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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风雨里的罂粟花】(1-9.4)【作者:銀鉤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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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办法去审讯,该拿到的资料情报都拿到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和胡佳期一
商量,就准备回到我的那个寝室先去睡一觉休息休息,到了明早在考虑别的。一
转身,姚国雄、郑睿安这俩,一个躺在椅子上、一个打上地铺,早就开始打起呼
噜,杨沅沅秦耀他们也没了踪影,估计也应该是回到了寝室去了。一出办公室,
小C却早早地就在等我,本来见我从办公室里出来、听我说要回去寝室休息睡觉,
眼睛里的星星立刻汪汪闪烁了起来,趁着走廊里没人,她还很调皮地把自己的羽
绒大衣的拉链朝下拉了一些——我这才看到,她的羽绒大衣里面除了一件白大褂
之外,就是一套玫瑰红的内衣,她一边给我展示着自己胴体,一边媚眼半眯着、
嫩唇轻咬着,故意用自己的体型和体温诱惑着我。我看着她那对儿饱满的乳肉馒
头和结实的腹肌,确实有点流口水了,但同时我早就哈欠连天、上下眼皮打架,
更别说小兄弟还有没有什么精神头立正站好。我只好对她说了一句:「先别闹了,
佳期姐跟咱们一起回去睡。」

  胡佳期正好带上了办公室的门,穿好大衣走到走廊里,看了看我和小C,同时
她也一眼就瞥见了吴小曦那对儿傲人的椒乳,正朝着我的眼前半露着,她也不禁
睁大了眼睛,也抿着双唇看了看吴小曦的酥胸,又忍俊不禁转头看了看我,捂着
嘴笑着朝前走去。

  「什……什么?佳期姐也……跟着……咱们俩?一起睡?」小C立刻用大衣盖
起自己的身体、睁大了眼睛对我问道。

  「对啊,不然这么晚都快十二点了,你让她睡哪?」我随口说道。

  结果没想到小C立刻挂上了一张大红脸,拉上衣服、抱着我的右臂,藏不住笑
地说道:「我……我的天……佳期姐也……我这还真是跟你第一次呢,何秋岩!
你可坏死了!」

  我立刻明白了,小C这小坏家伙的小坏脑瓜,真是把事情理解坏了;我是真想
跟她澄清一下,可好不容易过去了枯燥、压抑的一天,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乐子,
于是我也有心拿她开心,所以我楞绷着笑,对她说道:「那是啊……刺激吧?你
看佳期姐身材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行啦,赶紧吧衣服穿好,虽然
到寝室就这么几步道儿,但你也被冻着了。」

  小C越听,脸上越红。甚至在寝室门口被那个老牛太太查警官证、做登记的时
候,小C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耽误事儿!耽误事儿!耽误事儿!」——唉,看样
子自从白铁心在他们网监处有了个小老婆,小C好像一直就是一种被冷落的状态。

  可怜的孩子,看她这模样,真是一个多月都没开荤了;但不好意思,我的好
小C,今晚你也只能睡素的。

  所以,等到上了楼后,小C看到我直接躺倒在沙发上、然后一句话都没多说就
闭上了眼睛,而胡佳期又正帮着小C铺着被子之后,她委屈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气得她直接走到我身边,右手伸进我的裤子里并迅速地狠抓了一把才罢休;捏得
我生疼之后,她猛哼了一声,又忍不住地把手指放进嘴里,轮番舔了一遍。等第
二天早上,直到吃完早饭,她才总算消了气。

  屋子里彻底关灯后,我才再次睁开眼睛。我根本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小C刚才
狠揪的我的睾丸和龟头那一下,让我疼得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而且我不愿意跟小
C在今晚发生任何的肉体接触,倒也不是因为我不想。眼前这个案子、还有一天如
同洒狗血般的经历让我性欲全无,这是其一;其二,是我发现,我还是会想着夏
雪平。哪怕刚才小C主动拉开拉链,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哪怕如同小C
的误会——我突然兽性大发,马上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把她和胡佳期都办了——
我想,如果我真的实施了这样的性行为,被我看过自己赤裸肉体的、看到我的勃
起也早就意乱情迷的胡佳期也应该不会对我拒绝,可我脑子里出现的,却全是夏
雪平的乳房、夏雪平的腹肌、夏雪平的阴阜、阴唇和肛门,还有她的满身伤疤。

  只要看到女生的肉体,我就想到她,这算不算是一种精神疾病?

  就这样,我的脑海里一边闪现着关于眼前这个案子的一切内容,一边浮现出
各种女生各种肉体、却都变成了夏雪平的那张脸,在这样的内心折磨下,我一直
熬到了差不多后半夜三点多还没睡着。

  而到现在,张霁隆竟然还像没事人一样,一个短信息都没给我发过。

  这个时候,廖韬也总算回到了局里,他先试着给我发了一条讯息,见我还没
睡而他自己也睡不着,便走到了我房间的门口,站在走廊里隔着门打了个响指。
叫我一起到楼外抽了两口烟。正好我也好奇他们经侦处刚才到底怎么了,我便也
悄悄地穿好外套,打开了门,跟着他下了楼。

  听他一说,我才知道他们经侦处的人都去干嘛了:「Y省的矿业证券大部分都
仅仅在一天之内,就被人做空了。你说我们这还得查这个事情,还得找心理专家——
不少矿业公司的老板和负责人,又是上吊又是跳楼,一个个寻死觅活的……他们
要真都有胆子自杀,来个痛快的也行;偏偏站在楼顶和吊绳前面半天也不动弹、
也不下来,这不是折磨其他想好好活着的人呢吗?我这刚从二十九楼抱下来一个
36岁的女高管,森创矿业的,好家伙她一挣扎我差点没掉下去摔死!」

  「哈哈,你咋净抱人家女高管呢?」我对他揶揄道。

  「你少来!我他妈差点从29层摔下去,你还开我玩笑,讲点良心行吗阿Sir?」

  「哎哟哟!咱们F市局当世韦小宝,还会跟人讲良心呢?」

  廖韬先是板着脸看着我,可没过十秒呢,他又突然淫荡一笑:「嘿嘿,不过
说真的,那女人的车灯倒是真的挺大!又大又软!少说怎么也得有E罩杯吧?手感
也挺好,我现在这俩女朋友,都跟那个女人比不了的!而且我抱住她的时候,她
乳头在我手里慢慢还硬了;我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腿夹得那个紧,我估计肯定
是湿了……而且等我和她都下来了、安全了之后,她还一直直勾勾地看着我,但
又不敢用正眼看,脸蛋红扑扑的……嘿嘿,遇到哥了,还寻死觅活的干嘛呢?哥
让她欲仙欲死……」

  「你看看,你看看!刚说你你还装正经,现在你又显摆上了是吧?就应该摔
死你!该!」

  廖韬微微一笑,得意地抽了口烟。

  「不是,你刚才说的什么……什么矿业公司证券,一天之内就被人做空?什
么鬼?」我并不了解证券金融方面的东西,所以其实我对什么证券基金之类的涨
幅我也不在意,「这些事情,又跟我们重案一组有啥关系?」

  「跟你们是没啥关系,跟你们现在正在办的案子有关。」廖韬叹了口气。

  「上官果果?」

  「对头。唉,而且,我看这事儿短期内根本没个完呢!我看着那个股价趋势
图,以我的推断,我感觉他们这帮人,在等着Y省、甚至是东三省的矿业资金链彻
底崩盘,然后有人要进场收割。」

  「等会儿,我是不懂金融证券的东西哈,所以你都把我侃晕了——我还是不
明白这矿业证券被人做空,跟那个上官衙内有啥关系?我没记错的话,咱们Y省一
带的矿,除了顾家以外,好像也没有几家跟网传那些白银会的成员有关的吧?更
别提他上官家族了?」

  事情远没我想得这么简单。

  廖韬边跟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了一下:「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往最远了
说,当年两党刚要和解的时候,在那帮洋鬼子们的干预下,当时廖京民,跟蓝党
那帮人签署了一系列『和解条约』。当时蓝党,在咱们内地虽然有舆论声望,但
他们的政治体量,也就仅限于南岛那一个小破岛,想跟经营内地多年的红党分庭
抗礼,基本上属于痴人说梦。而且,如果当初没有首都内乱、两党和解这事情,
南岛地方党已经筹备好了所谓的『不当党产会』,已经在跟蓝党要债了。蓝党叶
九昇那时候为了扩张蓝党在内地的势力,想破了头,最终想出一招:在签订《山
城协定》的时候,提出了把内地现有国有企业和半国有企业改革,将国有改制半
国有合营、将半国有企业的政府持有股份全部拍卖,或只持有百分之五左右,且
政党人士及直系亲属不可担任改制后企业的行政人员以及任何形式的股东的要求。
当时的廖京民因为在之前的政治风波当中让局势失控,他那时候急于挽回执政党
的国际形象和地位,并且,红党内部当年还有一批人的鼓动他,于是他就签署了
这项政治协定。」

  「这我知道,这项协定在当年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短期内原本岌岌可危的
蓝党,也确实因为《山城协定》突然在内地疯狂生长,一夜之间变得枝繁叶茂。
也怪不得现在好些人觉得廖京民太过于软弱了。不过这事情,跟我们的案子和今
天矿业被做空又有啥关系呢?」

  「你听我慢慢跟你说啊——当年《山城协定》一出,对于洋鬼子们来说,他
们就先在咱们这切了一大刀,壳牌石油、哈士奇工业、Union-Gas全都是在那时候
抢进来的,打着合资注资的旗号,略走了不少资本;蓝党跟着这帮洋鬼子屁股后
面捡米粒,也把自己喂肥了;而对于红党,当年撺掇廖京民冷秀元签署协议的那
帮人,自己靠着自己的宗族和乡亲,也兼并了不少大企业,《山城协定》对于红
党来讲动了根基,但对于他们而言,皮毛都没伤到,还刮了不少油水——白银会
就是这样起来的,搞不好人家跟另外两家,还是穿一条裤子的。福祸相依,他们
的存在和活动,还有蓝党为了表现,确实是把一些地方的经济带动起来了;但唯
独有一个地方,从红党专政后期到过渡政府时期,一直就在吃亏。」

  「你是说咱们这边,对吗?」

  「对,就是咱们东北。当年的东北人,尤其搞矿业的,比现在心可齐多了。
《山城协定》落实五年了,Y省、M省和L省的各个大矿小矿,都死活不松这个嘴巴。
但也架不住那帮自肥的资本家和洋鬼子们,拿着过渡政府新修改的商业法和那份
协定到处巧取豪夺。原本红党专政的时候,洋鬼子跟那些资本家想干点啥,还得
靠骗靠贿赂,但是如果遇上真正的清官廉吏,该认怂还得认怂;可那个破《山城
协定》一落实,原本他们蝇营狗苟的勾当,就都合法了——他们低价出售金属矿,
再高价把加工好的金属材料买回来,能从里外都拿到不少差价提成不说,还靠着
证券市场狠捞了一大把;过渡政府时候还属于红党掌管的监管会也根本不敢管,
你管了,蓝党和一大堆地方小党派,外加洋鬼子们就指责你,说你干涉自由贸易、
干预市场经济。所以啊,资本家和洋人们倒是而吃得够够的,可矿上的工人只能
干饿着,不少工厂也只能关门。直到十五年前,也多亏了在七星山那个地方,发
现了稀土矿,这才有了十二三年前行政议会副委员长陆三爷的政变。其实说实在
的,换我是当时Y省的某个封疆大吏的话,我可能也会玩玩政变赌一把——都在那
儿出卖国家资源、出卖老百姓利益,我凭啥就不能卖?我凭啥就不能自己卖、又
偏偏得被你们这帮金融大亨宰割?与其拱手交给他们蓝党和那帮洋鬼子们贱卖,
我干嘛不自己去卖个好价钱?可毕竟胳膊也是拧不过大腿的,陆三爷那帮人,呵
呵,也不都是为了老百姓……好在借着这个机会,在粉碎了Y省的政变之后,易瑞
明总算有机会发动了对《山城协定》的修订:停止国有资产企业和半国有企业的
改制,并且不允许外国资本注入。这么一来,洋鬼子们只能把刚吃进嘴里没咽下
去的肉又都给吐了出来,原本差点就被颠覆的红党势力也总算跟蓝党重新打了个
五五开,而且经过Y省的那次政变之后,咱们东北这边的矿业企业,也都依旧在向
红党靠拢。」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的做空,就针对红党的?」

  「对的。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肉,也是肉啊。而且它香啊!尝过了味道之后,
他们就更馋了!经济金融犯罪这玩意,跟你们查的凶杀案什么的不一样,你们的
凶杀案一整就特别扑朔迷离,你们常年就是雾里看花、大海捞针;我们呢,一切
东西就摆在眼前——那些金融公司、券商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都得进行注
册,所以我们在接到这个案子之后,没用半个小时我们就已经查明了,闪击那些
矿业股的券商,全都是跟蓝党和地方党团亲近的企业,尤其是咱们Y省的矿产公司,
他们遭受的,是来自Y省周围这几个地方的操盘客们的集体围攻,针对性也很明确,
一切的操作,就是从早上开盘以后开始的;我问过你们家网监处大白鹤了,早上
开盘9点钟,那时候网上关于上官果果的舆论也开始真正发酵了,舆论和股价这玩
意,就跟床上的一对儿男女似的,一个使劲儿另一个就得泻,一个叫越欢另一个
越想要射。执政党副总理家的花花公子三少爷杀了人,所有跟执政党能打上连连
的,就理所当然的会遭殃啊。尤其是那帮散户股民,都是猪油蒙了心的主儿,他
们一边被资本家割着韭菜、一边提着人家说话,本来就跟红党不亲近,现在看他
们这帮『赤腿子』出了事儿,更得来踩上几脚了。」

  我正将要沉浸在廖韬对于金融世界如此淫靡的形容之时,他又说了一番话,
而这番话,让我不仅倒吸一口凉气:「而且,事情虽然是突发的,但根据他们的
操作、还有用来玩做空的资金来看,他们早就有预谋了——至少一个月以前就在
预谋了。但是知道这些破逼真相又能怎样呢?这种经济案件,好查但是不好办啊:
我们处用不着细查,就已经能得出结论了:蓝党就是幕后玩家——你就说这玩意,
谁敢管?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人家在干着来回抢夺国家的活动,这种贼,谁敢
抓?按照咱们处长说的意思,这个案子我们已经上报安保局了,让他们安保局去
得瑟吧,反正这种事儿,他们也喜欢掺和——呵呵,安保局的辛副站长听完我汇
报之后,说话声都是哆嗦的!」廖韬边苦笑边说。

  而我的脑子里,一直是晕的……

  在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读着一封信:——崇舟吾弟:
一别数载,见字如面……

  ——若无胸怀大志之能者力挽狂澜,不知国运当何如?我运当何如……

  ——今谋天下之器,非金非刃,而民望也;民望者,盖舆论所向也……

  盖舆论所向也。怪不得徐远让我和夏雪平送信过去的那些对象,全都是在Y省
周围金融界有一定影响力的豪商和标杆们……

  原来那封信里提到的舆论,并不是直接的去影响谁的支持率的宣传,而是用
来帮助占领矿产资源的金融环境造势,是统一所有操盘客们的口令,他是想让那
些有能力左右证券市场的人,紧盯着Y省这边的舆论然后及时出手;而那些矿业基
金证券,算得上是Y省经济命脉的根基,如果这个东西都被蓝党抓到手里,那么杨
君实从在过去担任F市市长时期到现在一直以来的努力,应该也就都白费了。并且,
现在想来那封信写得如此晦涩难懂,我想,他肯定在信纸上用什么别的方式,写
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看不懂的东西,或者,那些人之间也早又有一定的默契,否
则他们不可能短时间内,在看到上官果果被捕之后,就一齐发起这么大的动作。

  但即便如此,就算是这些亲蓝党资本力量占领了那些矿业,这次地方大选,
蔡励晟真的就能成功么?我不懂政治也不动金融,所以我对这样的操作依旧有所
怀疑。所谓的执政和选票,难道不应该是从民心那儿得来的吗?

  可同时,我也为张霁隆和陆冬青教授,还有杨君实他们这些人捏上一把汗。
毕竟在我心里,陆冬青和张霁隆的为人可比L省侯劭彧、M省郭勇邦那帮人好太多
了。

  「那……你们现在怎么办啊?虽然你们把这个案子交给安保局了,但我感觉
以他们的尿性,到最后安保局不还得把皮球给你们踢回来么?」

  「怎么办?当然我是得求你啊,我的何大探长!无论如何,我求求你们赶紧
结案吧,别管到最后那个上官果果是不是杀了人,只要你们能结案,舆论场那儿
没了风浪,无论到最后是红党守住了那些矿,还是蓝党胜利抢了盘子,这个事情
到那时才能有缓儿。为了我们大家都能过个消停元旦,秋岩,赶紧结案吧,昂!」

  「看你这话说的,你以为我不想赶紧结案?」

  「那你们现在查到啥状态了?」

  「呼,临门一脚了……」我想着今晚搜集到的所有资料,长叹道。

  「那就行。」廖韬拍了拍我的肩膀,想了想,又对我问了一个问题:「秋岩,
我看你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找个正经女朋友——吴小曦不算啊,你们俩顶多
算是玩玩——你说你是不是在局里看上了谁啊?」

  我本来就因为这点事儿睡不着,他现在又跑来补刀,于是我不耐烦地说道:
「你们这帮人啊,我算是看出来了,成天围着我就是『看上这个』、『看上那个』
的,你们一天天的围绕着我能不能合计点儿别的正事儿?」

  「那你这话的意思是,没看上谁?」

  「没。」

  廖韬一本正经思考半天,又对我淫笑着问了一句:「你该不会是……不喜欢
女生吧?」

  「滚滚滚!滚滚!我他妈还不喜欢女生?我要是不喜欢女生我能跟你在『喜
无岸』一起留下那样的难以磨灭的阴影?我喜欢你行吧!而且你还好意思说小C的
事情,我现在一想起来你和你家独孤女士跟她和白铁心一起鬼混过,心里就总觉
得别扭!」

  「嘿嘿嘿……我错了我错了!秋岩大哥,你是我哥,我错了行不行!消气……」
刚打了个哈哈,廖韬突然又正经起来:「那,秋岩,我要是想继续追李晓妍你不
反对吧?」

  「追追追!随便追!反正她刚做完吸脂手术、腿脚轻飘的还不利索呢,你追
她她想跑也跑不动!」我一时置气说道。

  「行,那我有你这句话就踏实了。」

  等廖韬说完这句话,我才反应过来这里面还有一层别的意思——廖韬是不是
觉得我和李晓妍之间有点啥事啊。

  没想到廖韬接着又摆出一脸纯情状地补充道:「……其实你俩要是在一起睡
过几次,我都不介意,甚至如果我把她追到手了你跟她再上床我都不介意,我就
想让她成为我的女朋友……她重新瘦下来、重新振作起来之后,我发现我还是爱
她……」

  「行了吧你!人家小妍姐胖成球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搭理人家,现在人家瘦
成Maggie q、林志玲了,你又爱上她了?我说『韦小宝警官』,咱积点儿德好不
好?」

  「嘿嘿,彼此彼此,『张无忌代组长』。」廖韬不怒反笑,对我打了个拱手。

  我嫌弃地看了看他,指着楼上跟他到了别,就返回房间里在沙发上躺着了。
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不提的话,心里还没觉得怎么样,一听有人提起,就总
会想着,这女人好像确实不错。尤其是李晓妍之前还真得给我舔过阴茎,虽然她
当时巨肥又邋遢,但再按照她现在的样貌幻化一下,一个堪比模特身材、女神面
容的女人用口交这种行为来捉弄我,我的天,这种捉弄确实让人心旷神怡,我巴
不得天天都有。

  不过我也只是随便想想了。自从丁精武主动提出提前退休以来,曾经的「三
败犬」都和我有日子没怎么坐下来一起聊过了。莫阳每次见着我,还是不怎么说
话,当然他本来过去说话方面就有点问题,我也不在意;李晓妍跟我走对头碰的
次数都很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都发现拄着拐杖的她总是多事缠身,不是总往
沈量才的办公室跑,就是要方岳邢小佳他们帮他跟总务处安排车,去省厅那边办
事。我也真是不知道他们风纪处最近在忙啥。

  ……

  「『他们』风纪处」,呵呵。我是真没想过,有一天我竟然也会对风纪处改
口称「他们」。

  回到了房间里已经是四点多,我躺在沙发上囫囵睡了一个小时就又醒了。这
个时候胡佳期也行了,我俩坐在了小门厅里,用脑子仔细过了一下昨晚搜集来的
资料,然后也分配好了任务:今天我还是主攻上官果果,等到田复兴那边移送到
市局,我再和白浩远一起审这位跑路都要直播的田老板;而万美杉那头我就全交
给胡佳期了,我是有点不敢再接触这个女人了。

  没过一会,小C也被我和胡佳期吵醒了。见我俩都在聊正事儿,她也凑过来,
跟我之间隔着胡佳期坐到了沙发上,说起她昨天晚上吃完饭后紧赶慢赶完成的尸
检:就像我所猜测的那样,兰信飞很可能是在坐着的时候,被人拿烛台击中额头,
且一击致命的,证据就是在小C最晚进行外表观察和X光比对之后,的确发现兰信
飞在死亡的那一瞬间,膝盖和小腿处的血液循环都受到了阻滞,所以在他的膝关
节周围出现了浮肿。但实际上对于我们侦破兰信飞到底是谁杀掉的,根本没多大
作用,只能证明他是坐着的时候被人打死的。

  可即便是这样,胡佳期还是想诈一下万美杉。等过了六点半,我和小C还有胡
佳期便一起去食堂喝了点豆浆,吃了俩豆包就着些酱油咸菜就打发了早餐。我那
头还得把戏坐下去,于是吃完了饭,我便去等着那位南岛兄弟的茶餐厅开门。

  胡佳期却早就急不可耐,没等万美杉把早餐吃完,就把她叫进了审讯室。

  「我说这位大妈,一大早的我还没睡够呢,怎么的也得让我把饭吃完吧!」
万美杉自然是很不高兴,「我说你们这帮当警察的老女人们,怎么都这么讨人嫌
呢?」

  「话那么多!在审讯室吃早饭不也是吃么?你不是不想在这儿待了么,那就
老老实实快点吃。」胡佳期之前在我面前的表现,往往是毫无主见、孱弱不堪,
但是这一次她面对万美杉的时候,可要比以往强硬多了。

  「哼……今天怎么不是何秋岩来问我话呢?他以前喜欢过我!我要见何秋岩。」

  「我们小何代组长不想见你。以前是以前,看你现在这样,是个男生都死心
了。何况你还是个嫌疑犯。再者,秋岩已经跟我们都说过了,他让咱们无视你的
胡闹。」

  「我怎么就成了嫌疑犯了?我是受害者家属耶!你们这是乱给人扣帽子、乱
定罪!我要投诉你们!」

  「你尽管投诉吧。」说着,胡佳期站起身,从审讯室墙上挂着的一个活页簿
里扯下一张单子,「这是投诉表,等你吃完了、我问完话了,我再给你铅笔,你
尽管投诉。反正我们有证据把你定位为嫌疑犯。」

  一看胡佳期如此成竹在胸,万美杉也不再狂躁了,拿着勺子舀着皮蛋瘦肉粥,
冷冷地看着胡佳期:「你们有什么证据?」

  「这个得等你吃完了,我向你问话的时候再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我昨天跟何秋岩都已经说完了。」

  「你昨天说的东西有一句是真话吗?」胡佳期愤怒地看着万美杉,随后又不
以为然地说道,「哦,对,你说你爸万强是得癌症去世的,这确实不假。」

  万美杉一听这话,手里的勺子都掉在了桌子上:「你怎么……」但她随即向
想了想,又连忙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怎么了?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你父亲的名字是吧?」接着,胡佳期
把两份证明书影印件拍在了桌上。一份是出生证明,一份是收养证明。万美杉的
父亲正是昨天胡佳期在居酒屋里跟我提到的,那个跟「夜炎会」里还掺有股份的
万强,而这份收养证明跟出生证明,是昨天晚上一齐被栾雪莹从市局档案股的数
据库里找到的,上面收养人一栏里,正是成山市长的名字和本人签名。事实上,
万美杉在其父亲去世后,就被成山收养,而从现在公布出来的关于成山近些年的
资金账目流向来看,万美杉的母亲也应该在万强死后做过成山的情妇,毕竟除了
成山定期每个月都会转给那女人五万块钱之外,那女人名下还有一大堆是从成山
名下的购物卡中买来的首饰。而万美杉还有一点说的是真实的:她妈妈也确实是
自杀的,至少从七星山分局的案件报告上看起来是这样,那女人是从山崖上——
刚好就是冯媗被段亦澄推下去的那个山崖——跳崖自尽的。唯独事后让我觉得离
奇到后背发凉的一点是,万美杉母亲自杀的日期,就是在成山于市局门口举枪饮
弹的前一天夜里。

  「所以什么被人逼奸、轮奸,这些都是假,你说的什么被迫卖身也是假——
当然,你这小姑娘如果有这种娱乐嗜好,那算是另说的;你讲的那些故事里剩下
的东西,又有啥不是你信口雌黄的?」胡佳期对万美杉质问道。

  万美杉眼见事实已经被掌握了,索性也就不再编谎,抿了一口粥后,冷冷地
看着胡佳期:「对,对于这些东西我是说了谎。但请问这位警官大妈,你说的这
些,跟怀疑我杀了我老公又有啥关系呢?」

  「你先把饭吃了,我再跟你说点,跟怀疑你杀了兰信飞有关系的东西——吃
个早饭这么费劲儿,你可真是当大小姐、当出一身公主病!」

  就在万美杉吧嗒嘴巴的时候,上官果果那边也刚喝了点咖啡吃了几口西点。
他有气无力地看着坐在其面前的我,情绪阴郁地对我问道:「我还得等多久才能
出去?」

  「快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不过您和您家人可真有点不地道。」

  「怎么了?」本来转过脸去的上官果果又歪着头望向我。

  「我这边在想方设法帮着您,累得要死要活;可首都那边,却有人亲自打电
话,敲打了我的同事。我可真难以想象,像上官公子您和您家相爷这样的贵人,
能做出这么不地道的事来。跟您说实话,这样真有点打消我的积极性。」

  「呵呵,你是说,我们家的人吓唬了你们F市警察、然后你怀疑是我让这么干
的?抱歉啊,何警官,你好好想想,这两天我除了见过你、见过那个什么路的分
局的警察之外,我还见过别人吗?」上官果果并没任何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坦然
一笑,「不过要是我家老爷子让人做的,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和老爷子的关系不
好归不好,他总瞧我不出息、没有我姐、我那个弟弟还有那几个妹妹出息,但我
知道他还是爱我这个儿子的。我在F市这边出了事儿,他在首都不可能没有动作。
不过你放心了,何警官,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个误会。等我能出去了之后,我会跟
老爷子说明白的,而且,我还会再带着人,向你、向你的那些同事,亲自登门赔
礼道歉。」

  「这倒是不必了。」我严肃地对他说道,「我可挺害怕,您像龙耀鸣说的那
样,当时话说得好好的,过后的报酬一点都不给。」

  「龙耀鸣?」听到这个名字后,上官果果不禁眉头一皱。

  「听过这个名字吧,公子爷?」

  没想到,上官果果居然一点都不遮掩地对我说道:「当然,我的《堕落象牙
塔》里女主角的故事,就是按照他女儿的真人真事儿写的。」接着他满脸忧愁地
思忖片刻,又对我问道:「他来找你们了?」

  「对。」

  「那你们得赶紧把这个男人控制住——这个人应该是有什么心理疾病或者反
社会人格!他要杀我!」

  「这个人确实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但他想杀你的事情,从他的嘴里听起来,
可不像是个单纯反社会人格想要报复官僚子女、或者精神病人想要随意杀人的状
态。」

  「他说的话,你们信了?」上官果果突然变得焦急起来。

  「不只是我们信了。还有个人也信了。」

  「谁?」

  「你女朋友顾绍仪。」我看了看上官果果说道,「所以这件事很麻烦,上官
公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也很难办。您应该理解。」

  上官果果一听我这么说,突然有点哭笑不得:「龙耀鸣这么跟你说的吧?他
应该还说,他到过我们家门口想要去堵我,但是反倒是被我们家花园的保安打了
一顿。」

  「有这回事儿。」

  「唉……这世上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误会开始的。他女儿和妻子出事情的那
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洛杉矶,根本没在国内。所以他想找到我,也根本不可能。
至于我家保安出手打人的事情,也根本就是个误会,当时我父亲跟易瑞明……」
上官果果把话说了一半,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惭愧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该
不该跟你说我家老爷子跟国家元首之间的那点事儿……我还是不跟你说了吧,就
算是跟你讲了,我估计你也不敢听。总之,我家的那些人肯定是把这个龙耀鸣当
成易瑞明的人找来上我家讹诈、找茬的,才出手打人的。至于小仪这件事,何警
官,你真的不能听信一面之词。龙耀鸣跟你们讲的,是不是小仪在找了他一次之
后,就再也没跟他见面了?」

  「对,他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这完全是小仪为了稳住他才去找的他。我从美国回国、然后回来
F市之后,就一直有人提醒我说,有个四五十岁左右的民工成天在袖子里藏把刀,
到处去说要杀我。我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我也不是忘了要把出书之后、还有把
这本作品影视化之后的报酬拿给他。我在听说他妻子女儿都出事儿了之后,我更
愿意奉上三倍的现金。只不过他突然要杀我,我能怎么办?我还能轻易跟他见面
吗?这时候,小仪倒想了一个主意:她假装成一个要帮他申冤的律师,把一切事
情都跟他沟通好。这样,至少能先让他冷静一下,我免除了杀身之祸,在F市这边
的电影拍摄也能过顺利进行。」

  「你的意思是,顾绍仪当时这么做,纯粹为了骗他?」按照这样的说法,想
想倒也没错。「不过,你跟顾绍仪在酒店里总吵架,又是因为什么?她跟你感情
这么好,能为了你去撒这么大的谎,又怎么跟你最近总吵架呢?」

  「这些都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说的吧?呵呵,他们知道些什么……」上官果果
不以为然道。

  「……再者,您为了让自己的小说大卖,把人家女儿的真人真事公布到网上,
点名道姓,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讲究?上官公子,我是很敬重您的家族还有您
家相爷的。但这件事,真的有点让人心冷……」

  「——公布那个叫姣姣的小女孩的事情的,也是小仪。」

  什么?

  上官果果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说着,眼睛也一边湿润了:「我一直都不愿
意跟外人说的一件事,就是小仪和她的家人,有的时候做派是极其势利、是可以
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我深爱着她,但是对于她做的很多事情,
我都不能完全同意——尤其是,好多事情她做了决定、进行实施之后,她又因为
她的身体状况不能站到台前去,外界就都会认为,很多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也很
难办……我喜欢小说,更喜欢写作,但我也只懂得这些。对于什么出版、炒热度
之类的事情我根本都不会——而且说实在的,我本来以为像我这样的副总理的儿
子、又是个之前闹过那么多丑事的『败家子』,本身就是热度了,因而,很多时
候我都觉得,人们买我的书并不见得是多么喜欢我写的小说本身,而就是想看看,
上官果果这个混球能写出来什么狗屁。」

  「所以你是说,你对龙静姣的事情被实名泄露,毫不知情?」我仔细地看着
上官果果的眼睛,重复地问了一遍。

  他丝毫不心虚地迎上我的目光,伤心地说道:「我怎么可能知情?我说过了,
小说出版的时候我在国外,本身之前的两本书也都是交给小仪自己处理的。这件
事之前,她怎么运作怎么营销,我从来都不过问。直到等我听说有人要杀我之后,
我才反应过来那个女孩的信息被人透露出去了,我跟小仪三番五次地追问,她才
总算告诉我,那是她找了两家水军公司做的——要不然,她也不可能用主动去找
那个龙耀鸣、忽悠说自己是律师的方式来稳住他。可我良心上还是过意不去,这
几次在出席相关活动的时候,我满脑满心地,都是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当初流着眼
泪给我讲述自己被霸凌的细节的样子……我这才会在这段时间内,总跟小仪吵架。」
到此,上官果果又痛苦地对我说道,「小何警官,我知道你们警局里,必然不乏
反对我父亲的、或者根本就是支持蓝党的。他们肯定是想把拿我做文章。如果他
们单纯因为我跟小仪经常吵架,尔后小仪发病猝死,他们就认为是我杀了小仪,
那就让他们直接把我抓去上法庭,然后给我执行死刑算了……我爱着小仪的同时
经受的内心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反正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人们总是会简
单地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如果他们觉得是我杀了小仪,那就把我这样处理吧。」

  其实当我听到上官果果自己说他自己还有良心的时候,对于这句话本身我挺
想笑的,可看着他真诚又悲痛的样子,我又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话。他的话挺通
顺的,而且他讲述的事情的逻辑也能自洽。

  唯独一点:用龙耀鸣的话说,他把自己择得太干净了,就像餐馆里盘子上的
炒韭菜一样干净。

  「据说顾绍仪在外头有男人,这件事你知道吗?」

  上官果果低下头皱了皱眉:「也是酒店的人说的吧?」

  「嗯。」

  「知道和不知道,其实都无所谓。大家都是成年人,我跟她也并不是常年都
24小时在一起,我在首都,也经常在美国待着,而她就在F市生活。谁也不能保证
谁都对对方忠贞不渝,偶尔发生个一夜情、或者趁着对方不在的时候多找个替补
的枕边人,也是有可能的。论起这种事,其实我在首都和美国那边的情人更不少。
所谓爱情,我是觉得跟性本身是独立的。两个人能相互报团取暖,这就足够了。」

  我叹了口气,随意安抚了一下上官果果几句,就从他的拘留室中离开。

  把自己择得跟炒韭菜一样的,可不止上官果果,万美杉那边也一样。何况我
们掌握的关于她跟案子能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事情,本身就不多。胡佳期问询的时
候,也只能着重强调一点,那就是她家上下左右,跟对门一圈的,所谓抽奖得到
的旅行机票跟旅行团安排,全是万美杉自己拿的钱——那本时尚杂志的主编,还
有在东岛开的那几家情趣旅馆的老板,全是万美杉在国中毕业之后在社会上、或
者通过成晓非认识的人。其中一个还坦言,自己跟万美杉认识,完全是被成山父
子拉着去家里,当了一天一夜的「汁男」——按照那个人的说法,一开始当他听
说成山和成晓非父子共享一对儿母女的时候,他还觉得刺激,但等到自己被四个
人一起绑起来,由万美杉母女轮流用手和嘴巴给自己榨精了一天一夜之后,差不
多有大半年时间,他都没再勃起过。而还有很多令人咂舌的细节,他也实在是没
好意思在长途电话里,跟杨沅沅和秦耀说出口。

  但有的时候,一些人觉得很合理的推理,在另一些人那边是很容易就可以摧
毁的。

  「对,她们和她们家男人的旅行,的确都是我安排的。我看她们那些家庭主
妇那么辛苦,又没办法跟自己丈夫享受爱情、完全投入地拥有不同滋味的性生活,
我是可怜她们,我就这样安排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用的着,利用杂志抽奖的这个方式刻意掩盖伪装一下么?」

  「那又怎么了?哦,我直白地去给她们每个人送上两张机票、然后直白地说
一声,『我看你最近一直没得到你家男人的滋润,你们俩去度蜜月吧』?那成啥
了?她们本来就对我的性爱生活既嫉妒,又接受不了,我这样做,在她们眼里难
道不算显摆吗?这样的话,她们岂不是更恨我?我说这位警察大婶,你结过婚吗?
你能理解作为一个贞洁的家庭主妇的痛苦吗?我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但我能
体会到她们的苦,你能吗?」

  回看审讯监控视频记录的时候,看到这我就已经忍不住连连叹气了。胡佳期
没把万美杉的破绽引诱出来,却反而被对方在心上捅了一刀子。

  果然,胡佳期被万美杉一番话,回怼得方寸大乱:「我能不能干你什么事情?
明着告诉你吧,我已经猜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们的旅行分明就是你设计的,
你就是想趁着她们都不在的时候,对你丈夫兰信飞动手,我说的没错吧?」

  「真是可笑啊,还有这样当警察的?办案子全靠猜呀?那我问你啊,警察大
婶,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信飞的么?你没有任何证据,就别想让我承认
什么!」

  ——「你看,我说啥来着,这俩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我拍了拍胡佳期的手背,又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秘鲁香烟。可随后我又
突然想起夏雪平对我说的话,于是我只是把香烟叼在嘴里,手按在裤兜里的打火
机上半天,也没想着把香烟点上。

  「对不起,秋岩……她说的那些话,让我实在是太难受……我太敏感了。我
一着急都忘了问她关于那个田复兴的事情。」

  「用不着说对不起,佳期姐。而且关于田复兴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先问问田
复兴本人,咱们再从万美杉身上下手。」我结实地叼着香烟,看着从大门外缓缓
驶进来的那辆冲锋车,还有车子在大楼门口听好后,被四个分局刑警从车上带下
来的一脸倒霉相的田复兴,「我就不信,这世界上真能有能撒得这么圆全的谎。」

  正好,我话音刚落,一楼制服大队的电话就打到了三楼。

  「姐,你让他们直接把人带到审讯室。用不着让这个『大烟儿灯』休息了,
他昨晚应该在天山路睡舒服了。我直接找他问话。」

  「嗯,好。」胡佳期拿起了话筒,把我的话转告给了制服大队。

  带人押送着田复兴上楼的,是刚好打车到班的白浩远。

  田复兴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口,双腿也在不停地
打着哆嗦;而站在他身边,明显一觉睡得特别舒爽、特别有精气神的白浩远,则
一个劲儿冲着我坏笑,瞧他的表情我就明白了,估计从白浩远刚到、等着天山路
分局那边办理完移送手续之后,到刚上楼之前,白浩远应该没少吓唬田复兴。没
办法,从面相上来讲,田复兴长得圆脸圆嘴圆眼镜,一看就是为人憨直,做事肯
定狠辣,坏心眼儿肯定多,但不见得是真的特别有脑子;而白浩远则长得长刀条
脸尖下巴,三角眼薄嘴唇,东北土话管这种面相叫「脸酸」,很不太熟的人遇上,
一般的都会惧怕他的模样。

  我其实也并不在乎白浩远到底是不是吓唬了田复兴,我自己有我自己的算盘。

  「小石头……我……」

  「废什么话?」我板着脸,冷冷地对田复兴说道。接着又请按着田复兴肩膀
的那两个制服警帮忙,「麻烦二位师兄把人送进去。」

  等田复兴被推进审讯室,憋着笑的白浩远立刻对我笑道:「嘿嘿,刚刚上楼
的时候,我已经忽悠这小崽子半天了——妈的,当网红的倒是牛逼哈,跟咱们制
服大队的还大呼小叫呢!」紧接着,他又突然有点委屈地看着我,「诶,我听佳
期说,昨晚她……跟你睡的?」

