家算是比较没什么钱的了,大头牛牛、女子特警队那三位
加上小C和大白鹤都不过是特例,今天我才知道,其实很多人都没什么钱,而他们
对我这样的家庭、对我这样一毕业就能走到风纪处临时处长和重案一组代理组长
这个位置,其实都是「羡慕嫉妒恨」的。

  「秋岩啊,咱们这老多人,敦盛那么小点儿地方坐得下吗?」

  「里面挺大的,而还有大包间儿,正好一人一套定食,关东口味关西食量,
偶尔还能做中餐西餐,绝对管饱。」

  隋齐二人跟保卫处一众人听了,居然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何代组长,咱们保卫处的哥儿几个就不去了吧?」「对,我和老隋
也不去了……那地方有点小贵。」

  「我请客,怕什么贵不贵的?都去!都去!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这案
子结案之前,你们几个可都得围着我跑,不想吃饭,你们可别是有什么别的鬼心
思?」

  「哈哈,你这孩子这话说的,我们哪有什么鬼心思……行行行,我们跟着你
去!」实际上,隋齐二人肚子打鼓的声音,我在路上就听烦了。

  「那……好吧!」保卫处那个姓孟的和姓宁的两个,也都跟着尴尬地笑了,
我早就看出来,他们保卫处这帮玩意,一个个的口水也早就都兜不住了。

  还真被我猜中了:我们刚走到敦盛居酒屋的时候,他们家今天也是刚开门,
原来Y大社会学院日本文化研究所的两个老师今天结婚,也正是一对儿本地人娶了
日本妻子的婚礼,他们还正好跟敦盛的老板夫妇认识,就请了他们去做了一顿婚
宴——本来按照日本的习俗应该做怀石料理的,但是男方父母一来对日本文化还
是很有看法的,二来他们也认为怀石料理又太过于清淡又可能吃不饱,所以他们
就做了不少天妇罗、还有一些传统的鲁菜粤菜。一场婚礼下来,他们还剩了不少
没油炸的挂了脆浆的材料,还有些做多了了的菜肴,正好他们也是准备再配点沙
拉和米饭做成便当,卖给咱们警局和附近的企业单位的。一见我带着这么多人去
光顾,老板夫妇也因为不用把那些未加工的菜品白白倒掉而开心,又因为怕我们
介意不算是刚拿出来的特别新鲜的食材,再加上我也算是老主顾了,店家还给我
的单子打了折,还专门用高汤又煮了点萨摩鱼饼和竹轮鱼糕当赠菜。

  但我们这些人,此时此刻根本不介意什么鱼虾菜瓜到底是不是特别新鲜了,
只要吃不死、吃不出病来,给我们上什么、吃什么,我们都行。就这样,我们这
狼吞虎咽的二十来人,给那日本老板娘都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一直站在吧台前
面惊叹「纳尼古咧(怎么会这样)」和「桥豆(慢着点)」。

  「嚯……」就着炸虾、炸西蓝花和炸南瓜,再加上葱烧海参下了三碗米饭的
我,连打嗝的力气都没有了,抬头看着居酒屋里的灯光,我的眼前都有点发晕。

  「哈哈,秋岩吃懵了吗?」白浩远塞着满嘴的鲜肉烧麦,看着我笑了笑。

  我摇了摇头,随后打了个一个七八秒的哈欠,然后抿了抿嘴,从老板手里接
过了刚给我倒的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清咖并喝了一口,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食困』……说实在的,我现在真有点想就这么开始睡下去,睡到后天晚上
算了。法定关押时间最多也就是七十二小时,该死的省厅、徐远和沈量才,还都
他妈的给我定的期限为三天……三天以后,什么万美杉什么上官果果,都他妈直
接放了得了!省得忙活了……操!」

  我这么一说,整个居酒屋饭堂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

  「唉……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白浩远一听我这么说,他也跟着
有些灰心了,「哪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你下午在那欢面前,不是还挺有底气的
吗?上次罗佳蔓康维麟那个案子,你办得我已经有点佩服你了;现在你都这么说
了,别人咋办……」

  我摇头苦笑了一声,喝下半杯咖啡。

  ——好么,我从人人看不起,变成人人都看我了。

  但我身上感受到的压力,其实一直就没变过。

  「哎呦,也别这么说……谁没有点儿牢骚不是么?不过,除了发发牢骚之外,
咱们谁也干不了啥呀!咱们都是吃这碗饭的,当警察总得探案子不是么?而且你
吃这碗饭,你就得被人攥在手里……第一天已经差不多快过去了,都这份儿上了,
还能有啥退路么?」胡佳期一边用筷子扒拉着米饭一边说道。我看得出来,这一
天下来之后,胡佳期在疲劳的同时也被吓得有点肝颤,这案子实际上她也承受不
起,但夏雪平不在,在一组里夏雪平以下的这几个还算得上有能力的干部里头,
算是轮到她了,她也没办法;不过这案子之后怎么办呢,她也没有靠山也没有背
景,先别说上官家族、白银会会不会对她怎么样,如果省厅有人找她的麻烦,那
可是一找一个准儿,毕竟她和白浩远那点事儿已经在省厅人事部也算是挂了号的。

  「反正我现在是心里有气。大早上的我其实也很不想接这个案子,没想到越
往下查越来气——呵呵,又让人查、又不让人查,自己一边怂着、一边给人下绊
子。」回顾着这一天的经历,我忍不住咬着牙说道,「现在我也不管那么多了,
我就冲着我心里这股气,我也得把这个案子查下去!累归累,我反正是不会像那
欢一样!他可太恶心了!」

  我刚把话说完,这时候坐在另一桌上的隋老哥突然回头迅速瞟了我一眼,又
跟齐大姐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推开门跑到居酒屋外,点上根香烟后接了个电话。
这个时候,我还真没太在意他俩之间的小动作。

  而终于把嘴里东西咽下去的小C,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欸,那个那欢是怎
么回事啊?我上警专的时候,我们邢志德老师给他这个哥们儿都吹上天了,有什
么只身捣毁贩毒集团、又一个人跟七八个劫匪对枪的,光荣事迹数不胜数;我今
天一看,也就是个熊包而已,哪有那么神气?」

  「这你还真别说,」胡佳期解释道,「小C刚才说的那些关于那欢的事迹,其
实还都是真事儿,我还没到市局工作呢,他就已经出名了。今天看他那状态,我
倒是感觉这么些年,他身上的锐气都被消磨光了。而且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应
该是有人点戳他了,拿什么事情威胁了他,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干的。」

  「嗨,谁被威胁了,都身不由己……所以我也能理解他。」白浩远在一旁跟
着说道。

  「但是我有一点没理解,他现在得过且过了,之前毕竟有名出彩的时候,市
局怎么没把他调过来呢?」我问道。

  「哦,他那时候跟郎兴民脾气不对付。」胡佳期答道。

  「啥?郎兴民跟他脾气不对付?从我之前听说的关于他的那些事情来讲,他
跟郎兴民应该投脾气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因为陆锡麟密派到宏光公司当卧底的事情。那
时候那欢总跟陆锡麟过不去,虽然确实没人知道陆锡麟是咱们局派过去的,都以
为他是个大流氓大黑社会马仔,但是那欢好几次突然袭击,好像把郎兴民好多计
划都打乱了。郎兴民亲自暗示过那欢,那欢好像也没理解啥意思,也没把郎兴民
的话听进去。」

  「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也不过是个铁憨憨。」小C嘲笑道,接着又看
了看我,笑着在桌子下面用力地拉住了我的手,并紧紧地把我的手指跟她的手指
交叉着握在一起。

  「嗯,在咱们小C妹妹眼里,就何秋岩最好。是不?」胡佳期把小C的表情看
在眼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哎呀,行啦,谁好谁坏的,该翻篇的都翻篇,该继续的还得继续。」我看
了看胡佳期和白浩远,随后又让在一旁聒噪了半夜的那七个菜鸟挪了椅子,把他
们都招呼到了我身边:「咱们接下来两天肯定都要更辛苦一点儿。原本我还寻思
着,让你们都过个安生的元旦,这两天先忍一忍吧。但也不用争夺一分一秒,这
毕竟刚吃完饭,看你么一个个肚子都撑得溜圆,现在马上出门回局里,这段路上
搞不好还得被北风吹着。先就在这吧,咱们先把今天查到的案子汇总一下,然后
复个盘。」

  正在这时候,隋老哥也总算把电话打完了,全身哆嗦着回到了居酒屋里,喝
了口热乎的味噌汤之后,就跟着齐大姐小声地交流了几句,随后这段时间里,他
俩便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朝着我这边的小桌盯上几眼,想听我们说话,却也不大
方地听着,非得背过身去。

  而敦盛的老板夫妇既不想在旁边打扰,也不想闲着自己似偷听一般,于是他
们两口子就坐在吧台处,一人一碗鱼饼竹轮、一人一杯啤酒,打开了酒架最上方
的液晶电视,把音量开到了蚊子声,一边吃着东西下酒一边看着电视上的新闻。

  首先是长岛酒店那边顾绍仪这个案子:下午的时候整个鉴定课都在根据小C和
那几位师兄搜集到的数据,以及尸体上能检测到的指标验算了五遍,物理学化学
还有生物学的东西我是不懂了,小C告诉我,他们其他人得出的结果,现在已经调
高到了91.78%。我肯定是很相信小C的,我也不是不相信科学实验跟数据,只是顾
家人不让解剖尸体这件事,让我始终很介怀。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纠结,是不是真的受了夏雪平给我留下的「猜珠」二
字的影响。

  可能不止这两个字。

  其他人在听说了小C的汇报之后,全都认为可能是我太多心了,毕竟证明上官
果果是清白的这件事情,不仅只有鉴定课的报告,还有长岛酒店的监控视频:上
官果果昨天晚上是在10:32回到的酒店,他说的也没错,从监控画面上来看,当时
那两个被上官果果请上楼去的保安正在喝酒,一帮人喝的迷迷糊糊的,好像也的
确没人注意上官果果从酒店外回来;而一分钟后上官果果来到了七楼,拿房卡进
门——这个时候有个细节,上官果果开了门后先松了口气,然后对着屋子里喊了
一声顾绍仪的名字,然后才进的屋子。接下来的时间记录稍稍与上午我看到的天
翔路方面跟上官果果的自述、还有那两个保安的自述不太一样,10:38分的时候酒
店前台就接到了上官果果从房间里打来的电话,两分钟后,那两个喝酒喝得有点
走不动路的保安拎着急救工具上了楼,之后在10:43,上官果果就已经从房间里离
开了,但从画面上看,他整个人好像没那么慌张,但他确实是在10:45上了车子开
出长岛酒店,发生车祸的时间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在10:52,而不是从天翔路分局
刑侦处墙上那个有些年头的老挂钟上看来的10:48。

  ——这至少证明,顾绍仪死的时候,上官果果不在酒店,而按照时间顺序,
他也确实自己进行了七分钟的急救。

  只是那两个保安的口供,还是有些门道的:他们其实对于整个事情的大体叙
述,符合监控视频,也符合上官果果的供词。只是我和胡佳期都有点不太明白,
他俩为什么就那么一口咬死顾绍仪可能是上官果果杀的。

  ——「操,那家伙嘚逼赫赫的,看着就不像啥好人!公子哥嘛!他每次来的
时候,都对咱们这酒店的服务员啊、保洁员啊、像我们这种保安和门僮啊之类的,
各种小工吧,都不太对付!我不是很喜欢那家伙!」

  ——「说的就是呗!而且谁鸡巴不知道他们上官家族手黑着呢!操!一边坐
着天下,一边给海外那帮像二王、阿贵、转轮教那样的人送钱、卖消息?呵呵,
官儿也是他们的,贼也是他们的,就老百姓跟他们没关系……」

  「诶诶诶,扯远了啊!」胡佳期用水性笔敲了敲自己的笔记本,「你们自己
的成见,还有道听途说来的『首都圈秘闻』,可是一点法律效益都起不了的。你
们能不能说点儿实在的?比如,这个上官果果跟顾绍仪之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行
为,是被你们发现了的?」

  「他俩吵过架。就这次这个上官衙内从首都飞来咱F市的那天晚上。」

  「吵的什么东西,您清楚么?」我和胡佳期马上都嗅到了味道,一起身子朝
前倾了过去。

  「这个……我倒是真不清楚……」

  「嗐!」胡佳期又把身子挪了回去。

  我想了想,又追问了几句:「那他们吵得激烈么?他俩是总吵架么?」

  那个保安想了想,对我说道:「是不是总吵,我还真不知道……那天晚上正
好我值班,然后消防局的人来检查我们这酒店的消防设施还有安全通道情况,上
楼之后正好听见他俩在里面连吵吵带砸东西的,消防局的人还敲门问了一下他俩
咋回事呢。他俩在一起,反正过得不咸不淡吧。从那女孩脸上,经常也看不到笑
容——男女在一起搞对象也好、搞破鞋也罢,不都是图一个乐呵去的么?他俩给
我的感觉其实并不像正常感情,肉体关系也不太像……呵呵,反正他们大家族大
官子弟的情感婚姻,不都那么回事儿么?都是为了利益才在一起的,白天基本上
都是各玩各的,晚上睡不睡一个被窝里都不一定呢!」

  说这无意、听者有心,这一番话说得我和胡佳期都有点分了神。不过好在我
还能忍着点儿,胡佳期仿佛被「搞破鞋」那三个字给扎着了,低着头,脸上煞白,
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我看看胡佳期,又对那两个保安问道:「那您二位见没见
过他们俩各自在外面,『各玩各的』呢?」

  「啧,这男的我就不说了,他在F市待的时间并没那么长,我也没见到,眼见
才为实嘛!对吧?要知道他早先在高架桥上跟校花模特在车里干那个事情、差点
出车祸的新闻,那可是全国都轰动的,他有多花,谁不清楚?狗改不了吃屎!但
是现在在首都、或者全国其他地方有没有金屋藏娇,谁说得准呢?……可这女的
我还真不知道,看起来这女的还算老实,挺文静一个女孩,给他上官家做儿媳妇,
咱实话实说,有点可惜了。」

  「拉鸡巴倒吧!还『老实』、『文静』?反正也是……你没回都是双数日子
上班,单数日子你休息,你是没见到……但这事儿好像也就我看见了!」另外一
个保安猥琐一笑,「我反正是出这件事之前,也没敢跟别人说哈,毕竟上官家族
树大根深的,我一平头老百姓,也不敢说啥——这下反正这女主角已经死了,我
就说了哈:这女的外头有人!而且不止一次领回到咱们酒店里过,每次那男的都
是早上来,晚饭时候走——每次来都戴着一副口罩,不过从穿着和他开的车来看,
那男的好像也是还挺有钱的。」

  「我操嘞,还有这种事儿呢?真的假的?」旁边的那个保安惊讶道。

  「儿白!骗你干啥啊,当着警察面儿呢!」那个保安大哥继续油腻猥琐地笑
着,「嘿嘿,而且啊,每次那个男的来的时候,702那间儿里头,那个动静……哎
呦喂,那个浪啊!就在客厅!有几次好像还贴着门做的!」

  「我去!这好事儿就你一个知道?」

  「废话,换你你敢去听么?哈哈,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发出来的声儿
能那么好听!但她跟那个衙内在一起的时候……」结果他一回头,正看见胡佳期
黑着脸盯着自己,那保安脑门上也突然冒下了冷汗,「那个……大妹子,别介意
啊……当着女的面儿是不是不该提这种事?」

  我轻轻拍了拍胡佳期的后背,小声说了一句「姐,没事儿」——但我真心觉
得,有时间胡佳期真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然后我又对那个保安说道:「没事儿,
您把话说完,您去听房了,听见顾绍仪跟那个外面的男人在一起欢爱的时候比较
尽兴;那她跟上官果果在一起的时候呢?您偷听过么?」

  「呃……呵呵,有听过。」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他俩在一起……大多数情况下,反正……小伙,你是男生你懂的,也能让
觉得挺激动的;不过好几次,好像那个女孩过后……都在哭……但那个衙内就在
里面呼呼大睡……」

  ——「那照这么说,这个顾绍仪和上官果果之间,好像并没有那么恩爱啊。」
听完我们关于这部分汇总之后,坐在一旁的杨沅沅说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就是上官果果到底知不知道,顾绍仪在外面有没有女人。」
胡佳期沉吟片刻,对杨沅沅和其他人说道。

  「但也没辙啊,他们不是也说了么,长岛酒店的安保监控系统,是把监控录
像一周一覆盖,所以根本没办法知道那个顾绍仪的情人是谁。而且,咱们现在根
据鉴定课得出的结论,顾绍仪属于猝死。她出没出轨,上官果果知不知道她出轨,
这件事可能都是个无用的信息。」我总结道,「没办法,顾家人现在还不同意解
剖尸检,咱们接下来还是把心思多花在兰信飞的死上面吧。」

  关于顾绍仪这边,好些证据都非常模棱两可地表明上官果果似乎与其的死亡
似乎有关;而设计感很强却又不得不让人信服的是,关于兰信飞那边,也有好些
证据,很蹊跷地证明人可能就不是上官果果杀的。

  首先下午我们在拿到钥匙之后,一进万美杉的家门,我一个、胡佳期一个、
白浩远一个,再加上吴小曦一个,咱们几乎同时都发现了真正让兰信飞丧命的东
西应该是什么,并且随后我们还在挪开客厅沙发之后就找到了凶器——在万美杉
家的电视柜靠近落地窗台的那一侧,放着一只狮子形状的大理石烛台,狮子的嘴
巴和爪子都冲着电视,这玩意一般都应该是成双成对儿的;

  而右边的那一侧空空如也,仔细一看,那里原本就应该摆着另一只的位置上,
跟堆积的灰尘正好形成了一个圆形印痕。只是晚上经过送检后,鉴定课的加班鉴
识官发现,烛台上面是干净的,除了灰尘和血迹以外,并没发现上面有任何人的
指纹。

  在现场,白浩远和胡佳期还配合着小C的现场推理,拿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
演示了一下目前看起来兰信飞被杀的过程:「……从天翔路这边给我提供的照片,
还有目前师兄给我传来的结果看,兰信飞应该是被这东西底座正中天灵盖——天
灵盖上面有严重的裂痕,而且眼底充血、脑干严重损伤。挺狠的,一下子就砸中
了。」

  「等会儿,」我拍了拍小C的肩膀,「你看他俩这样子,如果这么砸下去,能
一击毙命么?」

  小C转过身一看,也发现了问题:胡佳期和白浩远俩人虽然一高一矮,但个头
差的并不多。如果按照这种情况来讲,手里拿着钝器,想要一击毙命,多少有点
难度。

  「啊哟……这个兰信飞多高啊?」

  「没记错的话应该不到175,但是170应该差不多吧?」我对小C说道,「但我
怎么感觉,上官果果好像也就这么高?」

  「你等会儿吧……」随后小C立刻问鉴定课要了刚送到的兰信飞的遗体的数据,
还有局里记录的上官果果的身高。果然,上官果果的身高在171.6CM的水平,而兰
信飞的身高是172.8CM,并且人在死后,身长有所缩短——照这么说,兰信飞还要
比上官果果高出来那么一点。

  这下就尴尬了。因为根据常理推测,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人站在一起,想要抬
手朝着对方的天灵盖砸下去,并达到一击致死的效果,其实是非常难的,正常状
况下一般都不会有那么大的腕力。除非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上官果果跳起来朝
着兰信飞把烛台底座砸过去的,还有一种,是兰信飞坐着上官果果砸中头部的。

  ——可问题是无论是天翔路分局还是市局鉴定课,他们传来的关于兰信飞的
遗体照片上,好像都看不出来兰信飞的脸上或者身上,除了被玻璃碎片刮伤之外,
还留下了什么打斗过后的淤青。

  「那昨天晚上,就没什么邻居听到这个兰信飞家里出了啥事儿么?」傅穹羽
提问道。

  「你这问题问到位了。」我点了点傅穹羽坐着的位置说道,「跟出了鬼神似
的,万美杉家的对门、隔壁、对门儿的隔壁、楼上、楼下、还有楼上楼下的隔壁——
可以说她家360°无死角的邻居,全都在一星期以前,跑去琼东岛旅游去了。」

  「我操!有这么巧的事儿?」一群人跟着惊呼。

  说实话,这件事如果真的只是自然随机事件,那我可真想把自己的佩枪吃了:
万美杉平时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她本人性子野、比较喜欢玩,在一般人看来她都
是个品行不端的女孩,但问题是她这样的性格,居然对「云端巴比伦」的家庭妇
女会很有兴趣。起初家庭妇女会的那些太太主妇们,看见万美杉打扮的妖冶、举
手投足之间的轻浮、说话时候的不文雅都很有意见,因此,一开始妇女会的成员
们没几个愿意理会她的;没想到她也不在意,虽然在外面依旧疯依旧放纵,每次
出席妇女会的时候,她都学着愈发地把自己的浓妆艳抹洗掉、换上了干净的居家
服、说话的时候也尽量克制着脏字、也尽量不大呼小叫——我想,还得再加上她
本来就不是女流氓胚子的底子——这一切的一切,都开始让这三栋高层公寓里的
太太们对她有了改观,而且她出手也比较大方,但凡遇到谁家太太过生日了、谁
家夫妇结婚纪念日、谁家孩子金榜题名,这种婚丧嫁娶的事情,她都会随份子,
一出手就是八百一千的,每次别人看钱太多不敢收下,她都会很谦恭地说,就当
是平时多照顾自己、再加上学习做家务的学费了,这让那些太太们心里都很舒服。
当然,时间一长,谁都知道万美杉经常会往家里领人,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再加上万美杉对她们态度不错、也从不打她们家男人的主意,她们也都知道兰信
飞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于是她们也就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至于这个集体去琼东旅游是怎么回事呢?家庭主妇有家庭主妇的贤惠,妖
艳贱货也有妖艳贱货的魅力。听着万美杉在家夜夜笙歌,自己则独守空房,或者
感觉跟自己老公有点没滋味了,那些太太们多少对万美杉产生了些许羡慕;但她
们每一个人,也没那种从外面找男人的想法——有些人可能是有那个心思、没那
个胆子——所以她们只是想着,怎么从万美杉那儿学点怎么把自己老公栓回家、
怎么好好打扮得有魅力点儿的招数。万美杉也倒是慷慨,从衣着打扮、到香水妆
发,再到床上伎俩,全都对她们知无不言。她们也在万美杉的推荐下,订阅了一
大堆女性杂志。其中前不久,《她爱风尚》杂志举办了一次书友抽奖活动,一等
奖20名,奖品是「琼东七日重温蜜月游」,白天免费跟私人导游,晚上住的是情
趣酒店,食宿全免。「云端巴比伦」妇女会的这些太太们,都抱试试看着外加捡
便宜的心态,都参与了抽奖;没想到,在她们里面还真有十七个人中了奖。当时
拿到机票之后,还给万美杉弄得有点不高兴——毕竟她家前后左右上下的,全都
中了奖,这让她至少看起来有点眼红。

  「去玩得怎么样啊?」我随口一问。

  「嗨,免费的就是差劲!那个什么私人导游,也不知道是从哪临时雇的,不
专业得很;免费的一日三餐,也都是街边某个小饭铺的盒饭,虽然说是自助餐——
谁是专门去他们琼东那边吃木耳炒白菜和木须肉就大米饭的?所以后来我们都自
己花钱自己玩了。不过,到了晚上……呵呵,不好意思跟你说,警官,没想到现
在的情趣旅馆还真挺好玩的……」

  ——「这里面好像确实挺怪的。」秦耀挠挠头道。

  「样吧,你能听出来个啥?」杨沅沅笑怼了一句。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杨沅沅和秦耀,继续说道:「从邻居那儿问不出来啥,
我们就只能调监控了。也是,从监控录像上来看,所有东西,真的就能跟万美杉
说的话对得上……尤其是万美杉带着上官果果上楼的时候,其实她手上还在自己
大腿上,点三下、拍三下又点三下——SOS,这是她在发求救信号呢。某种程度上,
从这个举动来讲,很可能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她是被上官果果劫持了。」

  「那就说明她说的话是真的了?」胡佳期问道。

  「可这跟我去试探万美杉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完全不符,因为那女人现在早
已是个撒谎成姓的人了。之前同学聚会的时候,她跟别人说自己是嫁了个富商,
实际上原来她是跟兰信飞结了婚,虽说兰信飞这个人也确实有钱,但她为什么偏
要说自己老公是个富商?不能说其实就是著名的大律师兰信飞?」

  「人家不想在你们这些老朋友、老同学面前太显摆了呗。」白浩远武断地分
析着,「我觉着不对……你们是没看到她在之前饭桌上那样,呵呵,好多人看她
眼气到都想扇她耳光!当然,她言外之意还说她跟兰信飞的关系,是那种开放式
婚姻,但是根据徐局长跟沈副局座今早上跟我讲的故事,我猜兰信飞应该是一个
极其嗜好玩弄女人的人,而这样的人一般控制欲都极强,他怎能会容忍所谓的
『开放式婚姻』?其次,她国中的时候确实是因为家里发生过变故,所以才退了
半年学,你们还记得她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吧?可之前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她
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她父亲是因为被威胁、利用公职帮着曾经横行一时的那个
『夜炎会』做假账,结果受到了牵连被判了刑——还说自己现在每年都会去探视,
人如果早就去世了,他探什么视?差的有点多吧?」

  「万……姓万……她父亲那时候在哪个公职机关工作?」胡佳期回想了一下,
又对我问道。

  「应该是税务局。『万』这个姓在咱们F市不是什么常见姓氏,姐,你是对这
事儿有啥印象么?」

  「还真有,她父亲是不是叫万强?」

  「万强……好像还真是这个名字,我也记不太清了。」

  「哦,对对对对!哥,你让我们帮你查关于万美杉信息的时候,我们查到了
万强这个人。」秦耀突然一拍巴掌说道。

  「对对对……对个屁?这么半天了,你们也不说,佳期姐提起来你才显示自
己能呢?行了吧你!」我嫌弃地别过头去,「你手机上现在不正打着炉石呢吗?
寻思我从这窗户反光上看不着是怎么着?」

  秦耀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我就是这会儿玩一下嘛……再说了,我们今
天都被那个顾老板给弄怕了,下午一直胆战心惊来着……」

  「哎呀呀!你还跟我撒起娇来了……刚吃饱不想理你,」我哭笑不得地继续
转过头,「佳期姐你继续说。」

  胡佳期笑了笑,继续说道:「反正历年的在税务局里工作的人里头,就像你
说的,姓万的也不多。我在警院有不少同级同学,嫌当刑警没啥油水又费力不讨
好,就转业去了市税务局当了税警。当年夜炎会出事的时候,税务局审计处和缉
事执法队都有不少人被牵连了进去,其中有个副处长就叫万强。但是这个万强可
不是什么单纯的『帮人做账』或者『跟人合伙做生意』,他是『夜炎会』那个俱
乐部的股东,而且地位还不小,走哪去哪、到处溜达,都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叫
他『强哥』、『强哥』的,据说社会上有不少出了名的人,在他面前都得矮三分。
后来他其实都已经被批准逮捕了,但是到最后也没被任何人审讯提告。」