  「啧,什么话?那叫『跟我之前寝室里面睡的』。她跟小C睡一起,我睡的外
面沙发。我说好了我把你和胡佳期按姐姐姐夫论,我是那种吃了吐的人吗?」

  「嘿嘿,我就是问问!再说……我之前欠你那么多,你就是真把佳期睡了,
我能说啥?」

  「你再说这种话,白浩远,我以后可就不给你好脸了啊?」

  「行行行,我嘴贱!早上审讯咋样了?我听佳期说,昨天查的东西都白费了?」

  「唉……光用课本上的那种审讯方法不灵咯!」我又冲着审讯室扬了扬下巴,
「这家伙可是咱们最后一棵稻草了。如果再不行,搞不好,这万美杉和上官,咱
们都得放了。」

  「那你现在有招了么?」

  「待会儿进屋,你就主要看我问吧,你帮我做记录。」

  「行。」

  等进了审讯室,我和白浩远坐好之后,我就一直正襟危坐,死死盯着田复兴。
田复兴见我和白浩远一句话不说,自己先懵了。

  「小石头?我……」

  「『小石头』也是你叫的?」白浩远猛地一拍桌子,「你跑这儿来同学聚会
了,是吗?叫『何警官』!」

  「呵呵……至于这么严肃吗?」

  「你卷进的是谋杀案,你说呢!」白浩远扣上笔帽,站起身,俨然一副要打
人的模样。

  「我……我知道了……警官。那……我能不能抽根烟啊?我烟瘾有点犯了——
我看电视剧里演的,审讯的时候不是可以抽烟的吗?」

  「想抽烟啊?你咋不说再给你找个按摩的呢?你当这是拍电视剧吗?有烟瘾
憋着!」

  「不是……好吧,那我想喝口水总可以吧?」

  「喝什么水?刚从警车上下来的时候,你不是拎着水瓶子的吗?渴了也先忍
着!」

  「哦……那你们有啥问题,赶紧问吧。」田复兴缩着脖子端着肩膀说道。此
时的他,远没有我在同学会上看到的那个「田老板」那样的嚣张。

  但我仍然一句话都没说,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田复兴。我知道这个人
心理防线其实差得很,所以我想用《庄子》里记载的那种「鸡虽有鸣者,已无变
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的方式,来镇一镇他。

  白浩远反没啥事情做,要是让他去忙别的反而会嫌累,一看我一脸严正之相
又一言不发,他便对我的策略心领神会。他想了想,坐正身子之后,就只对着田
复兴玩转笔,并挂着那种看上去阴险无比的笑容,跟我一起盯着他。

  ——试想对于任何一个没什么心理准备的人,突然被带到一个房间里,然后
在这个人面前出现了两个人,别管这俩人跟这个被带进房间里的人认不认识,其
中一个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自己一言不发,而另一个也不主动做
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笑,但当自己想做什么的时候,却全都会被这个脸上挂着诡
异笑容的人给否决下来,我想无论换成是谁,恐怕都会崩溃。

  果不其然,过了五分钟之后,田复兴说话的强调就已经带着哭泣的意味了:
「不是……我……白警官,秋岩,我……我到底是有啥罪名,你们赶紧说啊?你
们这样……我……真害怕啊!」

  「你还知道害怕呢?」我想是时候该我开口了,「你做了啥,你自己心里没
数么?」

  「我……我……」田复兴仍支吾着,但就是不往外吐东西。

  「大眼儿灯,你他妈不地道你知道吗?万美杉是我从初中开始就喜欢的女孩
子,她结婚了,你不给她一个平静的生活,你倒是真管不住你的老二,非得连逼
带诱,让人跟你红杏出墙!你真他妈不是东西!」

  「不是……我……你的意思是,你心里还有美杉?」

  「我心里有没有,你心里没数吗?」

  「不是,我哪知道这事儿啊?那天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夏警官,那不是你女朋
友吗?」

  ——妈的,这句话说得我心里一凛。

  而我更没想到的是,白浩远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根本没有一点儿反应。

  但我知道这时候,我根本不能反应过激,所以我依然镇定地看着田复兴,等
他把话说完。

  只听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从国中开始也喜欢她……班花谁不喜欢啊?
但那时候家里穷,我学习又不好,我能咋的?我寻思着,你都有女朋友了,而且
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总该跟她在一起了吧。她结婚是结婚了,但我就想跟她在一
起……我确实没寻思你的事情。」

  「我倒是无所谓,但我是真没想到,你把她拉下水后,竟然能教唆她杀了她
自己的老公!你可真是天大的胆子啊!」我指着田复兴骂道。

  「不是我教唆的!不是我教唆的!」田复兴立刻慌了,他对着我连连大喊;
可接着他吸了口气,眼珠一转,明显是把什么话硬咽回了肚子里,再缓了口气才
说道:「她老公,不是那个什么上官果果杀的吗?管我什……管我和美杉什么事?」

  「可是人家上官公子,确实指控你和万美杉,联手杀了兰信飞,然后你们又
打晕了他,并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他。你敢说没有这回事?」

  「怎……怎么可能!人分明就是他杀的!而且……而且他不是特别能打吗?
那长岛酒店里的两个保安他都能一口气打晕,如果换成是我和美杉,我俩更不是
个儿啦!秋岩,你不能因为他是副总理的儿子,就信他一面之词啊!」

  好你个田复兴,看样子他还是看了新闻的。

  「那好,你就说说,那天晚上的情况吧。我想看看到底是你编的故事好听,
还是他编的故事好听。」

  「啥、啥、啥叫编啊,秋岩你怎么这么说话……行,你让我想想。」接着,
田复兴如是说道:「……那天其实我一直在美杉家,晚上的时候本来我要走,但
是男女这种事情你只知道的,做爱肏屄这种事情,越做越想做,做完几遍几十遍
都不带腻味的;一个做够了,另一个还不满足;另一个满足了,刚刚那个又上瘾
了……」

  「说重点说重点!把你逮来这儿,是听你讲黄段子来的吗?」白浩远不耐烦
地拍桌子道。

  「是是是!反正那天我磨叽磨叽,本来七点钟就想回我自己住的地方,因为
那天本来我直播家族里面有个活动,前两次的活动我已经因为跟美杉在一起耽误
了,我们家族在榜单上已经下去三个名次了,家族的兄弟姐妹们都有点生气了,
那次活动我必须参加了……万没想到,那天晚上大概是七点……七点半多,快到
八点这样子吧,他老公回来了……当然,具体几点我也记不住了,只知道挺晚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肯定就是,他老公就没好话呗,给我和美杉都骂了一顿,还
踢了我两脚。可同时,他又给我和美杉看了一大堆照片,我这才知道他早就派人
跟踪了我和美杉,我俩的事情他其实早就知道。他老公不是认识黑道的人吗,我
也没敢惹他,他把我撵出门之后,我也没敢吱声。」

  「那你这中间去哪了?」我问道。

  「我就在那条街上周围转悠啊,比起我那个家族打榜活动,说实话我更担心
美杉……我就一直在外头晃悠来着。」田复兴眼珠一转,嘴角一撇,接着说道,
「这中间,美杉跟她老公聊了啥、说了啥我都不知道。后来她老公好像也又出去
转了一圈。美杉下楼,趁着倒垃圾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她想让我回去,告诉
我她没事;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上官果果来找上的美杉啊!

  「那时候是几点?」

  「大概快十一点了吧?」

  「你自己在他们家楼下那条滨松街上自己逛到十一点?」

  「嗯……我找了个漫画书店,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儿,我也喜欢看漫画。《海
贼王》从咱们国中老师小时候就连载,到现在了还没完结呢。我也一直追呢……
然后我在漫画书店就待了挺长时间。」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美杉本来就是简简单单倒个垃圾吗,结果没想到突然被那个
上官果果从背后捂住了嘴巴、勒住了我的脖子,用他手上的碎玻璃顶在她对左胸
口上,威胁了嘛!美杉肯定是以为那是个劫财又劫色的劫匪,为了保命,只能点
头答应带他上了楼。进了家门之后,不还帮着他处理了伤口么?可哪知道,这家
伙竟然是个杀人犯啊!等我再回到楼上去之后,已经有一茬警官和物业经理找过
她了,但那个时候美杉正在屋里被劫持呢,警察在的时候,美杉根本没敢说上官
果果就在她家;而我到了的时候,我正好在楼下看见,美杉正在拿着手电筒朝窗
户外面打着『SOS』的求救信号,我这才知道她遇到危险了……可我不中用啊,我
他妈的都鄙视我自己;等我进去门了之后,我还没看清人在哪,三下五除二,就
被那家伙打倒在地了……秋岩,你说我这是不是送人头去了?但我实在是太担心
美杉了……我当时就寻思着,就算是死也死一起好了!」

  「那后来兰信飞是怎么死的?你后来又去哪了?」

  「就在我被打翻在地之后,她老公也回来了,估计也是放心不下美杉吧……
他一进门,看见那人手上正拿着一把碎玻璃、我和美杉都倒在地上,就立刻跟那
个上官果果撕打起来了;我跟美杉便立刻跑出房间,去找楼下的警察——但该死
的,我一着急跑错方向了!我也没遇到警察!等我再回去楼上的时候,我却发现
美杉和那个上官果果已经都被你们警察带走了!那个兰信飞也死了!我本来要冲
着美杉冲过去的,但美杉对我摇了摇头,那意思肯定是不想让我过去救她——实
际上,被你们警察带走了,我也反应不过来她到底是安全了,还是更危险了……」

  「呵呵,瞧你这模样的,你居然还能跑反了?你觉得这套说辞我们能信吗?」
白浩远冷笑一声道。

  「不……你们信不信都是这么回事!事实就摆在这的!」说着,田复兴又焦
急地看着我道,「小石头,你可得相信我啊!我是不会骗你的!我们俩这么多年
的交情……」

  「行了,白师兄,叫人给他安排个单间儿,让他先歇着去吧。」我闭着眼睛
揉着睛明穴,根本不想多看田复兴一眼。

  唉,此刻在我的脑海里,又泛起了那段儿歌的旋律:可爱的娃娃快长大:金
黄的天,金黄的花;金黄的大地在你脚下。

  可爱的娃娃要长大:今天黑溜溜的眼珠,明天将是你们的天下……

  这首儿歌,小时候我听过邻居家那个朝鲜族老奶奶哼唱过,从此算是记住了
它的旋律,前不久,电视上回放徐克的《七剑》电影,电影里的人屠军阀「风火
连城」仇万泽也唱过这首歌。唱过之后,他还感慨了一句:「当年我们这帮人,
一个个的也都是昨天可爱的娃娃,而今天这帮可爱的娃娃,全都学会杀人、吃人
了。」

  是啊,都学会杀人、吃人了……

  十几分钟之后,白浩远和胡佳期都坐到了审讯室里,我的心里其实早已变得
异常沉重,但我还是先问了白浩远和胡佳期两个人,对于田复兴这段供词的看法。

  「这个田老板,好像跟万美杉说的东西并没差很多吧,除了关于田复兴来了
这一段。刚才我在你们俩审讯完田复兴之后,趁着有人过来值班,我又叫上许常
诺跟我一起又审了一遍万美杉。我觉得她这回也说的是真话了——她告诉我,之
前一直没说田复兴,就是怕因为这件事已经牵涉到上官果果,有人要找替罪羊,
而如果从她和田复兴里头选一个当替罪羊,田复兴最可信。她倒是不怕被人知道,
自己跟田复兴有婚外情。」

  「嗯,我觉得也是这样的,秋岩。田复兴这个人看似说话满嘴跑火车,但是
按照他说的东西一想,好像还挺符合逻辑的……一着急逃命下楼,结果跑反了方
向这种事,听着挺滑稽,但是确实能有人干得出来,尤其他这种看起来莽莽撞撞
的……」

  我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说的东西,应该是跟万美杉,在之前就商
量好的。」

  「啊?」「怎么回事?」

  「我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假设你是上官果果,在万美杉和田复兴所说的
语境里,你拿着一把碎玻璃茬子当凶器去挟持别人;那么你上了楼,去了一个人
的家里之后,你看到了对方家里厨房摆着那么多把菜刀、削皮刀、剔骨刀,你会
怎么办?」

  「我……那当然是,换刀了啊?」胡佳期和白浩远这才咂摸过味道来。

  「对啊!如果是我,我肯定会换成刀子——碎玻璃那东西再锋利,用着也不
趁手,说不定还会伤了自己,对吧?再者,田复兴说什么,自己回去找万美杉之
前,万美杉被挟持的时候,他人根本都不在万美杉身边,他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
详细?又是『捂嘴巴、勒脖子、玻璃顶着胸口』的,你们马上可以拿之前,我和
夏雪平审讯万美杉的记录来看——田复兴和她所说的这部分的内容,基本上是一
个字都不差的!怎么可能他既知道的事无巨细,又跟万美杉说的东西出奇的相同?」

  「对啦,还有一点!那天晚上明明下着大雪,万美杉她家又在那么高的楼层,
天翔路分局的满街警察都没看到万美杉拿手电打信号,你们刚刚审问田复兴的时
候,他却说他看见了!他是火眼金睛吗?」胡佳期也总算开窍了。

  「你说对了,佳期姐!」我猛地拍了下手,「而且,按照他的说法,他回去
的路上,应该是有天翔路分局的人在的,他如果知道万美杉有危险,干嘛不直接
带着警察上楼去?偏偏要自己硬闯呢?」

  「但这些推理,都没办法给他俩定罪吧?」白浩远无奈地说道,「我不是想
给你俩泼冷水啊,但是推理这玩意,根本立不住脚。」

  「你说的的确是。早上我就吃瘪了……」胡佳期点了点头。我们仨正无奈地
朝着一个点丧气地低着头看着桌子的时候,胡佳期突然再次灵光乍现,「对啦!
田复兴刚才是不是说,兰信飞出去过?」

  「是的,他说兰信飞跟万美杉单独聊过了之后,就离开了公寓。」

  「你们记不记得,今早小C在吃早饭的时候跟我们说的?还有天天翔路分局的
初步尸检报告怎么说的?」胡佳期拦不住亢奋地说道。

  「……对啊,如果按照这样的推测:兰信飞死亡时间应该在八点之后,而如
果万美杉和田复兴都说了假话,那么是不是很可能,兰信飞从七八点钟回家之后,
压根儿就没离开过?」我一边十分迫切而激动,另一边又十分心痛地说道。

  「如果兰信飞没离开过,那就只能证明,人就是万美杉杀的,或者是她和田
复兴合谋杀的。」胡佳期说到这,总算松了口气,她觉得结果已经就在眼前了。

  「关键是你俩咋证明那天兰信飞到底有没有出去过?」

  胡佳期对于自己的一时聪颖不禁喜形于色:「很简单,前天晚上,是八点四
十左右开始下的大雪,如果七八点钟兰信飞回家之后,再出来再回去,他的鞋上
肯定是有泥渍和雪印的,尤其是皮鞋最喜欢留下雪化之后的印记,咱们只要去鉴
定课,让他们帮忙看看兰信飞的鞋底就知道了!如果鞋底是干净的,那么说明万
美杉是清白的,如果……」

  「这么麻烦干嘛,佳期姐?咱们这又不是印度!在他们新德里,富贵的刹帝
利住的高档公寓都没有监控录像;可你忘了,万美杉家门口的附近,不就有个监
控摄像头吗?」

  胡佳期一拍脑门道:「对啊!哎,我这脑子!那咱们赶紧去网监处问他们帮
忙?」

  「不用了,我的手机上也能看到他们公寓的监控。」

  说着,我直接打开那「大千之眼2.0」,黑进了「云端巴比伦」的监控系统,
并找到了前天的监控录像。

  直接快进播放……

  果然……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来电话,再一接听,才知道是天翔路分
局打来的:在「云端巴比伦」对面的国际友好纪念公园里,他们的人在一块小树
林当中,挖出了十只被领养过的流浪猫的尸体。他们的生活安全课警察,通过被
领养猫的铭牌编号上,发现了领养人的信息。

  而那些流浪猫,无一例外,都是被钝物重击头部致死。

  「我知道了。」

  「怎么样,秋岩?」胡佳期对我问道。

  我沉下了一口气,心里却像滴血一般难受。

  可我仍说了一句:「我看你这回,还要怎么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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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7)

  「我看你这回,还要怎么编!」

  面对我这句怒气冲冲的话,平日在短视频直播平台上总喜欢摆出一副铮铮铁
骨、痞气中包含满满江湖义气的田复兴,早已被吓得涕泗横流。大哭过后,他唯
一能说得请的一句话,是「秋岩,这件事我并没参与多少——我就是跟万美杉那
女人肏了几次,整个主意不是我想的、人也不是我杀的啊!」

  我真没想到他能这么怂。要知道平常在快手短视频段子里,和那些期直播间
里,他可是振臂一呼就可召唤「田家军千军万马」的「田老大」;可这一会儿,
他只被我吼了一嗓子,居然就被吓得尿了裤子。想起国中同学聚会时他那一身眨
眼华服、豪爽谈吐,多多少少还让我有些刮目相看,可现在,我是真的不想在他
这里多赘述半个字了。

  不过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此刻他把当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倾吐出来之
后,我才发现,原来现在田复兴,骨子里还是曾经那个自卑的、到处撩闲挑事、
到处偷橡皮抢零食,紧接着又被谁都毒打到抱头鼠窜的没骨气的「大眼灯」。

  而万美杉,她在听到我的质问之后,很快就承认了。可她整个人冷静得出奇,
且在回我话的时候,她居然连一点结巴都没打:「嗬!呵呵!什么嘛!真没想到
这么快就被揭穿了啊!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你怎么嬉皮笑脸的!当我开玩笑呢是吧?」

  「哈哈!你生个啥气?事已至此,我也没啥好说的了:我认罪,兰信飞是我
杀的。」

  ——我真以为她会在被我拆穿谎言的一刹那,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捶胸顿
足,可她反而是轻松一笑,就像一个怀春少女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突然被人发现一
样,好像她的罪行被人发现证实,是一种多大的幸运。

  然而,她只承认了是自己杀了兰信飞,并且还帮着田复兴做了澄清——那家
伙确实除了跟着万美杉坑骗了上官果果之外,没干过别的什么事情。而对于杀人
案的各种其他细节,她一点都不愿意透露。

  「你不能如实告诉我,人你怎么杀的?」没一会儿,这样的车轱辘话我已经
说了三遍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很简单,我之前专门查资料研究过的:人的天灵
盖虽然说是人体最坚硬的地方,但这玩意就像汽车的玻璃一样,会有专门的一个
点位,用专门的角度专门的一个力度作用其上,就会造成脑部骨折或者严重的颅
内伤。你也应该看到了,我家壁橱上的那盏白色大理石烛台——那原本是一对儿,
后来砸晕上官果果那倒霉孩子,用的也是那玩意。」万美杉非常不以为意地解释
着一切,「如果你们的Csi的人找得够仔细,应该会在我家客厅,要么是客厅窗子
旁边的窗帘后面,要么就是在沙发底下找到另一只烛台。我当时有点匆忙了,本
来我是准备把那只烛台丢进垃圾箱里去的,一着急就随手丢掉了。」

  我连着吞咽了三口气,接着苦笑一声。

  「你干嘛这么笑?你是在耻笑我吗何秋岩?」她突然有些动怒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唉……看来纵使在一起同学一场,纵使当年我是个『学困后
进生』,老师让你跟我结对子让你辅导我英语,你到底也是真不了解我:咱们初
中同学那帮人里面,我就是耻笑谁也不可能耻笑你啊!我笑是因为,刚才你的一
番话,赫然让我想起国中的时候,某天的课下我去教师办公室,正巧碰见你和咱
们当初那位『灭绝师太』班主任谈心,那个时候,你跟老班儿提到过,你将来想
要在将来当一名外科医生。」

  万美杉的怒容不见了,可她的脸也紧跟着阴沉了下来:「都这个时候了,你
还提这个干嘛?」

  「不过你倒也真是不怕寸劲儿,一点都不怕捎带着把上官果果这位副总理家
的宝贝衙内给打死!」

  「哈哈!打死他了,我在支持蓝党的那群愤青的眼睛里头,岂不就是『为民
除害』了吗?」万美杉再抬头后,却居然还能跟我开起玩笑来,随即又解释道:
「我当然也怕打死他,打死了他,就没人给我顶包了。所以我给他揍晕的时候,
是握着烛台底座、再用底座敲他脑壳的;而我杀兰信飞的时候,是握着烛台固定
刺杆砸下去的,用的力道不一样,砸的地方也不一样,自然死不了。」

  「那你实话实说,」我眨了眨眼,认真地看着万美杉,停顿片刻又问道:
「你到底爱过兰信飞吗?」

  「从来都没。」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我试探性地问道,「成山逼你的吗?」

  「我是为了钱,可以吗?我当然是为了钱!我很爱钱!很爱很爱!」

  ——万美杉似乎完全没理会我提到成山的事情,但她的语气又确实变得很激
动,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想经历着地震一般晃着,呼吸也同样带着颤音。

  我不相信她是为了钱,看她这状态,我觉得至少最开始并不是那样,她一定
没说实话。

  可看着她先在情绪如此的不稳定,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就着这个问题进
行质疑。

  她却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缓缓对我:」…
这么跟你说吧,我爸活着的时候,我家里可比兰信飞和市长爸爸有钱多了,我也
跟着浸上瘾了。我爸死了,我跟着成山也好、跟着兰信飞也好,日子倒是没穷过,
但我就是觉得还不够。我没过过一天苦日子,但我和我……」说到这里,她又用
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一股浊气之后继续变得平静,「但是我就是愿意为了
钱出卖自己——火车站前那条宾馆街你知道吧,哦对,我后来听说好像就是你小
石头带着风纪处的人把那些宾馆查封了不少的。但在之前,我为了钱,也是为了
寻找刺激,在那儿站过街、卖过屄的。房费也从我肉体上出的。」

  我咬着牙听完她说的这些话,等她话音刚落,我又赶紧换了个问题:「那你
前天晚上,十一点多去倒垃圾干什么?为什么那么晚倒垃圾?」

  「我并不完全是倒垃圾,实际上,每天晚上11点,我都会下楼:我会根据兰
信飞在家与否,给田复兴发消息决定,是否到我家来私会肏屄——呵呵,兰信飞
那家伙到处沾花惹草,在家也各种折磨我、玩性虐,把我当他的母狗禁脔,还说
要我就只属于他一个人;所以趁他不在家,我跟别的男人在他的床上,对着我俩
的所谓的结婚照给他戴绿帽子,世上还有比这更刺激的事吗?哈哈,一般情况下,
如果11点之前兰信飞不回家,那么这一天晚上到第二天中午11点之前,他都不会
回家了。当然,我之前不止田复兴一个人,只不过没有几个愿意跟我玩长期的,
玩腻了,他们也就都把我甩了。」

  「那田复兴呢?从你杀了兰信飞,到你嫁祸给上官果果,他都干什么了?」

  当听我提到田复兴,她的脸色又变了:「我能不说吗?」

  「你必须说,这是正常调查程序和法律程序。」

  「那我不知道。人是我杀的,他干啥了,我不知道。」万美杉抬起头,倔强
地看着我。

  「你!你呀……你真的用不着为他隐瞒什么。」

  「我没隐瞒什么。事儿都是我干的,而他在一旁干啥,我确实没注意。」

  「你……」我真是气到语塞,「他听到我刚才得到的证据,还有我的推论之
后,他可是把所有罪名全都扣给你了!这样的人,也值得你去包庇?」

  「什么包庇不包庇的,人家田复兴说的对啊,确实罪名都是我的,事儿都是
我一个人干的——这话还要我说几回?你放心吧。从我前天杀了兰信飞那一刻之
后,我就知道真相早晚都得被人发现的。你们不是有录音么?我这么说吧,即便
将来到了法庭上,我也是不会翻供的。活着对我来说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我也没
啥勇气自杀。让法院行刑课的人给我打一针就断气,这样挺好的。你们也别去拿
这事儿折磨田复兴了,他其实跟兰信飞的死,真没多大关系。」

  「那你觉得这样值吗?」

  我站在万美杉面前,板着脸看着她脸上,终于被她自己洗净的那张浓妆艳抹
的脸。也差不多只有二十二岁的她,脸上的皱纹却长得太多了。不同的男人、不
同的化妆品、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硬熬着的日夜,都把她原本那张细腻的脸,摧
残得没了往日的神采。

  但她还是很漂亮的,或者说,她原本姣好的底板还留着,而且我一直认为,
其实女人的素颜,明显要比使过了劲儿地画浓妆漂亮多了。

  「没什么值不值的,我隐瞒什么……我就算隐瞒了什么,我也不是为了他——
呵呵,他拿我当反差精盆、鸡巴套子发泄性欲,这个我心知肚明,说实在的我也
不过是用他当个活体自慰棒、采精滋阴的肉药材罢了,谁也没亏着谁。」

  「这种话你说得倒是自然。」

  「屁话!你跟你家那位不肏屄的?人人都得干的事情,还怕别人说、怕自己
听的啊?并且,其实对于这样相互利用的事儿,我早就习惯了。」万美杉眯着眼
睛,云淡风轻地说道,「哎呀!只有你个纯情小石头,还真以为我爱上他了是吧?
呵呵,人这种东西,活着本身就没劲儿,还啥他妈爱情不爱情的……」

  还真是被她说中了。

  虽然之前发现她跟田复兴在洗手间打野炮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夏雪平,并且
当时我跟夏雪平正在甜蜜期,但是在见到她和田复兴还没从性高潮的愉悦与疲惫
当中脱离而出、互搀着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登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换成国中时期,打死我我都不信以万美杉的姿色、气质、言谈举止、学习成绩,
会看上田复兴这么个屌丝流氓。

  只是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的苦涩确实没了,然而,却同时又觉得有什
么东西压在心头,让我的心脏隐隐作痛。

  且听她又说道:「这么说吧,我杀兰信飞,是我自己早就想好了的,无论先
前我让不让田复兴上我肏我,我都是必定要杀了姓兰的那家伙的。你们发现的那
些猫的尸体,就是我用来练手的。」万美杉微笑着看着我,「哎,何秋岩,你说
假设同学聚会的时候,我要是勾引你、让你跟我在一起的话,现在你是不是就成
了我的帮凶了呀?你怕不怕?哈哈哈……」

  「哼,你以为人人都是田复兴那样,我还没怎么指认他,他就先把锅都甩给
你吗?你把我看得也太轻了!说真的,如果是我,我压根儿就不会让你杀人!」

  没想到万美杉见着我义正言辞,反而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开个玩
笑,你看你还当真了!上中学的时候你可不这样的啊!国中的时候我每次逗你玩、
你都不带当真的呢?」

  「是啊,呵呵!可你在国中的时候,你难道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吗?拿活生生
的小猫练手,你这种事情也真干得出来。」我极其失望地看着万美杉,「我记得
你在国中的时候根本不这样。我还记得国中校园后院自行车车库那里,常年有一
堆流浪狗在那儿聚着。学校里的人,要么是烦那些狗子的、遇见了拿棍子就打、
拿石头就砸,要么是根本无视的,哪怕那些小狗崽儿在寒冬腊月里饿得嗷嗷直叫
唤也没人管。全校七千多人,唯独就你,特地买了三四个海绵狗窝放在后车库,
里面还特意铺上了毯子。你还跟扈羽倩去求咱们食堂的那几位大叔大婶,让他们
每天在后院那里倒点泔脚剩饭给那些小狗。」

  万美杉顿时一愣,接着苦笑两声:「哈哈,是啊……多少年了……」

  「没多少年,到现在顶多六七年而已。」

  「可我咋感觉,我已经过了好几辈子呢?」万美杉撇着嘴,用嘴唇包着牙齿,
突然转过头皱着眉咬了咬牙,接着又是苦笑一番,冲我说道,「唉,我说你们警
察都这么喜欢恶心人的吗?能不能别提国中时候那点事儿了?距离我现在已经太
远了,好不好!」

  「可我对你的记忆,除了国中时候的之外,还有啥了?」我怅然叹道,「你
知道吗?我到现在也还忘不了,我刚转学回来F市之后,第一个跟我打招呼的那个
穿着白色棉大衣、头上还扎着两条麻花辫的那个小姑娘。」

  「我操!哼……呵呵,你他妈就非得扎我心,是吧?」

  此刻的我,真心想歇斯底里地训她几句。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没用了,就算我再训斥她,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谋杀罪名,
意味着她最多也就再活一个半月,等到开庭之后,万美杉这三个字背后代表的那
个女孩,就不存在于这世上了,无论这三个字曾经代表的是冬日窗外的纯洁,还
是阴沟暗渠里的恶臭污秽。

  一时间,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看了半天,相顾无言。

  「我从初中毕业之后,也算是阅男无数了,能这么让我心里变得又软和又不
舒服的,你何秋岩是第一个!」万美杉骂了句脏口,且继续笑着,但她终于忍不
住抬起被铐得牢牢的双手,在双眼上猛抹了一把,随后她又转过头来,直勾勾地
盯着我笑道,「小石头,你呀,还是像国中时候那样傻。可你好像永远都不知道
有句话:这世上唯一不会变的,就是变化。每个人都会变,我变了,你也变了。
国中时候,你连一句话都不是在用正眼看我的时候跟我说完的,而现在,嗬,你
可以拿我归案了。」

  我也总算在这一刻,讽刺地看到了在过去时候那个纯净如纸一般的她。一个
人从出淤泥而不染,到早已被污秽浸染得没了原本的底色,最后洗尽铅华,却要
靠着她杀人的事实被揭露这种方式,实在是可笑又可悲。

  而当我问起,那天晚上为什么上官果果会出现在她家楼下、她和兰信飞是怎
么认识的、她和成山成晓非到底是怎样的一层关系的时候,她俱是三缄其口。

  「真的一点都不能说吗?」

  「没什么说的必要。我懂点儿法律,跟兰信飞身边睡了几年,法律的那点事
儿我也耳濡目染了,何秋岩,你其实不就想知道杀害兰信飞的凶手是谁么?确实
是我做的,而且我承认了,这就够了,对你们警察也好、对法律也好,这就已经
够了。」

  「你杀了他,是为了离开他吗?」

  「算是。」

  「嗬……好吧,那你杀他图什么?」

  「钱啊,当然是钱。他有新欢了,而且确实不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我跟他怎
么恩爱、他对我好、怎么怎嘛地的;我跟他是领证了,但实际上我就是名义为妻
子、实为性奴的玩物。比起之前我遇到的那些男人,他对我,确实有一点挺好,
那就是他还肯哄哄我、在折磨我之前还能敷衍敷衍我——那些小猫咋来的啊?他
知道我喜欢小动物,所以他只要一把我圈在家里、想干晾着我的时候,就带我去
流浪猫收容所去领一只回来,然后他转身就消失了;等到他又想用我发泄性欲了,
他再回来。我过去这几年的经历,也确实没有我之前跟你、你们夏组长还有那个
胡警官说的那么不堪,可实际情况却也没比我编的那个故事好到哪去——从我以
往的经验来看,我如果不做点啥,不给自己留下一大笔钱,我将要一无所有。」

  「那你就不能主动提出离婚么?一个离婚就能解决的事情,你偏要杀人!」

  「屁话!我他妈的能跟他离婚了,我用的着杀人?再者,他是一个专业流氓
律师,自己还有个律所,能打理会案子的律师手指头和脚趾头加一起都数不过来;
何况他在F市律师界里头还有数不胜数的狐朋狗友。我跟他打离婚官司?我还能得
到几毛钱?」

  我盯着万美杉,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万美杉眨了眨眼,对我问道。

  「直觉告诉我,你这么做的背后,并没那么简单。虽然你现在变成了这样,
我却并不相信你是单纯为了钱。你个你妈妈、跟成山和兰信飞……」

  「秋岩,」一听我说起成市长的名字来,她却比之从我跟她冲锋以后,说任
何话的时候都要更加果断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的直觉没有告诉你,我是个杀人
犯;你的直觉也没告诉你,你那个狐朋狗友成晓非跟我竟然是认识的,还特别熟;
你的直觉好像也没有告诉你,我俩其实从国中毕业的那天起,就注定分道扬镳了。」
接着,她似乎想要给我留下最后一丝残存的善意一样,用闪烁着一丝柔光的眼睛,
对我意味深长地说道,「小石头,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直觉要你去探索,但你
并不需要、并不应该去知道的东西……」

  「『并不应该去知道的东西』?什么意思?」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她却仍自顾自地说道:「……所以我想告诉你,别信直觉。你不是警察么,
警察就需要只在乎你眼前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就好了。」

  我无奈地看着她,抬手捂嘴又搓了搓脸,放下了手,我又忍不住挠了挠头:
「那你确实没什么要说的了,是吧?」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就仿佛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可在内里,我已然心如死
灰。

  其实现在再仔细回想一番,我依旧不知道,我在那因为夏雪平风评被害而颠
沛流离的小学到初中时期,究竟都干些了什么,除了零星的对于其他人有那么一
丁点记忆之外,我的青葱少年时期,也都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占满了的。万美杉在
那个小流氓跟她表白、她答应了跟对方在一起恋爱之后,其实她在我心里就已经
死了;

  而从今天起,我决定不再对那段日子进行祭奠。

  「没了。」万美杉挺直胸膛和腰板,轻松地说道。

  「那好吧,我这就联系检察院和法院。再见了。」

  我站起了身。

  「你等会儿,我其实还有一句话。」

  「什么?」

  「小石头,」万美杉眨了眨眼,深情地看着我,却又戏谑地对我说道:「你
的鸡巴确实挺大的,虽然隔着裤子,但是摸起来确实很舒服,我挺喜欢的。」

  我试着反讽,但最终又成了苦笑:「呵呵,是吗?看来不管怎么样,不管什
么时间、什么场合,我倒是被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女生摸过自己的男根私处了。这
样的事情,有些男生一辈子想都不敢想;能被这辈子第一次暗恋的女生这么夸赞,
我也算满足了……」

  「嘁,臭德性!」万美杉想了想,又对我问道,「你说说,如果你在国中的
时候就对我表白了,我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杀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见她话锋如此一转,我生怕接下来没什么好事儿,看着她的
我便立刻还了个冰冷的语气:「你这算是往我身上赖么?美杉,决定是自己做的,
路是自己走的。我当初没勇气跟你表白,就跟你现在没勇气面对自己的人生痛苦,
反要去选择一种极端的手段……」

  「我倒是真他妈的想赖上你,但是好像也没啥机会了。我这一辈子没有男生
对我好过,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过我,可你对我也不好。」万美杉瞪大了眼睛,
绷着嘴唇咬着牙,似乎有些不甘心地看着我,接着她头一低,又吸了吸鼻子,
「——你这么着吧,看在你曾经喜欢过我、现在又能这么教训我份儿上,我求你
一件事:等我被判了刑、行完刑之后,你去替我把骨灰领了吧。我听说被判了死
刑的人,如果家里没人认领的,就直接拉倒工厂去做化肥了——我他妈才不想当
化肥呢!生前在这世上,没一个对我好的,死了我还得化作春泥、滋润庄稼地啊?
哼,我才没那么高的觉悟!我宁愿被丢进大海里喂鱼!那样的话,嘿嘿,说不定
我下辈子能转生成一条鱼呢!」

  「成!你我毕竟老同学一场……」我着实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眼角多少也
有点湿,「这个事情我帮你,我之前又不是没帮人收过尸,我心里多恶心的人我
都让他们入土为安或者遂了生前的心愿了,」紧接着,我又看了看万美杉,「又
何况现在是你……」

  「我去你妈蛋!你伤感个屁啊!嘻嘻嘻,谢啦!」听我应承下来她的要求,
万美杉对着我骂了两句,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那你高兴个屁啊?」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反骂了一句。

  「嘿嘿,我死了之后有人给我收尸了,我能不开心呐?」万美杉想了想,又
对我问了一句:「嗳,你跟你家那个,夏警官——她是姓夏吧?」

  「是。」

  「你俩吵架了吧?」

  「吵没吵架跟你有啥关系?」

  万美杉突然用亏破一切的目光看着我,咧嘴一笑:「嘿嘿,你要是这么说,
那你俩就是吵架了。」

  我仔细一想昨天我和夏雪平在万美杉面前的表现,好像对我俩的关系破裂也
没什么太明显的暴露,于是我马上对万美杉问道:「不是……你怎么看出来我和
她吵架了的?」

  「你要是真让我说我从哪一个细节看出来的,我还真说不好。但我这么说吧,
我曾经有段时间,是专门去到各个公共场所勾引过男人的,不为钱,就为刺激。
但我也不想被人当成疯子,于是我就得分辨哪些男生单身,哪些是跟自己女朋友
或者老婆吵架的。跟自己对象吵架的人,身上的……啧,怎么说呢,身上和周围
的空气的颜色都是黑的。」

  「呵呵,被你说得真玄乎。」我不禁冷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我还能猜出来,你俩因为啥吵的架。」

  「那你说,因为啥?」

  「你跟人家那儿吃醋了吧?」

  我无语地坐在万美杉面前。

  「嘻嘻,瞧你那臭德行!你放心,我敢断定,她是干净的。」

  「这话又怎么说?」

  「像我这种不干净的女人,身上都有股味——骚味。她身上一点这种味道都
没有。你呀,算是捡到宝了!」万美杉羡慕地笑了笑,然后对我说道,「别吵架,
小石头,少跟人那儿吃点醋吧。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挺好的,有多大的事儿,能
过去的都过去吧。在这世上啊,能找到个对你好的,比啥都强。」

  「嗯,我知道了。」

  万美杉微笑着看着我,摇了摇头:「小石头,在我面前的你真的变了。你变
得成熟了。」

  「呵呵,是吗。」我随口应道。

  「过去的时候,你成天在我身边晃悠,其实我是可以看出来的。你那时候虽
然话比较少,但你做的事情、遇事之后的反应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的你变
得开朗了,说话多了,你甚至还能来审讯我了,但看得出来,你成熟多了。」

  这可能是我从八月份之后到现在,第一个这么说我「成熟」的人。仔细想想,
那些说我到现在像个小孩的人,夏雪平是一个,小C一直就在这么说,曾经从我身
边匆匆而过的蔡梦君似乎这么说过,跟我有过几次性经历却只是在利用我的孙筱
怜、陈美瑭和刘虹莺也好像这么说过。我不知道成熟和幼稚到底该怎么定义,但
我确实有种感觉:在能让我多少会有些动心的女人面前,我一直在失控,就像我
之前做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混蛋事情;而此时此刻,在这个我曾经暗恋到内伤的
万美杉面前,我确实心如止水。

  「哈哈……我明白了。」万美杉突然笑了笑。

  「啊?你明白什么了?」

  「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呗。有些女人可能不懂,男人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的面前,永远会像个孩子,只有在自己心里有距离的人面前,才会是个成熟的大
人。」万美杉依旧看着我笑着,笑中却多了几分伤感的意味。

  「或许吧……」我叹了口气道。

  「行啦!我要跟你说的话,这下算是都说完了。」说着,万美杉又一如既往
地懒散地抻了个懒腰,「你赶紧去叫人来把我带走吧!我已经开始畅想去女子监
狱死囚号儿之后的短暂生活啦!哎呀,能去一个没有臭男人地方,真是让人充满
期待啊……」

  听着这几句话,我也实在不知道再应该说些什么了,我不知道我是该为了她
不愿细说、但字里行间听得出来的那些苦难而可怜她,还是该为她的自暴自弃、
自贱自轻并一路作死作到现在、作到把自己这个曾经的一个五好学生作成了浪女
杀人犯而骂她,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应不应该跟她道一句别。

  我曾深深地喜欢过这个女孩,而如今却只能挥挥衣袖,一言不发地给她扣紧
手铐、关上铁门。

  我记得我曾经听到过这样一句话:曾经轻狂的同时又是那么的怯懦,此后在
自卑中慢慢培养自己的自大,便催眠式地以为所有的错过,都是别人错过自己;
等慢慢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才发现所有的错过,都是自己在错过别人。

  ——嗯,再仔细想想,这句话还他妈的是周荻说的。

  不过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再也遇不到曾经那个眼里如湖泊一样的英语课代
表万美杉了。

  「原来你一直介怀的那个国中女同学就是她啊?我才知道……」一出门,小
C正敞着白大褂双手抱胸、眼巴巴地看着我。

  「你个小调皮,上我这来是捣乱的,还是吃干醋的啊?」

  「唔,我是来送鉴定结果的——」说着,小C将一份档案袋拍在了我的胸口,
里面是一张报告外加一张高倍显微镜片子,「刚查出来那个大理石烛台上,的确
有上官果果和兰信飞的血渍,加上之前的鉴定结果,都能证明人确实是万美杉杀
的,然后嫁祸给上官果果的。不过看你刚才这审讯过程,我想我是来送晚了。但
你可别嫌我迟了,就你们这案子的三天期限,简直是折磨我们鉴定课的人!赶鸭
子上架都没这么快!」

  「这也怪不了你,唉……」

  「那你现在干嘛去?」小C冲我目含期待地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啊?」

  「我现在去找徐老狐狸捡骂、找沈倭瓜邀功请赏去,这你也跟着去啊?」

  「那算了……」小C看了看我,转过身,对着墙,用一种以为我听不到的音量
悄声念叨着,「哼,怎么什么人都要抢着摸你的肉棒啊!昨晚还不给我摸……嘁,
还跟香饽饽似的呢?谁稀罕!」

  听到小C的这些话,我其实心里觉得挺不舒服又有点怪怪的,尤其是自从她知
道我和夏雪平分手,我总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变得比以前更加腻乎了,而且腻乎得
有点让我喘不过气,就好像《红楼梦》中后期时、有点让书中角色和读者都喘不
过气的花袭人一样——不过我觉得也亏小C不是袭人,要不然以她那一身肌肉腱子,
什么晴雯、宝钗、黛玉的,怕是早被她给吓傻了。

  而我只能假装没察觉,并快步走向局长跟副局长办公室去。我此刻的主要烦
心事儿,还在上峰这帮老家伙身上。

  世上事阴阳交替,福祸相依。有人将要面对法律的制裁,有人将会被还回自
由的权利。

  而这一刻,沈量才和徐远又都像商量好了、且实现找人掐指算过命一样,又
都在局里等着。不同的是这一次,却是徐远少见地跑到了沈量才的办公室去了。
徐远这次闷得像被跟酒浆一起困在葫芦里的酒蛾子,反倒是沈量才,面对自己一
直以来一口一个「远哥」的徐远,却少见地躺在自己的老板椅上,趾高气昂翘着
二郎腿。

  「怎么,来汇报工作的吧,小何?是不是你那个案子,现在又有最新进展了
啊?快说来听听!」还没等我来开口、并把刚才胡佳期在监听控制室里做的笔录
递上去,沈量才却先如此说道。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瞟了一眼徐远,表情很是得意。
看样子,羁押室周围和监控室里,也没少被沈量才和徐远插上桩子。

  而徐远那边,他的脸上也确实没了昨天那副一切都逃不开他神机妙算的任性
用事,整个人只是阴着脸握着手机,一言不发。并且,随着我对田复兴的招供和
万美杉的供认的汇报,加上我们自己的发现、天翔路关于那些只猫尸体的发现、
以及鉴定课到现在还在加班加点忙着进行物证勘测的目前结果的讲述,徐远的脸
色也越来越阴。其实我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情,毕竟此时对于我而言,要把万美杉
这个案子就这样结案、把她转送到监狱去候审,我的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不好
受的,不过此时此刻,我对于徐远却没有一点共情,尤其是他昨天晚上在听完制
服大队那两个前辈趁着我吃饭时偷偷打电话的汇报之后,也不跟我和胡佳期知会
一声,便自己先举办了媒体案件说明会,这件事让我很是介怀:他支持蓝党反对
红党这我没什么意见,可他在连告诉一声都不的情况下擅自把一件还没确定结论
的案子按照结案处理、且又迅速把其捅给媒体,事后对我连解释一句都没有,这
不是拆我的台吗?