  这些事,我都没听过,起码我没从万美杉那里听说过。

  「为什么呢?他真的身患癌症了?」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这个万强确实得癌症了,肝癌,所以有保外就医的权
利;而第二个原因是,他当时还有个靠山保他,所以到最后也没人动他。」说到
这,胡佳期看看白浩远,又看了看我:「你猜他这个靠山是谁?」

  「谁啊?」

  「就是前几天,在你和小白面前自杀的那个成山。」

  「哈?」

  我突然感觉大脑有点死机。

  ——照这么说,如果万美杉他爸万强是个黑白两道都有关系的人,还把成山
当成自己的靠山,那么万美杉今天跟我说的这些关于自己什么这苦那难的事情,
也都是假的。什么逼债是假、讨债人轮奸她母女是假、很可能她母亲自杀也是假,
她嫁给兰信飞和她父亲得绝症倒是真……

  「秋岩哥又懵住了。」章勃在一旁看着我笑道。

  我长叹一口气:「唉……我是真傻了,颠覆人生观啊!说起来,她初中时候
那个男友不姓郭……这点我承认,真是我记错了,脑子一乱我就口胡了,那个男
生名字实际上叫杨子乔;但是她也忒会就坡下驴了,我们国中确实有个叫郭子新
的男生,也是个外表帅气到可以被称作『校草』的小混混,确实这个姓郭的男生
也跟她传过绯闻,两个人也确实是认识的、两个人原来是上下楼的邻居。」

  「那可能,这个万美杉跟这两个男生都好过呢?」胡佳期问道。

  「可无论是郭子新也好杨子乔也好,刚才在路上,我还特意从咱们班级群里
找了几个当年跟这俩人关系不错的人私聊了一下,他们说,这俩人虽然一直都是
小痞子作风,对自己女友其实都是挺好的,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早婚,也都是因
为自己谈恋爱的时候、女友怀上孕了,他们也都没想着让女友去打胎,而是马上
张罗并迅速结婚了——杨子乔和郭子新现在的媳妇,论姿色全都比不上整容前的
万美杉。而万美杉呢,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十一月份同学聚会的时候,她可是亲
口跟我说的,她嫌弃人家男生家里没钱、为人又小气,所以才分手的……我现在
是真服了。」

  「那这么说,这个万美杉的嫌疑也很大?」白浩远也喝着咖啡道。

  「反正不能就这么把这个女孩放了,这女孩不简单。」胡佳期想了想,也叹
了口气,接着对秦耀他们几个说道,「你们也别闲着了。今晚回去开始,你们彻
查一下兰信飞的资料,着重查一下兰信飞的关系网,以及看看他跟成山是不是有
什么联系。」

  「还有,成山、成晓非父子跟万美杉的关系也得查。我不信万强死了之后,
成山家里对万美杉一点庇荫都没有。」我补充道,「而且还得尽快追查一个人的
下落。」

  「谁呀?」胡佳期看着我疑惑道。

  「那个田复兴。我得整明白,这个快手田老板,跟上官果果到底有没有在兰
信飞家里碰见过。如果没有,上官衙内是怎么知道田复兴跟万美杉有一腿的;如
果见到了,那他去兰信飞家干啥呢?」

  「秋岩哥,这个你可真没想到吧——这个田老板,我们已经联系好天山路分
局的人了,今晚就抓田复兴!」说到这,秦耀突然兴奋地放下手机,把桌上的杯
子都振了个响,差点没吓着我。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呗,一惊一乍的。」

  「哈哈,正好我赢了一局……而且一听你说田复兴,我就激动了。我今天跟
杨沅沅他们,咱们几个可能没干成啥事儿,但就这事儿绝对没掉链子。」秦耀乐
呵呵地说道。

  「但是你怎么知道田复兴在那的呢?」

  「哈哈哈!」秦耀到底是没憋住,大笑了起来,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一起捂
着嘴。

  紧接着,秦耀给我点开了一个视频,并把自己的手机拿给我看:「秋岩哥,
你看看这个——哈哈哈,我们几个指着这玩意乐一天了!」

  我好奇地点开了视频,胡佳期、小C和白浩远也都凑了过来。结果一看,我们
几个真是一边笑一边摇摇头,小C还连连骂了五遍「有病!」

  ——这个视频,居然是田复兴自己拍的一个所谓的「预告」视频,标题也言
简意赅——「跑路预告」。

  只见视频上的田复兴,一脸疲惫,面呈菜色,抽着香烟,对着镜头深情告白:
「田氏集团的各位老铁、天使家族的各位家人们:我是你们的田老板。唉……田
老板我英雄一世,叱咤风云、威震江湖,但是身不由己,也是天有不测风云;没
想到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昨天晚上突然发生了一点事儿……我
现在脑子还嗡嗡的……先跟大家说一句吧,我可能要跑路了——今晚九点半,还
是这个号、我可能会开今年……或者这一阵子最后一次直播;当然,我可能会永
远跟大家说再见了!人在江湖,都得为爱情奋不顾身一次,不是吗!认同的,双
击个六六六!我现在在哪不能告诉各位家人……一言难尽,总之,今晚九点半,
我准时跟大家道个别——我还是你们的田老板,我还是你们的天使。」

  跑个路还搞直播,这人也真是当网红当出精神病了。

  「所以你们根据他的IP,查到他在那了?」

  「对,」秦耀说道,「我下午让白哥查的——哦,另一个白哥啊,大白鹤师
兄、C姐男朋友,他帮我们查的。」

  小C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硬绷着脸没吱声。

  秦耀继续说道:「这个田复兴就在天山路附近的某个网吧里。情况有点紧急,
联系你们我也怕来不及,所以我就直接自己做主,直接跟我们几个在天山路分局
那边实习的同学说了,让他们上报给天山路刑侦处的了,网监处也专门派人帮他
们正进行着技术协助。但天山路分局那边答复说,下午的话一个网吧一个网吧地
找,可能会打草惊蛇;刚刚回复,现在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天山路到处都是他们
分局的便衣,他们会根据田复兴的直播,直接追踪他然后拿下。你们晚上回来之
前,天山路刑侦处的韩处长打电话过来说了,抓着了田复兴之后,直接送到咱们
市局来。」

  「九点半,嗯,差五分钟,田老板就要直播自己被捕了。秦耀,你这事儿办
的好。」我笑着忍不住给秦耀竖了个大拇指,「但别骄傲自满啊,你这次全凭小
聪明,外加这个田复兴实在是太奇葩……」

  「哈哈哈……」

  一桌人正笑着,我一转头,突然看见徐远的面部特写出现在了电视上,并且
看时间和背景,他应该是正在此刻站在市局大院门口接受着新闻媒体采访。

  「欸,怎么回事,徐局长么这不是……」

  ——只见新闻标题上正写着:「F市前方报道——副总理儿子杀人案最新进展」。

  「老板,麻烦大点声!」

  等声音放大后,只听见一脸严肃的徐远,对着话筒和镜头如是说道:「根据
我们重案一组侦办刑警目前掌握的情况,死者顾某某,系嫌疑人未婚妻,顾某某
的突发离世,确实与自身先天性心脏病有一定关联,但根据酒店工作人员的证词,
在顾某某丧生之前,嫌疑人跟顾某某发生过多次激烈的口角,因此关于顾某某的
死,究竟是突发疾病猝死、还是被嫌疑人加害身亡,这个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
是在另外一个死者兰某某家中,我们的警务人员已经发现了嫌疑人使用的凶器,
上面虽然没有指纹,但是根据监控画面中,嫌疑人确有对被害人妻子进行挟持的
举动,以及监控画面中的嫌疑人的行为,再加上现场痕迹,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兰
某莫就是被嫌疑人杀害的。调查正在进行,但同时,我也已经跟法院与检察院沟
通好,把此案提上司法日程——请全国各界及媒体朋友们放心,杀人偿命、天经
地义!我们Y省警察系统、我们F市警察局,不会放过这样的不法之徒,我们一定
会还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一个公道!」

  接着,画面就切换到了演播室,主播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感谢F市徐局长
刚才这番话,我们也感谢F市警察局的辛勤努力……」

  而我、胡佳期、白浩远,以及咱们这一桌的人,看了刚才的直播采访,脑子
里应该都是一片空白。

  ——我们还没把今天查到的这些东西,一五一十地给秦耀等人讲清楚,就更
别提跟徐远正式汇报了;徐远那边,却已经事无巨细地全都在媒体面前说了出来,
并且还没有进行论证的时候,他就这样已经把案子提上司法程序了?

  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差到的这些东西的呢?

  我立刻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盯着坐在申雨萌和栾雪莹身后,一直背对着我们
所有人的齐大姐和隋老哥。

  他们俩虽然背着身,但我一把目光投向他们的背后的时候,他们也像有所察
觉一样,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看了看我,随即又都羞愧地抿了抿嘴。

  「我操,行啊,吃着人家请的饭,卖着人家查来的案——咱们徐局座身边,
原来都是这种小人啊!」姓宁的那个保卫处干警喝着冰茶,皱着眉头,先于我之
前愤怒地说了一句。保卫处的其他几个,也都跟着嗤笑了起来。

  白浩远也傻了,难以置信地站起身:「真是……你们?」

  「呵呵。早就猜到了。他们过来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姚国雄懒洋洋地嚼着
三鲜柿种,还打了个饱隔。

  齐大姐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

  「小何,小胡,对不住,」隋老哥厚着脸皮道,「徐局长吩咐的,我俩也没
办法。」

  「我去你们妈的!你知不知道,徐局长这样做,这叫证据不足?他是铁了心
要做死局,可万一上头有人找茬的话,佳期会怎么办!可倒是你们用不着扛雷啦!」
白浩远瞬间怒了。

  「行了,白师兄,少说两句吧。」

  我对白浩远摆了摆手。

  这一天下来,我心里实在是憋了太多的话了。可看着这一整个居酒屋的人,
这些话我又没有一句真心话是说得出口的。

  「呵呵,算了……」我苦笑一声,站起身拿了大衣,直接拿出银行卡来,走
到吧台前跟老板结了账,「走吧,一天天的谁都欺负人……咱们最敬爱的徐局长
给我们出了这么大一道题,咱们得马上回去加班呢!」

  我用鼻子抽了抽气,扭头走向门外。

  ——我本来也有点想像我之前,在风纪处那样,对胡佳期白浩远说几句劝慰
的话,然后对隋齐二人宽恕几句,再说一些具有煽动力、凝聚力、鼓舞士气人心
的话。

  但我还是没有。

  这一天已经让我筋疲力尽。而且我觉得,那种带着煽动力、凝聚力、鼓舞士
气人心的话,不应该由我这个被硬摆在代理组长位置上的22岁的毛头小子来说。

  真正该说这些话的人,他们又都在忙着做什么呢?

  推门出去,外面呼啸着灌进衣领的西北风,好像此刻也没有我的心更寒。

  隋齐二人最后被我们留在了敦盛那里,他们像两尊雕像一样,沉重地坐在椅
子上,一直到居酒屋关门。每个人在离开的时候,都对他们俩嗤之以鼻。

  可我气的,真的只是他们俩么?

  我只知道,我想象中的市局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原本以为的查案,也不应该
是如此复杂的。

  等我们一行人回到市局大院门口的时候,徐远早已不见了身影,那些媒体们
的采访车也走得七七八八了。

  就在此刻,一个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却有些胡子拉碴,穿着一件沾满油污
的老旧羽绒服、头戴一定羊毛针织遮面帽的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正瑟缩着
身子,蹲在市局大院东北角的灌木前面,皱着眉头张着嘴发着呆。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好奇地走上前去
问道,并警惕地看着此人。

  男人一见我走到他面前,立刻愣住了,然后缓缓地站起了身,从油腻的袖子
里抽出双手,露出了长满了老茧的双手,上面还留着清晰可见的冻疮和烫疤——
但同时,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明晃晃地尖刀。

  「等下,你要干什么?先生,你先冷静冷静!」我立刻把手放进衣怀里,同
时我身边的胡佳期和白浩远等人,也都把手摸向了自己的手枪。

  「哦哦……别误会……我……我不是想对你们做什么!」男人立刻大叫道,
并且用着十分真诚的眼神看着我,「这把刀我是留着给自己用的!」

  「给自己用的?你要干什么啊?」我身边唯一一个没带枪的小C,却撞着胆子
站到了我的身前。

  那男人却依旧用着一种极其温和的声音,对我们反过来问道:「你们各位,
请问是哪家电视台的记者啊?」

  「我们不是记者。我们是警察。」胡佳期冷静地回答道。

  「警察?那……那你们是查不查这个上官果果的案子啊?」

  我们所有人面面相觑。

  「对,我们就是负责上官果果这个案子的。请问,您……」

  没想到,这时候那个男人在听到我的这句话之后,立刻把手上的刀丢掉了,
跪在地上哭得捶胸顿足,并马上对着我们所有人猛磕了三个响头:「几位英雄!
警察官差大老爷!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啦!帮帮我吧!」

  「哎哎哎,别这样!你先起来先起来……」我立刻走上前去,把这个男人扶
住了。

  「我的天,这还没过年呢就磕上了……这等大礼我可受不起……还得给压岁
钱……」秦耀也帮着我,一起把眼前这个男人搀扶了起来。

  「老哥,用不着这样,您这又拿刀、又磕头的,我么也不好办。您有什么问
题您就说好不好?」

  男人好不住容易站稳了身子,依旧哭得涕泪横流,对我们这些围在他身边的
所有人乞求道:「我求求你们帮帮我吧!呜哇——我宝贝闺女……我求求……我
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我闺女死得冤啊!我闺女……呜呜……她命太苦了啊!天
杀的上官果果,他害死了我闺女啊!警察老爷们,求求你们开开眼!开开眼、行
行好,帮帮我吧!」

  「上官果果害死了你闺女?」

  我们又都愣住了。

  「走,老哥,这儿冷。咱们去我们重案一组办公室,咱们慢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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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6)

  「可爱的孩儿快长大/金黄的天,金黄的花/金黄的大地在你脚下/可爱的孩儿
要长大/今天黑溜溜的眼珠/明天将是你们的天下……」

  ——我突然想起,这首传说中从朝鲜那边传过来的歌谣。

  「走,老哥,这儿冷。咱们去我们重案一组办公室,咱们慢慢说话。」

  我伸手拍了拍这老大哥的后背,然后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这男人一身油污、
隔着冰冷北风却也能嗅到他一身的汗臭味道,可我看他确实可怜,所以历来有一
定洁癖的我也没嫌弃他的脏,拉着手就将他往市局大楼里邀请。

  「这么说……警官,按新闻上说的,那个上官果果就在你们那儿关着呐?」
男人迟疑片刻,站定了身子看着我严肃问道。

  「对。您还有啥怀疑的吗?」

  这老大哥直接挣开了我的手:「那您各位稍等一下……」撂下这么一句话后,
就开始转身拔腿。

  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正以为他要干啥的时候,只见他又把刚才自己丢下的
那把明晃晃的切菜切水果的刀子又重新寻了回来。说实在的,本来刚才我们几个
人无一例外,都困得练练打哈欠,被他这么一弄,所有人都吓精神了。他拿到刀
子的地方距离姚国雄最近,而刚好打瞌睡打了一半的姚国雄一见他又举起刀子,
生生把另一半瞌睡吓回去了,直接拔出枪对着他的脑门,大喝一声:「你又要干
嘛?」

  但男人接下来的举动,又不免让我们每个人都无可奈何,不约而同地嘘了一
声——他举着刀子,又「扑通」一声跪下了,脸上写满了悲愤的同时,还带着让
人务必揪心又有些接受不了的谄媚妥协:「各位小兄弟、美女们,求你们行行好:
待会儿让我去你们的关押室见见那个王八犊子行吗——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去上
班,我身上也没多少钱了,但我这个兜里就两万现金!你们各位也别嫌少,差不
多你们各人还都能分个一两千儿的,我就能给各位贡上这么多了!等下你们就让
我见见那个姓上官的王八犊子!他关那儿了,您各位带我去!」

  「那你又拿刀子干啥啊?」站在姚国雄身边那个有点没咋见过世面的陆思恒
问了一句。实际上,这会儿我们大部分人也都猜到了这老大哥为啥又折回去取刀
子了。

  果然,他开口说道:「待会儿你们给我领进去了,见到那个臭混帐之后,就
让我一刀……」说着,他还把刀刃横了过来,做出了一个朝前捅的动作,接着又
认真地、甚至有点神经质地看向了我们几个,「然后,你们各位警官大人,就用
你们的手枪把我崩了!我刚才就搁旁边,听着了你们这儿的局长大官儿接受电视
台采访了,你们终究是要把这个姓上官的王八犊子判死刑的,但我听他说好像你
们还差点证据?还费那事儿干啥?让我来!然后我杀人了,也得偿命,你们崩了
我,也是正好的事儿!而且我从家里出事儿到现在,早已经不想活了!我这么做,
不正好是谁都成全了吗?而且你们还能那点钱……」

  「您别这样,老哥,您先起来……」我立刻叩下手腕,收了手枪,走到这男
人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我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劝他的时候,白浩远彻底
不耐烦了:「秋岩,你放开他,别管他了!」

  「呃,咋……」

  「还嫌咱们现在事儿不够多不够乱吗?这件事儿咱们管不了!」说着,他又
转过身冲着那个男人,语气火爆地说道,「告诉你啊,你要是这么想的,我们这
几个,一点儿都帮不了你。那两万块钱你自己留着买棺材板,你去找个地方自杀
算了。」

  白浩远一番混不吝的话,直接跟那个满脸悲愤的男人说愣了。我也觉得他似
乎有点过分,刚准备反呛回去的时候,只听白浩远又对那个男人说道:「你把咱
们警察当啥了?拿着枪替人到处开枪崩人的?咱们警察办案做事儿,也得讲究法
律的!还两万块钱,『你们各位别嫌少』——你扫听扫听,现在黑社会都不这么
玩了你知道吗?按你说的,你把上官果果杀了、我们再把你杀了,你就真以为这
事儿结了?咱们局里楼上鉴定课的太平间还躺着个尸体呢!被你把人这么捅死了
之后,你痛快了,对于我们,这就是个事故!搞不好还得出来个悬案,上官果果
永远都不能被定罪了你知道吗?」

  白浩远越说,男人的表情越沉重,说到最后,他似乎有些欲哭无泪,只能站
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今年多大了?」白浩远继续问了一句。

  「48了。」

  「你比我能大出来二十岁,大哥,其实我管你叫一声大叔都不为过。你说你
活到现在了,都快知天命的年龄了,你咋这点事儿还看不明白,这么大冷天有人
说要帮你,你反倒还玩起了旧时代山上绺子的那一套、跟别人『耍光棍』了呢?
你要是有冤仇,你就跟咱们直接说。咱们这帮都是刑警,能帮你多少帮多少,尽
量让人绳之以法。你要是觉得这样不行,那你赶紧走吧!少在这添乱!」

  「我错了,警官。对不住了。」男人低头道,然后又把刀子丢在了地上。

  胡佳期一见,赶紧把那柄刀子拿在手里,后来进了市局大楼,胡佳期又直接
把那柄刀子交给了正在打更的总务处值班员——好像是因为情报局的特别调查组
的缘故,这几天局里大厅熬大夜值班的那个,终于不是赵嘉霖了,而是换成了那
个名叫秦苒的女人,据说好像那个叫什么舒平昇的,也老是一直陪着她。这个秦
苒为人怪得很,之前好像一直都不是一个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但貌似从今早开始,
只要我和她走对头碰,她就在总着用一种很心虚的目光看着我。

  当下,我看看白浩远又看看这老大哥,我也是真没想到,白浩远的这一番话,
真能把眼前原本理智全无的男人,训得跟一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见他冷静了,
我才适时地对那男人问道:「行了,老哥,于理我们很不希望你这么极端,于情
我们还是能理解的。现在咱们能不能把刀放下了?有啥事儿咱们心平气和地找个
暖和点儿的地方,慢慢说,行不行?」

  男人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这下我们才顺利地把这男人请进市局大院里。

  这时候,一辆车从眼前路过——只看轮胎我都能看出来,这台车是徐远不知
道从哪、谁给他配的一辆福特金牛座,还是全新美版的,上面的雪胎是国内少见
的、适配加拿大那边冰雪天气的美国原装固特异。当然,如果硬要猜的话还是能
猜出来,毕竟蓝党那边有点身份的议员们,也都喜欢直接从美国购车开。

  看着徐远的车子远去,我和白浩远两个,又都同时脱口而出一句脏口:「我
操?」

  「操!」

  本来我是想跟徐远要个说法的,明明案子还没谱,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愣说
要走法律程序正式把上官果果列为罪犯,这是明显的要把我和胡佳期咱们几个逼
上梁山;可人家现在说完话就走,也根本不给我们去找他要说法的机会,看来他
徐山途摆明了是要把这件做成死局。

  只是这个局,搞不好最后牺牲掉的就是我们。

  那老大哥见我俩这样,又突然慌了:「二位警官……我又有啥干得不妥了吗?」

  我们俩都勉强笑了笑,随即我让小C先回到她的鉴定课看看兰信飞的尸体,然
后又招呼秦耀陆思恒他们几个,先把这男人送到办公室,安排他坐到我的办公位
上。他俩长得壮、又是新来的学警,身体好。至于我们其他人,则忍不住马上先
寻了楼上楼下各处的洗手间,出了一次「大快乐」的恭。没办法,今晚特别的冷,
按说我们几个原本吃了一肚子热菜热饭,挺舒服的,就因为刚才被这个老大哥在
门口拦了这么一会儿,生感觉一肚子凉气从足底往上冒。

  当警察的都这么回事儿,时间久了没有一个人是肠胃好的。我打小就见着夏
雪平在寒冬三九腊月天里执行任务回到家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霸占洗手间;之
前第一次给夏雪平走了后门,做了我和她之间的第一次肛交之后,我还拿这事儿
调戏过她,说她菊穴中如此嫩滑绝对跟常年腹泻有关系,给她又气又恶心得脸色
羞红,便掐着我的龟头说,诅咒我这一冬天都闹肚子。我当时还逗她,拉肚子就
当减肥了,而且也用不着喝韩橙送的那个什么清肠剂了;夏雪平却反笑我,那敢
情好,她也可以更无压力地从我的后院儿欺负我的下面长的「那颗栗子」,也就
是前列腺。

  ——唉,想想之前在十一月份那段甜蜜的日子里,哪怕我跟她说起关于屎尿
屁的东西,竟然都是那么美好的;而之前有多甜,我现在的心里就有多痛,比肠
子里还痛。

  「嚯……感觉好久都没像那样,热血上涌一次过了,呵呵呵……」从厕所单
间里结束,站在洗手池前净手的时候,白浩远突然自嘲道。

  「真没想到,你刚才那番话,还真把这个人给治住了。」我对他说道。

  「那是。我知道我这话说得很无赖,嘿嘿,我刚才看你都跟我使脸子了,就
像艾立威还在的时候,你第一次对我吼的时候那样。」白浩远边哄着手边说道,
「关键问题在于,对于这种无赖的事儿,只能用无赖的方式对付。要不然你咋整?
他那么可怜,你是帮他还是不帮他?你帮他的话你能按照他说的法子来么?今天
他别说把上官杀了,就是削着他一片头皮,按照今天那欢那模样,搞不好明天咱
们就得被上官家族或者白银会的人给归拢咯。」

  我也擦了手,并用烘干机暖着手掌:「真正被白银会或者上官家族找上门之
前,我是不会怕的。手枪能杀人,打响之前不也就是块儿废铁么。」

  「话赶话,秋岩。我现在被你带的,也不怕了,可关键是得找得到上官果果
到底是不是杀了人,如果人家是清白的,咱们还真得跟人相爷低头赔礼道歉……」

  「嗯,那是对的。」

  「是吧?但如果真是他家衙内杀了人,咱们也不能放过。而且赶上佳期的话
了,咱们现在一点退路没有了。」

  「徐远这时候还把车开走了……」

  「哈哈,要是我我也赶紧把车开走。就把摊子扔给你何秋岩、扔给你胡佳期、
扔给你非放心不下你情人的白浩远,还有其他这些小东西们!看你们把案子破不
破得了!」白浩远半挖苦,又半自嘲地说道。

  「太坑人了……我说实话,这一个月时间不见,再回局里,我对徐远的印象
越来越不好了。他是不是有点太不把别人前途和命当回事了?」

  「那你对沈副局呢?印象就越来越好了?」

  「我也不是那意思。沈量才在我眼里还是那德性……等会儿,白师兄,你话
里有话啊?」

  「是呗。还看不明白吗,秋岩,无论是徐局也好,沈副局也好,他们这是逼
着咱们站队呢——尤其是逼着你站队呢!」

  「此话怎讲?」

  「你来咱们市局之前,雪平姐关于到底是让你来还是不来进行的一通操作,
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开始的时候,她非常不想让你来,后来她怕你在别地方摔打
出来一身伤她不忍心,后来又非常想让你来,这中间她的思想变化,少不了沈副
局和徐局的作用——他俩可是都想让你来的。我和佳期在家没事儿干的时候,我
不爱看电视,她不爱打游戏,我俩躺床上就只能听评书——《隋唐》里头,那些
准备称王称霸的,总共有三招:立杨家人当天子令诸侯,或者利用『卯金刀谶』
声称光复大汉;但这两招都没最后一招有用,那就是传国玉玺,李渊李世民父子
最后得了传国玉玺,所以李唐一朝才能建立。我之前看你何秋岩这么点儿岁数,
不用去分局里攒经验直接就来市局我也来气,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佳期曾经开导
我让我跟你好好相处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你何秋岩就是咱们Y省警界的『传国玉
玺』,谁能得你,谁得天下。」

  这个事情我一直在琢磨,而且其实早就琢磨明白了,但我就是不愿往透了琢
磨;而且我的功能到底真的有没有那么玄乎,我自己都没觉得。

  且听白浩远继续说道:「至于我们,我们没有『东北捕王』的亲缘血统,所
以我们每个人的作用都不大,但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毕竟无论是徐局也好,
沈副局也好,这次地方大选过去了,他俩看样儿肯定是有一个要被另一个彻底压
服了,但之后,他俩各自还都得用咱们去做细节的事情、办每一个案子。局里谁
都知道,沈副局亲近胡敬鲂,红脑壳思想倾向,徐局跟聂仕铭穿一条裤子的,拥
护蓝党。他俩之间早晚得爆发矛盾,但之前没权没地位的时候也是一个战壕、上
下铺的兄弟,不到时候明着也不能开干;到了现在这个节点上,他俩就只能让手
底下人站队。刚才我跟老隋和齐姐生气归生气,但我也能理解。徐局是把每一个
人都当做自己的筹码赌注,他肯定是在赌Y省这次一定会变天;但是沈副局就不一
样了,他是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臣下了,谁听话谁有好果子吃,谁不听话谁玩
儿完。」