  纵然他是市局的头把交椅上司,难不成就可以随意拆下属的台?更何况之前
他口口声声说把夏雪平当妹妹,让我把他当舅舅,哦,他这个舅舅原来就是这么
当的?

  ——当然,我自己那个亲舅舅,从目前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货就是了。

  果然,在听完了我的汇报之后,徐远头也没抬,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这
个案子就没有什么别的突破口和进展了么?」

  「没了。万美杉家发现的那盏烛台上,用电子显微仪能验证了确有兰信飞和
上官果果两个人的血迹残留物,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对于其他的物证,鉴定
课还在加班研究,但是目前来看能够带来反转的东西并不多,实际上更有用的物
证都不多了。至于顾绍仪的尸体,顾家人到现在也都不同意进行解剖尸检,您二
位昨天差不多就这个时候都不在局里,从G市新调来的安保局稽查处处长欧阳雅霓
为了平息门口顾家人造成的骚动,先把顾绍仪的尸体带到安保局去了,但是根据
目前对于顾绍仪尸体的观察、目前能抽取的体液化验结果,外加上顾绍仪以往的
病志来看,她应该是自己心脏病发猝死没错。」我带着气,对徐远说道,「请问
局长,您还想要什么别的突破口和进展呢?」

  听我这么说,徐远似乎有些傻眼,他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皱着眉,用着一种
表达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就仿佛是他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就仿佛我在误解他、
我有责任有义务去无条件地支持他一样。

  「我的意思是,你们重案一组,你、胡佳期,我看还有郑睿安和姚国雄,你
们几个人到现在去查的东西,就一点逻辑瑕疵都没有么?我觉得你们应该再好好
审视一下你们现在的所有调查以及论证整个案子当中只有万美杉和田复兴是有犯
罪事实的过程的……」

  「徐局长,您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憋着气压着火,看着徐远道,「我
不知道昨天隋师兄、齐师姐两位,趁着我们晚上收工吃饭的时候,给您打的电话
里都说了我什么,说了我们几个什么,但我实在不知道咱们的工作步骤也好、逻
辑漏洞也好,还有什么问题。就算是有问题,我想请示您的时候,您不是都不在
局里吗?」

  徐远好像自知理亏一般,闭着眼睛低下头揉了揉睛明穴,然后又抬起头,继
续不甘心地看着我:「我没别的意思,秋岩,我只是想问问你,你们会不会有别
的证据没搜集到……」

  「我们没搜集到什么其他证据,那不也是你们这些上峰,就仅仅给了我们最
多三天时间破案么?涉及到两名死者的案件,要求我们三天之内破案也就算了,
前天五点多钟,明确告诉我必须尽快破案的人是你;现在案子破了,万美杉亲口
承认人是她自己杀的,上官果果是她和田复兴一起设计嫁祸的,您现在却又不认
可了是吗?您这当领导的在这跟我们下属几个看玩笑呐!徐远局长,您要是对这
个案子早有自己的答案,那你干嘛还点我和胡佳期的名字来成立这个玩游戏似的
调查组呢?您自己找人查不就结了!」

  我是第一次对徐远这样发飙,说到底他是我的局长,也算是顶头上司了,而
且之前我也确实挺尊敬他的,所以当我说完这些话之后,我心里还是有点虚的;
可是他这几天做的事情,实在是太不着调了,所以即便说完这些话之后我挺心慌
的,但我并不后悔。

  「是啊!远哥!人家这个姓万的女孩儿,都已经招认了是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身为警察局长,你却还不认这个案情真相,咱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啊?以前
你总教育我,无论任何案子的案情,向来都是变化莫测的,怎么,你自己忘了啊?」
沈量才得意到摇头晃脑,贱笑着看着徐远,又站起身对我拍了拍手,「小何,这
次案子办得不错,挺有效率的!找一天时间,我个人可以请你们所有办案人员吃
一顿慰劳宴!有这个案子在,胡副厅长肯定也会对你另眼相待!走吧,陪我去找
下上官公子,咱们得恭送人家离开啊!」刚走几步,还没离开办公桌呢,沈量才
又转过身对徐远笑道,「弟弟我这边还有事儿要忙,要不,你现在这歇着?您离
开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带上就行。」

  「……」徐远坐在沙发上轻叹一声,音量很小,以至于我都没听清他到底是
「哼」了一声,还是「嗯」了一声。

  但是,对于徐远所作所为的反感,并不代表我就彻底认可沈量才的行为了。
如果说徐远的行为完全是以自己的政治好恶在任性用事,那么,用最直白最朴实
的话形容沈量才的行为,则是他对红党、对上官家族简直太舔了。

  「沈副局,您是准备现在就放了上官果果么?这样不会太仓促了点儿吧?」

  「仓促什么?」

  「您看,我虽然入行晚,但我知道按照咱们以往的惯例,都是得等到万美杉
和田复兴这种被转送监狱里收押了,才能算结案,结案之后才能把其他并没有涉
案、没有犯罪事实的嫌疑人释放……」

  「你说的那不是惯例吗?那也不是个成文规定。再者,这上官公子是一般人
吗?赶紧着吧,这上官公子一点事儿都没有,咱们F市的警方已经给人关了快48
小时了!你还跟我提惯例?」

  我想了想,立刻追上去拽住了沈量才的袖子:「不是……但我还没写调查总
结和审讯总结报告呢?按道理说,我得把这俩东西写完,给你和徐远签字才能放
人吧?——沈副局,这个可确实是书面成文规定了吧?」

  「哎呀,我说小何,你婆婆妈妈个什么劲儿?这些玩意你等先放了上官公子
之后,是可以再补的嘛!我记得你小子前段时间做事说话可都雷厉风行的呢,你
说旷工擅离职守、你就跑别地方躲起来了;你三句话没跟艾立威说明白,你一拳
就揍他那硅胶鼻梁上去了;你听说一中女学生要被那些无良体检医生猥亵、还要
把录像卖给暗娼团伙,局里派不出人手,你自己联系了个派出所就去怼人家老窝
去了!虽然说你这几件事多多少少办得都有点虎了吧唧、没怎么过脑子,但对我
来说我还是挺欣赏你这冲劲儿的;可你今天这又是咋了?」正巧这时候徐远从沈
量才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谁也没看一眼就拉门又回到自己办公室里闷着,沈量
才等着徐远进了屋,才又对我说道,「刚才听你反噎徐远那几句话,我还觉着你
小子挺有政治敏锐嗅觉的呢!咋的,你这又不想进步了?别废话了,快着点吧!」

  沈量才说完,又径直大步流星地朝着羁押室走去。

  「我……」我实在是有句话想问沈量才,但一时之间我有把自己的话憋了回
去。

  我虽然不了解也不理解这些把什么事都愿意与政治搅合在一起的人,但我自
懂事以来还是有一个莫大的疑问,就比如对于这次案件而言:上官果果真的能代
表得了红党么?

  ——再往细说:对上官果果宽容、把他的拘留室安排的舒服了,难道就更代
表自己对红党亲近、忠心?把上官果果按照一般的杀人案的嫌疑人对待,难道就
是在折红党的面子?上官家族、白银会的人对F市警察的在上官果果一个人身上的
所作所为不高兴,是不是就代表红党全体对于F市警察都有意见、都不高兴?红党
是很强大,但如果像上官果果这样的人做了坏事,我们非但不去惩戒,反而去包
庇、掩盖、纵容,这样做,难道就是在对红党示好表忠心,这样做,难道就是为
了红党好?

  反之:上官果果之前乱交、骄奢淫逸,且倘若真杀了人,他一个人的劣迹,
难道就代表整个红党都是劣迹斑斑的、都是脏的吗?——哦,那如杨昭兰姐姐那
么好的人,难道也是劣迹斑斑的、也是肮脏的?一个劲儿地想要把上官果果杀了
人这件事坐实,难道就可以让整个红党被打趴在地、无力回天了?蓝党做的事情,
真的就是干净的——我承认至少到现在,我也会觉得蔡励晟,放眼全国,他都是
个杰出的政客,可他的亲信保镖不由分说,上来就把救了他一命的我给抓了然后
暴揍一顿,这种事情不也是脏事儿么?但我又难道能因为这种事情,就否认蔡励
晟的政绩和能力?

  而且,就算是红党有千般万般不好,这就能证明蓝党就有千般万般的好了?
现在社会上这么多的弊病,真的是单就把红党从执政位置上拉下来、再把蓝党扶
保上去,就可以改变的吗?红党成立新政府之前,旧时代不一直是蓝党一党专政
吗,他们做得就好吗?若是蓝党真的好,红党又是怎么有机会上位的呢?

  我是实在想不通这些事情。

  当然,可能这些问题,对于马上就要22岁的、却一点都不关心家国大事的我
来说,确实太复杂了。我也可能确实太年轻了。

  而此时的上官果果,正端着一只纸杯、喝着里面的黑咖啡,半躺在那张被垫
在单人铁床铺上的席梦思床垫上,盖着被子,手捧着一本威廉·戈尔丁的《蝇王》
惬意地读着;同时,在马桶的旁边,还摆着一台充电蓝牙音响,专门放在一个用
铁栏杆焊在一起做成的匣子里,跟外面值班制服警控制的一台手机连接上后,专
门播放着小野丽莎的爵士乐——瞧瞧人家过的这个日子。我敢说上官果果这位爷,
肯定是我们F市市局从建立那天开始到现在,甚至是F市从战国时期有人生活、有
牢房那天以来到现在,日子过得最享受的嫌疑人。

  刚刚在我和徐远面前,故意摆出一副趾高气昂架势的沈量才,在进到上官果
果的单间里之后,马上变得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笑面奉迎的,显出一副管家样
貌,甚至是太监样貌,就差三跪九叩给上官果果请安了。而且刚刚我就告诉自己,
我对徐远的反感可并不代表对沈量才的欣赏,结果这会儿真是讨厌啥来啥:沈量
才还没跟上官果果说几句话,这家伙左臂一抬,大胖手一摆,竟然要把我招呼到
上官果果面前,让我给他「讲述」关于审讯跟调查万美杉杀人的过程,还要我
「事无巨细」——无论怎么说,上官果果都是个「嫌疑人」,警察给嫌疑人汇报
工作,反正我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说。

  「副局长,您刚才还埋汰徐局长呢,按道理,关于别的犯罪嫌疑人的罪行、
犯罪事实的细节和案件审理侦破细节,我想我应该没必要也没义务跟上官公子说
明的吧?」

  我这句话说完,我再看看上官果果眯着眼睛半躺在席梦思床上的慵懒和不以
为然,再看看沈量才的谄媚和战战兢兢,我心里一下子凉了一大截:因为这时候
我才意识到一件事——我一直在拿上头有人打招呼给杨君实、杨君实又托张霁隆
找到我让我照顾一下上官果果这样的谎话,来哄上官果果;但沈量才那头是跟上
官果果怎么说的,我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倘若上官果果跟沈量才问一句譬如「这
个何秋岩警官是不是认识张霁隆」这样的问题,我的谎话倒还容易遮过去;但若
是上官果果问一句「我爸有给Y省这边来什么信儿么」这样的话,万一沈量才回一
句「没有」或者「不知道」,那我的话很有可能就会穿帮。好在上官果果确实并
没杀人,否则以他这种实际上应该是很聪明、又能调动那么多资源的人,能酝酿
出来多大的阴谋祸事,谁也不敢说——人不是他杀的,咱们F市天翔路的那位那警
官都被人关照了呢。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没想到一听到我的话之后,沈量才瞬间秒变脸,相
当愤怒地对我喝道,「你怎么敢好意思管上官公子叫『嫌疑人』?他被人设计冤
枉的事情,你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而且上官公子的父亲是谁,不正是我们的上
官副总理大人吗!为了避免等上官公子离开咱们市局、回到首都之后,劳烦副总
理大人先开尊口问话、了解咱们为了帮上官公子免罪都做了什么累死累活的事情,
咱们先给上官公子讲一遍,再恳求人家帮着咱们跟副总理老爷子那儿先说明一下,
这样不好吗?你小子怎么就没有脑子、没有眼力见儿呢?」

  「脑子我自己有没有,我也不知道;眼力见这种东西,抱歉了,量才副局长,
我保准打出生我就没有这个东西……」本身刚才在徐远那儿,我就压了一肚子的
火,讲道理这团火有一半还是他沈量才扇起来的,所以我对徐远说的那些话,也
不都是只冲着徐远一人;这会儿他在上官果果这里得了便宜,却又跑到我这卖乖,
这让我心里的烈焰根本挡不住。

  沈量才一听,脾气也上了劲儿:「你小子怎么说话呢!吃了枪药,也不分什
么场合、在谁面前是吧……」

  「好了好了,两位警官。」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上官果果,放下了书,起身站
在了我和沈量才中间,随和一笑,语气礼貌儒雅地说道,「二位真是辛苦了。其
实这一天半多的时间,我也去确实看到两位对我的用心至深:沈副局长真的就像
一位老大哥一样,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无微不至;小何警官虽然做事喜欢不声不响,
但是我看得出来,小何警官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是个十分认真负责的杰出青年
警察。两位都能帮着我保护我、还我清白,这份恩情,我上官果果没齿难忘。如
果为了我伤了两位的上司下属之间的和气,那我实在是惭愧。」

  「上官公子用不着这么客气……」沈量才瞪了我一眼,又恭敬地看了看上官
果果,「这小子就这脾气,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过你放心,我对这孩
子从来不会记仇的,今天跟他拌两句嘴,明天也就算了。」接着,沈量才又瞟向
了我,「上官公子都说话了,你不表示表示?」

  「让您见笑了,上官公子。」我只好稍稍冲着上官果果点了点头道。

  「你才是客气了,何警官,见什么笑,我得谢谢还我清白。刚才你跟着沈副
局长一起叫我『上官公子』,说实话,我是觉得倍感生份。如果小何警官不嫌弃,
我想人你做我的义弟,你以后如果见着我,就管我叫一声『上官大哥』,不知道
小何警官意下如何?」

  「啊?这……」我一下子被上官果果突如其来的套近乎给吓到了。细数这几
天,我跟上官果果的接触,首先我觉得他这个人确实没有传闻中说得那么不堪,
不过实际上若论「照顾他」,我对他还真没怎么照顾,什么端饭、买外卖、换被
褥的事情,换成任意一个嫌疑人我也都会这么做。于是我也真不知道,我自己做
了些什么,能让他感动到要主动跟我认作结义兄弟。

  而我这边脑子正乱着,沈量才却又来扇呼了,应该是一边怒于我刚才跟他叫
板抬杠,一边笑于自己收下的人能得到副相衙内如此大的面子,所以他瞪着我又
咧着嘴,猛拍了我的后背一下:「你还愣着干什么呢,臭小子!你小子走运,上
官公子赏识你,结果你还不识抬举、怎么连屁都打不出来一个?告诉你,你要是
能攀上人家上官公子的高枝儿,以后你小子可就飞黄腾达了!」

  我抿了抿嘴,看了看沈量才,然后才转眼看了看上官果果,屏息道:「何秋
岩受宠若惊,所以一时之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且实在是不敢当。还望上官
公子……上官大哥你别见怪。」

  「无妨。多大年纪?」

  「等过了元旦,虚岁就到22了。」

  「才不到22岁,就能身居要职,说明你很能干。」上官果果点了点头,但他
说的话在我耳朵里听起来,着实有点敷衍。

  于是紧跟着,在沈量才反过来跟他套磁的时候,我便开始琢磨起上官果果为
啥要如此的跟我挂亲近。而且就算是他真有心把我认做他的「义弟」,难道我就
真的能跟那些网络爽文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真的飞黄腾达、房子、票子、位子、
车子、女子「五子登科」了?还是说,上官果果这个「义弟」对他们上官家族而
言,只是多了个跑腿的马仔、多了个可以看家护院、帮他们擦屁股的保镖走狗?

  而且在这一刻,我又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我又突然想到,上官果果刚
刚对我这么称兄道弟,是不是就只是为了给我画一张大饼,单纯是为了提现他们
上官家族的人宅心仁厚?

  「上官大哥,既然你看得上弟弟,那弟弟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大哥你能不能
应允?」

  果然,听我这么一说,上官果果赫然一愣,稍过了一两秒的样子,他又立刻
摆出那副儒雅风流的神情,对我礼貌彬彬地问起来:「哦?弟弟有什么要求,只
管提?」

  「呵呵,人家刚认你做兄嘚,你就给人提要求,你小子也忒不知道天高地厚
了。」跟上官果果打了会儿连连的沈量才,也蹦着满口首都腔调对我嫌弃道。

  我咽了咽口水,继续屏着一口气,对上官果果说道:「那个叫龙耀鸣的男人,
昨天找我了,我跟你说过的。上官大哥还记得这事儿吧?」

  「龙耀鸣?」上官果果拉直了目光盯着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龙耀鸣。」我也看着上官果果似有什么在当中一闪而过的眼睛,重复了这
个名字。

  只有沈量才蒙在鼓里,不明就里地问道:「龙耀鸣是谁?」

  「您不知道龙耀鸣是谁没关系,这是个人是上官大哥的老相识了。」我继续
盯着上官果果说道。

  「唉,我总感觉,何警官……哦,对,秋岩弟弟,对我的为人还是有意见的。」
没想到,上官果果突然笑了出来,「那秋岩弟弟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上官大哥的人品,我是看在眼里了;但是龙耀鸣也给我讲了,至少是他认
为的关于您和他们家之间的芥蒂。上官大哥贵为皇亲国戚,又是国内出了名的小
说家、文化人士,而龙耀鸣,他就是个修车厂的小工人。我这个人年轻,也没啥
见识,但我觉着一个小工人对于一个像上官大哥您这样的人提出什么条件,我想
以您的能力和所有的东西,想满足他、补偿他,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您觉得呢?」

  「你说得对。」上官果果依旧笑着,但这时候,他的脸上似乎笑得有点僵,
又有点冷,「秋岩弟弟的意思是,让我给他一笔钱,打发他算了?」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有一笔钱,本来就应该是属于他的,况且不论是不
是因为那位已经不幸猝死的顾绍仪姐姐,龙耀鸣的家里也确实因为您那本《堕落
象牙塔》,搞得家破人亡的。他是个可怜人,他其实对您并没什么坏心思,他就
是想得到一个说法而已。上官大哥,总不会跟一个可怜人过不去吧?所以我希望
上官大哥您去,把该给他的钱给了,多多少少再说一声『对不起』,这样做不难
为您吧?」

  沈量才不明就里,但他一听我是让上官果果去找一个人赔罪的,他不知怎么
着,竟然似比我让他随便找一个人鞠躬赔罪更加恼火:「你小子这说的什么狗屁
话?得寸进尺你这是!咱们给上官公子拘禁了这么长时间,咱上官公子不怪罪、
还把你当兄弟;人家上官老爷子不让咱们几个赔礼道歉,这就不错了!怎么,你
还从哪寻来个跟你一样不知好歹的,就……」

  「不难为!」上官果果在此优雅地笑了起来,「先前我是实在太忙,加之也
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要干什么。这本来就应该是我要去做的,而且既然弟弟开了
口,我这个大哥总该有点表示。我没记错的话,我的手机通讯录里应该还有这个
男人的联系方式,等我今天出去了,我马上就去把钱送给他,跟他道个歉。」

  听他如此应承下来,我也差不多放心了。

  ——只是在这一刻,在我心底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对我自己说道:何秋岩
啊,你又操之过急了。

  会不会确实如此?

  毕竟现在好多事情,看似依然悬而未决:就比如到现在也没接到任何消息说,
顾家人松口,同意让我们的人,或者安保局的人对顾绍仪进行尸检;再比如,顾
绍仪手机里那个被锁死的资料,网监处的人好像到现在也没成功破解——大白鹤
这两天到底在干什么呢?

  ——对于这个案子,我是不是可以有另一种处理方法:比如,即便知道了万
美杉为了将兰信飞一击毙命而练手,杀了那么多小猫,我也应该故意把案子抻到
第三天晚上,等着看看有没有更多的证据和真相浮出水面?

  可我再转过身,看着沈量才满身都漫溢着一股激奋而得意的相,再想想那办
公室里徐远从头到脚都渗透着一股悲怆又不甘的样,他俩能容我让我在得不到任
何新进度的时候故意守株待兔么?他们一定会逼着我迅速结案的。徐远今天说是
那么说,如果今天发现的,是在上官果果于长岛酒店附近的草坪里埋下的几只死
猫尸体,那今天得意到肚皮上天的,那就应该是他了。

  所以即便不如此,又能怎么样。

  「秋岩,咱们这案子算是结案了?」等我从楼上下来之后,郑睿安和姚国雄
一齐凑到了我的面前。

  「结案了。」

  「那还有啥要收尾的吗?」

  「上官果果提前结束拘留的手续,沈副局亲自办;万美杉和田复兴转送第二
监狱和女子监狱的电话,我已经打完了,估计下午监狱那边回过来提人。」

  「那……还有啥是需要我俩去做的吗?」

  「你俩干啥啊?着急一起去约会啊?」我故意阴阳怪气地对他俩问道。

  「你看你说这话,乱点鸳鸯谱!」郑睿安少有地对我笑了笑,「今天是我和
我老公恋爱十五周年,本来我就想跟你请假来着……孩子今天都是她小姑接放学……


  「那你呢姚师兄?你跟嫂子也恋爱周年?」

  「那倒也不是,哈哈,不过,前两天咱从省厅篮球比赛那儿赢来的钱不是还
没花呢么?我也真是有日子没关心我家那位了,咱们在警局日常卖命,偶尔也得
犒赏犒赏贤内助的后勤工作不是么?我准备去带她逛逛街,给她买俩包,再去
『金梦香榭丽』吃顿好吃的,再看场电影……」

  「行行行行行……去吧去吧去吧……」我无奈地摆了摆手。他说道他「日常
卖命」四个字的时候,我在心里暗骂他这么说竟然一点都不亏心,但是人家请假
的理由又是去宠老婆,这个理由在我个人这里,真是让我一点都说不出来什么。

  等我转头一看,胡佳期和白浩远正坐在一起,两人都在一脸疲惫地盯着电脑
屏幕,虽然十指在键盘上下纷飞、疯狂码字的只有胡佳期自己。

  「我说你们两位,」我趁着此刻尚属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便端着
一杯茶走到两人身边,「您二位不用逛逛街、吃吃饭、看看电影去,过过二人世
界?」

  胡佳期转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旁的白浩远,咂了咂嘴:「啧啧,饶
了我吧,现在终于结案了,就算是你或者徐远沈量才俩人命令我俩去逛街,我都
不去。」

  「嘿嘿……以我对我家佳期的了解,此刻她肯定就想搂着我睡大觉!是不是
啊,亲爱的?」说着,白浩远还一把将胡佳期揽在了怀里。

  「去去去,打字呢,肉麻个啥呀!」胡佳期嫌弃地推开白浩远,转过头微微
撅着嘴继续打着字——但我看得出来,胡佳期心里还是很甜的,「你昨晚肯定比
我睡得过瘾是吧?还好意思说……瞧给你显摆的!」

  「哈哈,我昨晚把那个龙大哥送回家之后,我也回家了。不瞒你说:脱了大
衣跟袜子我就睡了,我连外裤都没脱……哈哈哈哈!」白浩远边说边傻笑,然后
又回过头看了看我,开口道,「秋岩是真应该休息休息了,你这哈欠连天的,而
且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还是那句话:俩仨月之前我确实有点瞧不起你,现在我是
真越来越佩服你了,秋岩,你可比我们这帮老油条拼多了。你去歇会儿吧。」

  「哈——啊呼,我哪……我还真打哈欠了。」我这才意识到,实际上自己从
上官果果的羁押室里出来,我就一直在犯困,只是连我自己都累到不知道自己在
疲惫了。

  胡佳期也跟着说道:「是啊,这孩子基本上没睡觉。昨儿半夜,我和小C躺床
上,迷迷糊糊地听见好像『三组』廖韬来找他了,他跟着也就下楼了,我估计那
阵儿应该两三点钟吧?正好你还有寝室呢,你回去睡一会儿吧。我这正写着案件
报告和总结呢。你去吧,秋岩。」

  但我还是轻易放不下心思。于是我只是含糊了一下,依旧站在原地。

  「咋了,你还信不过姐写报告啊?以前沈量才和雪平办的案子,不少报告都
是我帮着写的。」胡佳期看我半天没动作,又对我笑了笑劝道。

  「那必须不是……」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走廊,叹了口气道,
「我这不是还得等着上官被放出来、然后等着监狱的人来提走田复兴和万美杉么……
我总有点……心里不落听的感觉。」

  「那还有啥不落听的?证据全了、你那个国中同学认了,还有啥不落听?」
白浩远翘着二郎腿,朝后靠着椅背晃悠着转椅,对我说道,「你放心吧,等监狱
那帮人来了之后,我找老许一起接待他们。你赶紧趁着没啥事睡一会儿去吧,我
的何大组长!看你累成这德性,搞不好夏组长又得在电话那头跟着难受上火……
喔!」

  白浩远快把话说完的时候,突然被正在打字的胡佳期抬手照着胸口猛敲了一
下。白浩远吃痛后连忙朝前俯下身子捂着胸口,满目冤枉地看着胡佳期,再看一
眼我之后,恍然察觉自己似乎失了言。胡佳期瞪着白浩远,也同时转头迅速瞟了
我一眼,然后继续对白浩远随口掩饰地埋怨了一句:「……瞧你那样吧,坐椅子
上也不老实……小心再给你悠过去!」

  「夏雪平总给你俩打电话啊?」我开口问道。

  实际上我也不是傻子,白浩远和胡佳期这一瞬间的莫名其妙的眼神变换,再
加上这两天万美杉跟我的对话当中多次提到了我和夏雪平的内容——有趣的是我
为了害怕被别人发现,专门去找当时的监控设备上的那部分对话内容,可随即我
却发现但凡被万美杉提到我和夏雪平是男女朋友关系的小段录音全都被洗了,审
讯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胡佳期在监控操作室里旁听,偶尔白浩远跟着,除此以外完
全没有其他人在一旁,那么相关内容能是被谁洗掉的呢?另外,胡佳期刚接到上
官果果的案子,她就打电话把夏雪平找来了,也并不问夏雪平在情报局那边是不
是有任务,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方便接电话,而且还真就把夏雪平叫来了——其
实用不着夏雪平解释,我就已经能把这里面的事情窥晓了个大概。

  「啊……那倒是没有,你别听他瞎说!秋岩你去休息会儿吧。」胡佳期却也
不愿意把话说明白,只是继续劝我去补觉。而白浩远俯身捂着胸,半天也不敢再
说什么话,生怕再把什么事儿说漏一样。

  仔细想想,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能跟夏雪平称得上朋友的人,真的越来越少
了。何况,夏雪平对我的防备慢慢瓦解,其实还有曾经胡佳期跟她自己儿子的故
事的功劳。况且再看看现在,胡佳期跟她儿子又是那样糟糕的关系,而夏雪平跟
我也闹成了如此不愉快的模样,这两个可怜又让人觉得可恨的女人,也算是同病
相怜了。

  我只能随口岔开了个话题:「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咱们这么放了上
官果果,那个龙耀鸣那边儿怎么办?我倒是刚才跟上官那儿劝了几句,让他赔龙
耀鸣一笔钱——反正他上官家族家大业大,谈生意都是论『亿』为单位的,赔个
百八十万也应该不成问题,龙老哥其实也就是要个说法……可我就是不知道上官
果果会拿他怎么样。那欢没对他怎么样呢,都被人威胁了……」

  「唉,这种事,你做到仁至义尽就够了秋岩。」胡佳期抬起头,继续对我劝
导着,「你能敢在上官衙内面前替龙耀鸣那样的小人物说几句话,这已经不容易
了,至少换成我和你白师兄,我俩是不敢。不过下一步你还能咋样呢?你也左右
不了上官果果,咱们只知道他没杀人,但也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对吧?而且你也没办法对上官果果做啥:他现在基本被定性为清白之身,你又不
能按照龙耀鸣说的那样,给他往死里判。所以这种事啊,咱们也只能点到为止,
只希望后续的话,能够求仁得仁就好。」

  白浩远也挺直了腰板,给我喂着定心丸:「你放心吧,我昨晚把那龙老哥送
回家之后,我跟玄菟路分局,还有他家附近的俩派出所的人都打招呼了,我上警
校时候的不少铁哥们都在那片儿上班。我让他们尽量帮着盯着这个龙老哥的安危,
有啥异常也及时联系咱们。但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后面会发生啥,赶
上你姐说的,咱们都无法控制。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也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随后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寝室,躺在床上,还能嗅到小C跟胡佳期的女性体香。
女生身上的气味,至少对于我而言,是极其幸福且温暖的,原本来讲其实比较催
眠;可躺在床上,我却干睁着眼且多少还是有些焦虑。冥冥之中,我的脑海里貌
似总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对于这个案子,我和其他所有人都漏掉了一个细节,这
个细节就是关于上官果果其人的,而且,这个东西是不需要进行对顾绍仪的尸检、
不需要跑那么老远去长岛酒店现场勘察、去天翔路分局白费口舌就能发现的东西。

  可这东西是什么呢……

  而且,张霁隆那家伙到现在也没给我来一个电话——看样子,他是真对上官
果果有信心吧……

  想着想着,我还真就睡下了,而且这一觉里做的这个梦,真是我自从出生以
来做过的最乱套的一场梦:一会儿梦见自己一个人遭遇各种事,一会儿梦见自己
哭着喊着吵着、又不愉快地跟夏雪平在一起遭遇各种事,一会儿又梦见在我俩身
边还出现了其他人——而这个另外的人的形象,一会儿是老爸、一会儿是艾立威、
一会儿是周荻、一会儿又是那个神秘的、疑似于锋的那个老男人、一会儿又是个
男儿身但脸上却是欧阳雅霓阿姨的面孔;梦中经历的事情也乱七八糟的:先是跑
去查案的时候,突然遭遇了有人在暗巷里对着我的脖子吹暗箭,一回头竟然有个
洋老头举着自己的假肢对我砸了过来;随后一闪身,我跟着夏雪平又出现在了一
趟列车上,然后突然被告知这趟车上一共有十二个人,他们不止杀了人,还要策
划一场袭击——至于是爆炸还是什么其他的袭击,我却转瞬就忘了;紧接着,我
和其他几个人,还有一群乱七八糟的人突然被邀请到了一个晚宴上,可餐桌上一
道菜都没有,却在我们面前摆着不同的裸男裸女石膏像,其中的含义,好像是谁
的面前站了个裸男的石膏像谁就是某个案子的杀人凶手,一桌人乱七八糟地相互
指认相互咬,可随后,那些石膏像身后的蜡烛,竟一齐熄灭与点燃,而随着蜡烛
的几次熄灭几次点燃,跟我坐在同一餐桌上的人,竟一个个倒在了我的身边;就
在我大叫着想逃离这张餐桌的时候,最后的最后,我和夏雪平出现在了一栋大厦
里,大厦里面的结构转瞬之间变成了古代亭台楼塔的模样,但就在我不明以的时
候,却听见一个声音大叫了一声「天网阵,快走!」随后我和夏雪平都被一双大
手一推……

  就这样,我被「推」醒了。

  等我醒来仔细一想,刚才做的那些梦,什么又吹暗箭跟独腿洋老头的、又是
什么坐火车又是死亡饭局的,最后还闹出来了一个类似「冲霄楼」「铜网阵」的
场景,这些不都是我之前读过的那些什么探案悬疑小说中的场景么?而那一本本
小说,我真是好些年都没读过了,现在却又都一一出现在我梦里,倒也真是离奇
又好笑。

  一揉眼睛,一看此刻竟然已经是17:48,我怨了自己一句,可真能睡,便起身
洗了把脸,铺好被褥,穿上衣服去食堂买了套煎饼果子跟小米南瓜粥,拎着回了
办公室。

  「『啊尼哟』,秋岩。」一进办公室,懒洋洋地把双腿夹在办公桌上,捧着
本书看的许常诺便用着他那带着大碴子味的朝鲜话跟我打了声招呼,另外办公室
里还坐着陆思恒、秦耀、傅穹羽和杨沅沅,这四个人正端着手机戴着耳机,满嘴
带脏字且时而兴奋时而暴怒地玩着《使命召唤》,手机屏幕上杀得正酣畅,他们
几个根本没腾出空来理会我。

  「晚上好,许师兄。」

  「睡痛快了?」

  「还行吧……睡得头晕晕乎乎的,一闭眼睛全是梦。」

  「慢慢就习惯了。」许常诺翻着小说,并对我讲述着下午的时候我去休息之
后发生的事情,「你去寝室之后,那个上官公子就被放出来了,他自己叫车自己
走的。临走的时候,沈副局还想找你一起送送的,发现你不在,沈量才就把我和
胡佳期白浩远他俩一起叫去了……」

  「沈量才没说我啥吧?」我打开了粥盒,舀了两勺粥。

  「呵呵!能不说你啥么?尤其是当着上官果果的面儿,他那性格,更愿意多
说两句了——我就不给你学了,没啥好话。」

  「嗯。田复兴和万美杉被提走了?」

  「提走了。临走前那个姓万的小姑娘就提了一个要求,彻底卸了次妆,问胡
佳期借的卸妆油——哎,你说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有女孩愿意把自己整容成锥
子脸?我看见那个万美杉我就迷惑:这女孩卸了妆,我一看,如果不整容挺漂亮
的啊!我真搞不懂……」