  「但这样也太损了!哦,他们之间不摔打磕碰,让下面的人去磕,然后关键
时候再把我丢出来梭哈?不像话……咱们市局是什么地方?是玩这种事情的……」

  「你别管咱这是什么地方,秋岩。你现在想不通,纯粹是因为你还没到那个
年龄、那个地位。你有能力,也有各种机遇会被重点栽培、重点关照。等你有一
天,你要是能当上局长、副局长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干
的。」

  「我会这么干吗?呵呵,拿手下当棋子、拿案子当玩具当权谋?」我自问一
句,又对白浩远问道,「那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么?」

  「我?拉鸡巴倒吧!我没压根儿就那个本事!原本没跟佳期在一起的时候,
我心思还有点故动,所以我那阵儿才跟着艾立威那逼屁股后边那么活泛;但现在
我有佳期了,要是能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能过一辈子,就不错了。我也想明白
了,我们能干啥呢……但是,这次这案子,就是咱们这几个人的面子!就是咱们
接下来能被人瞧得起、不轻易被人热上的本儿!如果上官果果是被设计冤枉的,
上官家族可能会气一时吧,但好歹还了他家宝贝儿子一个清白,咱也算有了靠山
不是?如果上官果果是杀人犯,那你想想,咱们连上官果果都敢办,以后谁还敢
惹咱?对吧,秋岩!」

  「我还这没朝着你这个思路寻思过……听着倒是挺有道理。」

  看着白浩远突然如此地天真起来,也不知道他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实际上他
是硬在给自己和我打气,我也没办法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诶我操,真的了,我从警校毕业以后,多少年都没这么热血过了。陪
着你和佳期打下手,咋还给我打出来热血了呢?呵呵!」

  这时候胡佳期也刚好从洗手间里出来,看着白浩远,胡佳期忍不住笑了笑。

  「笑啥?」白浩远也看着胡佳期,俩人目光一对,顿时秋波泛滥。

  「我就觉得你刚才在门口说那番话的时候,嘿嘿,还挺性感的。」

  「——哎呦我的天啊!」我立刻把脑门一捂,「真是服了,您二位真的是啥
时候、多大点儿事儿,都能腻歪上!我这口狗粮吃的真是猝不及防!」

  「哈哈,你也赶紧也找一个啊?」胡佳期跟白浩远手拉着手,一起回头看向
我。

  「对啊,你也赶紧……不对,我之前听小秦和黄毛丫头说,你车上有女生的
味道啊?到底有没有啊?」

  「诶呦,那是误会……」

  「也别管误会不误会了,你赶紧找一个吧!你都快二十二了,虽然年纪不算
多大,但是能有个女孩陪着你也挺好的,心里踏实,也有滋味。」白浩远对我说
道,「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这点儿滋味么?」接着他又看向胡佳期,「你说是
吧,老婆?」

  「滚滚滚,谁是你老婆……我才不是呢?」

  「啊,那你是我的啥啊?」

  「嘿嘿,叫姐!」

  ……

  你到了年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这样的话,我今天已经听到两遍了。

  于是我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胡佳期和白浩远,而我笑得又是那么无法
被人察觉的苦涩。

  正合计着,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刚听见还来不及躲开,但见
一人直接冲过来跟我撞了个满怀。我正双手抱胸,那个人的个头顶大天也就到我
腋窝的位置,他一头撞过来,正好磕在我的胳膊肘上,我被他扑得这么一下也没
什么事,他倒是又疼又晕,顿时龇牙咧嘴。

  「嘶……你们一组的人怎么走路的?」

  只见那人留着平头,戴着黑框眼镜,个子不高,肚子挺得溜圆。若不是因为
他长得简直就是小一号的胡敬鲂,我都差点忘了这家伙是经侦处处长胡玮旻——
胡玮旻的性子原本是照着他那个堂哥胡敬鲂很远的,待人随和、工作也认真,我
之前办「桴鼓鸣」那个案子的时候总去他们经侦处,他也没少给我行方便,跟胡
敬鲂长得像、一个姓氏,但完全就是两家人的作风。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他来局
里正常到岗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偶尔在局里见到他,每次也都是一副有大事儿火
烧眉毛的狂躁架势,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心平气和了,而经侦处的大部分
工作,也直接交给廖韬处理了。

  「少他妈在我面前装死驴,廖韬,你不交了俩女友吗?我听说你每天晚上在
寝室可有的是劲儿!告诉你,如果我那天翘辫子了,经侦处可就彻底归你管了!
你别不识抬举!」这是这期间,胡玮旻一直在跟廖韬说的话。

  而正好这会儿,廖韬也在胡玮旻身后,又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往楼下走着。

  「咋的了?」我对廖韬小声问了一句。

  「对啊,咱们一组咋得罪他了?」白浩远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唉,出大事儿了!而且还真能跟你们一组扯上关系!你不也加班吗,等我
回来之后跟你说吧。」

  廖韬说完,也匆匆走了。

  「他们经侦处如此大规模全体出动,这场面还真是少见啊!这是发生什么事
了?」白浩远好奇地多了一句嘴。

  「谁知道呢。就像你说的,咱们自己的事情还没管明白呢,先不管他们了。」

  「是啊,先去看看刚才要来玩图穷匕见的那位大哥吧。」胡佳期扬了扬手。

  一进办公室,办公室里面景象真是各有不同。郑睿安本来就把自己的座位,
调整到了一个靠着犄角旮旯的地方,右腿旁边就是暖气片,在她身后左手可以轻
易摸到的位置,还是他们那一组的电脑插线板,上面常年空着四个电源插孔,这
会儿正好被她拿来插上了两只电热暖水袋,把暖水袋点热了一只之后,正好又被
她缠到自己的左腿上烙着,此时此刻全市局最暖和的地方估计就是她的座位那里
了。于是,她便十分有限地坐在椅子上,跟着自己的女儿儿子打着视频电话。

  姚国雄就更过分了,这家伙不知道是啥时候,趁人不注意把自己的办公椅换
掉了,换成了一只一拉杆就能把后背伸直还带着脚蹬的转椅,人往上面一躺,简
直就是一架行军床;而且他那玩意还自带电热功能,插上电就能当电褥毯,颈椎
腰椎部位还专门垫着太空垫,别提多舒服。这家伙的办公桌上,还打开了一集
《南方公园》,电脑屏幕钱摆着一盒新拆包装的立顿巧克力奶茶。大老远我就看
这家伙,正端着慢慢一杯刚冲调好的奶茶,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我的办公桌前,瞟
了一圈坐在我周围的刚刚被我们请进来的老大哥,还有那帮菜鸟学警们。

  「我说你们几个也不会来事儿!光在这看着人家吃得啼哩秃噜的,你们也不
说给人家接杯热乎水喝!」

  姚国雄说完,一边抿着热乎乎的奶茶,一边扭头就走。

  「靠!他怎么这么喜欢使唤别人呢?瞧他一天天恁大个谱,不知道的还以为
他是局长呢!」杨沅沅碎碎念叨了一句。申雨彬、栾雪莹、章勃三人没说话,却
也不满地看着姚国雄。

  我和胡佳期、白浩远见了,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相互看看,又各自摇头笑
了笑,毕竟姚国雄他自己的座位是整个办公室里距离饮水机最近的位置,而且他
自己也是刚从饮水机那边走过来的。

  刚才那位老大哥,正坐在我的座位上,拿着筷子吃着刚才从敦盛居酒屋里打
包拿来的一大堆素菜天妇罗,正吃得满脸油渍麻花、舔嘴抹舌的:「唉……呼……
不用了各位警官!这就挺好的了!」仔细一问,我才知道原来这老大哥已经四天
没吃过一点东西了,而四天前吃的最后一顿,是一包一块五毛钱的那种特别宣软、
压扁了也就一张纸那么薄的老面包,一包五毛钱的榨菜,还有一瓶一块钱400毫升
的矿泉水。等他进了办公室,看着秦耀他们放在我办公桌上的那对打包的天妇罗
之后,他的眼睛就直了。秦耀杨沅沅他们几个也着实看这个男人可怜,就直接把
这些菜给这男人吃了,反正我们所有人这时候早就吃得饱饱的,那天妇罗留得久
了也不好吃了,也不能浪费,就直接让这老大哥都吃了。

  正说着,陆思恒和秦耀又从斜对面那间有微波炉的会议室,端来了那盒炸蟹
腿和炸虾,还有一碗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

  「大叔,咱们警局实在是没干粮,这会儿食堂也没饭菜。就这么些东西,您
凑合吃!不够再说!」陆思恒大方地说道。

  「够够够!绝对够!」这老大哥这一会儿显然也是吃美了,刚才在市局大院
门外,脸上的悲怆和愤恨,也都随着这些炸菜的香气弥漫和送入其腹中的方便面
汤的温暖逐渐消弭。

  而这时候,杨沅沅正在跟秦耀耳语了几句,秦耀刚要冲姚国雄的座位走过去,
一看我刚进门,也不好意思在发什么脾气,只好转身冲着饮水机的位置走了两步。
却见这时候,傅穹羽一手端着一盏玻璃茶壶、另一手捧着一沓纸杯走到了那个老
大哥身边,然后把纸杯发了一圈,并缓缓地对着每个杯子到满了一杯奶茶——也
是这个时候,姚国雄也才发现,自己刚打开的那盒奶茶里面,一下子少了六七条
奶茶冲剂。别说是他了,就一直站在门口观察着一切的我,也完全没察觉,傅穹
羽是啥时候从姚国雄的办公桌上偷走的奶茶、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在茶壶里冲调好
的。

  「你个小逼……」

  「小傅啊,给我也来一杯,我也尝尝这玩意啥味的。」我见姚国雄马上要扯
嗓子对傅穹羽叫唤,于是立刻走上前去,跟傅穹羽要了一只纸杯。

  姚国雄一见我发了话,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俩唇一闭,默默地戴上耳
机,然后把剩下的那些奶茶锁在了自己办公桌最右边的抽屉里。

  「嘿嘿嘿……」

  其他几个菜鸟见状,全都忍不住窃笑。

  「下不为例啊!有意见提,有情绪就说;偷自己同事的东西,像个什么样子?」
我低声训了傅穹羽一句。傅穹羽连连称是,但从刚才偷奶茶粉到端茶壶走到杨沅
沅等人身边、再到现在,傅穹羽的脸上不喜不惊也不惧,就好像他做这一切,都
是理所当然一样。

  而就在我说话的功夫,那位老大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又开始哽咽了。我眼
见这老大哥把刚用微波炉热好的炸蟹腿炸鲜虾全都泡在方便面上,倒是多少有些
惊奇,因为从他的衣着来看,他平时应该不常接触到什么时尚潮流,对于舶来文
化接触也应该不多,可如此日本偶像剧的吃法,我没想到他居然会。

  「哎呦,您怎么又哭了!」秦耀苦恼又怜悯地弯下腰,凑到那老大哥面前,
「您是觉得啥玩意不好吃?还是这奶茶不好喝啊?」说着秦耀又指了指姚国雄的
背影,硬绷着想笑的脸说道,「要是奶茶的问题,你可得去找那个人说理去啊?
我们不负责!」

  「姣姣……姣姣原先最爱这么吃……我家姣姣……学习可好了!她每次都说……
她如果考试考得好……过生日的时候……就让我去超市里给她买打折的这种小日
本儿炸虾……还有快过期的这个口味的奶茶……我可怜的姣姣啊!」

  我一看,赶紧先劝男人收起眼泪,先把东西吃饱了,等他饱了肚子,我才向
这男人问起他女儿的情况,以及他女儿跟上官果果又有什么关系。

  而另一边,我也没让办公室里的人都闲着,就着我刚才在居酒屋里提出的那
些疑问,我让他们这些人分组进行了资料收集:1。调查兰信飞和上官果果之间有
没有什么联系;2。兰信飞和成山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3。万美杉和兰信飞近两
个月以来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当然,在这一刻我已经忙得有点迷糊了,肯定会
有什么被遗漏下来的要点。之后能想到再说吧。

  「来,老哥,吃好了吧?」

  「嗯。」

  「那您就跟我讲讲,您闺女姣姣的事情吧。」

  男人名叫龙耀鸣,F市北边的X县B乡出身,十几年前带着妻子和女儿到F市城
里来打工,但是之前在农村的时候,他和妻子除了种地之外身无长技,因此,一
直干的都是比较没什么技术含量、收入也比较低的工作:自己干过厂房保安、干
过后厨水案,最近几年则是跑到汽车修理厂给人做一些搬运打杂的工作,因为年
龄的原因,根本连维修工学徒都混不上;而自己的妻子曾经做过超市出纳、餐厅
服务员、菜市场售货员,但总是因为笨手笨脚再加上算术不好,最终都被辞退,
索性后来在家带孩子,等女儿上了国中之后,她才重新出来做厕所清洁工。夫妻
俩没什么本事、学历也低得可怜,但却也都知道上进,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
在女儿龙静姣的身上,女儿的教育方面他们完全没有懈怠。

  而他们的女儿也争气,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门门考试都能拿到满分,并
且还拿过三届国家级的数学竞赛前三名。好些中学在了解了龙静姣的成绩和家境
之后,破格录用了小女孩到自己学校念书。但实在是因为那些学校的学费龙家人
承担不起、有些学校甚至根本不收拿着低收入保险和贫困生保险,最后龙静姣只
能就近上了距离自家比较近的一个比较普通的F市第九中学念书。

  ——一提到这个九中,我都有些一言难尽。据说这个学校的校长,是地方党
团联盟某个高级成员的亲戚。地方党团执政能力也好、影响力势力也罢,都比不
过红蓝两党,大事上他们自然说得不算;但是对于一些站在省领导层角度上来说
的小事上头,他们可比红蓝两党能折腾得多了。在过渡政府时期,九中的所在地
在当时完全是属于近郊地区,周围全是大野地,半夜还经常有猞猁猫和野狍子闯
进去抱窝生崽,这么荒野的地方,自然是学生生源差、人数少;后来为了拉拢生
源,地方党团便隔三差五派内部几个小党派,在省政府和市政厅各个部门到处走
访,也会经常以「视察」为名到处自扰本地的房地产公司,他们带人一去,一坐
就是一整天,执政让你执政得糟心,做生意也让你没心思做得好。一来二去,红
蓝两党也算怕了他们,还真把九中周围的几个大野地重新规划盖起了住宅区。

  他们那儿的房价平均每平米能比市区其他地界便宜个五百到八百块,这么一
来,那些贪图便宜的购房者们将来,就只能把自己家孩子送到九中去读书。于是,
九中的学生们家庭背景都特别的杂,校风和校园文明程度也远低于全市其他大部
分国中。只不过在我读国中那几年,他们那边最臭名昭著的便是学生之间的械斗——
虽然没到日本漫画《热血高校》《High&Low》里面那种程度,但是在那里上学的
男生,每天被打和打人也都是他们的日常必修课了。

  但也架不住某些事情在自我影响的同时,也会产生连锁反应。几年前市局老
风纪处的崩坏,严重削弱了全市范围内的扫黄工作力度。地下色情产业开始野蛮
生长的同时,原本只能靠着打架斗殴来消耗方刚热血的男生们,开始打上女生们
的主意;而女孩子们懵懂又好奇,加上对于性方面的向往,有不少也着了男孩子
们的道儿。

  就比如龙静姣。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前,当我这样的警校生忙着想尽各种办法跟合
得来的同学们一起在外面「吃大锅饭」的时候,那些高中生们,也早已学会了用
奉献暗恋对象、色诱和换女友这样的手段,来贿赂学生会、班委会,而那些刚懵
懵懂懂的国中生们,也开始幻想着能把春梦变成现实;有的胆子大的,则在某个
街边吹着泡泡糖的女混混大姐姐们收了自己的初精之后,嫌不过瘾,又用着自己
的拳头强行逼迫异性,稍有耐心的,则会利用骗术哄女孩子上床。龙静姣一家人
性格纯良憨厚,自然对于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反应慢,也有好多是他们没见过没
听过的。父母在农村从小到大野惯了,也就没教会自己的女儿如何保护自己。龙
静姣性格偏内向,但在班上,经常会不注意就把自己的校服上领的扣子全解开,
夏天的时候,遇到天热或者蚊虫太多,还会习惯性地用自己的校服长裙扇风。那
女孩子长得皮肤虽然黑了些,但确实是个小美人胚子。龙耀鸣给我看的他女儿的
寸照上,也能明显看到女孩子那对隆起的小馒头上凸起的两颗「糖果点点」——
照寸照的时候也不知道穿好内衣,想来她平时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不拘小节的。

  偏偏如此不注意自己女性发育体征的漂亮贫穷女孩,她的学习成绩又是那么
的好,于是很轻易地,这个搬运工与扫厕所工的女儿龙静姣,就变成了那些疏于
关注孩子们教育、却永远抱有苛责的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进而,她
也很快就成为了男生们心中的「反差学婊」,女生们公认的眼中钉、肉中刺。不
知从哪天开始,龙静姣每天回家都会比正常放学到家的时间稍晚一些,回家的时
候,脸上、胳膊上还经常会看到淤青。父母问龙静姣那些伤是怎么回事,她也只
是说自己不小心跌伤的,那时候的龙耀鸣和妻子还总会埋怨自己女儿不小心,走
个路都能把自己跌出伤来。可他们不知道,龙静姣最严重的一次,是被七八个女
生堵在厕所里,让她跪在地上学狗爬、学狗叫后,又被那些女生尿在自己身上;
龙静姣天真地以为自己忍过去了、将来考上一个公费的好高中就能出人头地,她
愣是自己忍着,在女厕所脱了个精光、用冰冷的自来水洗干净了里外衣物,又趁
着夏天太阳落山晚、地上热气重,独自跑到荒山坡上坐到了天黑衣服干,她才敢
回家。

  那些女孩也真是见她能忍,愈发地觉得不过瘾,机缘巧合发现班里三个最浑
最能打的男生,全对龙静姣有意思,两方一勾兑,便想了一出戏。

  「……贱货!张嘴啊?你奶奶我的尿甜不甜、香不香?」「你瞧她那样儿!
嘿嘿……少他妈装出一副冷脸来!告诉你,你身上本来的味儿就比尿骚!知道吗?」
「张嘴!装什么装!张嘴喝了咱们姐儿几个的尿,我们才放你走!不张嘴接着揍
你!」

  「哎哎哎!干嘛呢?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生?算怎么一回事啊?」

  「嘿!你们几个怎么进来了?这是女厕所!你们三个耍流氓啊?」

  「谁耍流氓?往自己同学身上尿尿,你们就不耍流氓了?」「我们这叫伸张
正义!懂吗」「对啊?再者,看我们进来了,也不知道把裤子穿上,还把两腿叉
的这么开——嘻嘻,小屄口小鲍鱼都这么露着,我看你们几个人也不像是怕流氓
的啊?」

  「呵呵……我看你们是看上这小浪蹄子了!有心保她?」

  「用得着你们管?提上裤子,赶紧滚!」

  看着三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男孩子赶走了欺负自己的那些女生们,龙静
姣真的以为他们是来英雄救美的;而她在羞涩和慌乱之中,也并没发现当那七个
女生和三个男生擦身而过时候,相互交换的阴险的目光阴险的笑。随后,七个女
孩出去后,便直接把女洗手间的门反手关上,一齐把门堵了个严实。

  「谢谢你们啊……我……我被她们欺负大半个学期了……」

  「谢什么啊,男生保护女生是应该做的!来,姣姣,我们帮你把衣服洗了吧!」
「对啊,你看你身上被他们尿得脏兮兮的……来都来了,好人做到底!」「来,
别不好意思,内裤和背心我们也帮你洗……」

  「哎哎……别这样,那个,还是我自己洗吧……哎?别这么摸我啊?老师跟
我说过好几次……『男女授受不亲』……」

  「老师说?拉倒吧!咱们几个你看哪个是听老师话的?而且你用不着那么听
话!你学习都那么好了,偶尔不听话一点,没人会责备你的!」「别害怕,姣姣,
我们也是帮你擦擦身子……你看你这满身全是尿液……脏死了!」「来,转过来,
胸部让我摸摸……啊不对……我帮你擦擦!哇,龙静姣的胸真他妈的软啊!好软
又好温暖!」

  「啊!别这样……不用你们帮我擦了,我自己就好!哎呀……求你们了……
哪里不能摸!」

  「哎呀,怎么不能摸?你看你这屁股缝里还都是她们刚撒出来的黄汤子呢!
不擦干净会起湿疹的!来,再把屁股张开点……姣姣你的屁眼也好嫩哦!我这样
戳着你是不是会很舒服?」「还说不用擦,姣姣,你这小屄穴这儿也这么潮,肯
定也是被她们那群小婊子尿到了吧?我帮你擦干净哦!——哇,姣姣的处女膜也
好好看啊!红柚子瓤看着都没这么可口!」「来吧姣姣,我们摸了你的,你觉得
过意不去,那你也摸摸我们的好了!」

  ……

  就这样,龙静姣的恶梦开始了,一直到那学期期末,她每天放学以后,都会
被那三个男生叫到教学楼里避人的地方,或者校外荒无人烟的地方轮奸。但即便
这样,起先龙静姣还是搞不懂,为什么来出手救自己的三个男生会突然对自己进
行虐待,直到后来有一次,一直欺负自己的那七个女生,在那三个人轮奸自己一
番之后没尽兴时,全都脱掉了衣服朝着他们相互索取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自己
被人设计了。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敢跟自己的父母提。而且女孩想得也太幼稚天真,她一
直以为女孩得等到真正生理期发育,也就是来了月经之后,再与男人性交受精才
会怀孕,于是她也没把这些事情当回事,只想着如果过了这个寒假,到了下学期,
自己真正来了初潮之后,尽量躲着他们不让他们入自己的身体,或者用嘴巴、胸
部、双手和屁股给他们解决就好了。

  可在龙静姣一直没等来自己的第一次例假,第一次孕吐却先到了。

  在医院检查之后,龙耀鸣夫妇也都傻了,几番逼问女儿到底是跟哪个男生在
一起才会怀孕的,龙静姣也不说。实际上,同时被三个男生轮奸好几次的龙静姣,
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而且对于那些男生女生的家庭背景,她心知肚明,
他们的家人全是所谓的「社会人」,她觉得自己的父母肯定惹不起那些人,于是
打碎了牙花子,也只是咬着嘴唇硬往自己肚子咽——而等我之后再一核查,却发
现实际上他们那些不良少年的父母,连黑社会组织的小混混都算不上,顶多是一
些做小本生意、却能跟那些小马仔们交上朋友的个体户,他们也就能、并且也就
喜欢欺负底层市民和从农村进城务工的「老实人。

  龙耀鸣和妻子无奈,但好说歹说见女儿也不开口说到底怎么回事,便只能去
医院,不明不白地把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堕胎,唉……我都快忘了,这种事情我也算是亲历者了,而且跟我有关
的那次堕胎事件,似乎也要更加罪恶,伤害更痛……毕竟那是我跟自己的妈妈在
一起后怀上的……

  等第二学期的家长会,龙耀鸣很敏感地发现班上有两个女生和三个男生一齐
退了学,仔细一跟班主任打听,才知道那两个女生也是因为早孕退了学,搞大她
们两个的,是那三个男生,可具体胎儿的父亲是谁男孩们自己也说不清;而且那
两个女生她们俩似乎更惨,都过了能打胎的时间,所以最后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校方出于名声因素,直接把他们五个都给开除。龙耀鸣回到家,对女儿说起这件
事,等到了这个时候,龙静姣才终于崩不住,把事情和盘托出。

  龙耀鸣和妻子几近气到吐血,再老实的人,也有愤怒的时候,他们当晚直接
拉着自己的女儿,找到社区的扶助会,又找来了几个公益律师跟他们把事情的前
因后果都说了,然后又报了警。天顺街道派出所和香樟路分局立案,这才把犯下
这起校园霸凌强奸案的那三男七女,共十个少年犯全部送进了少管营和感化院。

  ——听到这里,我不禁挠头,一直疑惑这中间似乎也没有上官果果的事情,
却总觉得龙耀鸣讲的这些事情我在哪里听说过;再转头一看还在看着电脑视频的
姚国雄,我一拍双掌,才终于反应过来:「欸,老哥,那发生在您闺女身上的不
幸,是不是就是上官果果的那本小说和新电影《堕落象牙塔》里,女主角罗堇荞
的故事啊?」

  「说的就是啊!该死的王八蛋!他写的就是我闺女!唉……说到底,也都怪
我太贪啊!」龙耀鸣猛捶着自己的大腿,紧握着拳头里,手指甲差点把自己的手
掌挖出血痕。龙耀鸣大口深呼吸着,并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怪不得,那故事听着如此耳熟。罗堇荞;龙静姣——连名字读音都是如此相
像。

  学校对于龙静姣被人霸凌轮奸至孕的事件起初采取的解决态度很消极,但是
随着社区扶助组织跟警察局、加上法院的介入,校方碍于九中的名声,迅速参与
并跟进,也努力地让这个案子迅速结案;而且,他们主要是怕连累地方党团联盟
加上自己承担过多责任,因此,他们对于各方采取的态度,都是大事化小、息事
宁人。这其实对于龙静姣一个女孩来讲,也算是个不幸后的万幸,毕竟她将来还
有很多事情要面对,总不能让她的这段噩梦永远纠缠着她。在各方的守口如瓶之
下,学校里的学生们对于这段黑暗的曾经也是毫不知情的。而在扶助组织的心理
辅导之下,经历过凌辱、轮奸和堕胎之后的龙静姣的精神状态,也一点点恢复了,
并逐渐走出阴霾。

  就这样,龙静姣升到了国中三年级,马上要到了考高中的时候。可这时候,
家里却接二连三地出了事情。

  首先是龙静姣的奶奶身患严重的糖尿病需要长期透析,接着奶奶心脏病突发
去世,虽然给奶奶做透析花了很大一笔钱,但是又由于奶奶年轻时候是乡下化肥
厂的工人,家里倒是拿到了一笔丧葬费,尽管钱不多,但是如果龙静姣在省考中
没有考上公费生资格,自费的话,那笔钱至少够前一年半的学费的。不过就在这
时候,龙静姣的舅舅从乡下跑来,吹牛说自己有个门路,在F市跟隆达集团合作承
包盖楼,马上可以赚快钱发财,龙耀鸣夫妇听孩子舅舅把牛皮吹得天花烂坠,想
也没多想就信了——毕竟Y省张霁隆老板的名号响当当的,虽说是个黑社会,但近
几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而且认识的有钱人那么多,像龙耀鸣这样从乡下来城里
的好些人,做梦都想求张霁隆赏自己个门路赚钱;但是,常在F市生活的明眼人听
着自然是知道,这是一个假大空的无底洞,一个刚从乡下进城没多久的人,怎么
可能那么容易就跟隆达集团搭上线?