  「哎……人家愿意呗。」

  「我听说怎么着,你喜欢过这个女生?这个女生是你国中时候的女神啊?」
说着说着,许常诺便把万美杉的事情往我身上扯。

  「嗯,是……咳咳。」

  「心里不好受吧?」

  「凑合吧。这么多年都没见了……」

  「嗨,我刚当警察的时候,也遇上过类似的事情——那是我小时候的青梅竹
马,不过区别是她是被人杀,奸杀。」许常诺叹了口气,但随即又态度麻木地说
道,「第一次见着自己小时候喜欢过的女生的身体,竟然是她的遗体……我一问
才知道,她后来是去做了三陪小姐,遇上了变态色魔,要对她进行SM游戏她不肯,
结果就被那人借着酒劲杀害了。38E的罩杯,肉弹体型,白白净净的,前凸后翘——
本来是很惹火很色情的场景吧,结果她的肚子被人横着剌了一刀,肠子都流了满
地;阴道那里还被人同锐器直接捅穿,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的;呵呵,以前我跟别
人讲这事儿的时候,总有不觉景的会说什么『赶紧趁热来一发』,可等我到现场
的时候,别说身体早就凉透了,而且早已经臭了,满身爬的都是黑色的苍蝇……
你说,还有比这再难受的事儿么?」

  好家伙,本来他把万美杉的事儿往我身上扯,就已经够让我倒胃口的了,结
果他偏偏还要跟我讲尸体的事儿,听完他说的东西之后,我再看着眼前的鸡蛋煎
饼和南瓜粥,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想了想,我赶紧压住心中令人生理不适的画面,岔了个话题道:「那个……
呵呵,那个女生她也是朝鲜族的吗?」

  「嗯,她是啊,我俩都在白塔区长大的。」

  「白塔区,唉,那里是太极会的地盘……」

  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许常诺突然似有些生气,放下书直勾勾地看着
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

  「你是想说我跟太极会那帮流氓打连连吗?」

  再一看许常诺咬着牙瞪着眼的样子,我这才确定他是真生气了。

  「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您看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朝鲜族,也不知道你
会朝鲜语;然后话赶话,就提到太极会了……」

  「行吧,你小子也确实不知道——告诉你,以后你咋说我都行,就是别说我
跟太极会那帮人有来往啊!」许常诺扬了一调说道,「真是恶心,我就算是朝鲜
族我小时候爸妈咋就不搬个家呢?我一提自己是白塔区那边长大的,别说是你了,
我上警专的时候,对我的背景调查都被别的同学时间长。他们哪知道,我从小就
是被那帮小流氓欺负大的。太极会宣扬自己是向着鲜族同胞的,可你们外人哪知
道,他们那帮人也都是从小撕别人作业本、抢别人虾条薯片长大的?小时候坏事
儿做尽,长大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侠——太极会那帮孙子全是这玩意!我当警
察就是不想我儿子以后被他们的儿子再那么欺负,当然,我家现在早搬家了……」

  我本来以为自己是跟许常诺把天给聊死了,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又絮叨上了:
这家伙把现在太极会的所有高层骨干都给我介绍了一遍,并把从车大帅到太极会
二当家周明勋、三把头朴龙明、车炫重手下十大护法、以及太极会在全市各个地
方开的各个夜总会、烧烤店、足疗店、KTV、物流公司等各种堂口老大从小跟自己
的过节、从小时候他们忽悠自己踩香蕉皮踩狗屎、骗他吞口香糖、让他被野狗追,
到偷他橡皮铅笔、伪造字迹给全班最丑的女生写情书,再到后来劫走零花钱书本
费、在校园里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打架的笔笔怨仇全讲了一个遍。我也只能
吃着煎饼果子喝着粥,不声不响地听完了许常诺版的《卑劣的街头》。

  白塔街韩国城的街头卑劣不卑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听完他的「血泪史」我
的左耳都疼。

  等我彻底吃完了粥,许常诺再一把那本书端起来,我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本上
官果果写的小说。

  「哟——《浮生落尽》,许师兄,你也是上官衙内的书粉啊?这本书我还真
没听过。他什么时候写的?」

  「很早以前写的了,不过我也就是随便看看,根本算不上书粉。我是看了半
年了,偶尔捎带着一点一点看的。」许常诺翻着书笑了笑,「写得挺有意思的:
你就看这标题,『浮生落尽』,哈哈,你能想象得到这是一本写旧时代发生在燕
平的侦探悬疑故事的小说吗?」

  「这谁能猜得到?竟然是个侦探小说……单元剧吗?」

  「不是,它讲了一整个故事。我先看了开头和结尾,然后才看的中间:主角
是个警察,六岁的时候全家被帮派老大带人寻仇杀了,于是他更名换姓跑到津港,
又回到燕平去当了警探,然后娶了帮会龙头的女儿为妻。随后这家伙设计了一连
串计谋招数,把当年那个出卖自己父母的人跟着龙头老大一并灭了门,包括最后
他设计,杀了自己的妻子——当然,就在她妻子要中招的前一秒,他才从自己当
年逃到的那个收容救济会那儿发现,自己的妻子原来就是小时候帮过自己、后来
又被人收养的那个孤儿小女孩。反正挺精彩的,环环相扣——他每次杀人都是在
不知不觉之中,不会留下一点证据;杀他妻子的手段最神:她妻子有先天性的哮
喘病,所以要长期服用氨茶碱饮片;但同时,因为她妻子还曾因为车祸受过外伤,
所以后来在患有哮喘的同时,还伴有呼吸窘迫综合征,而如果一个得哮喘病并伴
有呼吸窘迫综合征的人过量地服用氨茶碱,心率就容易出现严重问题,导致其猝
死于心室颤动。所以这家伙干了一件什么事儿呢——他去医院伪造了一个未签名
盖章的药方,多开了一付氨茶碱,又找了个实验室,把自己开的和妻子开的所有
药饮片都融了,之后再蒸馏提纯。然后再找模具按照原本药片大小做了一个相同
体积但是浓度是原本两倍的药片……诶,哎!秋岩,你去哪?」

  没等许常诺把话说完,我便立刻站起身推开椅子,拔腿就往鉴定课跑。

  「你们几个,赶紧帮我去总务处要两辆车!」我一边跑着一边喊着,搞得留
在重案二组和经侦处值班的所有人,也都跟着知道了我想叫车的这件事。

  推开办公室的门,正在写着尸检报告的小C先白了我一眼,看样子应该是因为
之前中午我从万美杉的单间里出来后就没怎么理她、下午我跑去睡大头觉也没跟
她闲聊打招呼而记我的仇,可我这时候却也根本没多余的时间跟她在儿女情长上
浪费口舌,直接问她之前顾绍仪的那个治心脏病的药还有没有剩下,小C马上问之
前的那位比较内向宅男的师兄,把仍作为案底物证的胶囊从恒温箱里取了出来。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师兄推了推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片,小心
翼翼地对我问道。

  「可能有点唐突,这位师兄,但我还是想问您一下:胶囊检验过了吗?」

  「检验过了啊,没问题的,我随机取出来五颗,都分别称量过了,跟药品说
明书上记载的没什么区别啊。」

  「检验过里面药散原料的浓度、纯度了吗?」我又问道。

  「啊?这个……我……我看你们重案一组查案子时间有限……所以我只进行
了称量重量……」

  「哎呀我的师兄啊!你这叫什么事!」小C一听我问的问题,立即就明白了我
是来干什么的;等她在一听这唯唯诺诺的师兄如此一说,马上就慌手慌脚地戴上
乳胶手套,捏了三颗胶囊忙碌了起来。

  「需要多长时间啊,C?」

  「理论上可能需要差不多十几、二十来分钟,我尽量快着点儿吧。」小C的额
头上立刻跟着我一起冒出了汗,「我记得那个什么上官衙内,这两天不是还有飞
机要离开F市吗?」

  是啊,而且他具体是离开F市飞往哪的,是往首都飞、沪港飞,往东岛、南港、
南岛飞、还是往洛杉矶飞,这些我还真就忙忘了,不过无论他飞去哪,只要离开
F市,再想联系上他、把他控制住,这个可就难了。

  「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明天的飞机。」我双手紧握着拳头,紧张地对小
C说道:「不过你也尽量快着点吧。」

  「哎呀,我知道了!你催什么催,死秋岩!本来我今天跟人事的几个新来的
实习女警约好了一起逛街的!这下可倒好……」吴小曦一边说着,一边忙碌着,
一抬头瞬间又火了,对着刚才那个师兄道:「我说大哥,这是你的马虎你能不能
跟着动一动?就在这傻看着啊!」

  「哦……哦哦,对不起!」这个师兄这时候才唯唯诺诺地跟着拿了两粒胶囊
药片,到了另一个摆有显微镜的操作台,帮着小C一起重新检测起来。

  ——这不查不知道,重新一查还真查出了猫腻来:从顾绍仪身边和背包里发
现的那几瓶卡维地洛和普鲁卡因胺胶囊,全都被人动过——用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但是仔细用显微镜观察才能发现,每一颗胶囊上接缝处的商标字体,多多少少都
会有几毫米的错开,可以说每一颗胶囊被动过手脚后又很精准地被人重新扣了回
去;

  而那些胶囊里的卡维地洛和普鲁卡因胺药散虽然重量保持在标准范围内,但
是每一颗所承装的纯度,竟然全都是正常医用安全范围内的三倍!而至于卡维地
洛和普鲁卡因胺,当然还有一些其他治疗心脏的药物,如果服用过量,就会容易
引发血压骤降或者心跳骤停,继而引发心脏技能瞬间骤然紊乱、进一步引发急性
心衰竭,最终导致猝死。

  最重要的是,里面有超过二十颗胶囊,都留下了上官果果的指纹。

  恰逢其时,好久没怎么见到的白铁心突然瞧了瞧鉴定课实验室的门。本来对
我刚刚就有意见所以带着情绪的小C,这下更开心不出来了:「你怎么有功夫来了?」

  「什么话,亲爱的,我来你们这溜达溜达看看你不行么?而且我刚从沈副局
大人那儿听说你要升职当咱们这鉴定课的副课长了,这么好的事情你咋不告诉我?」
大白鹤穿了一件加绒的水牛皮夹克,下面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头发明显用
发蜡抓过了,他平时戴着的眼镜也摘了,应该是戴了隐形眼镜,此时的他整个人
看起来确实比以前帅气多了,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气场也着实做作多了。
他跟小C说完话,眉毛一扬,看向我来:「呀哈,这大帅哥是谁啊?这不是我们家
的何代组长吗?」

  「你少来,肉麻不肉麻?咋的,老白,你今天喝了多少啊这是?」看他这身
帅气的打扮行头,确实让我眼前一亮,但他这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做作劲儿,
实在是让我觉得反常又难受。

  「哈哈,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我的天,我的好兄弟,你既然是来专门找我的,你就有事儿说事儿行么?
搞这么多戏词这是干嘛呢?也真不知道白铁心这家伙最近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紧接着,他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台迷你平板电脑给我看:「呐,
之前你们从案件现场找到的关于顾绍仪手机云端存储里的资料,终于被我们的人
破解了,你看看吧,可精彩了!」

  我大致看了一眼,竟然发现,那里面除了十几个压缩加密Zip格式文件之外,
剩下的全是艳照——而艳照里疯狂交合的男女主角,竟然是顾绍仪和兰信飞。

  「我的天……我说你们网监处在干什么?怎么才破解出来啊!」我一下子因
为过于激动,于是没搂住脾气,马上对着大白鹤吼了一嗓子。

  「嘿,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没想到白铁心这一刻既不唯唯诺诺,倒也如往
常一样并不对我生气,却指着我对着鉴定课实验室里的其他人笑着指了指我,然
后又对我说道:「哎呀,秋岩,你得理解兄弟!你以为我们网监处和你们重案一
组一样,遇到一个大案子,就一个心思死命往上扑?就不说从各个分局汇总来的
要监控的视频、数据,还有风纪处、经侦处、重案二组、防暴组的其他案子的任
务,你们重案一组这之前在我们那儿还有那个要求协助的任务呢!我不得跟其他
弟兄一点一点按顺序完成吗?看在咱俩是『过命同窗上下铺的连襟兄弟』的份儿
上,我这还给你加了个塞呢!」

  「行吧……那谢谢你了啊大白鹤!还有小C!我不多说了,我得赶紧走了……」

  说完,我又直扑回重案一组办公室,带着上了在办公室里打着游戏的四个人
和许常诺赶忙下了楼又迅速上了车,开着两辆警车一路鸣着警笛到了长岛酒店——
万没想到,按道理明天才是上官果果的飞机,我们几个竟然在这一刻扑了个空。

  而且,等我们冲进那套总统套房之后,就在之前我们以为的「顾绍仪心脏病
自行突发继而小脑撞破」在的那个大理石吧台的位置上,我还发现了一张留言便
笺:「天翔路各位警官、徐局长、沈副局长、小何警官: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
假时假亦真。道自认高一尺,魔毕竟高一丈。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真既是假,
假即是真。来日方长,后会无期。

  上官果果临别赠言。」

  看着这张挑衅意味满满的字条,我当真想把眼前酒店里的所有东西都砸了,
然而在我冷静了一个气口之后,我又忍住这种冲动,毕竟这家酒店是F市少有的五
星级酒店,哪怕我只是磕了一只玻璃杯可能我都赔不起。

  「这间房的那位客人哪去了?」看我正读着那张字条,许常诺便先开口对酒
店经理问道。

  「呃……这个……我们不好透露……」那酒店经理假装为难,眼神里却又透
着有恃无恐。

  「什么屁话?你知道之前住这个套房里的那个人涉及了什么样的案子吗?」
陆思恒从一进酒店,他就毫无缘由地觉得眼前这个酒店经理欠揍,而听完刚才酒
店经理如此一说,他这会儿可算找到个机会恐吓这人了,「告诉你,如果你要是
有什么包庇或者欺瞒,这个案子到时候可就不在我们手里了;等转送到安保局之
后,安保局的『黄皮子』们可是会请你去安保局让你『透露』的,让你往『通透』
了『透露』!你到底说不说?」

  「没毛病!给你拉到安保局去,能给你把朖子黄儿打出来,你信不信?」秦
耀也跟着恫吓起来。

  按照纪律,陆思恒和秦耀这么说话是违规的,但此刻我急于知道上官果果的
行踪,便也没拦着陆思恒。而那瘦小的、且一看虽然五官端正但满脸蜡黄就知道
这人肾亏的酒店经理,看着眼前人高马大的陆思恒,五大三粗的秦耀,再一听他
提到安保局,整个人立刻就蔫儿了:「我这……好吧……那个上官公子,十五分
钟之前刚退的房。没开自己车子,好像是坐的门口的地铁,转乘机场捷运走的。」

  「你确定他是去的机场?」我一把揪住那经理的衣领。

  「确……确定啊!当然确定!他从我这儿办的改签机票,等下七点四十的飞
机,从咱们林檎机场直接飞洛杉矶国际机场的!」

  「哪个班机?」

  「海洋航空,OC-041。」

  「怎么办秋岩,咱们赶到机场的话,最快也是七点三十五。」许常诺立刻对
我问道。

  我立刻松开了酒店经理的衣领,咬着牙招呼着随行的其他五个人:「赌一把,
咱们直接搭乘地铁倒机场专线!我就不信他能这么跑得了!」——这时候坐地铁
可比开车快多了。

  而在地铁里,我还马上让组里值班的栾雪莹联系了机场警方和地勤安保,让
他们准备好警车,并在机场拦人。可到了机场,进了候机大厅,我和许常诺陆思
恒杨沅沅咱们六个,却都发现机场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地勤也好、机场警察
也好,根本没人在忙。

  而此刻,是七点三十二分。

  「怎么办,秋岩哥!再不想办法来不及了!」杨沅沅心焦地问道。

  「妈的……闯关!」我果断说道,并同时掏出手枪和证件。

  ——要知道一般情况下,像我这样做的话很可能会出问题,别说警察这个饭
碗可能保不住,就是命都有可能丢掉。

  但我就算是把命丢掉,我也不想让上官果果就这么走掉。

  其他人一见我的动作,在一瞬间也都傻了,可下一秒,他们也都鬼使神差地
照我的动作学了起来,同时掏出了手枪和警官证。随后,我们二话不说,直接朝
着机场离岸口冲了过去。

  「等一下……欸?哎!你们干什么的?」说来讽刺,我明明让栾雪莹联系了
机场方面配合工作,栾雪莹给我报告的时候也说机场的回执是「全力配合」,可
是机场地勤们根本没有在寻找上官果果的意思,见到我们几个,那些守在离岸口
的地勤们却全都开始警惕了起来。

  「我们是国情部和市警察局联合专案调查组的!请你们让开!」我直接把自
己的证件贴到了对方脸上——没错,我拿出来的是情报局专案组的工作证。看得
出来,一开始这几个地勤在瞥到许常诺杨沅沅他们手里的警官证的时候是不以为
然的,可当他们看到我手里带着国徽和「国情部F市情报局」字样的钢戳的时候,
他们所有人都傻了,进而也就没拦着我和其他五个人。

  为了不吓到其他旅客,在搭乘到电梯之后,我又吩咐其他人先把手枪收起,
随后跟着一帮乘客一起,强行抢上了机场快轨换了个航站楼。下了快轨之后我们
便开始拼命地往海洋航空公司OC-041的登机口跑去。而就在我们跑到登机口处的
时候,豪华舱登机旅客正好还剩下八个人,拎着一把登机箱、大晚上戴着墨镜的
上官果果,正好是那第八个。

  上官果果在看到我们的那一刻,整个人也慌了,大呼了一声「我操」,清晰
得让中间少说隔了几十米远的我都听了个真楚;随后上官果果拉着登机箱,自行
扯了机票、攥着登机牌便准备朝着登机口硬闯,但我估计他也没想到,面前站在
登机口的两个上了年纪的女空乘见状,一把就张开双臂,将他完全拦住,并且用
着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上官果果面前,让上官果果的侧肋与肩膀,在那两个空城大
妈的肥乳上撞了个结实。

  眼见硬闯不成,上官果果只好丢了自己手上的登机箱,转身朝着自己的另一
边方向跑去,这小子的动作倒是也真快,三下五除二就踏上了候机座椅,也不管
自己的脚边有人没人,仿佛学过轻功一般,踮着脚就连续跑出了十几米远。

  而我和许常诺等人的身边呢,全都是闲逛或者排着队的乘客,我们每一个人
行动起来都不是特别的方便;而如果就这么让他一直跑下去,万一让他找到什么
空隙,混着上了某趟飞机、或者从哪处的安全门跑出候机楼,再想抓他就费劲儿
了——不能就这么让他逃了!

  我想都没想,再次拔出手枪,果断对着机场的棚顶打了一枪。

  「哇!——」

  这一枪,当真如热油上滴下一滴冷水,把整个候机大厅都打得噼里啪啦的,
所有人听到枪响,也不管看没看见我开枪的,立刻朝着四处躲了起来。

  这一躲,倒是帮了咱们——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推了上官果果一掌、亦或
是绊了上官一脚,正好让正在表演着水上漂的上官果果从候机座椅的椅背沿上结
结实实地摔了下来,并在地上连着打了三个滚。

  可上官果果还不死心,纵使摔在地上吃痛,他也立刻爬起身来,准备继续朝
着眼前距离自己三十多米的吸烟区跑过去。但就在这个时候,许常诺这个平时就
特喜欢长跑的家伙,已经三步跨作两步,直接冲到了上官果果身边,并一把将他
的左手腕铐上手铐,然后再将其整个人拉了起来。

  「呵呼……呵呼……上官少爷,你他娘的挺能跑啊!」许常诺喘着大气,又
把上官果果的左手上的手铐跟自己的右手铐在了一起。

  「哼,彼此彼此!」没想到上官果果这家伙的肺活量还真好,根本没怎么喘。
而他随后,又十分挑衅地看了我一眼:「这么快就见面了,秋岩弟弟?」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调节了一下呼吸后,咬着后槽牙对他说道:「上官大哥
不地道啊!这么快就走,也不等小弟送送行?」

  「哈哈哈!」上官果果看着我,却仰头大笑起来,「少跟我来这一套了。你
是想骗我招供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你从什么时候察觉的?」我恨恨地看着上官果果问道。

  「操!我说弟弟,我从来都没着过你那一套;不过你演得倒是挺好的,但如
果是我父亲要人帮的我,告诉你我现在早就在美国了!」

  「那我也告诉你,F市有我何秋岩在,你就别想做你的美国梦了!」

  「好大的口气啊!」上官果果笑道,「那你能咋样呢?我夸你二十一二岁、
年轻有为,你就真以为自己行了?如果现在还是红党专政时代,搞不好我还真就
是早就死了;可现在是两党轮替,我父亲在红蓝两党都是通吃的!试问在这个国
家的土地上,又有谁能拦得了我、关得住我呢?」上官果果说着,举起了自己的
右手,托在我的脸颊上,声音清脆地拍了拍,「你他妈的就是一个小刑警,你想
拦得住我?等下辈子你托生成太子、皇上了再说吧,昂!废物!」

  他拍打我脸颊的力度倒是不小也不大,但他故意模仿我的F市口音再加上拍打
我脸颊这个动作本身已经足够彻底激怒我的了,更何况此刻的他,完全不是之前
在拘留室里那番儒雅又乖巧得人畜无害的模样,此刻的他,已然嚣张到气焰喧天。

  而本来看完他留下的那张字条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一路上的奔跑更让
我怒发冲冠,霎时间,一股把我全身其他地方对比得奇冷无比的满腔怒火迅速燎
到了我的大脑和四肢,我明显感觉到下身括约肌和小腿肌肉同时一提又一紧,全
身的力道全都汇集到了右手上。于是,我想都没想,握紧了手枪朝着上官果果的
面门就是一拳。

  「你他妈说谁是废物!」

  上官果果脸上挨了一拳,瞬间倒地。

  一拳下去,虽然仍不解气,但我多多少少已经理智了下来,因为就在这个时
候,周围的几乎所有人,都拿起了手机或者相机开始对着我和上官果果拍了起来。
给他一枪柄已经够本了,如果再打下去,搞不好容易出事。

  但我却又心生另一个想法,我立刻抓着上官果果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拉了起来,
对着候机大厅里所有人喊道:「大家看好了,这个人名叫上官果果,我相信在场
不少人都听过这个名字,都应该知道他是谁、他干什么的——这个人在我们F市犯
了命案,破坏了证据,现在又想畏罪潜逃!我现在已将此人捉拿归案!」接着,
我又冲着上官果果朗声说道:「你说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没人拦得住你,对吧?
那刚才你怎么没有通过登机口呢?你别把自己看得太大、把别人看得太小了!」

  此刻,上官果果嘴里鲜血直流,但他仍旧瞪着,并对我咧开自己满是鲜血的
嘴巴对我笑着:「呵呵,你有种,何秋岩!你敢动手打我是吧?你等着,我们家
老爷子饶不了你的!我保证你会死无全尸!」

  「好啊,我等着。就算是我先比你死了,我也会在阴曹地府三途川等着你来。」

  随后我也不跟他多废话,另一只手让秦耀跟他铐在一起,跟许常诺一左一右
挟着走。而且虽说刚才他的脸被人拍照录视频拍了下来,但是按照《警员守则》
上的规定,随后我们在路过机场免税店的时候,还是给他找了只纸袋,抠了三个
窟窿帮他套在了脑袋上。

  待我们从离岸口再次出来的时候,那几个地勤上下打量了套着纸袋的上官果
果一番以后,他们更不敢拦着我们了。只不过我们跟他们和机场里其他的警察问
警车的时候,他们还是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脱,反正无论怎么说,机场方面就是不
给派车。

  「要不咱们打车回去?」杨沅沅天真地问道。

  我想了想,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上官果果,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坐机场
专线捷运倒乘地铁,回到长岛酒店去,再坐我们自己的警车回局里。随后,我和
陆思恒全都忍着刺骨寒风,把身上的大衣外套脱了下来,挡在了秦耀和许常诺跟
上官果果铐在一起的铐子上。然后杨媛媛和秦耀负责盯背后,我和傅穹羽负责盯
身前,我们一起再次上了地铁。

  其实这一路上我也是极其慌张的,我们已经搞出这么大动静了,不能把事情
办得比这个更加大张旗鼓;但同时我又怕上官家族真的派人来抢上官果果,他们
如果真的这么做,按照我预想的那样,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很可能会遭到什么毒
手,所以上地铁之后,我直接安排所有人都去最后一节车厢站着,时刻保持警惕,
并且我还下了命令,如果有人想要贴上咱们身边,只要感觉不对就可以开枪——
当然,等我们真正上了车后,满车的人只是看到上官果果头上套着的那个纸袋、
且嘴巴处不断渗着红血,他们就已经不敢上前了。之后回到了长岛酒店的停车场,
我还特意让傅穹羽和陆思恒检查了两边车子底盘,看看是不是被人安了炸弹。

  「呵呵呵呵……何必呢,为了抓我吓都给你吓死!」坐到了警车里之后上官
果果嘲讽着说道。

  我们各自相互看看,也都沉默着没说话。

  眼看着快到市局大院的那一刻,我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

  可谁都没想到,从市局大院里突然冲出了两辆黑色奥迪轿车,用着差一点就
撞到了我们的警车上的速度和距离,将我们的两辆警车一齐逼停,而在同一时刻,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路口里也窜出了两辆同样的黑色轿车,把我们直接夹在了道路
中央。

  「下车!」

  从这四辆车上立刻走下二十人,清一色的黑色大衣、黑色西装、红色领带,
手上都举着两把手枪,在他们下车的那一刻,他们就立刻把各自手上的双枪对准
了我们的警车。

  ——真没想到,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任何地方,是比直接等在市警察局
更方便把上官果果从我们手上劫走的地方了。

  我见状,立刻对开着车杨沅沅叫道:「黄毛!把车锁好!」

  杨沅沅的动作确实快,她立刻抬手就把警车窗户和车门上的保险锁按钮按下,
这样的话,每扇车窗和车门处一共有的八把大锁轴,会把警车从驾驶室内部牢牢
锁住,其他人从外面是打不开的。

  但另一趟车上的陆思恒和傅穹羽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开车的正是平时就
有点大大咧咧的陆思恒,他们两个好像一时间也都忘了警车的车门和车窗还有保
险锁这种东西。而紧接着,其中一个男人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万能开
锁器——看那东西的形状,跟一般小偷溜门撬锁的开锁器完全不相同,我想了一
会儿才回想起来,一般情况下各大军区的警备司令部、首都特工部门和执法部门
的总部工作人员,才会有一种专门可以打开警车和军车的开锁器。我正在心里高
叹一声不好,另一辆车的他们两个,则全都被从车里拖了出来。

  「哼,还发短信呢?想找谁搬救兵啊!」其中那个将傅穹羽从车里拖拽出来
的男人,看见傅穹羽的手上正握着手机,那人便狰狞一笑,掐着傅穹羽的脖子质
问道。

  「我……我正……正给我爸发消息……你也管?你们是……你们是什么……
人?」傅穹羽大声又艰难地说道。

  「呵呵呵……」那人也不搭话,继续冲着傅穹羽笑了笑,然后对着他当胸就
是一脚,踢中了傅穹羽的胸口窝。

  傅穹羽捂着胸口连连咳嗽,看得身旁也刚被拖出来的陆思恒直心急。「敢欺
负我兄弟?我他妈跟你拼了!」说着,陆思恒大叫一声,就要冲着那人扑过去。

  要知道那人的身高也跟陆思恒比可矮得多了,他的身材可比陆思恒瘦得多了,
但他一见陆思恒冲着自己扑过来,却全然没有一丁点躲开的意思,而是侧着身子
用肩膀对着陆思恒一撞,紧接着身子迅速一抬,没成想陆思恒整个人都被撞得飞
到了我们这边警车的发动机箱盖上,而且后脊直接磕到了警车的天线上。

  随后那男人一招手,直接走过去两个人,把傅穹羽和陆思恒的手臂全都扳到
了各自身后,用塑料紧扣把手腕全都勒紧,然后推到了我们警车前面。接着,为
首的那个男人藐视地看着车里的我们,指着傅穹羽和陆思恒对我们喊着话:「车
里面的人听着:请你们把你们刚刚逮捕的人交给我们,我们会带他回到首都,接
受关于你们正在办理的这个案子的进一步调查。但是你们的人不配合——这两个
小崽子,阻碍了我们执行任务。车里的人听好:如果你们不把上官公子交给我们,
那么,他们俩一会儿受到有什么样的处理,我可不敢保证,到时候别怪我们不客
气!」

  抢人就说抢人,竟然还美其名曰「进一步调查」。

  可让我此刻内心无法淡定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在指向傅穹羽和陆思恒的时候,
他是拿着手里的手枪、用自己的枪管指着的;同时,那两个挟住他们俩的男人,
也都正在用一把手枪顶着他们的后背。

  ——这分明是在拿他们俩的命做要挟、做交换。

  这怎么办……

  第一,他们都是我的手下;第二,他们还是我的学弟,他们的年龄比我还小,
无论他们之前是混不吝也好、总喜欢耍宝搞怪不正经也罢,他们还都是孩子……

  尤其是此刻,当我再用余光看了杨沅沅一眼之后,我正发现刚刚还反应迅疾
的杨沅沅,现在正盯着陆思恒泪流满面,显然这孩子已经被吓懵了。这场景,让
我更加揪心。

  「哈哈哈哈……哎呀!啊哈哈哈哈……」同时,车上的上官果果正狞笑着。

  而六神无主的许常诺,也只能个几秒就叫我一声,「秋岩、秋岩」,好像希
望我快想办法……

  可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确实想要一个案子,来证明自己;

  但同时,我不可能去牺牲别人的命来成全我自己……

  「黄毛,别哭了……开门……」

  我说道,却是边吸着寒气边说的。

  ——就这么开了门,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还不一定呢。

  只不过,身为一个F市警察局的刑警,被别人弄死在自己的工作单位门口,这
件事是不是稍微滑稽了点呢……

  杨沅沅果断地打开了保险锁,刚想直接下车,却又被人推回了车里:「把你
们的武器丢出来,然后人再出来!」

  既然选择是我做的,我们所有人也都别无选择,只好跟着他们的命令,缓慢
地摇下车窗,把手枪从车窗丢出,然后缓缓下了车,举起了双手;坐在后面的许
常诺和秦耀打开了手上的铐子,随后,我们几个便都被人用手枪顶住了脑袋。

  上官果果摘下头上的纸袋,对我笑了笑,活动了一下手腕之后,也照着我的
脸上揍了一拳,打得我左侧下方从外往里倒数第二颗齿彻底活动了,我恶狠狠地
硬把那颗牙用舌头一顶,从嘴里吐了出来,吐在上官果果的皮靴上。

  上官果果看了一眼我的那颗牙齿,轻描淡写地踢掉了那颗牙,然后抬起脚,
用我的羽绒服外套在他的鞋上蹭了蹭:「我走了,何秋岩——你身上这种不撞南
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执着,值得我尊敬。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名字的!拜
拜!」

  我不甘心地看着上官果果转过身……

  可就在这时,从警局门前的那条街道两段,又一下子开进了八辆铜灰色SUV,
而且车子的牌子,还是少见的「红旗」。那些车子分成四小队列开,停在那几辆
奥迪轿车之后。从车上下来的那些人,也都穿着黑色大衣,只不过他们的大衣里
面,好像是清一色的立领正装,胸口还都佩戴着一颗红色五角星;而他们的手上
端着的更加唬人,全都是CQB5冲锋枪。

  看见来人,原本用双枪顶着我们脑门的那二十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刚被放开
手脚的上官果果也跟着一头雾水;警局大楼里还有俩轿车的人立刻从楼里冲出,
刚准备做些什么,却全都被后来的这些人手中的冲锋枪对准,弄得他们所有人一
时间全都瞠目结舌。

  ——最近这段时间,市局门口这条小路还真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段时间。

  「你们是干什么的?知不知道我们在执行任务?」先前打伤陆思恒和傅穹羽
的那个男人沉了口气,依旧举着枪看着来人。

  「这话应该我先问你们,同志。」从那些端着冲锋枪的人里面,站出了一个
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的男人。男人微笑着走到那个双枪男人面前,对他问道:
「你们是哪个部门的?」

  「我们是司法调查局的,从首都派来的。」

  「有证件么?」

  双枪男人嚣张地展开自己的大衣,把自己的证章和证件展示给来人看:「看
清楚了吧?」

  「看清了。但只不过,既然是司法调查局的人,干嘛要戴着红党的领带、车
子上挂着的拍照,还都是商贸部调查处的牌照呢?」来人依旧微笑着说道。

  双枪男人这时候终于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我们……
我们执行任务……就……」

  「你们是『白银会』派来的吧?商贸部莫琴部长,不是跟咱们的副总理是把
兄弟、又都是白银谷村的老乡吗?」

  「你什么意思?这位兄弟,你说话可得留神!听信海外谬论谣言、诽谤政治
人物,即便是在现在两党和解的时代,对于任何的公务人员来说,这都是重罪!」

  「你别紧张!我们都是自己人!」来人保持着微笑,也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掏出证件:「自我介绍一下:我是Y省省政府保卫办公室的室长、同时也是红党Y
省党委政治保卫处的处长,我姓黄。这是我的证件,请您过目。」

  「我的天……大名鼎鼎的黄云烟?」那个双枪男人一看到黄云烟的工作证,
整个人立刻萎了下来。

  黄云烟是谁?红党在两党和解、政体改革时期到现在,总共经历过两次暗杀
事件,黄云烟当年十六岁就进入了首都的政治保卫处,这两次暗杀他都经历过,
第一次虽然保护廖京民失败,但是在场的所有政保人员里,唯一一枪打中了于锋
肚子的那一枪,就是黄云烟打的;第二次保护过渡政府女总统的时候,当时一共
有八个刺客,黄云烟则凭着一己之力,自己一个人就连续击杀了三名刺客。简而
言之,这是一位非常牛犇的人物。我在警校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或许
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或许就像有些传言所说,他因为性子直,在首都得罪了
不该得罪的人,在保护过渡政府女总统之后,他似乎就此销声匿迹了。谁知道,
这家伙竟然一直在Y省F市,而此刻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证件看清了么?」黄云烟对着那个双枪男人,语气温和地问道。

  「看清了,黄处长。」

  「嗯,看清了就好。」接着,黄云烟眼睛一瞪,对着身边的人厉声说道:
「去把上官公子铐起来!用我们的铐子!」

  「是!」

  刚刚还得意跋扈的上官果果,此刻又慌了,而在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一句话
的时候,他便已经被摁着押上了黄云烟带来的车子上。

  「请你们几位也跟着走一趟吧,从首都来的朋友,」黄云烟严肃地说道,
「省长杨君实同志,特别派我邀请各位,到省政府省长办公厅坐一坐。」

  「这……」

  不由得他们这些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司法调查局还是商贸部调查处派来的人的
思考,几个端着冲锋枪的政保便已经抢过了他们车上和手中的钥匙,直接坐到了
他们车子的驾驶员座位上;而站在车外的那些人,也被一一分配到他们自己的和
红党Y省政保处的SUV上。

  「几位警官,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杨省长也吩咐了,让各位务必到省政府
那里待一会儿,这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而且我们的人也需要坐你们的车。」黄
云烟打量了我一翻,笑道,「我看这位帅哥顺眼,我就跟你坐一辆车吧!请吧!」

  听着黄云烟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我其实也多少有些不舒服;但是既然杨
省长都发话了,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开着车子,跟在红党政保处的车队后面,一直来到了办公厅。到了办公
大楼之后,我和许常诺、秦耀等人被安排在一间会客室后,立刻就被人看管起来
了——当然,并不完全是软禁,有点像我在G市安保局那一次的遭遇:好吃好喝供
着,门口有政保守着,而且还派了两个医务人员帮着我、陆思恒和傅穹羽处理了
一下身上的伤。

  那天晚上,据说在这栋大楼的某间会议室里,还开了一次长达三小时的会议。
具体会议内容是什么、都谁参加了会议,任何人都无从知晓,知晓的也没办法透
露一点内容。只不过,按照后来坊间的传言说,那一晚参会的有安保局Y省站正副
站长、国情部F市情报局正副分局长、Y省检察厅正副厅长、Y省警察厅正副厅长,
他们都是被杨君实以Y省省政府的名义叫去的,当然与会的还有杨君实和蔡励晟;
而且,我那天晚上隔着门,也分明听到了走廊里传来过徐远和沈量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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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8)

  莫名其妙的一晚上,总算在我嘴里换了三颗带麻药的棉球之后过去了。

  从这一天一直到新年以前这一段时间里,又连续地发生了三件事:第一件事:
在12月31号这一天,我连续收到了两份邮寄档案,签收的间隔为一个小时,而且
全都是从首都寄来的,第一封的寄信地址是「首都九城区平安街110号,国家商贸
部调查处办公大厦」,但是里面的东西,却是从「司法部司法调查局——总部」
发来的一封处理函,上面就一行字:「因Y省F市市级警察局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
秋岩于12月29日晚在F市林檎机场攻击嫌疑人某某,对嫌疑人某某采取非人道逮捕
手段,遂对何秋岩进行严重处分处理。」且连个落款都没有,倒是只有公章和看
不出来签的是什么的签名;

  而第二封档案的寄信地址却是「首都明台区南四条路32号,国家司法部司法
委员会调查局总局」,上面的内容,除了标题、名头和落款也就一行字:「对Y省
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的处分决定,非系我部我局下达签署;如何处
理,着由Y省警察厅、F市警察局及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本人自行酌情。」

  第二件事:「司法调查局」在12月29号那天晚上,也就是我和许常诺咱们几
个被黄云烟带到省政府省长办公厅大楼的时候,他们带着另一个车队开进了市局,
并且在他们的要求下,他们把顾绍仪的手机、网监处破解的顾绍仪的云端数据与
大白鹤自行做的数据备份全都带走了;同时在天翔路分局那边,也有他们的人要
求着天翔路分局打开了兰信飞的家门,然后把兰信飞的电脑连着显示器和主机全
都带走了;

  当然,他们这些人只是拿的是「国家司法部司法委员会调查局总局」的公函,
他们的工作证件清一色全是Y省红党党委政治保卫处的,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黑色
或深灰色立领正装、胸口别了个红色五角星胸章。而且,他们拿着的那封来自司
法调查局的公函上面的签字,签的并不是司法调查局局长的名字、也不是司法部
部长的名字,而是赫然用细毛笔写着三个大字——「易瑞明」。

  第三件事:在12月30号这一天早上9点,首都国务院发了一条声明:「副总理
上官立雄因身体健康问题,宣布请辞,并已将辞呈递交元首府与国家议会。副总
理职权暂由总理米正康代揽。一切后续安排,皆将由国务院与国家议会相关人士
商议决定。」

  而随后在9点30分,首都红党中央党委也发布了一条声明:「我党中央委员会
主任上官立雄同志,因为自己的身体健康问题和其他特殊原因,向我党中央党委
提交申请,辞去一切党务职务;经过中央党委与总书记易瑞明研究决定,同意上
官立雄同志的申请,相关工作即日起暂时交由副主任齐重同志负责,其他安排听
从党组织决定。现上官立雄同志与家人,正在政治保卫处总部安排下前往左泰河
进行休养并接受相关身体检查和治疗,望党外和社会各界人士勿念。」

  而紧随其后,从商贸部、能源部,再到中央工业银行、以及上观国际集团,
领导层,全都遭遇了一次大换血,尤其是上观国际集团的总裁、执掌上官家族的
大小企业将近三十余年的上官丽萍宣布辞职,并把股权转让出自身持股百分之五
十的新闻,一时间成为了财经类新闻的热搜榜一。

  ——这些看似离我远的事情,我和我周围的人貌似都很清楚;但是有些看似
离我很近的事情,我们却近乎一无所知。

  ……或者说,倒也并非完全不知道了,只不过那些事情,全都是黄云烟告诉
我的。在那天大概晚上十点半左右,也就是差不多杨君实主持的那个临时召集会
议结束的一个半小时之后,黄云烟单独把我叫到了一个会客室,剩下的五个人则
都留在了之前的那个大会客室里。我其实挺疑惑的,既然他们红党政保处的人是
把我们六个一起请到他们Y省党委,那还能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们一起听的呢?

  但其他五个人可没管那些:而且说起来,红党党委的人倒是比蓝党党部和M省
安保局的人将就多了,他们一看时间很晚,于是就给我们所有人都安排了宵夜——
最牛的、当然过后让我越想越不对劲的是,红党Y省党委的人好像对我们所有人的
口味都了如指掌:专门给许常诺上的,是一份热乎的酸萝卜牛里脊紫菜包饭、配
拌牛板筋,还有用辣拌青萝卜丝做的咸菜豆腐清汤;秦耀这家伙的面前,直接摆
了两桶炸鸡,还特意配上了加拿大千岛酱;杨沅沅面前则是一份热乎乎的叉烧肉
跟脆皮猪拼在一起的双拼饭,旁边还配了蒜蓉茼蒿、玉米笋和梅干菜;陆思恒面
前,则摆了一大份烧烤,什么烤牛筋烤羊腰烤蚕蛹烤鸡脆骨,还有烤韭菜烤蘑菇
烤茄子,还特意配了一张馕饼;而傅穹羽面前,则摆了一盘鸡蛋鲜虾韭菜水饺。
傅穹羽这孩子平常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情绪化的男孩,配酱油调白醋,可没想到他
在刚吃了一口饺子之后,竟然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背过身去抹了两滴眼泪。

  而在我来到那间小会客厅之后,黄云烟亲自给我摆了一碗雪里蕻牛肉米粉——
我虽然没有特别喜欢吃哪一个小吃作为宵夜,但我确实喜欢在晚上睡觉前吃一点
带着汤水的东西,而且就最好是米线粉丝这种东西。只是我嘴里刚被上官果果那
畜生打掉了一颗臼齿,虽然经过医生处理之后现在不疼了,但我明显感觉到那里
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于是我便没吃一口。何况眼前的黄云烟,似乎天生自带
「震慑」天赋,两只眼睛就跟两盏重装直升机上的探照灯一样,被他多看一会儿
就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有机关枪打过来。当然,眼前这黄云烟长相倒是极其英俊
的,高个子、平头、丹凤眼、剑眉、高鼻梁、阔嘴白牙、饱满的额头、棱角分明
的下巴,像极了电影《太宁宫保镖》里的许正阳——何况他本身就是干这个的,
身上的铮铮铁骨可比演员演出来的更真实;料想他今年怎么也得四十五六岁了,
可脸上却真不见一点皱纹,头上也一根白发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根本比没大几岁
一样,可以说这个老帅哥算是我见过的最显年轻的人了。不过他这一身带着攻击
感十足的正气和傲气,却又让人觉得心中突兀。

  黄云烟见我捂着嘴看着眼前的汤粉一筷子不动,便立刻让手下端走了,紧接
着他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叫人给我端上了一碗菠菜蛋花汤。

  「还是吃两口这个吧,你的嘴巴吃不来小灶,那就来两口咱们保卫办公室的
大锅汤水,吃不下去也尽量吃一点。菠菜含铁,鸡蛋更不用说,是很好的蛋白质
来源,都对你嘴里的伤有好处。」黄云烟说道,「我嘴里的臼齿也被人打掉过,
而且我嘴上受过的伤可比你的严重多了。过去有一次我参加训练,跟人对拆肉搏,
对方一不小心一脚踹到我嘴巴上了,结果我的下边牙齿直接就把口腔壁磕烂了,
差点直接咬透了——刚受伤那几天,别人是能从我脸上……您看,就这,下巴到
嘴唇中间这块地方,都是能看出来两道红印的,那应该是有血从毛细血管里在往
外渗。那时候我们教官就总给我开小灶,让我吃菠菜蛋花汤,跟肉松拌米饭泡着
吃。过了一周,我的嘴巴就开始好起来了。等何警官您回家去,您也可以试试。」

  「黄处长,请您别一口一个『您』了,我何秋岩几斤几两,敢在传奇保镖黄
云烟面前称尊?还是叫我『小何』或者『秋岩』吧。」

  「哈哈,行,那我就叫你『小何警官』吧。」

  「大名鼎鼎的黄处长,把我单独叫过来并不完全是想跟我探讨怎么治口腔里
的伤口的吧?」我张口吐掉嘴里的药棉,捏起勺子喝了两口汤。

  「当然不是。」黄云烟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本档案袋,「知道你们关于最
近这个上官果果先生的案子还没完全了结,你们又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从
一开始省政府和我党省委就料定你们肯定会遇上麻烦,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
也没办法直接帮你们——毕竟政体改革之后,政党轻易无法介入司法程序,这个
你也是知道的。但毕竟上官果果此人,是我党首都高官的家属,对你们来说棘手,
对我们来说也得是该甄别就甄别,该清理门户就清理门户。现在不是我们一党专
政的时候了,可我们的内部纪律要求从来就没放松过。」

  「您稍等……你说你们红党『从一开始就料定』我们会遇上今天这种事吗?」
我马上放下勺子,对黄云烟问道。

  「哈哈……」黄云烟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决定把他知道的一些事
告诉了我:「上官果果犯过的事情,可不止在F市杀了自己女友顾绍仪这么一起——
当然,能跟他称得上是『未婚妻』的女友,全国上下也不止顾绍仪一个了。」

  「他还做过什么?」

  「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其他地方的警方也有不少想要拿他的,但
是也因为种种原因,都没办法对他进行提告,过了24小时、48小时、72小时的,
就都把他放了。」黄云烟想了想,又对我问道:「上官果果是否有跟咱们F市警方
提出过,不要见自家派遣来的律师的要求?」

  「对,他的确这么要求过。」

  「这就对了。这是他和他们家律师达成的一种默契:如果他跟警方或者检方
提出见律师,其实说明他所涉及的事件主要责任并不在他,但他却可以通过自家
律师和自家名声,向检方警方进行施压,让司法部门的人员对他所涉的下次事件,
产生一种预先畏惧心理;但如果他提出说什么都不想见律师,这就表明他掺和进
去的这件事情,他的责任可不小,完全不是能通过简单的法律途径能够解决的,
这样的话,只有他们家的律师在外面安排的人,说出相应的暗语或者戴上相应的
衣饰,遇到事情之后被关在警局或者检察院的上官果果才会相信那些声称是要帮
助他的人。」

  我这才大感受骗,怪不得上官果果说他从最开始就没相信我的手段。不过照
此一看,我的这么点手段也真是嫩得很,早就赶不上他自己预先设计的对策了。
而且我也真算是见识了,从警校刚毕业的时候,因为一直被人用「警专生转升学
中最优秀」的名头捧着,我觉得我自己哪哪都行,被「桴鼓鸣」一案那四五个教
育了一通之后,我算是对自己的认知明确了不少,自己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等
到再回到局里,连续高强度地遭遇了罗佳蔓和上官果果这俩人的案子,我才终于
知道了人跟人之间从智商到心思再到善恶之间的差距。见天地、见众生,方能见
自己,这一瞬间我还真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否则我在上官果果面前,也不过是一
只有可能咬他一口但也完全任凭他把玩的蚂蚁而已。

  「那他们家的律师,在知道了这次他遇上大麻烦了之后,又是怎么操作的呢?
不瞒你说,黄处长,我是知道我们这边天翔路分局出了点问题,有个叫那欢的警
官被一通从首都打来的电话给恐吓了,但是以我的判断,威胁那欢一个人,不足
以让上官果果那样地有恃无恐,我觉得其实还……」

  「小何兄弟,」听我把话说到此处,黄云烟立刻抬起手拦住了我的话语,
「年轻人保持一种猜疑和好奇的态度,我从来都不认为是什么坏事。但是有的东
西,就算你知道了,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知道这些对于你而言根本没什么用,
只会徒增烦恼罢了。当然,我还能告诉你的,就是顾家人在你们局门口搞得那次
骚动,其实也完全出自上官果果的手笔。顾家是根儿正苗红的汉人,而无论是锡
伯族还是满族,都没有说女孩子死后仵作不能近身的说法。」

  「原来如此。」其实我这会儿,已经早就猜到了。

  「作为这个案子的主办警官,小何兄弟,你更该关心背后的真相,不是吗?
两个案子如此巧妙地并联在一起,这对于我们国家的法律史和罪案史而言,也算
是一桩天作奇案了。」

  「也对……那现在怎么办?您的意思是,我马上去再审讯一下上官果果?」

  「不用了,呵呵,」黄云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小何兄弟可真大胆,我估
计站在你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敢这么跟上官家的人叫板的,放眼全国都没几个。
话说小何兄弟,我真得问一句:你这么跟上官果果过不去,真就不怕上官立雄派
人找你麻烦?」

  「……」我咬了咬牙,却说不出一句话。

  「看样子你还是怕了。」

  「我这个人头脑简单,黄处长,您可能不知道,我在我们局里是出了名的混
不吝。遇到事情,我没想那么多。与这个相比,我更害怕上官果果从我手里逃了,
逃脱了法律制裁,这对我来说才是侮辱。」

  「哈哈,小何兄弟这话说的,也真挺像夏涛老先生和夏雪平女士能说出来的
话。」

  「怎么,您认识我外公和夏雪平?」

  「哦,我只是听过名字……老早以前,我应该是跟你外公在工作上见过几面,
但根本没说过话。不过你放心好了,别的我不敢保证,把上官果果交给我们,我
敢说这次他绝对是要去见定了马克思和列宁的了。并且,刚刚我已经得到了首都
司法部、中央警察部和省警察厅的同时授权,我们红党政保处已经趁着刚才你们
休息的时候,审讯过上官果果了。」说着,黄云烟又指了指放在我面前的档案袋,
「这里面就是我们的审讯记录,刚打印出来的,纸上面还热乎着呢。小何兄弟如
果不介意,我可以直接把真相口述给你。」

  我又一次放下勺子,拿起那本档案袋,把里面的材料取出读了起来;

  ——但同时,黄云烟也在像自说自话一样,对我讲述着经过他们红党政保处
审讯后,上官果果的招认内容来:「其实上官果果,还有已经你们移送到女子监
狱的那个叫万美杉的女人所说的内容,都有一大部分是真实的。前天晚上,上官
果果按照你们所掌握的时间回到酒店,进门,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顾绍仪,而顾绍
仪也因为心脏病发作陷入了休克的状态——只是现在我们都知道,顾绍仪这时候
的心脏病发作,并不是因为她的先天性心脏病,而是由于上官果果对其的心脏病
药物进行了蒸馏提纯,导致的心衰竭。我刚刚说过,上官果果在全国,能够跟他
的关系达到『未婚妻』的女人,用两只手加一起都数不过来,但是有趣的是,咱
们这位年轻的、姬妾成群的副总理衙内先生,又容忍不得自己的那些女人们与别
的男人有染。可是山高路远,就算他有孙猴子的脾气、又能日行十万八千里,但
他也不会拔根毫毛变出来三十多个分身去,在全国各地看着他的那些女人们。顾
绍仪对他的态度其实也并不如他诓骗你们时候讲得那么好,而且其实咱们的这位
顾小姐也是一个特别爱玩的人,她其实很喜欢逛夜店、泡酒吧,能认识咱们市的
那位流氓大律师兰信飞,就也不足为奇了。我也算是见过那个兰信飞几次的,对
他的了解更是比他自己都清楚——『潘驴邓小闲』,他就是这么个男人,而且着
实会哄女人,再加上他又傍上那个『臭儒了子』做靠山,江湖上的花花鸟鸟真的
都愿意往他的怀里扑。而至于咱们的上官果果先生,呵呵,『自己的鞭子』不中
用,就得再找人工的鞭子抽打那些女孩们,时间长了谁受得住——我说的这个意
思,你懂的吧?」

  「懂……呃,您刚才说的那个『臭儒了子』是谁啊?」

  「啊哟!失言了,哈哈,小何兄弟可别介意,我也跟着杨先生溜顺嘴儿了——
我说的是隆达集团的张霁隆张总裁。说起来,这张霁隆当年好端端的也是个名牌
大学毕业的学生,干点啥不好,偏偏要当混子流氓……不过我可知道,小何兄弟
跟咱们这位张总裁的关系不一般,按理说,小何兄弟也算是咱自个的『娘家外甥』
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呵呵,不介意不介意。」我拿着那本审讯资料应
声道。我自己话音刚落,再另起一篇纸读了两行,霎时间心中不免一惊——让我
惊讶的倒不是红党政保处短短两三个小时内的审讯效率,而是我竟然还在其中,
发现了顾绍仪的尸检报告——不错,是经过Y省安全保卫局授权的,「授权签字人」
一栏上面也竟然正签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欧阳雅霓」。

  小C和邱叔他们平时的正常尸检速度我是清楚的,从我发现上官果果给顾绍仪
的药物做手脚,到我真正逮捕上官再到我们被带来省政府,前前后后总共也就两
个多小时的时间,如果是按照正常逻辑的流程,上官果果被带来省政府、红党政
保处以省政府名义申请司法审讯授权、然后再通知安保局协助进行尸检鉴定,这
么短的时间内,先不说尸检步骤过程,就我手中的这份差不多三四页的尸检报告
就根本不可能写出来,更何况还带着各种片子和指标图表;再者,欧阳雅霓真的
能用这么快的时间,就把顾绍仪的父母舅舅劝通、让他们同意安保局的鉴识官在
自己女儿的尸体上动刀子么?就算是顾家人都是被上官家族胁迫才拒绝让警方给
女儿做尸检的,那这一会儿上官果果被我们逮捕、又被带到省政府来这些事情,
他们也应该不会知道得那么快吧?而且上官果果虽然被捕了,上官立雄的势力,
此时此刻还是在的,不是吗?

  ——所以,可能的情况只有一个:那天欧阳雅霓把顾绍仪的尸体带走之后,
回去他们就给她做了尸检。

  而对于捧着那本资料的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黄云烟明明看在眼里,却丝
毫不在意地继续给我讲述道:「一方面是无穷无尽地把自己当做玩物地性压榨,
另一方面在兰信飞那里,除了生理上的满足,还能得到心理上的关怀。换位思考
一下,任谁都会选择兰信飞而抛弃上官果果,就这样,顾绍仪原本是想跟兰信飞
私奔的。但是纸包不住火,何况上官果果从小就被家里的人训练得心思极为缜密——
缜密的心智,是我党培养子女时候最为注重的优良品质。上观国际在F市本身就有
不少暗桩,上官果果在本地的狐朋狗友也多,知道顾绍仪和兰信飞两个人的私情,
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上官果果就这样动了杀心?」

  黄云烟看着额头冒汗、满眼疑虑的我,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所以
上官果果就这样动了杀心。」

  说实话,我觉着有点不对劲。刚刚在机场的时候,上官果果表现得虽然确实
有点歇斯底里,但是我注意到他对顾绍仪的实质态度根本是满不在乎的——如果
是这样,一个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确实有一定的控制欲,他难道就会对一个自
己其实骨子里并不是很在乎的女人,因其出轨而妄动杀心么?或者说,他一个副
总理的儿子,就因为这么点事儿杀人,难道值得吗?就算是想杀人,他用得着亲
自动手?

  可我现在也没见到上官果果,材料上上官果果自己的供词要是这么写的,所
以我也只能这么信。

  「难以置信,是吧?」没想到黄云烟直接窥破了我的心思,「因为自己众多
女人之一的顾绍仪出轨,他就把人杀了,你觉得,有点过于残忍?」

  「呃……」

  「残忍的还在后头——你仔细看了吗:其实在上官果果回到房间之后,到他
找保安来实施急救之前,顾绍仪虽然陷入休克状态,但也并没有断气。虽然那些
治疗心脏的药物被他进行了提纯处理,但是每一颗胶囊的剂量其实他是不好掌握
的,而且根据人体的不同体质,一下子服用大剂量的药物,人体也不见得可以瞬
间全部吸收。

  「也就是说,顾绍仪明明是有机会得到施救,甚至生还的?」我问道。

  「对。」然后,黄云烟看着我,幽幽说道,「说到这里,你再想想顾绍仪后
脑处那一处的撞伤是怎么来的。你还会觉得上官果果这个人不残忍吗?」

  「难道……」

  在我脑海中,登时出现了两个画面:其一,上官果果见顾绍仪还有呼吸、甚
至手指还能动、嘴唇还能嗫嚅,那看起来温柔斯文的男人,便立刻皱着眉咬着牙,
抱着那孱弱可怜的女人的头颅,对着那座大理石迷你吧台的棱角猛然撞了上去……

  其二,上官果果同样见到顾绍仪还有生命迹象,便扶起了她的身体,算好了
距离让她站在迷你吧台前,然后一推,任由顾绍仪向后自由落体……

  能这么干的人,也确实太残忍。

  「然后,他在杀了顾绍仪之后,又去兰信飞家干嘛去了呢?难道他是想要寻
仇、杀了兰信飞?」

  「依照他自己的说法,我想并不完全是这样。」黄云烟给了我这样一个答案,
并又对我问道:「咱们F市,有个名叫龙耀鸣的人你认识的吧?」

  「当然认识,他昨天晚上找过我,说是要我帮他申冤寻仇,他的女儿龙婧姣
被人强暴过的辛酸经历,被上官果果拿来爆料炒作自己的书改电影了——当然,
之前我问上官果果的时候,他说的是,把龙婧姣的事情和信息爆料出去的是顾绍
仪,现在想来,他应该是说了假话。」

  「没错。这件事,也是上官果果发现顾绍仪和兰信飞的私情的契机——上官
果果把这件事爆料,并找了三家传播公司帮忙炒作此事,他跟那些公司的所有的
聊天记录、往来财务数据还有相关合同契约等东西,全部被顾绍仪发现了,并把
这些东西全都传到了兰信飞那里,自己留了个备份,按照我的理解,以及上官果
果自己的论断,应该是顾绍仪想拿着这些东西要挟自己与她分手,否则,这些资
料只要一经爆料,上官果果的名声必然受损,他的电影也不见得能卖的出去了。
所以他找到兰信飞家里,为了找到并抹除相关的资料是最主要的事情,次要的才
是杀了兰信飞,既是灭口、又是报仇。」

  「您说的这些资料,是指现在能在顾绍仪手机云端当中查到的,除了那些张
艳照之外的压缩数据文件吗?」

  「正是。」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如果说名声受损,其实自打跑车超速撞桥、且发现校花与其在车里进行驾驶
的过程中两个人同时相互「驾驶」的新闻爆料出来,上官果果这个人在民间基本
上就都是负面舆论了,而后那些什么群交派对、疑似滥用药物之类的消息流传甚
广,更是让上官衙内的恶名跌落谷底,名声本身就在最低处的,就算再受损还能
损到哪去?何况上官果果给我的感觉是,他根本不在意外界对他的看法。不仅如
此,将近十几年前,他就趁着自己的臭名远播写出了那么多的小说,然后借着这
种反向炒作,他的那些书销量还真的都很不错。那现在再试想一下:如果上官果
果泄露龙婧姣个人信息致人自杀的消息披露出去,上官果果是不是巴不得有这种
事情可以用来炒热度呢?——毕竟,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讲,如果我是他,那我完
全可以跟人说,我的小说我的电影、确实基于真实事件的吧!

  这样一来,上官果果供述里所记录的,他对于这件事的过度介怀,是否就有
些站不住脚跟了。

  「那些压缩文件里,只有关于上官果果找人炒作龙耀鸣女儿的事情的东西吗?」
我不放心地问道。

  「不然呢?你觉得还能有什么?」黄云烟饶有意味地看着我,对我反问道。

  「我……我说不好。」

  黄云烟笑了笑,端起身边的一盏茶杯,喝了两口凉白开。

  「但是这个时候,兰信飞已经死了。上官果果并不知道。」

  「对。」

  「而且以一己之力能对付两个会散打的保安的上官果果,在删除兰信飞电脑
里文件的时候,居然被万美杉一介女流用汉白玉烛台砸晕了。」

  「我是津港人,在我们津港有句俗话,叫『马背上摔死英雄汉,河里淹死会
水的人』。算计来算计去,上官果果应该想不到,他自己被算计进去了;并且,
他虽说从小就跟着军方的教官和全国武术界的人士练拳练腿,但他就栽在被一个
女的暗算这一手上了。有句诗说得好,」说到这,一瞬间黄云烟竟赫然有些解恨
一般地咬牙切齿起来:「『不是老天不睁眼,善恶到头,报应循环』!上官果果
本就作恶多端,这次也是他活该掉进这个名叫万美杉的女孩的计划中。」说完这
句话,黄云烟又收起了自己的态度,立即重新变得波澜不惊起来:「而且据我们
刚才打电话跟监狱方面的求证,按照你们逮捕的那个名叫田复兴的男生供述,最
开始这个圈套是设给顾绍仪的——万美杉策划的,是先杀了兰信飞,然后把事情
嫁祸给顾绍仪。」

  「这个我知道……这样一来,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我嘴上这么说,可是我心里却扔在犯嘀咕:这一切真的说得通了吗?

  并在此刻,有件事在我心中让我格外在意:就在刚刚兰信飞提到万美杉的时
候,我赫然想起,万美杉的干爹,也就是我们之前那位明星市长成山,在我和白
浩远许常诺面前抬枪自杀之前,载着他的那辆车子,貌似正是一台红旗轿车。

  「小何兄弟,在想什么呢?」黄云烟对我问道,这家伙还真像是传说中的那
样,全身上下「连尿尿和屙屎的地方都长着眼睛」,他这时候基本上没有用眼睛
在看我,却完全可以发觉正一口一口低头喝汤的我,正在思考某些事情:「你是
担心,上官家的人,或者是『白银会』的人会报复你们参与到调查这个案子当中
的人吗?你放心,我这句话放在这,你们只要在F市一天,就不会有人敢对你们怎
么样。而且你看着吧——再过几天,天上的气候可能会有点变化。人们为了某些
特殊日子,会在之前遇到雨云的时候,先冲着天上打两炮干冰。因此,为了不变
天,怎么的也得先下一场雨,是不是?过两天,这场雨就会下来的。」

  我这时候就已经领会了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杨君实敢在F市派人动上官果果,
如果没有易瑞明这个老师的支持,我估计杨君实也应该不会做出任何不计后果的
事情。听黄云烟把话说得那么笃定,我也并没有避讳,而且我试探着说道:「哦,
我倒不是怕上官家族或者白银会,否则这案子我早推掉了。只是,我比较介意您
刚才提到的那个万美杉:实话实说,她其实是我国中的同班同学,她杀了兰信飞、
犯在我的手里,多少让我对她的事情有点关注。我没记错的话,她父亲死后,曾
经贵党的党员、咱们F市的……现在应该叫作『前市长』了,成山,他便成了这个
万美杉的监护人。」

  我把话说到这,故意停顿了片刻,看了看黄云烟。而黄云烟也看了看我,又
拿起了手边的茶杯,把玩了一番故意不说话,于是我只好自己把话说下去:「实
不相瞒,成山先生就在我和我另外的两位同事面前举枪自杀的,而他为什么选择
在市警察局门口自杀,我一直……」

  「这个案子不是交给安保局来处理了吗?」黄云烟低着头眯着眼睛,把茶杯
盖当做陀螺一般在桌台上转了起来,「小何兄弟担心社会上的大事小情,你一个
二十一二岁的孩子,能有这份公仆之心,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时代和社会当中,确
实难能可贵。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你是警察局重案组的警官,你就
应该去查你们分内的案子,除非别的事情与己有关,否则千万不要参与,容易伤
身劳神。」

  「我……」

  我刚想说,成山就是在我面前死去的,何况那个涉及成晓非的案子也是我办
的,他们的案件多多少少也算是跟我有点关系吧,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过问一两句;
可我刚说出一个字,立刻又被黄云烟毫不留情地噎回去了:「小何兄弟,顺便正
式通知你一下吧——上官果果和万美杉这两个人的案子,从前天到目前为止,还
是归你们市局重案一组管;而从此时此刻,他们后续的关押、审判、行刑,以及
必要时需要进行的再审讯、再调查,都由我们负责了。」

  「由你们负责?黄处长,我刚刚以为,您从司法部和省厅拿到的授权,只是
协助我们捉拿上官果果归案;敢问,你们红党政保处有刑事案件的调查权吗?」
从这开始,黄云烟所说的话和他的态度,开始让我越来越不舒服。

  「——抱歉,是我没把话说明确:刚刚跟你说的那几句话,我是以省政府保
卫办公室的室长的身份跟你说的,而不是作为红党Y省省委政保处处长的身份。省
委政保处确实没有司法层面的执法权和调查权,但是省政府保卫办公室拥有政治
安全层面的一系列特殊权利。正如你所知,万美杉跟先前犯下贪污罪、重婚罪、
当然经过我们后续的调查发现还得外加一个间谍罪,而畏罪自杀的前任市长成山
关系匪浅,上官果果的家庭背景对于我党又是那么的重要、对于这个国家也是那
么的重要,所以后续的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了,而是涉及到政
治层面的刑事案件,希望小何警官,就不要再过问了——看你年纪轻,我想提醒
你一下,再多问,就是逾越权利了。你们现在剩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按照我们提
供的材料,把你们最后的收尾工作做好,把案情报告写好然后尽快上交。毕竟,
媒体那边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F市呢。」

  我确实到现在还认为,黄云烟的出现的确是来帮助我们的,但他此刻说出来
的这些话,全都像拳头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重重地揍在了我的喉咙上。再仔细想
想,现在的情况属于说天上突然降下来两道难题,我本来已经都答错了,而这时
候突然冒出来一帮人,帮着我擦了错误答案、改了做题步骤、还帮我算出了正确
答案,同时还帮着我把卷子的名字和考生考号填写好,并且这帮人还有几个去帮
着我捂着监考老师监视的眼睛、捆着他们想要收卷的双手,换做任何一个,都应
该觉得何乐而不为。

  但我作为我自己,我还是觉得别扭,不过我又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那好吧,我没什么问题了——倒是还有个要求,希望省政府方面能帮忙配
合一下,这是我答应过别人的事情,我得说到做到。」

  「好的,什么要求你说吧。」

  「那个万美杉,毕竟是个女孩子。我估计以她的表现和罪行,注射死刑肯定
是没跑了。我恳请你们可以帮忙,在她被执行死刑之后,给她买件白色连衣裙、
好好化化妆再火化——这个女孩其实倒也挺可怜的。等她火化之后,把她的骨灰
遗骸从D港丢进大海里吧,这个才是她问我帮她做的真正的愿望。我和她毕竟同学
一场。」

  黄云烟看了我半天,我跟他在这一起坐了十几分钟,他在此刻终于会心一笑,
并点点头:「有情有义!这样的人我欣赏!好吧,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件事
我亲自找人亲自做。等所有事情都结束的那天,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谢谢了,黄处长。」

  「客气。你把蛋花汤喝了,我们的人就会安排你们回局里。我还有别的事情,
就不做陪了。」

  「您客气,黄处长。」

  黄云烟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说了一句:「小何兄弟,你真的
很像一个人。」

  「嗯?像谁?」

  「呵呵,一个故人。我随口一说而已。来日方长以后再见。」

  被上官果果打掉一颗臼齿那处的牙龈伤口貌似已经封住了口子,不流血也不
痛不蛰了,可我看着面前的这碗菠菜蛋花汤,依旧是吃不下。

  半个月后,果然黄云烟派人来通知:万美杉的后事已经处理好了。来人还特
意叮嘱了一句:其他的事情,万望何秋岩组长切勿关心。万美杉死则死矣,但是
被来人这样提点了一下,我却总觉得,这件事里头仿佛还有什么猫腻似的。

  而几乎是在同时,全国五家主流媒体电视台也毫不避讳地报道了:上官果果
因为在F市犯下的蓄意谋杀案,且加上近几年的教唆杀人、买凶杀人、教唆强迫卖
淫、强奸、诱奸、泄密、诈骗等犯罪事实,数罪并罚,被Y省高等法院判处死刑,
并于今日在Y省立即执行。此新闻一处,一时间海内外舆论一片哗然。有人说这是
天理报应,跟黄云烟的感受和观点一样,上官果果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人说,这
是易瑞明与上官立雄之间政治斗争的延伸,甚至还说这本来可能就是杨君实奉易
瑞明之命,在Y省给上官立雄的儿子设了个局,故意陷上官家族于不义,企图以此
对晋州出身的红党党员进行清洗和政治迫害;还有人说这是Y省警察太傻太蠢太虎,
易瑞明和上官立雄之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万一将来某天上官立雄卷土重来,
早晚要报了这桩血海深仇。

  看着国内国外这帮人的言论,我心里其实也挺发毛的。可是,上官果果确实
杀人了,犯罪就是犯罪,它不会因为舆论风向的变化而改变事实。

  并且,最讽刺的事情是,那些在网上帮着带风向,说这次上官果果所谓犯下
了杀人案明显就是以易瑞明为首的红党高层对于「白银会」派系进行政治迫害、
上官家族明显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的那些人们,明明在几个月前,他们还在疯狂地
攻击「白银会」任人唯亲、卖官鬻爵,上官家族借着官威公权以公谋私、大搞行
业寡头模式与市场垄断;前些日子还是窃国之贼,现在却又成了他们主页上令人
叹惋垂泪的无辜者、受害者——我甚至不需要去将他们这些人的主页链接用那种
恢复社交软体被删数据记录的网站去打开,只是翻一翻过去的时间线,就能看到
眼前这个Post出举着和平鸽和火炬的白衣女神后面还画着上官立雄伟岸身姿图片、
用阿宝色调渲染后的一张上官丽萍穿着黑色风衣背着单肩包在沪港洋场马路匆匆
而过的风尘仆仆的写真并配上「真女神当如此」的Up主,于没多久以前,还在自
己的媒体相册里贴着把上官立雄画成绿毛乌龟、把上官丽萍和那位流氓律师的艳
照大肆疯传;

  我差点忘了:为此,沉寂新西兰多年的魏鹏律师,还特意写了两篇长文发在
自己的个人博客上《纪念我神交已久的朋友兰信飞》和《雨夜忆上官丽萍》,均
把兰信飞的死和上官丽萍的辞职,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感别扭的隐晦方式,将
它们跟红党的诸多「弊政」联系在了一起——我说实在的,我在国内、在红党治
下的Y省生活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最近冒出来的省政府财政赤字之外,也实在是没
感受到什么来自政治家们的所谓「弊政」,反而是逃到海外将近二十多年、几乎
一脚都没踏回国内的魏鹏,竟然能把这些「弊政」如数家珍。随后,这两篇文章,
引发了海外那群人士的一系列狂欢,无论哪帮哪派的,都在声援魏鹏,还有人强
把那两篇文章,比作当代的《纪念刘和珍君》跟《风雨中忆萧红》,甚至比那两
篇文章更加「清新超然」——但其实我是真不知道,单就这两篇随笔的文笔而言,
魏鹏有哪里比得上鲁迅与丁玲;

  而在12月28号到1月4号,国家法定的元旦假期结束之前,防暴组闫曙光那帮
肌肉棒子兄贵们就没得着闲,同时,原本按照之前安保局和咱们市局和市政厅一
起商量并事先规划好的,让红蓝两党按照不同街区在不同时间进行的竞选宣传活
动,也一下子演变成了沿街游行和暴力冲突。据说那天上街冲到前头的,有不少
都是红蓝两党各自青年团的成员,但貌似没人见到有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的人参与,
只是两党青年团的各自团员们动起手来,似乎比黑帮街头血拼下的手还要黑:红
党人士于秋天和冬天在街面上搞活动的时候,依然都习惯保持着带暖水壶的传统,
而两边一斗殴,暖水壶就成了凶器和炸弹,其中一个红党青年团团员在打架的时
候,直接把一只水壶照着来人面门砸了下去,瓶身瓶胆直接破裂,里面的滚烫热
水带着碎瓶胆砟子,直接招呼在了对方脸上,这个操作我也实在是太熟悉了,我
估计那位被打中的小老弟怕是这辈子都毁了容;

  而蓝党青年团那边则更绝,打架之前没人发现,打起来的时候才看到,有七
八个人他们都在自己怀里揣了一把不锈钢锤头,而打架的时候,他们用的全是锤
头后端那部分的撬锛,照着对手的脑门、后脑和天灵招呼。事后,红党青年团有
两个被打成了植物人,还有一个直接因为造成颅内出血,没来得及抢救就断了气,
死状和兰信飞完全一样;

  在我看到那几个青年团团员身上伤痕照片、以及那张遗体照片之后,我不禁
觉得唏嘘又讽刺:兰信飞的死,在我看来至少是因为与万美杉和顾绍仪或是还有
什么别的女人之间的性欲与金钱纠缠,说到底好歹也是为了自己;而这几个青年
团团员,大多数还都是刚刚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他们这样暴力地呐喊、打砸,然
后横死街头,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所谓的政治主义?为了家国天下?为了自己
虚无缥缈却自认伟岸的理想抱负?

  ——这样做,值得么?