  结果可想而知,老太太的丧葬费连同龙静姣舅舅一点小钱,一并被人骗走,
一分钱都没剩下。龙耀鸣全家四处打听一番,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建筑工程项目压
根就不存在。龙耀鸣除了痛揍小舅子一通之外,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可眼看着闺
女姣姣就要升学,万一用钱可怎么办。

  就在此时,上官果果跟着两个高官找上了龙家的门。

  「那两个高官,是什么部门的,你清楚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记得那天找上来之后,从咱们这行政区的那些
议会委员们、还有扶助委员会的那帮领导和社工们,见到他们俩也都点头哈腰的。
听说好像是市政厅的大官儿吧?要么……可能是执法部门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你
们市局的警官呢,我还管人家叫了半天『警官』……俺家平时看新闻也就看个热
闹,不记人的。」

  紧接着,龙耀鸣又说了一句让我喷饭的话:「其实一开始,我一听说这上官
衙内找到我家,想见我家姣姣……他之前不是有过那么多花边新闻吗,我就想着,
他是不是从那扫听到我家姣姣长得还挺漂亮的……就像古时候那达官显贵给自己
家儿子寻妻纳妾都是全国上下寻访漂亮小女孩的……我当时都合计,如果他真的
是看上我们家姣姣了那也行,咱们家也算是攀高枝了,而且不管咋说,给闺女上
高中、以后上大学的钱也算备出来了啊。」

  龙耀鸣不知道那两个陪同上官果果一起找到他们家的官吏是谁,但以我的推
断,上官果果肯定是通过他们看到了龙静姣被霸凌轮奸案子的卷宗才决定去找的
龙耀鸣。不过我敢肯定那两个人不是市局的人,否则上官果果被移交到市局来以
后,上官本人也好,徐远沈量才两个也好,都不会是现在的这种态度。当然,事
已至此,那俩人是谁也不是很重要了,总之上官果果找到龙家,真不是想寻妻纳
妾,而就是为了他自己写那本《堕落象牙塔》——也怪不得上官果果在公众面前
的印象不咋地,小说写的倒是有口皆碑的好,他创作故事的原型都是这么来的,
实打实的取材于现实生活,能不好看么。上官果果当时也没含糊,直接把一笔现
金拍到了龙耀鸣家的餐桌上,给龙耀鸣一家三口都看傻了,上官果果也直接提了
条件:自己想跟龙静姣单独细谈一下关于当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当然,龙家
夫妇是可以在旁边听着的,自己也绝对不会问太出格的问题,其他人肯定是要回
避的;如果答应,那么那笔钱,就是龙家的了。

  「我这辈子也没一下子见过那么多钱……于是我和我媳妇脑子一热,就答应
了……妈的,我现在是真他妈的后悔啊!」说到这,龙耀鸣还猛扇了自己两个耳
光。

  我赶紧拦下了他的手,随口问道:「他给了你多少钱啊?」

  「一万五千新政府币。」

  我猛地吁了口气,松开了刚才龙耀鸣扇自己耳光的右手——一万五千块,就
把自己女儿这么不堪回首的过往给卖了,我都恨不得上去扇他两个巴掌!而且这
上官果果也太抠门了吧?谁他妈不知道你们上官家族有的是钱?白银会更是攥着
这个国家的钱袋子!结果你家衙内写一本书,写的还是人家姑娘被人欺凌侮辱的
真实故事,你就给人家一万五打发了?

  ——但再一想,龙耀鸣一家也确实好唬弄,夫妻俩每个月的工资加一起可能
都不到两千块。女儿上学一半自己承担,另一半全是低收入保险报账,所以那些
低保金还没到他们夫妇俩的手,就直接进了学校的金库了;后面奶奶去透析,拿
的也是低保、医保加上扶助组织的捐助。一万五千块现金,对他们来说确实已经
是个天文数字了。

  接着,龙耀鸣也解释了,当时上官果果告诉他,一万五千块算是买个故事,
而且是买断这个故事,也就是说拿完钱之后除了上官果果以外,龙静姣和龙耀鸣
夫妇跟别人也不能再讲这些事情,故事的「版权」就归上官果果所有了;而且,
等小说出版之后,如果小说卖的好,上官果果会再派人送给龙家一万五千块作为
报酬,倘若今后有人想要把这本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那么还会有金钱作为回报。
龙耀鸣一家三口看着眼前的钞票,早就头晕目眩了,再听上官果果这么说,也就
没多想,拿了钱就答应了把一切故事都讲给上官果果听。

  可龙耀鸣万万没察觉到自己忽略了两件事——第一件,他们全家人是守口如
瓶了,但上官果果那边却没有。

  本来这个故事告诉上官果果之后,龙耀鸣一家人也觉得这个事情该过去了,
十月份墨林轩文学网被收购,紧接着出的第一本小说就是那部《堕落象牙塔》。
龙耀鸣认识字并不是很多,平时也没有看书的习惯,但他知道广播里、以及自己
的老板、客户都有很多人看过那本书,他也知道那本书就是上官果果写的,写了
一本高中女生被人霸凌强奸、历经黑暗、但最后终究得到救赎的故事,据说里面
稍稍加了些许限制级的内容,但总体立意是好的。十月图书出版,发行全国并在
网上售卖,半个月内登榜畅销书榜单,十一月就有电影公司立项签约,准备把小
说拍成电影。龙耀鸣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觉得很欣慰,如果让自己的
女儿那样痛苦的经历,能够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其他有女孩的人家注意保护孩子、
告诫其他不老实的人少干坏事,这样也是好的。

  可没想到十二月初的某一天,龙静姣回到家后,趴到被窝里就大哭了一场。
龙耀鸣和妻子这次不敢怠慢,问了了千百遍,最后女儿终于告诉夫妻二人,似乎
在一夜之间,全校竟然都知道了姣姣之前被那些坏孩子欺侮、又被轮奸至孕尔后
又堕胎的旧事。这样的事情,给龙静姣打击很大,而龙耀鸣夫妇却根本不理解到
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校方和班主任说漏了?他们马上给老师打去电话询问,
老师也表示并不清楚,反而否认学校里有人在传言龙静姣的痛苦过去,但又对龙
家安抚说,如果龙静姣在学校遇到麻烦,可以向老师和学校求助。老师如此打保
票、而且眼看着就剩下不到一年时间省考,龙耀鸣夫妇也不敢怠慢,一个劲儿劝
说女儿该怎样好好的就怎样,女儿也拗不过父母,于是第二天照常去上学。

  可他们哪知道,实际上学校早就着重给龙静姣的班主任下过命令了:对于龙
静姣的事情,一律不予以理会,毕竟说到底,这个消息不是从学校方面泄露的——
学校领导们对于龙静姣这一家人,实际上早就烦透了,上次闹出那十个不良少年
的官司,让地方党团的人头疼的大半年,那大半年来九中的校长可没少被地方党
团的人训斥;要知道Y省的地方党团联盟,本就是Y省本省内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
政治团体组合在一起的,内部二十多个小组织的头目几乎每个月都找他们九中谈
话,九中的校领导在那一年除了听骂,基本也没做成别的什么事情。领导被骂,
自然就要把气撒到老师身上,于是他们班主任老师也铁了心地决定,这次必定见
死不救。所以,当龙静姣在自己书本上发现了一大堆类似「连着跟三个男生操爽
不爽呢,我这辈子都经历不到了我很嫉妒呢」、「怪不得以前总愿意露着领子漏
大腿和半拉屁股,原来你是喜欢被人操啊」、「以后可不敢跟你一起去厕所了,
我就说你身上怎么有股男人味、原来是尿尿的地方被灌满了」之类的污言秽语,
当她在课堂上也好、课下也好,总会有男生冲着她腆着双腿间、或者扎着马步前
后扭着腰和屁股、或者故意对她伸出舌头、并一手握成圆环一手手指往圆环里插
弟弟猥亵动作的时候,龙静姣找到老师办公室,老师却总是说「我现在没时间,
等放学之前谈吧」;而等到了放学,班主任却早早溜走了,平时给自己上课的体
育老师,却凑过来告诉她,如果真的想体会「大人的快乐」,就去器械室等自己;
唯一撞上的理会自己的训导主任,却挂着一脸的不耐烦对她嫌弃道:「咱们学校
收了你,真是全体教职员工倒了八辈子血霉;要么你咬牙忍着,反正快升学了,
要么你就滚蛋别来上学了,你这次就算是死也死远点儿,别在学校里添麻烦!」

  ——原来,自己遭遇了那样的被人畜生不如地对待,自己忍受了那样的殴打、
污辱,竟然都是在给别人「添麻烦」……我想,那一刻,龙静姣一定是这样想的。

  甚至就在自己离开校门的那一刻,还有个人,迅速地把他的手伸到了龙静姣
双腿之下,摸了一把以后飞也似地跑开了。龙静姣都没注意到那人是男是女、是
老是少、是不是自己学校的人。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而另一边呢,龙耀鸣和自己媳妇的工友同事们,居然也都知道了这些事。龙
耀鸣还好,平时他在车间里、仓库里、厂房里比较憨厚,一开始也有欺负他的人,
但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他家里穷、人比较单纯没啥心眼,所以在这件事上就没几
个人损他的,只是简单地问他女儿到底怎么回事、有啥需要帮忙的。龙耀鸣的媳
妇那儿就遭了,她的工作是刚找的,而且这女人一派农村作风,没坏心眼但是总
所错话做错事、而且干起活来也笨手笨脚的,所有清洁工团队里没有一个喜欢她
的,所以那些人在知道了那个被强奸又堕胎的女孩的母亲就是自己这位土气的同
事时,她们的嘴里也一点好话都没有。

  ——「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夫妻俩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问道。

  ——「还能咋知道的?好几个网站上头条都是关于马上要拍电影的那个《堕
落象牙塔》的爆料,那都在网页热搜头条和主页面首当其冲推送的——上面说了,
故事是根据发生在东北Y省F市某学校的真人真事儿改编的:女孩龙X,其父是某汽
修厂杂工,其母宋X是某公司保洁员……你看看,这说的不就是你们家吗?」

  龙静姣的父母顷刻间都蒙了——他们家里根本没有电脑,没按网络,更别说
他们俩根本不会上网。

  这下,夫妻俩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这时候,龙耀鸣却说了一句话,让我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该气他:
「……现在我其实挺后悔的,当时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把姣姣从学校里接回家就
好了……至少现在她应该会没事儿……但我和她妈妈,全都心疼我俩加一起每天
四五十块钱的工资,跟老板请假,工资就没了……所以我俩都等到下班了,才敢
回家看看孩子到底咋了……」

  ——故事听到这里,我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惭愧:以前我还哭穷,觉得我家啥
钱没有,跟卢弘公子、段亦菲、蔡梦君、成晓非、张霁隆、杨昭兰相比我就是个
穷光蛋,小C老白他们只是特例;再后来我才发现,好像小C老白他们才是普遍情
况,有些人像白浩远胡佳期这种,为了攒钱在月底买点东西宁可不吃饭,还有那
些类似交警队的,为了花销只能半推半就地上钩参与「联谊」;而现在,我又发
现他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为了一个一天也就不到四五十块钱的工作,却连假都
不敢请。

  可等夫妻俩回到家后,才发现女儿已经吃光了家里的老鼠药,还留下了一封
遗书。龙耀鸣还把那封遗书拿给了我和胡佳期、白浩远看了一眼,上面有一段话
这样写道:「……我活了十几年,才发现当人竟是如此让人失望的事情,我明明
在努力,他们却全都不尊重我;我本来想着,下辈子要是能做只小鸟、只在天上
自由地飞也好,可再想想,说不定哪天还是会被用枪用箭用弹弓打死;若是做一
只鱼吧,能在水里游也好,可再想想,说不定哪天还是不会被捞上来宰了炖在锅
里;若是做花草树木、被踩被砍,做山石泥土,也会被凿被碾……算了、算了,
我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消逝,什么也不做了,就挺好的。」

  我们三个人,没有一个心里是好受的。

  「那您知道网上的消息是谁发出来的吗?您能确定是上官果果自己把料爆出
来的吗?」胡佳期擦了擦眼角之后,又对龙耀鸣强挺着理智问道。

  龙耀鸣摇了摇头。实际上这个对于网络一无所知的男人,并不清楚那些炒作
言论和话题热度之类的东西都是怎么运作的。他能想到的,只是上官果果跟他说
过,自己女儿的那个故事被人家「买断版权」了。于是一开始,他又跟妻子找到
了社区扶助组织,借着求帮忙办丧事的机会,想让他们的人帮忙跟上官果果沟通;
可上次帮着他们仗义执言、打赢那次校园霸凌轮奸官司的志愿律师们,这次一听
对方竟然是副总理的衙内,全都多得远远的;他们后来又想到了去派出所和分局
报案,可他们一听说涉及到上官家族,全都哭笑不得地把夫妇俩请出门去。时间
一拖,女儿的死根本也没个说法,九中那边早就通过地方党团联盟找到法律团队,
把自己的责任择得比餐馆盘子里的炒韭菜还干净;姣姣妈妈那边的同事和自家周
围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倒是越来越盛,越传越歪,明明是龙静姣被轮奸,传来传
去竟成了龙静姣勾引那三个男生,又害得人家进了少管营;甚至龙家门口、女儿
出殡时候用的灵车、姣姣妈妈的工作服上,还被人用圆珠笔和粉笔画上过一个扎
双马尾的高中女孩手握两根阴茎、湿淋淋的屁股里面还插着一根阴茎的涂鸦。就
这样,姣姣妈妈不堪重负,在女儿出殡之后没多久,也精神失常了。被送到精神
病医院以后的某天,女人不知从那拾了一片碎玻璃,在病床上割腕自杀了。