  唯一值得我稍稍欣慰的事情是,我那两位老班长吴纶跟扈羽倩并没遭到什么
袭击。在得知他们俩都平安无事之后,我突然发现,貌似在经受了万美杉这件事
之后,我实在接受不了在我生命中遇到过的任何人的离去了。

  而据他们所说,当天搞活动的时候,有开始张霁隆是派出了帮派堂口的一大
堆流氓看守在他们的活动现场附近的,他俩向来对于那帮人很反感,只不过他们
也知道那是张霁隆派过去保护他们的,因此,他们也就没多说什么;而在对方游
行到自己的活动场地附近的时候,那帮帮派堂口的流氓们便已经接到了电话,不
由分说就把吴纶扈羽倩他们的活动摊位的一切摆设全都收拾了起来,随即陆冬青
也打去了电话,让现场所有人跟着那些堂口的兄弟们撤离。只不过,一直跟着陆
冬青和张霁隆在霁虹大厦宣传总部做事的倒是都照做了,而那帮青年团员,则一
直被某几个电话要求坚守原地。

  暴力和流血是残忍的,是悲剧,但是它们永远不会带来事情的止息。F市继上
官果果被我强行逮捕之后,又出现了红蓝两党青年团流血冲突的事情,在全国全
网范围内的线上骂战,便更加激烈:当然,两方的主题还是在围绕着上官果果是
罪大恶极还是被人冤枉、易瑞明到底是迫害了上官立雄还是清理门户净化政党,
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为了这些事情横键盘相向,不眠不休。话题如此炒热,以至于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以内,这两个问题都成为了不少地方电台与电视台的民调问
题,并在那些媒体人口中直接跟接下来的地方大选挂钩——就仿佛马上来临的大
选,就是围绕他们上官家族来开展的。

  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全国范围内红党地方竞选人的平均支持率要
低于蓝党竞选人的支持率。包括在Y省,杨君实的支持率下降到了48.63%,而蔡励
晟的支持率上升到了50.12%。

  直到后来在1月10日的那天,在全国参与过七星山妙酸乳抽奖活动的所有人,
都在自己的电子邮箱、短信息、微信和Line上收到了一篇匿名推送的文章链接:
那篇文章中爆料了上官立雄自两党和解之后和蓝党首都党部、沪港党部、山城党
部与南岛党部的所有来往,并且明确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上官立雄在
某处会见了蓝党的某某,参与人都有谁,谈话时长多少时间,是否与对方单独会
面,是否有疑似不明身份的人士或者异性陪同;同时,文章开头就给了另一个网
盘链接,里面是一份长达186页的来自各大金融机构的关于上官立雄与蓝党各方面
的资金来往记录,小数点精确到元角分。这篇长文被爆料之后,起初还有不少人
认为这是红党捏造的故事,所有的银行流水记录单也是伪造的,可随即,全国八
家国内银行和四家拥有海外背景的金融机构发出了一份联合声明,强烈谴责有人
黑进自己数据库、并已申请委托安全保卫局总部协助调查,几天之后,国务院和
元首府责成司法部又通过司法委员会,向那几家银行和金融集团调取了相关记录,
之后又公布到了政府网站上,人们这时候经过对比,才发现先前那份通过匿名爆
料公布的内容,跟后来司法委员会调查得到的记录完全一致,且更加详细,这就
相当于验证了先前被那个匿名邮件爆料出来的东西都是真实可靠的,更何况红党
这次公布的材料,全都是走正常的司法程序。

  这之后,网上的骂战才总算告一段落,并且,全网都如同集体失忆一般,被
接下来某位女影星的第三胎女儿出生、还有某位老戏骨的离世的讣告给遮过去了,
从此,相关话题再也没人提起。哪怕一月末的时候,以商贸部和一系列经济金融
部门的主要负责人辞职或是被停职,然后经历了大换血,这些事也再没在网络舆
论上掀起任何的波澜。

  却几乎没人注意到,在元月一号那一天,全Y省境内那些矿产期货和其他相关
的金融衍生品市场,全被稳定了下来。有政治分析家认为,肯定是谁给那些企业
以一种秘密的手段注入了强横的资金,有金融学者认为,这又跟海外市场的介入、
以及上官果果造成的风波被平息有关,但到底因为什么,没人说得清,也没人在
意。

  还是那句老话: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不了了之。每一次两群人之间的热火
朝天的吵架,到最后全都是以一方得了势后一顿发泄、发泄到累了也不知道接下
来该做什么,而另一方明显失了势后哑口无言又不甘心认输,接着三缄其口,然
后等着对方遗忘后自己再慢慢遗忘。

  而我并不会遗忘,因为围绕着这个案子的好些谜团也一直没被解开,比如万
美杉和成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妈妈又是到底这么死的、她又是怎么回去
嫁给兰信飞的、兰信飞是否真的能用上官果果坑害龙耀鸣女儿的事情扳倒上官果
果,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潜藏在迷雾里的黑影,要么是真的有那么一座
山、一棵树、一块石头、一个人,要么,那只是一场海市蜃楼罢了。

  至于那个可怜的男人龙耀鸣,后来我其实还一直想着他的事情。我总觉得这
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怜,上官果果虽然是伏诛了,可他该赔偿给龙耀鸣的那笔钱,
到最后也没有支付,我挺为他不甘心的;并且,我还记着他说过,像他那样的人
做梦都想求张霁隆给自己个门路赚钱。

  于是,我就把他介绍给了张霁隆。

  龙耀鸣也确实不是个见过什么场面的人,当他被我领进霁虹大厦之后,他的
眼睛基本上就不会转了,朝哪看,他都是用着直勾勾的目光,搞得在隆达集团里
面正常上班的普通白领们都有点害怕;而在进了总裁办公室之后那一秒,他更是
在还没跟张霁隆的目光对上的时候,双腿就开始不停地打哆嗦,等到张霁隆在几
摞厚厚的文件上签完一堆字,再抬起头跟我打招呼然后看着龙耀鸣的时候,龙耀
鸣这家伙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句话也不敢说,弄得我心里又尴尬又着急,
同时也觉得好笑。

  我来之前一直以为,张霁隆可能也就会给龙耀鸣一笔安家费、充其量是放他
自己去摆个摊儿、开个小店、再说几句场面话而已,可我是真没想到,他对于之
前没见过面、只是听我提过名字和经历的龙耀鸣出手,确实很大方:「老三,把
我之前准备的东西拿来,给龙先生。」

  「是。」

  张霁隆大手一挥,便让老三给了龙耀鸣一部崭新的iPhone手机,同时在手机
盒里还放了一张名片。

  「这……这是……」龙耀鸣接过手机和名片之后,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是
挺复杂的,一方面,他这辈子别说用这么好的手机了,连摸都没摸过一下;但另
一方面,我猜他跟我预想的也一样,也以为张霁隆会给他一笔现金,没想到却只
是一部手机而已。

  「别嫌弃。」张霁隆微皱着眉头,平静地说道,我猜张霁隆也肯定看出来龙
耀鸣心里的意思,但他依旧没动声色,继续问道:「这种手机你会用不?」

  「啊……那个,我看我女儿之前的同学和同学家长用过……我估计我也能学。」

  「嗯,人就是这样,对于任何事情只要肯学就好。」张霁隆点了点头,「我
听何警官说,你之前一直在某个汽修厂打零工?」

  「呃,是的张老板。只不过……只不过都是……都是一点……杂工。」龙耀
鸣把话说着说着,还结巴上了。

  「做了多长时间了?」

  「十……十……那个……十年了。」

  「噢,十年了……那你干的时间不算短啦!那么,对于一个汽修厂的基本运
作流程,你应该都清楚吧?」张霁隆看着龙耀鸣,拿出了自己的那盏电子烟烟斗
抽了起来。

  「嗯,这个清……清楚……这我绝对清楚!」

  「我还听说你学历不高?但多多少少会识字吧?」

  「嗯,识字!我小学五年级辍学,后来就给家里种地来着……但我还是识字
的,而且多多少少还会点儿算数的,在乡下学过算术,后来跟着汽修厂的会计也
偷学过点儿怎么算账」

  「那就行。我还听秋岩说,你家住九中附近?」

  「对。」

  「嗯,那正好。我们集团名下有个汽配城一直关着,这个月下旬到二月份,
我正准备把它再开起来。咱们那儿主要销售轮胎和其他汽车配件,还稍带着做些
汽车维修和保养的项目——但主要是跑车和豪华轿车的保养维修。汽配城那儿正
需要人手,龙先生既然是秋岩介绍来的关系,你又有十年经验,那么依我看,你
就去这个汽配城当个营业经理吧。」

  「啊?经……经理?我……我……我能行吗?我好多东西都不会……」龙耀
鸣好不容易捋顺的舌头,一下子又结巴了。我估计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摸着
这么高的职位。并且说实话,张霁隆开口就给这位也并非知根知底的龙耀鸣这么
高的职位,我都有些懵。

  「不会也可以学嘛!就像你说你会学着用手机一个道理——我们有专业的销
售、司库、宣传、质检、技工、会计,而现在也的确就缺一个能够调度所有部门
的人。你做了十年的杂工,什么活都应该干过,让你来当这个营业经理挺合适的;
而且你上头还一个总经理,跟你平级的还有一个销售经理、一个财务经理、一个
技术经理,你不懂什么,他们都可以教你。这样,你还怕什么呢?而且我知道,
你女儿和你妻子出了事情之后,你们家周围有不少人都在欺负你,九中那片儿地
方,客观地说,本来又乱得很;不过你放心,咱们的汽配城业务以外的事情,都
由咱们隆达集团自家帮派的兄弟负责。等一会儿,你就可以给名牌上的这个人打
电话,你的事情我跟他说过了,他今天就可以接你去汽配城看看,而从今天起,
你要是在遇到什么麻烦、遇到什么委屈了,直接跟他说就行。他的外号叫『勾陈』,
是跟了我多年的小老弟,而且他跟你还是同乡,有他帮衬,绝对靠谱。」

  接着,张霁隆手又一挥。老三立即起身,送给了龙耀鸣一只真皮夹包。

  「拿着吧,隆哥给你准备的,里边有三万块钱,拿着花吧。」

  龙耀鸣激动地打开夹包,看这里吗满满的三沓红彤彤、白花花的钞票,又是
「扑通」一声给张霁隆跪下了,连磕了三个响头。

  「哎呦,你这是干嘛啊!用不着行这么大的大礼……秋岩,赶紧给他拽起来。」
一见这男人磕头,张霁隆脸上却多少有点不悦。

  「谢谢张老板!谢谢张、张老板……」

  「用不着这么激动,快起来吧!我岁数比你小呢!大老爷们儿到处给人下跪
磕头算怎么一回事?男人膝下有黄金!何况,我用不着你跪我,你要是真觉着荣
幸、真念着我的好,以后给汽修厂干活的时候好好干,别给咱们帮派和集团丢人
就行!我可不喜欢形式上的感谢,哪怕你给我磕头烧香我都不喜欢!」张霁隆见
我半天也没办法把龙耀鸣拽起来,便亲自走到龙耀鸣面前,托着他的双臂把他扶
了起来,「别哭了,也别跪了!再哭再跪,我可把刚才给你的工作和这些钱都收
回来了啊?」

  龙耀鸣立刻站好,并把自己的热泪硬憋了回去,用粗糙的手背抹干了眼泪:
「我不了……谢谢张总裁!」

  「嗳!这就对了嘛!做人,尤其是做男人,跟出身、跟自己过去的苦日子都
无关!身为一个大老爷们儿,咱就得有点尊严!你说是吧?」

  「不是……张老板……我……我……我是哭我家姣姣和我那媳妇!他俩都没
过上好日子啊……这么多钱,她们娘儿俩一辈子见都没见过!」

  张霁隆听罢,轻描淡写地一笑,猛拍了拍龙耀鸣的肩膀:「逝者已矣,过去
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好好干,好好过日子!」

  再后来,龙耀鸣还在张霁隆的安排下,还收养了一对儿孤儿姐弟俩,并跟隆
达集团一直罩着的一个川菜馆的女老板结了婚,女老板自己还带着一个十四岁的
女儿,于是这龙耀鸣一时间工作有了,老婆有了,又多了两女一儿,后来又跟新
妻一起生了个儿子,他也算是转运,终于算享福了。

  ——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娶的这个川菜馆女老板,正是张霁隆之
前的兄弟曾超的遗孀莲姐。跟太极会比较亲近的社会人士总传说,当年Y省政变前
戏,老宏光公司先在内部生变,为了帮熊家兄弟夺权,闻翀协助他们设计害死了
老龙头穆森宏,身为穆森宏的义子,曾超自然也难逃厄运;尔后,张霁隆帮着莲
姐逃脱追杀、张霁隆入狱又出狱,之后莲姐便一直就是张霁隆的秘密情人;莲姐
如此跟龙耀鸣再婚之后,这个谣言似乎不攻自破了。

  只是后来我有几次去隆达集团去见张霁隆的时候,也的确在霁虹大厦看见过
莲姐几回,她明明的确就是从张霁隆办公室里走出来的,但张霁隆每次却都矢口
否认她来过。

  但这些事情,又仿佛跟我都没什么关系了。在我从省政府被送回警局之后,
我只想尽快回家睡个好觉。

  「爸,我回来了。」

  我迅速打车回了家,一进家门才发现,家里又是空空如也的。原本被何老太
爷放在沙发旁边的那个大背包,竟然也不见了。

  我迅速又有些焦急地脱掉鞋子,楼上楼下跑了两个来回,才总算确认家里确
实没人。我知道老爸肯定是出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却隐约有种不祥
的预感——他要是去哪了,就算是我刚才在抓上官果果、就算是我刚刚被黄云烟
的人请到了省政府而确实不方便跟他联系,但他总可以给我留个言的才对吧?

  我正这样想着,又同时推门走进了我的房间,这才发现在我的电脑桌上,已
经留了一张用闹钟压着的字条——「孩子:请恕老爸不辞而别。从雪平离开家之
后,差不多每一年元旦和春节,爸爸都尽量会跟你与你妹妹一起过,但今年爸爸
真的是没办法再跟你们一起过新年了。爸爸很想跟你解释为什么,爸爸其实心中
也有好些话想要跟你说,但是爸爸此刻真的身不由己。我想有机会的话,爸爸一
定会把所有的话都让你看到的。

  爸爸其实也一直在避讳着,跟你说你和你妈妈之间发生的事情。其实爸爸想
说,孩子,你和雪平也好,我也好,我们也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跟生死相比,
其他的事情根本都算不得什么事。既然你对雪平产生了超出普通母子之间的爱,
那你就该好好爱她、好好信任她。就像雪平说的那样,除了你之外,在这世上她
已经一无所有。你就是她的一切。

  另外,在美茵的事情上,爸爸确实对不起你。她跟你的薛荔莎阿姨长得实在
太像,爸爸老实了一辈子,也确实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和私心。但是,美茵不是个
坏孩子,爸爸希望你依旧能像以前那样,把她当做你自己的亲妹妹来照顾。即便
她现在身在隋家,爸爸也希望你可以常去看看她——就当做爸爸拜托你了,孩子。

  就这样吧,孩子,希望你能在爸爸不在的时候,一直照顾好这个家。你永远
都是爸爸的好孩子!

  爸字。」

  唉……我本来寻思着,元旦那天、或者是前一天晚上,再跟这何老太爷坐在
一起喝点酒的,真没想到他这么着急就走。

  我拿着他留下的这张字条,躺在床上,才又发现我的衣柜好像被翻开了。我
多多少少带了些许激灵端着还揣在怀里的手枪,走到了壁橱门口,拉开门一看,
我心里虽然放心了许多,但也跟着不禁让我无奈起来:因为我看到了我的两只旧
鞋子的鞋盒被摆在了壁橱的底板上。从我身高窜到了一米七之后,何老太爷每次
出远门最愿意干的一件事,就是捡我的旧鞋穿,而我对于老何先生的这种行为向
来是异常反感,毕竟我的旧鞋子,会让本来就看着有些乡土气息的他,看起来更
加寒酸,可他又明明是一个在全国都多少有点地位的媒体记者,明明能把自己拾
掇成雕栏玉砌,却偏要把自己打扮得跟稻草人似的。于是一开始,我就宁可把鞋
子一声不响地丢掉,也不叫他捡去穿;而他却总觉得浪费,后来慢慢地,他也不
跟我说了,而是自己偷偷摸摸地趁我每次不在家的时候,去翻我的衣柜壁橱,但
每一次他再拿走了鞋子之后,却又不把空鞋盒放回去,继而经常搞得我的衣柜里
一团乱。

  我从小到大很少跟他因为什么事情大吼,但这件事我是真心忍不了。不过这
次倒是好,人家把鞋子拿走了之后,人也跟着走了,弄得我想找个人吼两嗓子都
找不到。

  但我此时此刻实在是没力气了,毕竟到元旦那天之前,我还得去办公室值班,
所以我连收拾壁橱的气力都没有,走进洗手间里囫囵洗了把脸、意思意思漱了漱
口刷了刷牙,便倒头就睡。

  后面的几天,天天值班折腾得,让我又直接连家都懒得回,于是一直到31号
的晚上,我都是住在局里的寝室的。

  「铛铛铛——铛铛铛——」我正听着评书闭着眼睛,拼尽全力酝酿困意,好
死不死,突然门口传来一阵砸门的声音。

  「谁啊?」

  「我。」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而且这一生简简单单的「我」,
竟也是少有地显得略发柔软并带着磁性。

  我一开门,只见已然是一脸疲惫却又睁着一双大眼睛、脸拉得老长但嘴唇微
张又微翘着像极了一朵腊梅一般的赵嘉霖,正一手提着自己的水牛皮路易威登挎
包,另一手提着一只外卖塑料袋,站在我的面前,眼睁睁等我来开门。

  「呵呵,我正听《鬼吹灯》呢,结果就你这敲门法子,还以为摸金校尉挖
『粽子』挖到我门口了呢!」我故意讽刺道。

  「哼,有些日子没搭理你了,没想到你小何代组长的破嘴,还跟熊猫开饭似
的。」赵嘉霖却也没在嘴巴上饶过我。

  「啥意思?」

  「——『夺笋』呐!」

  这都哪年的老梗了……

  「呵呵,彼此彼此,你『口活儿』也不错。」我故意耍着流氓内涵了她一句,
「而且你还好意思说呢?你看看这都几点了,都夜里十一点十分了,你再敲一会
儿,整栋楼都得被你吵醒……怎的了你?」

  我说着说着,却发现赵嘉霖的脸色倏然通红如刚从炉膛里取出来的烙铁。

  「你……你刚才说什么呢你!讨厌的家伙!小狗嘴吐不出象牙……」

  赵嘉霖抿了抿嘴,狠骂了一句之后就没再多说什么,拎着手里的东西径直走
进了我的卧室——这倒是挺反常的,要知道先前我跟她说话,只要是俩字没说对
付,她肯定就会用最肮脏最不客气的字眼来贬损我,没想到这次我故意跟她耍了
个流氓,她居然没发脾气。

  不过再想想,我好像从刚才开门到现在,我也没说让她进来,她竟然就很自
然而然地走了进来,并且她也根本没看那小客厅里的沙发一眼,而是直接冲着我
的电脑桌走了过去,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放到了桌上,又把椅子搬到一边后又冲向
我,脱了身上的卡其色羽绒大衣。她的里面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正装衬衫、风纪扣
依然如我第一次见她时候,系到了最上面的一颗,但她胸前的两个微微隆起的轮
廓,却在她的纤腰紧腹的对比下,显得有些突兀——但说实在的,不知道为何,
她原本平滑的小腹,这一段时间倒也稍微有些凸起,看样子也是一段时间以来她
总在办公室里坐着而攒出来的小肚子。想到这,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可好死不
死,先前在情报局跟她一起体检时候的场景,竟有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并且紧
跟着,在我面前的赵嘉霖又迅速幻化成只剩三点式的半裸模样……而且看着她那
两条修长笔直的细腿,我竟然忍不住幻想着她下半身光滑的肌肤,以及那小巧而
高翘的嫩臀来。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我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对劲:我怎么会对这么个讨厌的女
人产生心跳加快和呼吸加速加重的反应呢?看来应该是我这几天连续疲惫、加上
一直没有得到欲望发泄而造成的情况吧,而绝不是因为我突然Get到了这个臭石头
一般的冰格格的美艳。

  但这还不算尴尬的。尴尬的是,我一直都只穿着一件长腿衬裤,生殖器前的
部位还带着便溺释放口,而在衬裤的里面,那条冰丝内裤是极其宽松的,所以本
来我的阳具在这样的两件裤子之内,还是能显现出形状;但经过刚才我脑中的一
通胡思乱想,我的阴茎竟然微微勃起了……

  一瞬间,刚好目击到我双腿间的突兀的赵嘉霖,眼睛睁得更大、目光变得更
直,脸上也更红了。她原本刚刚在我的转椅上一坐下来之后,是翘着二郎腿的,
而在她看到我的微微勃起之后,她也不由得放下抬起的右腿,双腿并拢,稍微忐
忑不安地坐直了身子。

  ……可随即,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她,突然微微咽了一口口水,又让我忍不住
浮想联翩,就仿佛是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一般。

  但对于她积攒出来的负面情感,以及我个人的理智,不敢让我再继续瞎想,
我变硬着头皮走到衣柜前,拿出自己的棉毛裤和西装外裤,迅速地穿了上,一边
穿着并对她一边问道:「如赵格格这般的稀客,怎么会这么晚了还过来找我呢?
有何贵干啊?」

  赵嘉霖脸上仍是一抹绯红,但她却强装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应堆出来了一个
高傲的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之前言之凿凿,说夏雪平是个好女人的
你,现在每天过得怎么样。我要是这么说,行吗?」

  她说的话和这句话背后指代的那件事,本应让我愤怒不已,可面对眼前的赵
嘉霖,我却不知道为啥有点生不起来气。

  「我说赵格格,咱们经过针对蔡副省长那场刺杀之后,咱俩也算是战友了,
咱们俩能不能不这么掐下去了?」我无奈地拿起手机,躺在床上,一边假装翻着
手机一边对她说道,「而且咱俩这好歹,也叫一个『同病相怜』吧?你跑着来使
劲儿奚落我,咱说,你把我奚落到吞子弹了,你就解恨了?你心里就好受了?你……


  说到这,我一抬头,赫然发现赵嘉霖此刻脸颊不红了,改眼眶红了。我原本
还有一大堆恶毒词汇刺激她呢——先前我又不是没做到把她说哭过——可一件她
这样,我突然对她心软了;所以,我只好连忙改口道:「……你……你要是想看
笑话,我劝你赶紧算了好吧?赵姐姐,咱俩都是苦命人,咱们大晚上的,就别在
这俩苦命人自个儿相互戳脊梁骨了。您该回家睡觉,回家睡觉吧。有啥不顺心的,
睡一觉多少能好点儿。我这几天因为之前刚忙完那个破案子,各种交档案交报告
来着,累了……」

  「谁跟你同病相怜了?嘁,自作多情!要是没有这个什么上官果果的案子,
我看你前两天儿那样啊,估计还得自怨自艾一段时间。我才不像你呢!」赵嘉霖
眼睛依旧微红,并且略带着嫌弃地看着我。只不过,我突然发现,在她说完我之
后,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

  ——她是因为有脾气发泄,才高兴的吗?

  ——还是说……

  我正寻思着,赵嘉霖哀怨地看着我,又补了一句:「哼,反正因为你啊,我
这几天也没执行成专案组的任务。我听叶长官说,专案组这几天还真就遇到点事
儿,还挺棘手的,她让我随时待命;而且据说专案组又从全省开始招人了……我
反正每天也挺无聊的,一身劲儿都没处使,上回跟你去救蔡励晟的时候,我还真
用我拿狙击枪开了两枪;现在可好,馋虫被你勾引出来了,结果还就因为我跟你
分到一个Team,你不干活我也干不了啥——你说说是不都赖你?」

  谁勾引你了——我心里这么念叨了一通。

  但我嘴上这下可没干再那么说。我已经明显嗅出房间里空气中的不对劲来了。

  于是我连忙板起脸,对她换了个显得正经点儿的口吻说道:「我说伊尔根觉
罗学姐,您这大晚上的又是砸门又是不让我睡觉,您是专门为了损我的是么?」

  赵嘉霖抿了抿嘴,似吞下一口苦涩的唾水后,竟然又笑了起来:「何秋岩,
你把我想的咋就那么不堪呢?那我要是告诉你,我是来借宿的,你愿意留我吗?」

  听着这话,我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心里多少有点被吓到了。

  我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讲过,在心理学当中,讨论人的「移情」行为时,提
到过这样一种类别:如果一个人A对某个人、或者某种东西产生了负面感受之后,
这个A会自然而然地,对同样对于这个人、或者这种东西,产生负面感受的、另外
的对象B产生好感,且这种好感来自于对某人或某物的反向转化;而如果A对于某
人或某物之前产生过正面感受而后又产生负面感受,那么A对B,就会因为反向转
化的感觉和认同感造成更加强烈的好感;而如果B对于这个人或者这种东西先前也
产生过好感,那么A和B之间的好感就会因为成倍的反向转化和成倍的认同感而叠
加。

  ——这也就是为什么被背叛的妻子会和丈夫的情妇的原配之间,更容易产生
更加无法割舍的纠缠的原因。

  但我着实害怕,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和赵嘉霖身上。

  因此,站在床边的我,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啊哈哈哈……」没想到赵嘉霖这时候却突然笑了起来,「你干嘛反应这么
大?你是怕我杀了你吗?都管我叫『冰格格』,难道你是怕我把你冻死?」

  「冻死我?哈,我是也不抱着你睡,你能怎么冻……死我……」我这句话说
出来的时候,真的是完全没过脑子。我真是不知道自己这一肚子暧昧意味满满的
话,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谁学来的,老早以前大白鹤就吐槽过我,说我是经常
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跟女孩子耍上流氓了,白铁心还说我不是油
腔滑调,而是骨子里的渣男骚。我那时候还总对大白鹤喊冤,并非在除了小C之外
几乎没多少女生愿意对他侧目回眸的大白鹤面前大开「凡尔赛」的腔调,因为我
确实不知道我怎么会是骨子里的渣。而此时此刻,眼见着赵嘉霖的脸上,简直红
如老城区兴宁宫后殿后门那关帝庙里的关公一样,脸色比枣还红,我这才意识到,
我是得担心自己顺嘴吐露出来的话了,尤其是在赵嘉霖面前。

  赵嘉霖红着脸,低下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裤线,我深吸了一口气,假意咳嗽
了一声,才又问道:「那个……咳……不是,我意思是,你跑我这儿借宿个啥呢?
这大晚上的没地方去了?」

  「嗯。」赵嘉霖红着脸抿着嘴、抬头看了我一眼后又低下头道,「我没地方
待了……家我也回不去了。刚刚咱们二组又出案子了——这两天四昌街闹的事情
你知道吧?」

  「听说了,红蓝两党的青年团打起来,还死人了。这事儿不该归防暴大队闫
叔他们管么?你们也去了?」

  「嗯。现场有人说看见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的人了,于是我们就去调查了。今
晚才差明白,那帮高中生大学生打起来之前,隆达和太极会的人早就撤了。啧,
因为这点事也折腾两三天了……刚刚我跟着他们从白塔街回来之后才发现,我那
车子不知道被局里的谁开车给撞了,我就联系人把我那个车子给拖走了——唉,
反正我也不愿意开了,家我也不愿回去了,」「呵呵,那你就跑我这来了呀?」
我轻笑了一声,对她继续说道,「欸,我刚刚想起来,你不是有寝室么?不是正
正好在我楼上么?那你跑我……」

  「我那个寝室,之前就被我跟后勤处宿管课申请退掉了……」赵嘉霖打断了
我的话,又苦笑了两声,「呵呵,就我给全局人发结婚请柬的时候,最后保留的
日期就在我婚礼那天。早知道我也跟你一样,把寝室留着好了,反正用不着跟局
里交租金。」

  「嗬!然后你实在没地方待了,就跑到了一个你没给送你婚礼请柬的我这儿
来了哈?」我故意阴阳怪气道,「你说你之前那么不待见我,那我今晚还不该收
留你呢,三格格?」

  「啧,这点事你怎么还记着呢?算了……我去睡办公室得了!」赵嘉霖脸上
颜色不红了,但她也突然生气起来,接着她拎着挎包就要起身。

  「哎哎哎啊!逗你呢!你们二组办公室多冷呢,你去那睡什么?行了行了,
你就待在这吧,只要你不嫌弃我这儿寒酸就行。」

  「嘁,这还像句人话!要不是办公室太冷,你以为我想来你这呢……」赵嘉
霖重新坐下后,看着我又有些不忿地念叨着,「而且你忘啦?我之前跟你说过,
元旦上我家去做做客的。我已经跟我家司机说好了,明天直接来宿舍楼门口接我
俩的。」

  说来也很奇怪,重案二组的办公室这两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所有跟取暖加
热有关的东西都出了故障:暖气片摸着冰凉,总务处联系了维修工,拿扳手一敲
就知道里面早就生了锈,但是要更换的话还得等1月2号才行;而中央空调的暖风,
好像也因为管道和电阻问题也失了灵;更奇葩的是他们二组的饮水机,明明开了
热水的开关,结果等到饮水机指示灯显示热水烧开之后,接到杯子里的水很明显
要比水桶里的水还要凉,后来直接在水龙头那里冻出了冰溜子,等再一检查才发
现,原来是搭在热水加热电阻上的电线和制冷器的电线形成了回路,可也不知道
总务处的大部分人这几天都在趁着局里大部分部门都比较忙碌、徐远和沈量才的
关系越来越差,他们都跑去忙什么了总不在办公室,所以他们的饮水机也没办法
换,只能跑到我们办公室来接热水喝。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赵嘉霖,就算是
任何的一个女生,我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去睡那么冷的办公室。

  「行吧,谁让我明天已经在你们赵家预支了一顿饭呢……嗐!我这哪还是我
的宿舍了?我这都快成免费的快捷旅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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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想,我站起身,从壁柜里拿出了先前也不知道是小C还是胡佳期自己带来
的一床被子和一只枕头放在了床上——对了,我怎么记着这被子是我从总务处要
来的,除了枕套换过了之外枕芯也是我的;接着,我又准备着把自己的被子卷起,
正在这时候,赵嘉霖却开了口:「你干啥呀?」

  「当然是给你把床让出来呗。」我指了指床上,对赵嘉霖说道,「你真别嫌
弃,床单是洗过的、今天新换的,不埋汰;这被子枕头好像也应该是新洗出来的,
而且也一直都是女生盖着用的,我从来没沾过。」

  「那你睡哪啊?」

  「当然是睡沙发啊,要么我还能睡哪?睡厕所?睡老鼠洞?」

  没想到当我说出「老鼠洞」三个字之后,赵嘉霖立刻花容失色地从椅子上蹦
了起来:「啊呀!你房间有老鼠吗?」

  ——我还真是头一次看到咱们市局的这位冰格格竟如此之不淡定。

  「哈哈哈!原来你怕老鼠啊?」

  「哎呀!你快告诉我!你房间到底有没有老鼠?有没有老鼠!快点啊……」
赵嘉霖一瞬间,吓得龇牙咧嘴得,给我感觉就好像她随时都能哭出来、鸡皮疙瘩
还掉了一地。

  「没有没有!你瞧你……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看你倒是像尾巴被人通了
电门一样。好歹你也是江湖上公认的『冰格格』,你就不能稍稍冷静一下?」见
着她的表情如此夸张,我便连忙解释加安慰,外加带着些揶揄。

  赵嘉霖一听我这么说就火了,直接走到我身边一通组合拳打在了我的身上,
而且打得还真就是有点疼——因为这姐姐的手实在是太瘦、手指头又纤细,可她
的手又是一双常年拿枪的手,手指节还稍稍有点粗,所以这一通拳头砸到我的身
上,不亚于被人用棒子抡。

  「你有没有点良心,何秋岩!我怎么说也是个女生!你不知道女生大部分都
怕耗子吗?你这人怎么这么让人讨厌呢!」

  赵嘉霖越打越来劲,打到后面简直就是拿着自己的两条嫩藕一般的胳膊往我
的身上抽了,我实在忍无可忍,见准机会,一把将她的两只手腕全都抓住,然后
紧紧扣在我的手掌里。

  ——当然我是本来有点生气的,哪成想把她双手手腕这么一攥,却差点直接
把她拉进我的怀里。

  而她的脸,也差点就贴到了我的胸口上,登时她整个人又懵了:「我……你……
何秋岩你干嘛啊……」

  而我这下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了,我连忙直接侧过头去,并低着头说道:
「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打得太狠了吧?」然后我连忙松开了赵嘉霖的手腕,
抱起枕头和被子,「行啦,委屈三格格您在我这凑合一晚上。早点休息。」

  「嗯……那什么……好吧。」赵嘉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我,支支
吾吾后欲言又止。

  可哪想到,这时候且听一阵「嗡嗡——呜——」的声音之后,寝室里居然停
电了……

  灯灭了倒是无所谓,我手机的电正巧刚刚充到92%;但问题是寝室里的暖气片
本来就挺小的,不顶事,所以取暖完全靠着中央空调的暖风,而这下,暖风居然
停了,刚才那阵动静应该就是中央空调的总机罢工而发出的。据说今晚的气温差
不多有-37℃,这要是没了暖风,今晚可咋整。

  「我说……赵格格,我现在怎么突然感觉,您这个『冰格格』外号可真不是
白叫的呢?你看先是你们办公室的暖气片和暖风,然后是饮水机,现在又轮到宿
舍楼了。你可真行啊赵嘉霖女士!」

  「嘿!你可啥都能往我这赖,我还困惑呢!」黑暗中,赵嘉霖仿佛故意朝我
身边贴了一下,但接着她又迅速退回去了一步,然后想了想,拿起自己的手机,
打开屏幕的光亮之后看了看我,「那……你晚上还睡小客厅啊?我在这楼里比你
住的时间可久多了,冬天晚上就算又暖风的时候,小客厅都比卧室里冷呢。」

  「那我……」我也顿时纠结了,因为确实小客厅比起卧室有那么一点更冷,
破上官果果和万美杉的案子的时候,我那天晚上没睡着,其一是因为被案子搞得
闹心头大,其二就是因为小凉风顺着门缝呼呼往里吹,而且我的房间靠着安全通
道,稍稍算是有点背阴。

  但我不去沙发上睡,我还能去哪呢?

  赵嘉霖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气后抿了抿嘴:「要不然,你就躺我旁边吧。」

  ——这、这话她都说得出来?

  「这、这、这样不好吧?」这下轮到我口吃了。

  「这,有什么了?」没想到,晦暗的手机屏幕光亮之中,赵嘉霖还在用着一
种无辜的目光看着我。

  「你还问我有什么?我说格格,咱俩现在好歹也算孤男寡女吧?本来就共处
一室,你还让我跟你同床?」

  「你说什么呢?什么同床啊!你是在想屁吃吗?」没想到她却带着些许戏谑
和轻蔑笑了起来,然后对我说道,「我就是想让你在旁边陪我聊会儿天儿,而且
我是怕你别着凉、别冻着,我才寻思着让你躺我身边——而且啊,我可是保证自
己就穿着这些睡;你呢,你赶紧再穿上点儿衣服,一是为了避嫌,二是我估计再
等可能也就半个小时,这屋里的温度就得降下来了,到时候可别冻死你。」

  「还说我嘴损呢,若论嘴损,那咱们局里您赵三格格排第二,谁敢排第一啊?」
我嘴上这么说,可我心里想的是:她说的话太让人引起歧义了,可到最后竟然还
成了我的不对了?好吧……于是我只好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羊绒
衫套在身上,本来这件高领羊绒衫我也是准备明天去她家的时候,穿在西装里面
的,现在穿上正好还暖和:「你放心吧,我穿得比你还严实呢。」

  「哈哈……」赵嘉霖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我瞬间感觉在我心里,仿佛某一处松动了一下。

  「喂,你瞅啥呢?」赵嘉霖把手机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眼
睛直了。

  「瞅你咋的?你好看不行吗?」我为了不显尴尬,铺好被子的时候愣补充了
一句:「你说你,好好的一个女孩,之前每天偏要硬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干
嘛呢?」

  赵嘉霖笑了笑没说话,低下头又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想了想,
又走到了我的电脑桌边,从那只塑料袋里拿出了一堆东西,然后又回到了床上,
把一大堆小件的东西堆到了我俩中间的那条空隙处,然后又递给了正半躺半坐在
床上的我一只易拉罐。

  「这啥啊?啤酒?我……我不喝……」我拿起手机,对着易拉罐罐体照了过
去,只见上面写了一个英文单词「Beer」,我便稍稍有点紧张了起来。现在的我
真是半点酒都不敢喝。

  「什么『啤酒』啊?这是『根啤』,Root beer!——黑松沙士!专门买给你
的,喝点儿可以驱寒。呵呵,就你这样的,我之前还总听说你自诩自己英语水平
好呢!」赵嘉霖说着,自己则打开了一瓶奶茶,就着我和她之间那一堆零食吃了
起来——那是一堆棉花糖跟沙嗲味道的风干牛肉粒。

  我抿了抿嘴,但还是打开了易拉罐:「我这不是因为没电没开灯看不清么?
唉,大晚上的,专门给送根啤喝。这玩意有时候加的咖啡因比可乐都多,你这根
本是不想让人睡觉啊!」

  「哼,那你还喝?」

  「我这不是渴了吗?」

  「嘁……再说了,你睡得着觉么?」

  「怎么就睡不着了?」

  「前几天我们二组就因为调查最近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的资料,一直加班来着。
我估计你是不知道,在我办公桌旁边的窗户那儿,我是能看到你这儿的。卧室的
窗户因为贴了遮光贴片看不见里面开没开灯,但是客厅小窗户那儿,我可看那落
地灯一直点着不关,还老有影子晃荡。你要是睡得着的话,咋啦,你屋里进贼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稍微直起了身子,低着头看了看摆在我和赵嘉霖之间的零
食,紧跟着我又忍不住挠了挠头:「你说对了,这几天我确实睡不着,连着好几
天都是两点才睡,结果四点多就醒……」

  赵嘉霖在这时候,也突然变得轻声细语了起来,并且我隐约感到,她把一只
手举到了我的后背处,似乎是想拍拍我的后脊,却始终没把手拍上来:「嗯,我
都看到了……你……你辛苦了,何秋岩。」

  「你说这人是挺有意思的哈,师姐,」我心里一时间特别的难受,于是我也
不管我对身旁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一种感觉,而瞬间感慨了起来,「前些日
子,一直在破案子,跟赶着和分针秒针赛跑似的,虽然只是两天的时间,可忙起
来的时候总寻思着能睡上个好觉;现在闲下来了,不忙了,呵呵,却偏偏要拿出
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扰乱自己的心思,把自己弄到失眠……」

  赵嘉霖看着我,用鼻子轻轻呼出一股气来,又轻轻地说了一声:「看来你跟
我差不多……我也这样……」

  「因为周荻么?」

  「不因为他还能因为谁?」

  我一转头,正看见赵嘉霖在黑暗中睁着一双明月似的大眼睛盯着我。

  我点了点头,喝了口根啤之后,看着赵嘉霖的眼睛又道:「其实相对而言,
我挺羡慕你和周荻的。」

  「呵呵,是吗?」

  「你俩,本应是典型的小萝莉和大哥哥之间的情愫,还是英雄救美;而且比
我好在一点的是,你俩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而且还都领了证、办了婚礼……我
和夏雪平就不行……」

  「哼,可不是么!我和他本来就可以过得好好的,结果偏偏出现了个夏雪平!」
赵嘉霖的语气又突然变得恶狠狠的起来,「你知道我对你和夏雪平母子之间的事
情为啥一点关于什么道德伦常看法都没有么?我真巴不得有个男的能拴着夏雪平,
我管这个男人是那个什么艾立威还是你这个亲儿子!可谁知道你都管不住她……」

  「我……」我深吸一口气,把气灌到丹田之中攒着劲力,刚准备对赵嘉霖大
吵一番,但等我再看看赵嘉霖那双哀怨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着,我突然又觉得疲
惫了起来:「唉……你看看,咱俩这说两句话,又开始要吵架了。我说三格格同
学,咱俩这两个都是从头绿到脚的,能不能就别在这『内卷』了?」

  「也是……」赵嘉霖一听我这么说,她的声音终于也再次柔和了下来,又抿
了抿嘴言道,「其实我这几天有想过,我对你何秋岩的成见,有一部分完全就是
因为你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我是『恨屋及乌』。实际上平心而论,你人还不
错。」

  「呵呵,能从你赵师姐嘴里听到这种话,我真是得求神拜佛了。那你对我的
成见另一半来自于哪啊?」

  「来自于……」赵嘉霖看了看我,又瞬间低下了头,「我不告诉你。」

  「哎呦呵!还搞得挺神秘的呢……」

  我仰头喝光了罐子里的根啤,闭着眼睛抬手把易拉罐对着废纸篓一丢,却正
好丢了进去。赵嘉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这一举动,似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此刻房间中的空气确实稍稍开始有些发凉了,趁着还暖和,
我便立刻钻进被子里,仰着头说道:「嘉霖姐,那咱俩聊点别的吧。」

  我以前要么管她叫「赵(三)格格」,要么管她叫「赵师姐」,刚才也不知
道怎的,突然顺嘴叫了她一声「嘉霖姐」;她被我这么一叫,似乎也有点懵了,
在一旁也用小声随口叨咕了两句「啊……你叫我……」;但不得不承认,「嘉霖
姐」这个称谓,好像的确很顺口。

  她想了想,擦了擦嘴巴,讲还没喝完的饮料放到了床头柜上,也跟着躺进了
自己的被窝里,又对我发问:「那你想聊点什么呢?」

  「跑我这里来,是你的主意,要聊什么当然是看你咯。」

  「嗯……我想想吧……」赵嘉霖吐气如兰,眨眼睛的细碎声音也被我听得一
清二楚。

  正在她思考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从楼上那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女孩子心花
怒放的嬉笑声:「哈哈哈……哎呀……别……痒痒的……哎哟哈哈哈……你个坏
人……哎别……哎哟……唔……唔……哎呀……啊……啊啊……唔……」

  ——呃,没想到这女孩笑着笑着,竟然就变了味。同时一阵阳刚的呻吟声音,
也从上方清晰地响了起来……

  「啊……噢!啊嗬!嗯……嗯……好棒宝贝!」

  「唔……哈,坏人……呛到我了啦……等一下你要干嘛?哎呀痛!你轻一点……
别呀——噢……噢……噢……」

  「舒服啦,嗯……小宝贝?」

  「噢……好痒……好大……啊……噢……」

  「嗯……嘶啊……是不是爽到了小宝贝?之前楼下总做爱,是不是早就馋到
你了?」

  「讨厌……啊……噢……那我上次故意露胸给你看……嗯……你都没反应的……
噢……」

  「那次……那次我不是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嘛!」

  「讨厌、闷骚男……嘻嘻……啊啊……啊啊啊!坏蛋!干嘛突然加快啊……
啊啊啊……用力!再用力……啊啊……噢对对!对!就是那里!啊啊……再用力
一点……」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件事,我所住的这个靠近安全门旁边的房间,上下
的隔音实在是太差了,没记错的话,毕竟这里一开始是要用来当成消防通道或者
电梯井来着。

  那看来我之前跟小C也好、跟美茵也好,甚至那次跟孙筱怜,发生性爱的时候,
赵嘉霖在楼上都是可以听得到的,而且一清二楚……

  这也怪不得她会对我有那么大的意见了:本身她是个许了婚约的、甚至该怀
孕生孩子、该享受属于自己的情爱和性爱的,却孤零零一个人在这独守空房的女
人,况且她再过几年,也快到了「三十如狼」的年龄;如此这般在之前的每天晚
上,都听着楼下的我跟别的女生干柴烈火,嘴里的淫词浪语无休无止,换成是我
的话我也生气。

  不过看这样的话,她倒是也挺闷骚的——能想到把别的男生跟另一个女生的
性爱用手机录成小视频发给别的女人用以挑衅,换做是一般的女生,可能都会觉
得羞。

  ——也不知道我和美茵当初破处做爱的视频,现在是否还在赵嘉霖的手机里
存着……

  紧跟着,我突然又想起来那天在医院里,我昏迷时候做的那场梦了,梦里我
竟然梦到身旁的她,用着她那尊贵的、含着金锁出生的软舌樱唇,照顾着我火热
滚烫的肉棒,并一滴不剩地把我的精华咽入喉中……

  想到这,我突然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赵嘉霖;

  没想到这姐姐此时此刻,早在盯着我,而跟我四目相对之后,她竟然又像触
电一般,全身一颤,然后默默背过身去,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加严实……

  二十五分钟,在楼上的颠鸾倒凤当中,我和赵嘉霖默默地渡过了艰难的二十
五分钟……

  听着那样欢愉的声音,又守着这么一个确实称得上大美女的女人,我却什么
都不能做也不敢做,哪怕是为了压抑一下心中的欲兽而给自己用手在裤裆里释放
一次我都不敢,而且我也生怕如果结束之后、找东西偷偷擦干净时万一被她看到
了,会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尴尬。

  于是,我只能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终于完事了……」

  二十五分钟后,赵嘉霖总算转过了身,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她的身上,却
流出了一身的香汗,那带着荷花和茉莉花似的体香透过她的衣服、顺着被子的缝
隙,沁到了我的鼻腔当中——而恰恰,我这只色狼又是天生的对女孩子身上的味
道极其着迷。

  「我……咳咳……」

  「嗯。」

  我也不知道这么两句支支吾吾,都代表着我和她内心中的什么意思,但却又
像跟她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

  「我……」我尴尬地继续试着开了口,「之前每天晚上,是不是也这样打扰
到你休息了?」

  「嗯。」赵嘉霖轻蹙着眉毛咬着嘴唇,「你还知道呢?」

  「我才知道……那啥,对不起啊。」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赵嘉霖的语气似乎回到了冷冰冰的状态,却又补充
了一句,「反正都过去了,但你的时间可比楼上这俩长多了,气死人……」

  「咳咳……」这话题是真的不能再聊下去了,要不然早晚会出事,于是我赶
忙岔话道,「那个,你刚才说……你要跟我聊点别的,你想聊啥来着?有啥有点
营养的话题吗?」

  她抿了抿嘴,想了想说道:「话说你了解我家么?你知道我家是个啥样的家
庭么?」

  「你们家……」我以为赵嘉霖在考我,于是我稍想了想便说道,「我当然知
道的了,你们家在清朝的时候就是F市本地的大家族了,你家的汉姓来自赵尔巽,
你家某位祖上觉罗爷跟他是把兄弟;后来张大帅主政的时候,赵吕黄明,F市四大
家族你家排第一;伪政权时期,你家宗亲里头虽然出了个伪市长,但本家却也也
没少帮过红蓝两党,而且蓝党在南岛时候的前党主席陆忠华的母亲、现在蓝党南
岛党部的主席陆声闻的奶奶,跟你们家算是旁系亲戚……」

  「啧,谁问你我家的历史了?这点事情是个F市人差不多都知道……」

  「哎呦喂!瞧把您这世家大小姐神气的!」我故意讽刺了一句。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又对我追问道:「那我家现在的情况你知道么?明
昌国际什么情况你知道么?」

  「这个……」我挠了挠头,因为确实,赵家的名声从大清朝到旧时代再到现
在一直风动F城,但跟那让F市的市井小民都能如数家珍的赵家过去的传奇故事相
比,明昌国际现在名声颇大,可无论是官方还是坊间,对于现在赵家的情况真就
是没几个人知道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不知道……」我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哼哼,不知道?不知道的话,还亏那个黑社会跑来找你、让你从我这帮他
跟我阿玛牵线搭桥呢!」这次反过来轮到赵嘉霖故意揶揄我了。

  「废话,关于你家现在的事情,如果咱们真想知道,怕是都得专门成立个专
案组、再把你摁进审讯室里关三天才能知道个凤毛麟角。单单红口白牙地这么问
我,你教我上哪知道去啊?」

  「你看!你这人,没说几句话呢,就容易急!好歹我也是你的师姐吧,你就
不能说两句软乎话啊!」

  这世上还是真奇了,只听说过有人为了求情跟别人说好话的,我这还真是第
一次见到有为了让别人说好话而求情的,何况还是眼前这位平素相当不近人情的
赵格格。我又觉得诧异又觉得好笑,便转过身脸冲着她问道:「好好好,你想听
什么样的软乎话呢,伊尔根觉罗师姐?我说你『美丽大方、温柔体贴、贤惠淑女、
善解人意』,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一时间看不清赵嘉霖的脸上颜色,只见着她依旧大睁着眼睛,微微努着嘴
巴,语气中略带厌弃地说着话,但是说话的时候,她的脸却突然转了过来,与我
四目相对:「我说你用得着把话说得这么肉麻不?你这人呀,要么不说好话,要
么说出来的话就油腻得让人想吐,明明是像我这样的大姐姐看见了都会喜欢的小
鲜肉的年龄,但你说你咋就这么讨人厌呢?」

  「哎呦呵!可别介啊!您不把我杀了之后炖成你们满族的八大碗,我就烧高
香了!我还小鲜肉……不是,嘉霖姐,今儿您咋这么磨叽呢?你要跟我讲的关于
你们家的事情,你到底讲不讲?怎么搞得像我上赶着想听似的呢?你要是不想讲,」
说着,我还特意假装转过身去,「那我可睡觉了啊!别说……这暖气一停,我还
真有点困……」

  「那你睡吧,呵呵,反正我爸加上我那几个叔叔脾气可都不好,如果你吃着
饭的时候,哪句话没说对,突然在我们家消失了,我可不负责。」赵嘉霖冷冷地
说道。

  被她这么一说,我又不得不赶紧转回身去,且也不知道确是这屋里温度骤降
还是我被赵嘉霖这句话吓的,我全身冷不防打了个激灵。我虽然不知道她家里具
体怎么回事,但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听说,「赵家五虎」每一个兄弟,那都是吃人
肉喝人血、嚼了骨头都不吐的主。自打我自己亲自参与甚至主导办案,我越来越
认识到自己有的时候待人接物确实有很大欠缺,这万一明天去了赵家,万一真的
是哪句话说得不让人称心了,那赵嘉霖家里这五个老家伙会拿我怎样,我还真不
敢说。

  「我错了、我错了!嘉霖姐,你是我姐,你是我亲姐!我听你说还不行吗?」

  「滚!谁是你亲姐?我才不会让夏雪平那娘们儿占我便宜呢!」赵嘉霖瞪着
我说道。

  「我这……话赶话而已!求你了,你讲吧,我洗耳恭听。」

  于是,赵嘉霖便仰过身子,看着天花板,对我娓娓道来;而听她这么一说,
我才知道她从小到大生活在了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在这样的家里长大,她也是
真不容易:她先介绍的,自然是她的「阿玛」,也就是赵家现在的当家觉罗爷、
「赵家五虎」里的老大、明昌国际发展集团董事长赵景仁,今年53岁——再想想
赵嘉霖今年的年龄,然后赵嘉霖还在她自己本家那儿排行第三,可见这赵景仁当
初结婚生子可真是挺早的。对于自己的父亲,赵嘉霖对我也真是直言不讳:从小
她爸爸就不是个爱学习的孩子,但是等到他长大了、从赵家老太爷手里接管了自
己家的所有生意资产之后,他才开始学习,当年两党和解前,赵景仁考了四次大
学专科自考才考上,而等到后来,两党和解之后,国家引入了欧美的学分和学院
制度,赵景仁又连着读了两个专科学院的文凭。这大叔骨子里其实挺自卑,就怕
别人在自己面前聊看书读书方面的东西,但同时他却又十分渴求与有见识有知识
的人交往。赵嘉霖千叮咛万嘱咐,明天等我到了她家之后,千万就别拿我看过的
那些书卖弄自己了。除此之外,赵大爷还有一件事挺不喜外人提到的,就是他的
夫人跟赵嘉霖也就差了八岁——没错,明昌国际现在的这位董事长夫人,并不是
赵嘉霖的亲生母亲,而是之前赵景仁的秘书。实际上,赵景仁的三个女儿、还有
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都不是一个妈生的,而且都很奇怪的是,之前赵景仁的
那几位夫人,都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之前赵嘉霖在饭桌上说,自己「母
亲」见过在枪林弹雨之中救下了自己的周荻,那其实是自己的后妈,也就是老赵
先生的第四位妻子。妻子的相继去世这种事,弄得赵景仁很害怕,他生怕自己现
在这位第五任妻子也这样死去,索性在真正跟这位女秘书确认关系之前,自己就
赶忙去做了结扎手术。

  紧接着,赵嘉霖跟我介绍了一下她的二叔和三叔,赵景义和赵景理。

  这两兄弟也挺有意思的,赵景义是「赵家五虎」里学习最好的,从小上的是
F市最好的英才小学和英才中学,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这大叔一直都是英
才学校历史上,学习成绩第一名的记录保持者,且至今没被打破。后来去了美国
藤校留学,三年读完了本科、一年提前读完了硕士,并在几年之后拐了一个美国
女友回到F市结婚。而那个美国女友来头也很大,英文名叫Diana nguyen,中文
名叫阮福玲,是个越南拉丁混血,好些年以前,这个阮福玲在越南做过模特,后
来去美国留学的时候,也参加了美国的不少时尚活动,还演过美剧和电影。跟了
赵景义之后,两个人便都一起去了著名的高旗投资银行做事,现在赵景义是高旗
常驻F市的营业部总监,阮福玲则在下属金融公司做市场总监,可以说高旗在我国
1/3的钱袋子,都被这两夫妇的手握着。

  只不过,看起来既恩爱又配合默契的夫妻俩,到现在都没有一儿半女。背后
的原因不得而知,可赵嘉霖却告诉我,她觉得,这跟他三叔赵景理不无关系。

  如果说赵景义是赵家五虎里面最聪明的那一个,那么赵景理则是他们几个里
头最老实、最草包的——当然,以我之前的认知,我觉得这也是相对的。赵景理
平时比较默默无闻,之前自己试着找过工作、做过别的生意,但也全都以失败告
终。不得已,他向大哥赵景仁那儿某了个一职半位,终于在前些年,才在明昌国
际的子公司明昌实业里面做到了总经理的位置。说到底,赵景理在赵家不受待见
的原因就是出身——赵家五虎其他四个,也都不是一个亲妈生的,老大是赵老太
爷的大夫人所生,虽说是个女土匪出身,但也是个旗人,所以老大赵景仁是个正
根儿的嫡长子;老二老四是三姨太所生,当年还是老F市怀锦门大街的花魁妓女,
老五是五姨太所生,是个二人转名角;唯独老三赵景理,他的亲生母亲是个在他
们家专门洗衣做饭做女红的丫鬟。赵嘉霖他们家这一支,本来父辈应该有是个兄
弟姊妹,结果赶上了时代变迁,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了他们兄弟五个,明面
上看起来兄弟手足相亲相爱,耐不住出身摆在那,其他兄弟几个对于赵景理,总
有点看不上。不过赵嘉霖跟我讲,客观地说,他三叔才是他们家所有男性加一块
长得最帅的,长得特别像年轻时候的许亚军。这么帅的男人,偏偏接了三次婚,
却全都以离婚收场。可赵嘉霖跟我讲,她在自己小时候还不懂事时,她就知道自
己的二婶Diana跟三叔之间好像有点什么事情;直到后来某次过中秋节的时候,赵
嘉霖竟然还在自己家的杂物室门口,撞见了二婶和三叔的交媾,只不过她把事情
藏到现在,一直都没说出口。

  「不是……你在你家看到的?他们俩也不怕被别人发现?」听到这里,我忍
不住自己的好奇,对赵嘉霖问道。

  「怎么发现?我二叔本身就是干投行的,他骨子里还是个财迷,一门心思就
愿意搞钱,别的事情他好像根本不在意、也没闲工夫在意似的。我那个越南二婶
虽然也是搞金融保险的,但是闲工夫可比我二叔多多了,我估计她跟我三叔俩人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勾搭上了……我那时候才12岁,我在一个地方待不住,就喜
欢到处乱跑,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的。」赵嘉霖淡然地说道,「而且我家挺大
的呢。」

  「多大能大到俩人偷情还不怕被发现的呢?」我困惑道。

  「我家模仿的过去老四合院盖的小楼,盖了一圈。总共占地面积,算上围墙
六百平米,中间有个两百多平米的小院儿;四周都是两层高,当然除了北厢房那
儿有个三层小阁楼,我家杂物间就在那,存的都是打伪政权时期下来的老物件,
也不值几个钱,一般情况下没人回去那儿……」

  听完赵嘉霖这一番话,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连说了十几个「我操」——
前一阵子,我刚更新自己的认知,刚刚觉得我自己家并没有想想当中那么穷,甚
至对于很多人而言还挺富裕的,还能住着两层小连排别墅;可今天听了赵嘉霖对
她自己家房子的描述,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富人的生活。

  「你……你家四个叔叔也都住这四合院里?」

  「不啊,这四合院就是我家自己住的。我二叔二婶平时住酒店的,但他们也
有自己不动产,只不过装修好了却没有住过一次,也不拿来出租,偶尔轮到他们
家办桌摆酒了,才带着我们去一趟;剩下三叔四叔五叔他们,都有自己住的地方。」
赵嘉霖说到兴起,又转过了头,「要不然就我二婶和三叔那点事情,还不得把我
家闹翻天了?哎呦……说实话,当时给我看得挺有心理阴影的……我一直没想到
我二婶的胸,跟我三叔的脑袋一边大,就见我三叔跟小孩吃奶一样,叼着她的胸——
我小时候只见过我弟弟和我们家专职奶妈子的奶,第一次见大人之间吃奶,我都
觉得有点恶心……我二婶除了是个越南裔,她本身又有点墨西哥裔血统,有拉美
人种人高马大的特征,身子还有点黑,皮肤好像还有点滑,屁股还挺大的;往我
三叔的小体格上猛坐下去,像一大块油炸糕往一根火腿肠上砸一样……」

  比起赵嘉霖说他们家有专职奶妈的事情,我更关注于她对自己二婶裸体的形
容上:人头那么大的乳房……或许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大的孙筱怜的那对蜜瓜乳,
都跟这样的奶子相形见绌……

  一时间,我的双腿间的部位被赵嘉霖说得,竟然有些不老实了。

  而赵嘉霖说完了话,才轻声「啊呀」地叹了一下,总算是觉着自己分享得太
过于多了。她想了想,又开始给我介绍起她的四叔来。

  赵嘉霖的四叔赵景智的名字,我听得可耳熟,想当年赵嘉霖的老前辈、我那
个现在死而复生、疑似做了职业刺客或者可能是加入了天网组织的舅舅,以前在
重案二组的时候经常会三天两头地把赵景智带回市局,但问题在于只要赵景智一
被抓,当年就有好多人出面保他,即便看在我已故的外公面子上也得如此,其阵
势不亚于现在的上官果果。用当年舅舅的话说,这个赵景智就是太喜欢张扬了,
牵涉的人太多,但每次犯得事情说大其实也不大,大多数都是跟人斗气而进行组
织械斗,而且每次动静闹得都很大:当街烧一辆车、砸一家店那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这家伙倒也有些没皮没脸,总被夏雪原抓捕,一来二去的,他自己还总一厢
情愿地把我舅舅当成哥们儿,每逢过年过节,他总是好吃好喝地往舅舅家送礼,
而舅舅看他送的那些东西眼气,向来都直接转送给我父亲何老太爷了。据说舅舅
舅妈和外婆当年被灭门之后,全市唯一给舅舅送鲜花挽联的江湖人士,就赵景智
一个,而且他还跪在舅舅遗像前头哭了个稀里哗啦。

  至于赵景智的妻子陈梓琪,我听赵嘉霖话里话外的语气,总感觉她对这个女
人很是不齿。仔细听才知道,原来这个陈梓琪就是F市街面上赫赫有名的「七姐」,
算是F市曾经在过渡政府时期、色情业最无法无天时候最有名的妈妈桑,自己本身
就是干按摩店技师出身、后来还去了大型夜总会和高档会所,在风月场上认识了
赵景智,两个人从来都不避讳说,对方的身子最合自己口味、所以俩人才在一起
恋爱结婚。结婚之后,陈梓琪算是半从良,自己不出台不陪客,却养了一大堆高
质量的公关小姐。陈梓琪还有个绰号叫「赛红玉」,当年在张霁隆应该还没踏入
F市的江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F市的两个最有名的两个老大,一个叫路海天,
一个胡啸南,分别号称「文武皇帝」;当年这哥俩有七个手下,合伙在陈梓琪的
场子,在未经谈拢情况下群P了一个刚开苞不久的刚满19岁的新雏妓,给那姑娘的
阴道直接干到裂口大出血,陈梓琪气不过,自己单枪匹马一把西瓜刀,突袭了那
七个流氓大哥正醒酒的粥城包厢,一己之力砍翻了包厢里的所有人。后来这件事
不了了之,陆海天和胡啸南可能自知理亏,也没去找过陈梓琪的茬儿,当然更靠
谱的原因,应该是赵家出面摆平了这件事。后来崛起的夜炎会,在风头最盛、连
警察都敢杀的时候,也没敢派人去陈梓琪也场子捣过乱,我估计也是碍于赵家的
存在,再加上这个女人脾气也太火爆、下手也太敢并且太狠。我当然知道以赵嘉
霖这种从出生就含着金锁的女孩,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位四婶有那么大的意见,当
然对我自己而言,我还是挺欣赏这样的敢拼敢杀的女人的。不过还有一点挺让人
喷饭的:陈梓琪有六个女儿,虽然户口上都姓赵,但是,至少赵嘉霖是这么跟我
说的,这六个女儿没一个长得像赵景智的,不过似乎她这位四叔也不是很介意。

  而最后,赵嘉霖在介绍自己的五叔的时候,对多少少有点遮遮掩掩。在我的
再三追问之下,赵嘉霖才终于忍不住跟我讲开了,实际上她这位刚巧跟夏雪平同
岁的五叔,正是兰信飞所在的「信宏源」律师事务所真正的幕后老板——坊间都
以为「信宏源」这三个字里头的那个「信」字取自兰信飞,却根本没有人知道实
际上拜领自赵家五虎里老小赵景信的「信」。除此之外,赵景信也是赵家五虎里
面自己创业最成功的,他除了信宏源律所,还开了一家「明信商业咨询公司」,
不过这家所谓「咨询公司」,在过去主要负责放高利贷,现在则是帮别人培养商
业间谍。赵嘉霖对于自己的五叔有些无感,而我在听到了赵景信的身份之后,心
里也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律师这俩字对我而言相当过敏。唯独能让人稍稍有些
好感的,是赵嘉霖告诉我,自己这位五叔算是赵家兄弟里最长情的人了:他二十
岁的时候在某次凑热闹去的商业宴会上,认识了F市的著名女投资人孙洁。从那以
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当时那位刚刚离婚的女人。只不过碍于赵家自己
这边、还有孙洁家里,两个人到现在也没结婚。

  「孙洁……这名字耳熟,是不是七星山附近有个度假村就是这个孙洁的?」

  「呵呵,你应该是真不知道了,孙姨在东三省一共有七个度假村。她具体有
多少钱,我五叔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这位五婶她现在多大了?」

  「六十了——对啦,他俩还有个女儿,岁数跟你一边大。」

  「咳……咳咳……」我一下子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

  「你咳嗽什么?」赵嘉霖居然有点儿跟着不乐意,「我是挺羡慕他俩的。二
十年了在一起,孙姨已经过了最好的年龄了,我五叔还不离不弃,也不像我家里
其他人、或者业界那帮律师们到处风流快活、沾花惹草。他跟你不也是差不多么?
而且你比我五叔还过分呢,人家俩人起码没有母子辈分和血缘。」

  这一句话,给我噎得连气都不敢喘了。

  「怎么着,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得对……呵……」我叹了口气。

  没想到,屋子里稍微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赵嘉霖嗓音再次发出的时候,竟然
确比平常温柔绵软了许多:「唉,你看我也不是别的意思……我这辈子应该是不
会喜欢上自家里的亲戚什么的了,我也不恋父;你对夏雪平那女人的情愫,我是
不会太理解了。不过你说既然都把母子亲缘转化成恋情了,那谈恋爱也会分好的
缘分和遇人不淑吧?她或许作为你妈妈……可能……是个好妈妈,但是她可不是
个什么好恋人、好女友。我老早之前第一次见到她,我就觉得,谁这辈子要是真
的爱上夏雪平这么个人的话,那他这辈子得老鼻子辛苦了。你说呢?」

  「呵呵,你这算是安慰我么?」紧接着,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或许我身边
这个冷冰冰的小怨妇对我说的这些话,真的是对的。

  「哼,谁稀得安慰你……」

  「还说我脾气不好呢。你脾气就好到哪去?」我用着最慵懒的声音,说着最
不满的话,但我一时间不知道为何也怕她情绪不稳,又赶紧补充道,「嘉霖姐,
客观地说一句,你这种不让份儿、性子倔,是不是跟你生长在你家不无关系呢——
我没别的什么意思啊,我是单纯觉得,你家,确实挺乱套的。而且听你一说,你
们家人的确实打实的黑白两道通吃,结果出了你这么个反黑女警察,你平时在家
里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晦暗中赵嘉霖似乎白了我一眼,她自己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唉……你说的
不错,我家是够乱的。我在家里倒也没像你想的,是那种不太好过——当然,我
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了。实际上,我阿玛,加上我的四位叔叔还都挺宠着我的,
毕竟我毫不自夸地说一句,我算是我们家我这辈儿里最努力的了,就那我们自己
家说,我那两个姐姐,高中都比别人多念了三年,念的还都是国际学校,现在平
时在家就花钱,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去做;我那个弟弟,马上上国中了,也不好好
学习成天打架斗殴——我也不怕你笑话,每个月我都得去咱们市局周围这几个分
局和派出所去捞他。你说他但凡交几个女朋友呢,不的,这小家伙除了玩网络游
戏之外,就喜欢打架。我这虽然当警察了,没按照我阿玛的安排,去继承咱们家
的企业,但我这好歹也算是有正经事做。他们发现我确实是认真对待当警察这件
事之后,结果又三天两头的说要帮我升职……哼,我才不用呢,而且我一官半职
都不想当,我就想上前线出现场。」

  「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忍俊不禁道:「你也可真成啊,嘉霖姐!还在上小学的小男孩,你让他怎
么交女朋友啊?也亏你想得出来!」

  赵嘉霖一时间也笑了出来:「哈哈……我这不是急得嘛!我想如果能有个小
女孩,能不让我弟弟那么折腾就好啊!哪怕是个十几岁的大姐姐或者二十几岁小
阿姨什么的,能像我五叔跟孙姨那样的,把他管住了也行。」

  「我的天,你这话像是个当姐姐说的吗?」

  「怎么了?」

  「你该不是个弟控吧?」

  「嘿,你以为都像你似的,肏了自己的妹妹又上了自己的亲妈?」

  赵嘉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房间里又静了。

  我不知道赵嘉霖心里在想什么,而我的心里,突然并不对她之前偷拍我和美
茵的那次交合后又发给夏雪平而愤怒,也不在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拿我和夏雪平
之间这种幻灭的情感而生气,我反而出乎意料,如她一个平时说话态度极其冷漠、
出身其实也挺高贵的大小姐,说出来的话,竟然会这样的直白,稍稍显露的粗鄙,
却让我倍觉一种反差之萌。

  而这次,是她先打破了安静:「那个,何秋岩。我都讲了我的故事了,你也
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呗?」

  「行啊,你想听啥啊。」

  「嗯……让我想想啊……」

  「嗯,好。」

  ——这一想不要紧,再之后的事情我都记不住了。

  我只是记得我自己的呼噜,我自己都听到了。没办法,这阵子太累,而聊这
么一会儿又听着赵嘉霖讲了一大堆,催眠效果简直满分。我确实不知道赵嘉霖是
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我却依稀记着,好像在我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赵嘉霖
才说了几句:「我想听……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这就睡着了啊?你可真行啊
何秋岩,平时没见你睡多早,你这竟然比我睡得都早!那行吧……我也睡了……」

  而第二天天亮以后,我俩都是被赵嘉霖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你和我都愿意
/活在同样的空气里/你却喜欢偶尔不呼吸/我不想你默然离开/留我在天平里/让
我失去重心……你和我都愿意/活在同样的空气里/你却喜欢偶尔不呼吸……」

  「唔……我喜欢呼吸……赶紧赶紧……」我拍了拍怀里的赵嘉霖。

  「嗯?」赵嘉霖从我的胸前抬起头,眯着眼睛呜侬了一声。

  「接电话啦……」我又用下巴碰了碰她的额头。

  「哦……喂……嗯?你快到了?这才几点……呃……行我知道了,我俩这就
来……」赵嘉霖打完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又钻进被窝里继续搂着我,
相互跟我依偎着暖和了一会儿……

  ——嗯?

  什么情况!

  ——在一瞬间,我和赵嘉霖基本上是同时睁开眼的……

  我和她这才意识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俩竟然把各自的被窝叠了起来,
合到了一起去;同时原本隔开了少说也有七八厘米的枕头,竟然也并到了一块去
了,并且我也才感受到,此时此刻,我还是枕着她的长头发睡着觉的……

  要是单纯地把被窝合在一起去倒也无所谓了,关键是,我俩在被子里面,竟
然是相互搂着的……

  如果说得再具体一点……此时此刻我的右臂,是铲到她身子下面,绕过她的
背后搂住,手上还在她的腋下,握着她右边小巧却温软的小乳丘;而我的左手……
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分了——我的左手此时此刻竟然是伸进了她的棉质软三角裤里
面,手掌和手腕正好盖在她充满弹性、凸翘软韧的屁股上;而我的拇指和食指,
正放在她的股沟里面,以及……感受起来……应该是两片缓缓微微张合着的阴唇
上……

  而且她下体的阴毛,竟然出奇的浓密,那毛茸茸的感觉……让我本来就生机
勃勃的男根开始蠢蠢欲动……

  而她呢,也没老实到哪去……她上半身看似没什么太过分的姿势,当然也是
把左手从我的腰际处蹿到我身下,然后双臂搂在我的背后,双手还摸着我的脊背
肩胛;下面她那条正巧根部就是被我盖在上面的臀部的右腿,此刻正压在我的左
腿上,并且绕过我的腿,完完全全地缠在了上面,而她的双腿之间的部位,正隔
着我的内裤在我从裆口处钻出的阴茎上面紧贴着……

  不对!她昨天晚上睡下之前不是穿的衬衫西裤吗?怎么此刻就剩下吊带背心
和棉质内裤了?

  而我昨天躺下之前我明明检查得还好的,怎么我的老二会从羞耻口处钻出来
的……

  越这么想我越紧张,可越紧张心里也有一种萌芽般的酥痒,而这种酥痒在我
的身体上的具体体现,就是让阴茎海绵体充血膨胀得更大……

  「啊?」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姿势,肯定也让赵嘉霖感受到了……

  而我之所以能够确定她的感受,除了她那一声仿佛喘不过气之后的压抑、又
似疑惑加惊讶之下的感叹之外,还有那从她双腿间那神秘地带当中,一瞬间涌出
的一股温热的潮湿……

  一个曾经特别让我讨厌的女人,竟然在这个早上让我硬了;

  而一个曾经特别让她讨厌的男人,竟然在这个早上让她湿了……

  但我又分明知道,这样做,实在是大错特错!

  于是我迅速赶忙把自己的左手从赵嘉霖的内裤里抽出来……可问题是,她的
内裤虽然包覆的面积很大,但是布料极薄,且勒得又十分的紧……于是在我把手
拿出来的时候,我稍稍一用力再换了角度,没想到却竟然把中指按了进去些许……
而那根过分的食指,则直接戳入了一整个指节……

  「啊嗬——你干嘛!」

  「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你……你眼睛直个什么劲儿啊!你还不赶紧松开我?」

  「我……我……」我在被窝里抬着自己拿沾了一手腻滑的左手,又赶忙伸直
了自己的右臂按在床褥上,慌慌张张地又有点叫屈地对她说道,「我已经松开了
啊,问题是你也抱着我呢!」

  赵嘉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把自己的右腿抬起收了回去,可她在收腿
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膝盖竟然也在我的龟头处猛地蹭了一下;
她的脸色「刷」地一下,通红得像一颗小番茄,她便默不作声地用力把自己的胳
膊从我的身下抽出,并且迅速地坐起身子,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

  我紧跟着也坐直了身体,深吸了两口气,等自己的阴茎稍微软了下来一些,
便把它放回了裤子里,检查了一下裤裆拉链然后再次拉好;可当我在转过身,赵
嘉霖的身体又彻底让我看傻了——上半身那件吊带背心,直接把她的乳头的轮廓
都展示得一清二楚,而下半身那件白色粉边小内裤,直接近乎透明,她饱满的阴
阜、和她那从阴阜到双腿之间那一整片黑森林,根本藏都藏不住,我是真没想到
外表看着其实挺清纯又冰冷的女生,她的阴毛竟会这般茂密;

  这还不算最扎眼的,最让我瞩目的,是那已经开始变得有点湿嗒嗒的内裤上
面,竟然还印满了一颗颗密密的粉红色草莓的图案——跟我年龄也就差了个四岁
的已婚人妻、身材轻盈苗条、皮肤吹弹可破、屁股小而圆润高翘、穿着一件可以
说天然半透明的棉质内裤、内裤上的布料已经开始被她身体内流出的淫水晕开、
而被晕开的图案又是一颗颗小草莓……

  这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我肯定还是在做梦吧?

  「你!你看什么看啊!臭流氓!」赵嘉霖一低头,也看到了她上下两副春光
被我尽收眼底,她的暴脾气还是找了回来,直接果断一巴掌扇到了我的左半边脸
上,接着又把那床被子挡到了自己身前,用着一种使唤人的语气对我命令道:
「你去!你先去厕所洗漱去!我不让你回来你先别出来!」

  「我……哦……我去刷牙……」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以及从中央空调口处传
来的敲打声音提醒着我,这不是梦,而是尴尬的现实。若是别的场合别的情况,
赵嘉霖对我扇过来这么一巴掌,我就算不还手我肯定也要呵斥一番的,而此时此
刻,我似乎是被她打懵了,然后我竟乖乖地走下床去,从衣柜里默默拿出了我留
在这寝室里的一件洗漱用具包,又默默地走进了洗手间。

  看着手上残留着的透明的、带着女性气息的温热黏液,我站在镜子前面发了
半天呆。咽了几口唾沫之后,我还是果断地拧开水龙头,先把手洗了两遍才开始
刷牙洗脸。

  等我洗完之后,赵嘉霖也没告诉我该不该出去,她倒是抢进了卫生间里面,
抢了我的漱口杯和牙膏、把牙刷丢还给了我之后,将我推了出去,又把洗手间的
门关了个严实。等她再次出来时,我正好在收拾床边的垃圾,被子和枕头已经被
我重新塞进了衣柜、床单被罩都被我放进了洗衣篮里。

  她想了想,又走到了我面前,看了我的脸半天后,提了口气才道:「你……
刚才是不是打疼你了?」

  「啊?没……没有啊。」我总觉得自己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还没有呢……脸有点红了都,还好没留下来巴掌印……我是不是有点下手
太毒了?」

  「呃……没。」我摇了摇头,没办法说出一句稍稍长点儿的话,甚至还有些
不太敢看她。

  「哼,瞅你那样……你咋不知道躲呢?看我看得直勾勾的……我就那么好看
呀?臭流氓!」

  我咳嗽了两声,挠了挠头,吭哧瘪肚半天才再次抬起头看着她问道:「那个……
我能问一句,咋就……咋就……咋就成刚才那样的了?」

  「你问我我问谁?」赵嘉霖又故意摆出一副刁蛮的样子。她的这幅样子,倒
也终于把我的脾气找回了不少。

  「废话!我昨天肯定比你睡得早!我先睡着了,你后睡的……我不问你我问
谁啊?」

  「嗬!占了我的便宜,你还有理了呀!」赵嘉霖说着,把胸又往我面前一挺。

  ——但她乳房的触感、还有那小花生仁的形状,还正在我的脑海中烙着,所
以她这么一挺胸部,在我眼前表现出来的不是戾气或者神气,而是一股满满的色
气……

  「对……对不起……」我脸上顿时发烫起来,比刚刚被她打的那一下之后的
感觉还烫。

  她一见我这样子,自己也跟着羞了起来。想了半天,她才说道:「我……我
刚才也睡懵了……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你打摆子来着。」

  「我打摆子了?」——我自己咋没感觉呢?

  「对,你打摆子了……你这看起来还挺壮实的,咋还有这毛病?我也不知道
该怎么办,我就把我被子压你身上了,看你稍微好点了,我就继续又睡下了;但
是昨天后半夜实在太冷了,我就钻被子里了——当然是压倒你被子上面的那层被
里了……至于说怎么会……怎么会像刚才那样……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赵嘉霖向左斜着眼睛,低着头说完后,有背过身去,拿了昨天她拎来的塑料
袋,帮着我捡着垃圾。

  ——但我总感觉她说的还是有点怪:我确实是容易在冷天出现浑身抽搐的毛
病,但问题是每次发生这种状况,我就算是睡得再熟再深,都能把自己抽醒;但
我昨天真真是睡得特别好特别香,醒来之后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所以我
到底是不是在昨晚发生了抽风,我是有点不大相信的。

  「不是……那你……你怎么……你怎么穿那么少了?你不说好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穿……穿……」昨晚我抽没抽风不知道,现在我确实说话有点舌头
拌蒜。

  「废话!我这件裤子这么硬、衬衫穿着还不舒服,我在自己被窝里面,我还
不能舒服点儿了?」赵嘉霖说完这句之后,生怕我插嘴再说些什么一样,又立刻
伸出食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道,「行了啊!忘记今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你就当做你眼瞎,什么都没看到!以后也不许提,知不知道?」

  「行行行,听你的……」

  「尤其是等下去我家了也不许提,知道没?」

  「好,我不提……我提这个干嘛?」

  「你就是不许提!」

  「行!」

  ——呵呵,你以为我想提是吗,身上干瘦干瘦的,跟副风筝架、杨柳枝似的,
自己还好意思呢……

  收拾好了屋子,我和赵嘉霖便立刻下了楼,此时此刻已经是上午八点钟,赵
家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在车里我俩也没怎么说话,刚开始我还以为她还是因
为早上我俩在被窝里的表现而继续跟我闹不满,等临下车的时候,她主动告诉我
自己心里有点忐忑、觉得可能要被自己老爹训,我这才知道个中原委:其实对于
我来说,在这个时间从警局宿舍出发去赵嘉霖他们家,也不算迟到的,毕竟我是
去做客,但对于赵嘉霖来说,却稍稍有点违背了他们家的规矩——他们家每年都
会在元旦这一天早上,一大早五点半就开始一系列的祭祀活动:一般情况下,家
里的厨子、佣人会在五点钟就开始把提前买好的、或者最常见的是刚从乡下取来
的刚杀的猪肉,放在大锅里用白水煮好,备上火烤过的猪头、跟一些边角料血脖
子肉按类别分成几堆,然后找个长桌案把猪头放在正中央,旁边摆上单用水煮好
的白肉、一盘熟玉米、一大碗生红豆、生绿豆、熟高粱米、没脱壳的生稻米,在
加上一小碗五色土,跟酒水一起,用来祭天、拜地、香敬四方;之后再把所有祭
天拜地用过的供品挪进厢房的祠堂里,再加上各种瓜果,一起摆在牌位和画像前,
用来供奉老罕王努尔哈赤和各位伊尔根觉罗先祖;之后再出来到院子里,把先前
已经切成条或者片的血脖子肉,跟其他切碎的猪皮、猪肚、猪肠子一起,专门盛
放在院子里立着的两根铁杆上面安置的带滑轮的铁盘上,扭动滑轮纽把盘子升到
五米高的顶端去,而这这是专门用来供养乌鸦的。

  ——而这些祭拜活动,以往的时候家里成员必须全员到齐。赵嘉霖只是知道,
如果有人迟到或者缺席,自己父亲肯定会不高兴,但至于有没有什么惩罚,她又
叫不准,毕竟从她有记忆以来,家里这种事情迟到的,她今天这算是头一出。

  「应该没啥问题吧,」我忍不住宽慰她道,「你阿玛那么宠爱你、溺爱你,
能在这种事情收拾你?我不信。」

  「但愿吧……我阿玛那人的脾气……唉,一言难尽!」

  没一会儿车子就在赵家的院子里停了车。我这才对「六百平方米」有了个更
深层次的概念——而且他家这六百平方米的仿四合院二层楼建筑的外面,还有个
挺大的围墙,算上围墙围出来的花园,少说得有八百平米见方;他们家所在的位
置又不是特别近郊,旁边就是F市城北的新兴大学城,一般情况下,我是不知道能
有谁能在这样的地段弄出来这么个院子,还挺僻静。当然,他们家的建筑风格却
也没什么特别的,的确就是仿造清朝时候留下来的四合院而建成的,红砖青瓦,
院落长廊,影背门当,一应俱全,但也都安装了智能化电子设备,有自动的百叶
窗、自动的窗帘,窗棂上安装的玻璃还是可以根据遥控而变色的,长廊上面,还
有可以遥控而落下隔出来的的隔温墙和电暖系统;最考究的,要数她家长廊上的
绣像画作,全都是模仿首都漪春园里万岁山上的长廊的画作,三打白骨精、三英
战吕布、三打祝家庄、三进大观园,在仿作的同时,也画得更加现代写实。

  赵嘉霖下了车之后,家里便立即有佣人走上前来——那是一个长得极为壮士
的老太太,仔细一问,正巧是小时候给赵嘉霖亲自哺乳过的老奶妈。仔细一瞧这
老太太的上围确实要比其他一般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饱满许多,但是也仅此而已
吧,这老太太的相貌和举止,除了哺乳之外,一看就是主要干粗重体力活的,想
再有什么其他的香艳边角故事,我想也根本不可能。

  「三姑娘回来啦!老爷等你等得有点急……」

  「我知道了,乔妈……反正都等了,让他再等会儿吧。」接着,赵嘉霖转过
身,抬手冲着我对那位老奶妈说道,「乔妈,这位是何秋岩警官,我的同事,也
是我的好朋友。我阿玛应该说了,这位何警官今天来我们家过元旦的事儿。」

  「嗯,对,老爷说了。」

  「那您先带着他去咱们家会客室吧。」随即赵嘉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乔妈,
「我先回我房间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我去去就来。」

  「好。」

  我也对着赵嘉霖点了点头。

  乔妈带着我,朝着赵家的会客室走去——左拐右拐,又上台阶又下台阶的,
也不知道是走了多长的路。乔妈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我,对我露出了
一脸灿烂的笑。

  「哈哈,小伙子长得真俊!」

  「谢谢您夸奖。」我点头谢道。

  没想到,乔妈下一句话,差点给我绊了一跤:「这小伙子,看着比咱家三姑
爷顺眼——你跟嘉霖站一起更般配!」

  「呃……呵呵。」这话我真心不敢接。我只能闷着头往前走。

  距离会客室越近,我越听见里面的热闹劲儿——隐约中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的
高亢发言和一群年轻女生的嬉笑声音,而随着我越走越近,我也把那个中年男人
的声音听得越来越清晰。

  怎么这么耳熟呢?