  于是,就剩下龙耀鸣自己撑着。他就想证明,女儿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上官果
果抖出去的;而至于之前上官果果承诺的卖书之后该给的钱、和确定拍电影之后
该给的钱,他全没收到,却也已经不重要了。在他的认知当中,虽然女儿死了,
一并带走了自己媳妇,上官果果确实该赔钱,但他更多的是想讨个说法。所以,
之后的两周里,龙耀鸣每天做的事情是去泡网吧——他不会用电脑,只能多拿点
钱,请网吧管理员帮自己跟之前发布过关于女儿信息的那些营销号和自媒体私聊,
并按照查到的联系方式给外地的网络营销公司打电话。可那些人一来不承认自己
跟上官衙内联系过,二来咬死不说把女儿的被凌虐事件透露给他们的人是谁,哪
怕是龙耀鸣在电话另一头给他们下跪磕头乞求,他们依然如故,并且大多数都直
接挂了电话。

  一不做二不休,龙耀鸣索性买了张火车票,直接去了首都。他的信息滞后严
重,先去打了一张一米多长、半米宽的毛笔公开信,在西苑太宁宫跪了三天三夜;
后来一个当地的路过人告诉他,他才知道,两党和解之后太宁宫只是给易瑞明一
个人住的,是为元首官邸;身为副相的上官家早就搬到了万园路自家修的花园洋
房里。所以,他只能走到脚底发紫地从西苑走到了万园路。

  自己在太宁宫元首官邸门口跪了三天,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可他刚到万园路
上官家花园门口,一帮保安就拿着电棍走了出来,对着他盘问了半天。

  「瞎扯啥玩意儿?你说我家少爷,是按照你家女儿的事儿写的书?你丫儿有
啥证据吗?咱也不刁难你,说话办事儿,讲究个有理有面儿:现在是写书采风也
好、基于真实事件创作也好,按照这正常出版流程,那都是得签合同的!你丫儿
有合同吗?」

  这就是当初龙耀鸣夫妇同意把女儿的故事卖给上官果果的时候,忘记的第二
件事:他们只拿了钱,而根本没签合同。实际上,他们夫妻俩不知道这种事情也
要签合同,也根本不知道签合同的重要性。

  「可是……上官公子写的书上,就是我女儿的事儿啊!我们家女儿的事儿除
了学校之外、就只给上官公子讲过!而且那网上都说得明明白白的,点名道姓说
的我们家、我女儿的名字!好多事情学校的老师校长都不知道,只有我女儿给上
官果果讲过……」

  「得了吧!就内网上的事儿,内还能当回事儿?那玩意都有个准儿吗?瞅你
丫这操性,我看你是来故意找茬儿的……」

  就在此时,一辆豪华红旗轿车从花园里开了出来。后面的反光车窗只摇下一
条缝,跪在地上的龙耀鸣,只能隐约地看到一个饱满的额头、一双粗重的浓眉和
一副贵气斯文的金边眼镜。

  「怎么回事?」里面那个声音说道。

  「爷,又是个吃顶了闹事儿的,怹这玩意儿血口喷人,说咱家公子害死了他
闺女……」

  「哼……」车里的人只嗔了一声,就把车窗摇了上去,车子便开走了。

  待车走后,那些保安立刻变得狂躁了起来,一把抓起了龙耀鸣的衣领:「妈
的!你丫儿把相爷惹生气了你知道吗?告诉你,就算当今坐了天下的易瑞明,当
着我们家相爷的面儿,都不敢惹他生气,你丫儿算个什么东西?你比易瑞明那老
东西还能还尖儿是吗?识相的赶紧滚蛋!哪儿凉快哪儿玩儿去!再赖在这儿不走,
我们是可以先把你打一顿,然后送进炮儿局关起来的!」

  「不是……别这样行吗,几位大哥!官爷!我就是想跟上官公子谈谈!你们
干嘛要对我这么不客气啊!」

  「呵呵,不客气?告诉你,这算客气的!要是不客气,直接就给你拖进去就
地打死了!不识抬举,你想跟少爷聊,你有啥资格啊?就你这样你算哪瓣蒜?赶
紧滚!」

  接着,还没等龙耀鸣说话,突然一棍子揍在了龙耀鸣的脸上,直接打掉了龙
耀鸣三颗后槽牙。

  那一刻,龙耀鸣想刺杀上官立雄的心思都有了。但问题在于,他一个人都打
不过人家住宅花园的一个保安,更别提红党政保处的那些有真功夫的保卫员。

  他在那一刻,也产生了想要自杀的心思。人走之前,在他乡异地,总得吃顿
好的,于是他找了个胡同,找了个小摊吃了顿五十块钱的便宜烤鸭。刚准备就着
最后一卷鸭肉喝下一瓶农药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电视上正播放着上官果果在F市
举办宣传活动的新闻。一瞬间,他的精神又支棱了回来,于是他连夜买了一张车
票回到了F市,从此以后便到处打听上官果果在哪,准备自己直接截他。

  万不得已,就杀了他。

  可龙耀鸣根本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没找到机会动手,上官果果却先卷入了两
桩谋杀案,被警察局抓起来了。

  「呵呵,也亏他被警察局抓起来了,不让你想怎么样?」我冷笑了一声看着
龙耀鸣。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龙耀鸣咬着牙说道。

  「行了,龙老哥,咱都多大人了?还玩『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呢?您
说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媳妇和女儿在九泉之下能瞑目么?」

  「龙大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而且我们也早就看出来您遭遇了太多不幸了,」
胡佳期摇了摇头,对其安抚道,「但问题是做事情还是要讲方法的。上官在他昨
天卷进来的其中一个案子当中,他一个人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打晕了两个人,那两
人还都是系统学过八极拳和跆拳道的练家子;您还说您想去杀他呢?就算这种事
情不犯法,您觉得能成功么?」

  胡佳期和白浩远这一对儿说的,正是我想说的话。而且我也实在不想再去抓
一个,因为自己过去遭遇的一些苦难而触犯法律的这种悲情人物了。刘虹莺、陈
月芳就已经让我心里够受的了。这也是为啥我之前那么想放过那个叫郑玥施的女
人一马。

  「但我现在不用愁了啊!」龙耀鸣诚恳地看着我们三个,欣慰地笑着,「他
杀了人,犯了法,自有法律来找他纳命,不用我杀他啦!」

  胡佳期叹了口气,理性地对龙耀鸣说道:「不是,龙大哥,我们现在其实……」
但她说到一半,我就赶紧抬手对她摆了摆手,并给她使了个眼神。胡佳期会意后,
也赶紧收声。胡佳期肯定是想告诉龙耀鸣,我们现在还没有彻底确凿的证据证明
是上官果果杀了人;可问题就在于,以龙耀鸣现在这种极度亢奋的不稳定状态,
如果我们把实话都告诉他,他若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那他会做出什么,我们根
本不敢保证——我们可没办法像他所讲的九中的那些校领导跟老师似的,哪怕他
回家之后自杀了,对我们来说都是行为和心理上的过失。

  「怎么啦,三位警官?」龙耀鸣依然开怀地看着我们仨。

  我脑筋一转,连忙含糊道:「哦,是这样……咳咳,您看,您刚才说的这些,
它到底跟我们现在办的这个案子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果然,我说到这儿的时
候,龙耀鸣的脸色立刻变了一下,但我紧接着又说道,「不过您倒是给咱们提供
了大量信息,这个的确能对我们接下来处理上官果果、包括这个……给他定罪的
时候是有一定的支持性的。」

  「那也就是说,比如假设法院要给他执行无期徒刑,那加上我报告的关于我
闺女的事情,那是不是就能给他判死刑了?」

  「哎,对喽!」没想到这龙耀鸣的心眼儿还真是实诚,我都正不知道该怎么
跟他往下含糊其辞呢,他竟然能把这个逻辑给自己接洽上;我接着又对他问了个
问题,当然只是形式性地补了一句:「所以您先别着急——在您从首都回到F市之
后,再到今天,这期间您就一直是一个人单打独斗、真就豁出去了没想着找过别
人?」

  「唉……其实也不是,怎么说呢,我遇到了一个年轻女孩,大概也就是二十
七八岁的样子。她好像是跟我们那儿的社区扶助组织打听过我们家的事情,非说
要帮我,她也不说自己是干啥的,她只是说,她总能接触到上官果果,想扳倒上
官家是废了点劲儿,但是想把上官果果的名声搞臭、并且让他道歉赔偿倒是绰绰
有余——我确实跟她见了一面,她请我去高档饭店吃了一顿饱饭,给我塞了点儿
钱,并且也把上官果果怎么到我家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一遍,但她说什么能让上官
果果『道歉赔偿』之类的话,我其实是不信的。看她那样子,可能也就是个年轻
律师,不知道这世界上水深水浅,哼;等她再过几年,我看呐,她也会像我们社
区扶助组织的那些志愿律师一样,也就能帮点儿小忙……要不是这种事情发生在
我身上,我哪还敢去那太宁宫、万园路去举公开信哟?遇到人家这样的,我躲着
还来不及呢……」

  一听说那女人可能是个律师,胡佳期又立刻打起精神,毕竟死得很蹊跷的那
个兰信飞就是开律所的,万一那女人是兰信飞的手下呢:「龙大哥,去找你的这
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叫啥……具体叫啥我也不知道,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她说就管她叫『季
小姐』就好了。」

  「那她长什么样子?」胡佳期又问道。

  我本以为,我对于这个男人除了同情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可他接下来的话,
让我和胡佳期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长得倒是挺漂亮的,月牙眉,左边眉心
那里有颗痣;瓜子脸,鼻梁挺高的,嘴唇小小的,呵呵,像我姑娘小时候特别爱
吃的果冻……」

  「龙大哥,你等会儿!小白……赶紧拿笔!」听到这里,胡佳期惊得直拍桌
子。

  白浩远见着胡佳期少有的、仿佛触电一般的激动,整个人都懵了:「咋了?」

  「画像!」我没给白浩远反应的时间,打了个响指又指了指他说道,「赶紧!
画像!」

  白浩远别的能力可能并不过人,但是对于根据容貌描述进行画像素描这方面,
他在局里的水平可是一流的。之前我还不太认识他的时候,我就总见到他被柳毅
添赵嘉霖他们经常叫去二组帮忙进行画像。看着我和胡佳期的反应如此反常,白
浩远一头雾水,不知道我俩都咋了,却只好懵懵懂懂地拿了支铅笔,又抓了几张
A4纸放在我的桌上,一边听着龙耀鸣仔细的描述,一边根据他的描述把那个女孩
的样子画在了纸上。

  等白浩远画完了那女孩的肖像,又拿给龙耀鸣看:「龙老哥,你看你说的那
位『季小姐』,是不是长成这样?」

  「是是是!哎呀,老弟,你这画得也太好了!你是上过美术学校吗?」

  「呵呵,没有……只不过小时候想当漫画家来着,后来上警校学了选修……」

  白浩远在一旁惭愧地跟龙耀鸣打着哈哈,我和胡佳期的脸色却都一会儿阴一
会儿晴——深吸一口气后我和胡佳期又叫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她先对我摇了摇头,
我也会意地对她点了点头。

  ——龙耀鸣遇到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年轻女律师,她其实就是上官果果
的未婚妻顾绍仪。

  她自称的「季小姐」,其实并不是她化名自己姓「季」,我猜她的本意是用
自己姓氏的音序「G」来指代自己,奈何龙耀鸣英文和汉语罗马拼音学得应该都不
是特别好。我和胡佳期是看过顾绍仪的照片的,而白浩远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这
次加入到这个案件调查小组里,纯粹是为胡佳期跑腿出力的,于是顾绍仪的照片
他也根本懒得看。

  「嗯……行了,龙老哥,我知道了。你真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
啊!」我结结实实地拍了拍龙耀鸣的后背。

  「怎么了?这个闺女,对你们将来要判上官果果有用吗?」

  「有大用!」胡佳期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龙耀鸣,「谢谢你了,龙大哥。你放
心吧,你既然这么苦,但同时也这么看得起我们、信任我们市局的警察,你的事
情我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一听胡佳期如此说道,龙耀鸣也总算舒了一口气,随后他眼睛里的热泪也跟
着忍不住了:「唉……我的真的是!这么长时间了啊!我真是头一次听到一句准
话……哎呦……我这……我对不起我闺女和我媳妇儿啊!」

  我和胡佳期劝了一下龙耀鸣,随后又跟白浩远一商量,我们就让白浩远去制
服队找了个警车,跟着一起把龙耀鸣送回了家,而且我和胡佳期也让在办公室里
值夜班的所有人,凑了点儿现金送给了龙耀鸣。白浩远之前被那个罗佳蔓的案子
折腾得不行,今天也跟着咱们一帮人跑了一整天,于是我和胡佳期也让他先回家
去睡了。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秦耀他们几个,也把他们要查的东西查了个大概,并且
跟我确认,田复兴已经被抓到了,只不过按照两党刚刚和解时候定下的、从十一
月起开始强制执行的那份该死的《人权保障基本法案》里规定的,除非遇到恐怖
份子和国际通缉级别的罪犯,否则一般情况下不可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连夜、熬夜
提审,警察机构和其他治安情报单位,必须保证嫌疑人的休息权利,他们只能让
田复兴在天山路分局的羁押室里睡一觉,明早才能移交给市局;而且,我和胡佳
期现在对上官果果和万美杉,也没办法进行审讯。

  「嗬,这个案子越来越意思了。我也感觉,秋岩,这个案子越来越有眉目了。」
看完所有材料,非常轻松又信心十足地笑了笑。

  我点了点头,轻轻弹了弹顾绍仪的画像,表情却忍不住地愈发凝重:「或许
吧。但是咱们也得小心点,万美杉也好,上官果果也好,这俩每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个案子来得突然,到现在来看,各种信息拿到的也很快。或许就像夏雪平
说的,第一,这案子查办起来其实很容易,第二,「两只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眉目如此这么快就变得这么清晰,我却觉得有点可怕。会不会是有什么
地方我们自己疏忽了、明天审讯的时候会不会又有什么反转,这些,我可都不敢
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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