  「何警官,到了。」

  乔妈一推门,只见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穿着一身枣红色西装、头戴一顶黑
色礼帽的五十来岁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偌大的会客厅中间,手舞足蹈地讲
着评书;而在他面前的沙发上,总共坐了四个穿着礼裙、披着毛绒披肩的二十多
岁的女生。随着那男人的手舞足蹈和精彩讲述,那四个女生也跟着笑得花枝乱颤,
连从礼裙的深领出露出来的白花花的半球,全都跟着一起乱晃乱撞。

  「……『我告诉你,在下姓于,名大鹏,人送外号勇金刚。我是潼关的,十
天前我就住到华阴县。一日三餐再加上店饭账,多少钱哪,我盼的就是今天,终
于把这好日子盼来了。方才贵千金这一登台,一练武,真使人着迷呀,我算相中
了。这么办吧,您,就是我的岳父老泰山,我就是您门前的娇客,请受小婿一拜。』
说着,跪下要磕头,把沈仲元气得鼻子都歪了。心说:还没比呢,你自己就先认
定了,这不是胡来吗?沈仲元一笑:「且慢,且慢,壮士别着急,刚才你没听见
吗,我女儿亲自挑选,还要看看你的武功如何,现在磕头为时过早。『『是啊,
这还真得比比呢。好,我就按你的规矩办事。』再看这于大鹏,把大衣放在台口
转了两圈儿,把胳膊抡了抡,练了两趟拳,迈步来到沈春莲面前:「美人儿,咱
俩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来来来,比武较量。『——预知后事
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哈哈哈,怎么样,有没有单田芳的味道啊?」

  「我操!」待那男人冷不丁转过身,用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瞟了我一眼
之后,我真没忍住叹骂了一嗓子。

  男人一见我,也惊了:「你……秋岩?」

  「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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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09)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和舅妈在舅舅的强势「安利」之下,陪着他看过一个电
影《我说的都是真的》,舅舅对那个叫沈鹤的演员很喜欢,舅妈勉强对陈意涵有
好感,但我是既不喜欢沈鹤,也不喜欢扮演其前妻的罗海琼,再加上这么奇葩个
电影名字,那时候的我下意识地就把这部电影归类到了烂片行列当中。只是没想
到随着我对剧情的深入,我整个人都因为这部电影讲述的故事为之一振。

  而到现在,我对这部电影依然记忆犹新,全是因为片中想要传达的四个观点
令我至今难忘,但又让我觉得永远遥不可及:其一、让一个人一辈子都说真话很
难;其二、让一个人一辈子都说谎话也很难;其三、让一个人说谎话且骗过所有
人、或者让谎话变成真话更难;其四、如果一个人说谎话是因为好心、或者并没
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觉得无聊或好玩,那这种谎话说出来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所以你那个什么『天耳聪』、什么闭着眼睛就能听硬币正反面的绝活儿,
敢情都是假的?」

  这是我此时此刻最想跟这老家伙质问的一句话,还枉我等着他来教我这绝活
呢,没想到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了——不过也赖我,自从我离开风纪处之
后,风纪处的好多事我都忘了过问,所以到现在咱们这位老丁头到底是还是算是
无故旷工,还是说已经彻底退休了,我都不清楚。

  「啊,哈哈……这个嘛……」老丁一脸惭愧地看了看我。他的眼睛能看见东
西了,脸上的胡子剃了个干净之后也确实精神帅气了不少,但整个人也变得有点
嬉皮笑脸了起来,这么大岁数的人,竟如此痞里痞气的,让我心里这个膈应:
「秋岩,这事儿等待会儿咱俩专门找个地方我再跟你说哈……我这旁边这么多漂
亮妹妹闺女呢,说这些干嘛……」

  「哎呦呵,丁精武老先生,您这几天不见,干闺女是都有了怎么……」我是
满心满腹的被骗之后的愤懑和迷惑,但还没把话说得全须全尾,丁精武身后的这
帮穿着低胸装的白净女生们,全都争先恐后地凑了上来,而且看着这些比我大不
了几岁、都能给丁精武当女儿的小姐姐们在凑到这个老家伙身边之后,全都用着
极其亲昵的口吻和手法,在丁精武的身上脸上若即若离地抚摸着:「啊呀呀,我
的天呀!我的『大丁丁宝贝儿』,你闭着眼睛还能听硬币正反面呢?你还有这本
事呐!」

  「是啊,我的『小武武爸爸』,你在我们面前都没提过这件事!说,你还有
多少事情在我们面前藏着掖着的呀!」

  「我的『丁丁宝贝』,你都会这绝招,你干嘛不在咱们面前表演一下呢?我
说姐几个,是不是得让他表演一下呀!」

  「对呀对呀!『丁宝宝』,你就给我们姐儿几个表演一个呗!」

  看着这帮姑娘娇滴滴的嗲模样,外加一个个都往丁精武身上边簇边蹭的劲儿,
还有丁精武自己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得意而展露出的满面红光,我身上的鸡皮疙
瘩早都跟刚成熟打籽的粟米似的掉满了一地。好在这老家伙倒是大方,在我刚刚
进到这件会客室里看到他之后的那一秒,还果断地叫了我的名字、拉着我坐到了
他身边的老式尼龙沙发上,而不是假装不认识我。不过我要是早知道现在这间外
格局修得像座古代王府一样、内饰装点却似上世纪七十年代那般简单朴素的宅子
里头、在我的眼前有这么香艳且又别扭的场面,我真宁可我先装作不认识他。他
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跟我说,可是现在还没等我跟他说上话,这老家伙又被这些妹
子给围了起来;我在一旁,也是百无聊赖地看着热闹,毕竟我今天答应赵嘉霖的
邀请到她家来过元旦,最主要的是想找另一个仿佛故意躲了我好几天的人聊聊,
所以我也压根都没期待能遇到这位临老入花丛的老先生。

  「真是没办法啊,我的几个好宝宝!」丁精武也用着同样肉麻的话,对着这
些女孩撩拨似的回应道,「那好吧,我就给你们露一手……你们有硬币吗?谁有
硬币?」

  「哎呦,谁有那玩意啊?我平时买东西都刷卡的!早就没见过那东西了……」
一个穿着紫色高领礼裙的女人说道。这女人的衣服也挺有意思,虽然是个高领,
但是在胸前却还用低胸遮布跟领子豁出来了一个雁翅形状的深口,配上她那应该
有C罩杯的酥胸,甚是惹眼。

  「呵呵,你还刷卡呢?」身旁一个穿着墨绿色礼裙的女人白了那个紫衣女人
一眼,得意地说道,「我平时买东西,连卡都不用,我就记在齐老板和邢老板的
账上……」女人说着话,还特眉飞色舞地笑了笑。这个女人更是开放,胸前的深
V领口直接延伸到了肚脐上,而且从她的胳膊到锁骨、再到小腹处露出来的皮肤上,
全都纹着文身——我实在是不好意思看她,但也能隐约发觉,她身上纹了六条狐
狸。

  另一旁那个红衣女人摇了摇头,阴阳怪气地低头说道:「是是是,你们俩呀,
一个比一个厉害,呵呵,除了来陪客人之外,平时都不用自己赚钱的……不像我……
「说完,她便从自己的手包里摸出了两枚硬币。而手包里剩下的,好像一张一张
的都是百元大钞。女人说话的时候绵里藏针,衣服却只是中规中矩的心形低领子。

  只有在丁精武身边,一直被丁精武摸着屁股的那个穿着黑色奇怪的礼裙、看
起来年龄也稍稍大一些的长卷发女人默不作声,从身上的貂绒披肩的里衬口袋里,
摸出了一只跟她这一身华服特别不相称的一只多少有些被磨掉了表皮的人造革桃
红色钱夹,然后从里面一股脑取出了一把硬币——我之所以会觉得她的礼裙比较
奇怪,主要是我没见过这种造型:她的浑身上下仿佛只裹了一层环形围巾一样,
一环套一环,胸前的领子就像是在兜着她差不多能有D到E罩杯的巨乳,而后面的
套环,也把她的后背从肩膀到臀沟的尖端处展现到让人一览无余。

  丁精武见状,用着一种很心疼的目光看了看身旁的这个女人,温柔地把女人
那翘得可以在上面打麻将的屁股轻轻地攥了两下,然后仔细地从女人的手里又挑
出了六枚一块钱大子儿,跟刚刚红衣女人地给自己的硬币混在一起,在自己的拳
头里「哗楞哗楞」地晃荡着。一瞬间,我是发现之前有两点是我没想到的:其一
是我没想到像老丁这样成天喜欢听京戏听评书的、看似无欲无求的男人也会对女
人投过去色眯眯的眼神——当然可能我能有这种刻板印象,是因为他之前压根啥
眼神都投不出来;其二,在老丁对其他三个女人用着色眯眯的眼神看过去之后,
他再看着这个黑色礼裙女人的时候,竟是一种渴望、心疼和幸福。

  ——这种眼神,就在前不久,我在那个已经被人炸掉的单身公寓洗手间的镜
子上见到过。那是我自己的眼睛。

  「好啦好啦,你们三个怎么又斗上嘴了呢?」丁精武晃悠着手里的硬币,走
到了另外三个女人的三角重心处,站在最中间当起了和事佬。

  「是啦!『小武武爸爸』,我们仨就这样。平时就这样!一天不斗嘴就『混
森难飕』!」那个穿着墨绿色礼裙的女人依旧不服气地来回看看另外两个女人。

  「行啦小莲,明明你们仨昨晚在我床上的时候关系那么好的,啥啥地方都相
互『一通吃喝』了,穿上衣服咋还要斗嘴呢?」

  老丁这一通骚话,说得我在一旁都有点不好意思听了,反而再看先前马上有
要吵架苗头的三个女人,相互瞪了彼此一眼之后,又相视笑了起来。我之前是真
没看出来,三个女人都能被这老家伙睡服不说,还能在中间好几碗水端平,呵呵,
真不愧是当过特种兵的。

  「你看看,这就对了嘛!姐妹儿之间搞得脸红脖子粗的干啥呢?你们咋不能
像你们『秀儿姐』学学?你看看你们秀儿姐,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多得体、多
女人?」

  「是是是,『丁宝宝』最喜欢秀儿姐!我们也就是开胃小菜……」那个紫色
雁翅开领装女人说道。

  「行啦,」老丁说着双手一抬、振臂一挥,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松了松颈
椎筋骨,有模有样地扎上了咏春拳套路里的钳羊马,煞有介事地说道,「来吧,
你们几个不是要见识见识『老瞎子』我的『天耳聪』么?我这现在有八个硬币,
我随手这么一抛,闭着眼睛就能听出来正反——但光这么玩没啥意思,要么我跟
你们赌点啥的好吧?」

  那三个人一听乐得快活,赶忙又凑近了,耳语一番后,那个红裙子女人说道:
「『丁丁宝贝』要是猜错了的话,嘻嘻……」

  「嗯,怎么办?」

  「那,你就把礼帽摘了,让我们看看你头上的癞疤拉十分钟!」那个叫小莲
的女生坏笑着说道。

  老丁顿时懵了:「这……这有啥好看的?」

  「啊哈哈!我就说他不好意思吧!」紫裙女人拍掌笑道,随后又面冲向了老
丁道,「其实呀,昨晚趁着你睡着了,我们四个都把你帽子摘了、头上的遮发布
也掀开了,都看见了哈哈!真是又奇怪又吓人,但也不知道怎的还有点刺激和性
感呢!而且反正你要跟咱几个赌一局,那咱几个肯定得挑一手你最不愿意干的事
情啊!」

  老丁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礼帽一笑:「哈哈,那好吧……不过我说,你们
仨就这么笃定我能输?」

  「废话!哪有捂着眼睛还能听见硬币正反面的?我是不信!」红裙女人说道。

  「那行!那我要是都猜中了的话……」

  老丁说着,又看了看身边那个叫秀儿姐的黑衣女人。那女人不争不抢,不喜
不忧,只是恬然地对老丁轻声说道,「没事,精武,你说啥我就干啥。」

  老丁想了想,突然转过身看了看我,又迅速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四个女人,
「我要是赢了,你们四个,今晚就陪陪我这个小兄弟,好不好呀!」

  ——我操……

  正在吃着面前一盘樱桃番茄的我,瞬间把刚滋进嘴里的酸汁儿呛到了鼻子里,
我赶忙放假柿子,连咳嗽了好几声,才来得及对丁精武摆了摆手:「你可拉倒吧,
你个老不正经!自己好好玩不行么?带上我干啥?真是的……」

  「你看你,嘿嘿,客气啥呢?」

  「对啦,还没问呢!」那个性子比较活分的小莲又凑到老丁身边,抬手就朝
着丁精武的阳具处抚了上去,一边摸着还一边看着我说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小
帅哥是谁呀?隔着大老远,我都能闻见他身上一股奶味……」

  ——奶味?

  我仔细嗅了嗅自己的身上,也没啥味道啊……

  「哈哈,他呀,我说你们几个,可都别小看我这个小何兄弟啊,他虽然说确
实比你们几个岁数都小,但他可曾经是我的领导上司哦!」

  「哇,小小年纪可以给『老丁宝宝』当上司的呀!哈哈,不错嘛!」那个红
裙子女人看了看我,脸上一脸热痒的春意直扑我的面门,其他的三个女人也同时
一边看着我一边嗤笑着,且听那个红裙女人又对老丁问道,「只是不知道,这么
害羞的小哥哥,会不会还是个小雏儿呐?」

  「小雏儿?哈哈,告诉你们,这个小何兄弟可厉害的嘞!女杀人犯他都睡过
的你们知不知道?而且他的『枪』也够硬够大、『枪法』也好得很呢!我以前办
公室最漂亮的那个大丫头,曾经给这小伙子口活过,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所以
啊,小心你们几个,全都倒在他的『子弹之下』哟!」老丁左拥右抱,一通讪笑
地看着我,晃动着手里的硬币讪笑道。

  「行了吧老丁头,我今天是被三格格拽来做客的,我才不陪你逗闷子呢!也
真不知道你是在跟身边的这几位姐姐们玩,还是你们一起在玩我。」我实在忍不
住了,对着丁精武吐了一顿槽,「你不是要露一手你的绝活么?赶紧的,别打哈
哈了,正好让我和咱们这几位美女一起见识见识真材实料呀!」

  「是啊,『小武武爸爸』,我都等不及了!」那个叫小莲的女人也兴致勃勃
地说道,而且不知道她何时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眼罩,眼罩上面的图案,还是女
人的两个粉嫩巨波。

  「好好好,来吧。」

  丁精武说着,单手结果了那只「乳房」眼罩,戴在了头上。只见他那双略显
粗糙的耳朵一动,身子轻微一转,抬手一挥,手掌一张且用力一抛,随即又转了
半圈身子,低头抬手伸出食指,得意一笑道:「怎么样,让我听听——八枚硬币,
全都是立着的,是不?」

  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的我,已经完全看傻了。

  而围着丁精武站定的四个美女,也在一瞬间愣神之后,相互看了看自己和彼
此,又全都难以置信瞠目结舌地笑了出来——那八枚硬币,铁定全是立着的:因
为丁精武大手一抛,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瞄的准、怎么发的力但铁定都是巧劲儿,
竟然丝毫不差地让那些硬币散开到了那四个美女身上,并且丝毫不差地,让每个
人的身上都轱辘到了两枚硬币,而那两枚硬币,又是极其精准地顺着四个人的左
肩膀,一枚顺着礼裙开放的领口滑落进四个女人的乳沟里面结结实实地夹着,另
一枚又都贴着女人的后背滚进了她们的臀沟里直挺挺地卡着,硬币的轮廓都把那
礼裙支起了一个帐篷。而且那个叫「秀儿姐」的女人的礼裙应该是最宽松的,于
是那枚滚落至她屁股处的硬币,在女人的臀沟上立了片刻之后,居然又顺着女人
的半月轮廓,轱辘到了女人的下体处,在会阴那里支棱了起来。

  「我操……真没看出来,这么会玩!」一旁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一招,
眼珠着实有点收不回去。

  「哇!『小武武爸爸』好厉害!」

  「是呀!好厉害!你可真是个宝藏老头!」

  ……

  三个女人七嘴八舌地赞叹着,而那个秀儿姐却一脸窘迫地看着老丁,半蹲着
身子,罗蜷着双腿,捂着下体埋怨道:「坏死了!怎么往人家那里丢啊!真是的……


  「哈哈!」老丁倒似玩兴大起,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在把手探进每个女
人的胸领前,结结实实地摸了一大把温香暖玉,又让那秀儿姐把屁股撅起来,又
撩起秀儿姐的屁股,把那连着礼裙的内衬打底掀到了一旁,露出了秀儿姐的无毛
贝穴,从那稍见湿淋淋的阴唇之间取出了那枚已经塞入了一半的硬币,又在女人
的屁股上亲吻了一口,才帮着她把衣服重新整理好,搂着她,又看向其他三个女
人笑着:「『满天花雨撒金钱』——送给你们四个,新年快乐!」

  ——这老家伙,真是变了个人似的!看得在一旁的我面红耳热,闹得我也是
哭笑不得。

  「呀!师父正玩着呢?我这也不知道啊……要不要我和景智先回避一下?」

  丁精武那边儿正闹腾着,从这公馆碉楼的离间走来一对夫妻。而这女人开口
就管丁精武叫了一声「师父」,这举动着实让我有些愕然。

  而更让我愕然的,是站在丁精武身边的四个女人一见来人,每个人便都从头
到脚变得极其恭敬了起来:「七姐,四爷。」

  果然如此。这两位必然就是赵嘉霖的四叔赵景智和四婶陈梓琪了。

  只见陈梓琪和赵景智,都穿了一身红:这对儿四十多奔五十的夫妻,穿着倒
是比年轻男女看起来前卫大胆多了,这三九大冷天,两个人下半身全都穿着红色
帆布鞋、破了洞的牛仔裤——而且眼看着是被后染成红色的,上半身穿着真皮鳄
鱼皮的红色夹克,里面全都是深蓝色毛衫打底;陈梓琪烫了一头小短卷,还染成
了奶黄的颜色,黄得发白、白得发亮,这个颜色可比先前杨沅沅的头发颜色更加
夺人眼球,如果说杨沅沅原来那头秀发大老远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柠檬一只橘子,
那么陈梓琪的这头卷发,则更像是一只会动的奶油冰淇淋,而赵景智呢,怎么说
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留着一个跟十几二十来岁小混混一样的锅盖头,留着挡
眼睛的刘海,还做了个锡纸烫,看起来稍稍有点像沙皮狗的皮毛似的,并且,在
这亮堂堂的房间里,这家伙居然还戴了一副金边墨镜耍帅;同时这家伙,嘴上还
叼着一根香烟、上面套了个镶金镶蓝宝石的煤精烟嘴,手上还盘着两颗鸡心核桃,
再看他媳妇的脖子上,也很张扬地戴了一条金项链,项链上还挂了一颗心形绿宝
石吊坠。这俩人往人面前一站,真是让人有一种睫状肌上头扎了刺的感觉,「扯
啥扯?这是咱俩跟俺家哥儿五个的亲师父,回啥避回避啊?」赵景智大大咧咧晃
悠着身子,站定了之后,四肢加上身子的姿态也活像是谁用毛笔写出来的草书一
般,「如果咱师傅需要我推屁股,讲话了,义不容辞!如果你手底下这几个马子
谁的屄里没水了,干着不舒服,需要你去给师父嗦楞鸡巴我都能按着你脑袋去,
你信不信?」

  陈梓琪也真不是个普通女人,甚至作风比某些男人还更破马张飞,听到赵景
智那么一说,陈梓琪也较上了劲:「嗬!你还跟我来劲是吧?那我现在就去给师
父嗦楞鸡巴!来,师父……」

  「呵呵,我在乎吗?像我一点儿都不爷们儿似的,能把这件事放心上怎的?
多少个男的当我面儿干你,我上心过吗?多少个干你的男的都是我找来的,我上
心过吗?来,师父,您也别秀眯,就在这干她!我给你推屁股!妈的,老娘们……
干不死你!」

  丁精武的脸色却稍稍有些不好看,连忙摆了摆手道:「别这样、别这样!毕
竟今天是你们家过元旦,怎么说过节也是个大事儿,咱们都体面点儿行吗?马上
你们家里请的各位客人都要来了,我说你们俩就这么没正经,也不怕你们家老大
训你们?」

  ——呵呵,您还好意思说别人不体面、没正经呢……我真是忍不住自己的腹
诽。

  果然,丁精武的一句话给他们夫妻两个都算镇住了,如若不然,瞧他们俩刚
刚那架势,显然是要一起往丁精武的身上扑过去的,说不定还想就地把丁精武给
扒个精光。只是没过一会儿,赵景智又忍不住斜着眼看瞄着自己的老婆,坏笑着
说道:「要我说,咱师父就是没看上你,要不然十几二十来年前,你还是黄花小
姑娘的时候,师父怎么还没对你动手动脚的呢?」

  丁精武显然对这一对儿活宝也很无奈,刚要说话,陈梓琪又来了劲头反骂了
回去:「屁话!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股骚鞑子样!」

  「你他妈骂我啥?注意点自己的臭嘴行吗?『吐丽不杭嘎』(千人骑万人睡
的)!」

  「咋的?你嫌弃了呗!『哈穆顿达姆比』(吃屎的东西)!『特得北勒吉利
半吉飞,阿麦叩叩斯密姆博艾努许克伊拉姆比色么』(肏你妈的屄,干你爹的鸡
巴)……」

  说着说着,两口子竟然面红耳赤起来、毫不吝惜地你一言我一语地飙上了满
洲脏话,而且越飙越亢奋。而很显然,他们口中的「师父」老丁,以及站在老丁
身边的四个女人,真的是没有一个能够摆弄得了他们两口子的,并且似乎他们也
多少有些司空见惯了,好像也并不是很想走上前去阻拦他们夫妇俩的对骂。

  「哎哟我天,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消停消停?知道我为啥不爱回家吗?我就怕
一回家就见到你们俩、见到你们俩了你们俩还吵架!吵完了吧,你们俩跟啥事儿
没发生似的该咋咋的,给别人心里吵得那叫一个烦!今儿是元旦,我又刚下案子,
我求求你们俩给我安静一下好不好?」我正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眼见这间会客室
大门打开,火红色晶石制的门帘一挑,换好了衣服的赵嘉霖变出现在了赵景智和
陈梓琪的身后,眼神不屑、语气刁蛮地对自己这两位长辈用极其不敬的话语点戳
着;随后她又看了一眼老丁,深呼吸了一番,换了个稍稍恭敬的态度开口问候了
一句:「丁警官……哦,不对,师公早。您看,在局里我这是叫顺嘴儿了。」

  「哈哈,没事儿。昨晚加班了吧,刚折腾完?」丁精武用着少有的和善的笑
容对赵嘉霖回问道——这俩人可真是太能演了,先前在局里的时候丁精武虽说看
不见,但他只要是听见赵嘉霖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从其
身边拿着文明棍擦过去,真是从字面意义上到实际意义上的「目中无人」,赵嘉
霖也是一样,对丁精武看都不多看一眼;没想到现在,这俩人之间还真是互尊互
敬当中还透着家人般的相亲相爱。

  「是啊,累死了……都没休息好。」赵嘉霖看了看丁精武,又看了看我,抬
手挠着头刚想说些什么,又抿了抿嘴唇转头瞪着身旁的赵景智和陈梓琪。

  此刻的我,并非没有在意从不知道何时开始,赵嘉霖对待我的态度竟如此反
常地和善又尊敬了起来,但在这一刻的我,也确实被她这一身七分袖的白底青花
丝绸长旗袍吸引到了注意力——我先前在国情部情报局跟她一起接受全身体检扫
描的时候,还腹诽嘲笑她的胸部竟然那样的小,可在这一袭修身旗袍的衬托下,
她上半身那两只微微隆起,竟恰到好处地可爱地耸翘着,再加上她这副干净光洁
的瓜子脸,以及那脸上的白皙淡妆,让她看起来似一樽洁白无瑕的雪雕神女,又
仿佛一只清丽俏皮中带着忧伤气质的瓷娃娃;那旗袍两侧的开口,恰到好处地在
她小巧玲珑的臀部末端收起,露出那条体态修长、肌肤紧致光滑的纤纤细腿,恰
似剥了硬壳的茭白肉芯一样,咬一口的话怕是鲜嫩得爽脆、软韧得多汁,而恰好,
昨晚到今早,她的这双长腿刚刚被我的双腿挟持过;我的思绪顺着想到了今早我
和她仿佛意外事故般的相拥而卧,紧接着,当我看到她那用一只翡翠发簪笼起在
脑后的发髻,却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还回荡在鼻翼里的发香,似乎还有股淡淡的
橄榄香,我平日里见过的赵嘉霖,全都是扎着马尾辫的,昨晚恰巧将散开头发的
她有些像是在做噩梦一样的搂在怀里,而现在看着扎着发髻的她,也确实比平日
里那个攻击性极强的她收敛不少。

  但是这些,还都不完全足够让我心无旁骛地关注着她,最让我思绪难平的,
是她那青花旗袍上的青色图案,竟然是一行飞翔的仙鹤苏绣花案。

  ——这图案,我似乎先前在哪见过……可是我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我只
是隐约中觉得,这样的花案,我大抵是在刚上警专的时候看见过;但同时我想我
又可以确认,今天应该的确是我第一次见到赵嘉霖穿这件旗袍,而且,约摸着我
应该并不是在那时候见过赵嘉霖……

  但问题是,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早在九月初于市局报道以前,我好像又确实
见过她,可具体在哪,我又回想不起来。

  「呵呵,哎呀,你说咱俩哈,又惹霖霖生气了……」刚刚还满口脏话的赵景
智,一见到赵嘉霖之后,整个人从头到脚,居然只用了一秒钟,就立刻变得和气
了起来。

  「那是谁惹霖霖生气啊?那不是你先挑的事儿么?我可告诉你,从小到大霖
霖跟我这个当婶儿的可比你这个当叔叔的亲多了!」而陈梓琪则在一旁,颇有得
理不饶人的架势,「打霖霖出生之后,哪回不是她被她阿玛弄哭以后,我给哄好
的?你大哥娶了多少个媳妇了,有一个比我跟霖霖还亲的吗?」

  「瞅你这话说的!咋的,你是想嫁我大哥呗?」

  「操!那他妈不是你大哥看不上我吗?要是你大哥看得上我,我还轮得着被
你肏?我早就爬上你大哥被窝里头、给霖霖当后妈了……」

  「哎呀行啦行啦!」赵嘉霖脸色倒是没怎么变,但从她的语气听起来,我觉
得她确实是有对自己这对儿满嘴跑火车的叔叔婶婶点生气了,「大元旦的有完没
完?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没看到我阿玛那张苦瓜脸呢,就先撞见你们俩吵起
来了,晦气不晦气?还当着我朋友的面儿呢!你们俩加一起都八十多岁的人啦,
也真不嫌害臊!你们俩再这么吵下去,我转身就走信不信?」

  老丁在一旁左拥右抱,看着赵嘉霖倒像是长辈训斥晚辈一样地训斥着自己的
四叔四婶,脸上微笑着却默不作声。而赵景智和陈梓琪这对,本来听着赵嘉霖狠
叨自己,竟然不痛不痒,可当他俩再一听赵嘉霖要走,双双立刻害怕起来:「哎
呦,可别的,我的小姑奶奶!你这都多长时间不回家了!你这要是连面都没跟你
阿玛见上一面就又走了,你阿玛不定对我俩多生气呢!」

  「是啊!你可不知道啊霖霖,上次你办婚礼,你虽然把咱娘家人当外人,根
本都不招呼一下,但你阿玛搂着你发回来的婚帖不知道睡了多少宿呢!还有你先
前终于肯打电话回家来,那真是让你阿玛笑得连话都不会说了!真的,霖霖,咱
们全家上上下下,多少年了啊?可真是有日子没见到你父亲那么乐啦!」

  而赵嘉霖一如既往的对任何事物都嗤之以鼻的态度,也让她身上此刻这份好
不容易被这件旗袍和装束营造出来的温婉气质瞬间破碎:「他乐不乐跟我有啥关
系?哼!我这是因为我朋友有求于我,我今天才回来的,寻思不给自己心里添堵,
回来演演戏就完事了!我上次打电话也是!要不因为这个,你们俩以为我愿意踏
进这个家门?」

  「行了,嘉霖,回都回来了,又赶上大过节的,这些丧气话就别说了。就当
给师公个面子好吧?」眼看着赵嘉霖的邪火越发越旺,本事是在说自己四叔四婶
没正经,说着说着就往父女关系上扯了,而赵景智陈梓琪也一对儿在社会上的公
母混世魔王,看着眼前亲侄女越说火越大,也突然越来越没主意,在一旁的丁精
武也终于开了口。他在跟赵嘉霖那儿说了一句软和话之后,又转脸给了赵陈夫妇
一个下台阶:「我说你俩也是,夫妻俩吵架关起门来的事情,而且动不动就往脏
了对骂,像个啥?都少说两句吧,我听着都烦!」

  「呵呵,是是是,不说了不说了……我俩……我俩平时就这样!习惯了!师
父莫怪!咱家霖霖不高兴对自己最好的四叔四婶掐架,我们俩还能继续吵吗?不
吵了不吵了哈,回家再说了。」赵景智看了看丁精武,又看了看赵嘉霖和自己老
婆,挠着脑门笑了笑,但最后目光却又落到了我的身上。

  「是啊,我俩平时在家就这样,一天不打架,就浑身痒痒,呵呵……」陈梓
琪说完也看向了我,又一脸好奇对赵嘉霖问道:「诶,还没得空问呢:这小帅哥
谁啊?你朋友吗,霖霖?给咱介绍介绍啊?」

  「嘿嘿,这该不会是霖霖新找的男朋友吧?」

  「哈哈,我看挺像的!」

  ——刚说一两句正形的之后,赵景智和陈梓琪的嘴又开始跑火车了。

  「呃……那个……『四老板』,您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嘉霖姐的同事……」

  「四老板」这个称呼我也不是随便叫的,自打昨天晚上赵嘉霖跟我讲了他们
家的事情,我一下子想起她四叔赵景智曾经也算跟我舅舅夏雪原有那么一段渊源,
那时候我倒是没直接从舅舅的口中听过赵景智的大名,但是有一个叫「四老板」
的人却经常被他拿来嚼舌头,且每次一提起就是那种厌恶的牙根痒的态度。结合
着昨儿赵嘉霖讲的事情,我这才敢如此斗胆叫赵景智一声。

  赵景智和陈梓琪一听我用了这样一个称呼,俩人双双都有些怔住。而紧接着,
赵嘉霖又斜眼看了看我,对他俩说道:「瞎说什么呢?这是我在市局的同事,重
案一组的代理组长何秋岩。老丁师公所在的风纪组,前些日子重新改制风纪处的
时候,也是这家伙在当代理处长。」

  「哦,原来你是夏雪平和何劲峰的儿子,夏雪原大哥的外甥!」赵景智瞬间
眼睛一亮。

  「见过『四老板』,见过『七姨』。」我连忙点头打招呼道。

  「哦,就是你的朋友托嘉霖给家里打电话,要跟咱们明昌集团合伙做生意是
吧?」赵景智好像并不知道先前张霁隆让我从赵嘉霖这牵线的细节,而我也对当
时张霁隆说过的那个关于什么地皮什么购物中心开发的事情的内容完全记不清了,
所以我只好点了点头,没敢多说一句话,毕竟那是他们商业场的事情,我也不懂。

  陈梓琪也不住点着头注视着我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小伙子这一段时间,
可一直都很出息呢,查那个什么桴鼓鸣、香青苑的事情、办最近这个罗佳蔓、上
官果果和田复兴兰信飞的案子,可都有这小伙儿的身影存在!」

  「秋岩不错的,虽然说还是太年轻了一点,但是说话做事还是挺认真、挺有
态度的,」丁精武也在一旁笑了笑,「而且,就这孩子也确实让我振作不少,要
不然我也不能服他。」

  「哦,这样……」

  「呵呵,真不错……」

  ——我原本以为,接下来陈梓琪和赵景智会对我舅舅展开一段「忆往昔峥嵘
岁月稠」的回忆和评价,或者针对我和夏雪平发表些什么高谈阔论,没想到接下
来俩人说的却是这样的话:「行啊,霖霖,你能泡到这样的小男生,真有你的啊!」

  「我算算啊……先前我在饭局上见过他父亲何主编,没记错的话,这位小何
今年『毛岁』22了?那霖霖今年应该快25岁了吧,跟你也没差几岁呀!哈哈哈这
就叫做『女大三、抱金砖』啊!你俩挺配的!」

  「啥叫『抱金砖』?你看看这小何,人高马大、体格这么壮,看着胳膊、大
腿和腰就贼有劲儿!」

  「那是!比咱家姑爷那身子骨看着踏实!攒劲!」

  「嘿嘿,这要是在床上压着咱们家霖霖这么软乎又柔韧的身子,那我估计男
孩女孩不都得老裕卓了呀?告诉四婶,你俩睡没睡过?」

  赵四叔四婶这你一言我一语、且越说越没下限无节操的话,瞬间闹了个大红
脸:「什么跟什么啊?我俩就是同事……再说了,我都结婚了你俩是不知道?婚
礼你俩不都去了吗?还瞎扯个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哈哈,霖霖还不好意思了!」赵景智和自己媳妇相互对视一眼,又突然打
趣地笑了起来——看来刚刚吵的还面红耳赤的两个人,相互之间还真是不记仇。

  陈梓琪紧接着又走到我和赵嘉霖中间,来回看了我和赵嘉霖一眼,接着又对
赵嘉霖说道:「结婚怎了?我和你四叔结婚了,他在外头还有不老少女朋友,而
你四婶我在外头,也有不少姘头啊!但你看我和你四叔过得,不都挺快乐的吗?
你说你,啊,成天守着那个小周、苦哈哈的,在亲朋好友面前还得装着自己特别
开心?图个啥?四婶说句不该问的:这小周,跟你结婚之后,你实话实说,他碰
过你几次?」

  「哦,你以为全天下都像你俩似的?搁风月场认识的?我说你俩是不是管得
有点多?」

  其实赵嘉霖已经把话说的有点过了,但是陈梓琪却全然自不在意,只不过这
女人面对别人的时候嘴刁,面对赵嘉霖的时候,多多少少似乎有些在比较克制地
拦着自己的话,她仿佛有一肚子话想说给赵嘉霖听,但又不知如何说起;赵景智
看了陈梓琪一眼,也突然帮着自己媳妇对着赵嘉霖劝了起来:「你婶子不是别的
意思:咱俩……其实也不光咱俩了,打从结婚前那个小周来家里做客,包括你阿
玛他们,咱们几个叔婶什么的也全都发现点儿端倪,这个小周貌似对你没有你说
的那么上心。人生在世,找人陪伴自己,那不就是图个乐呵吗?对吧!」接着,
赵景智又说了一句让我也跟着咋舌的话:「前两天我跟你婶子回『汤浪漫』盘点
季度流水的时候,可见着你们家小周跟人一起去了,这种事儿你知道吧?」

  赵嘉霖一听,脸上立刻变得难堪起来:「我不知道……」

  「呵呵,我就说嘛!以你的品性和脾气,并且你阿玛对你从小的教育,都是
按照老派保守的规矩教育的,我就拿摸着,你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男人往咱们这地
方钻?这家伙胆子可是真大,他一个本地小情报头子,能不知道『汤浪漫』是我
和你婶开的?」

  「你这天杀的!说这些干啥啊?早上来前儿咱俩不说好了不提这茬的吗?全
在霖霖面前抖露出去了……」

  「那咋了,我也得让咱霖霖知道知道,跟她结婚的到底是个啥人啊?」赵景
智接着又继续对赵嘉霖说道,「而且我查了,他可没少来咱们这,过去一个季度
里面,他来了能有六次,还都跟一帮政棍儿去的,红蓝两党、地方党团的可都有,
虽说也只是几个各个片区的党代表,也都是些党派混子、而倒不是什么大人物罢
了……这还只是咱们『汤浪漫』,全市那么多的花街柳巷,别的地方去过多少次
你知道吗?据我所知,别的地方他也没少去。霖霖,四叔说这些也是为你好,怕
你委屈了自己,还蒙在鼓里。你要是觉着我在这跟你叭瞎,我和你婶子就现在,
随便打几个电话,就能把他啥时候去过什么地方、花了多少钱、跟谁去的都给你
问出来。」

  我本来先前就在风纪处做过扫黄的工作,所以当然就知道「汤浪漫」这种地
方是干啥的,而且也当然知道「汤浪漫」的老板,就是咱们这位「七姐」——只
不过比如「汤浪漫」这种洗浴中心、再比如先前我第一次遇见张霁隆的时候所在
的张霁隆名下的KTV,都属于实质上都会有色情服务、但明面上服从法律的场所。
「汤浪漫」的经营范围除了那个洗浴中心,其实在它的楼上还有一家共同经营的
四星级宾馆,而这间宾馆,完全就是为了方便那些洗浴中心的「技师」跟恩客办
事的地方;而张霁隆的那家KTV呢,说白了,KTV平常的管理经理们其实全都是
「鸡头」,当然好听点的现在都叫「模特经纪」,只负责牵线搭桥,名义上他们
的盈利方式也都是只收「中介费」。只要不在这样的洗浴中心或者KTV里面发生任
何「实质肉体交易」,别说是我们市局风纪处,就算是中央警察部派出来的督导
组也没办法管——哼,这全要仰仗两党和解之后,以蓝党和全国上下当初还没汇
成地方党团联盟的几千个小党派共同促进的司法改革:而且按照改革后的法律法
规认定,只要在这样的康乐场所里面,不发生实质性的性器官交媾和肛交,那么
就不属于「实质肉体交易」的范畴,而手活和口淫则算是「边缘性行为」,法律
规定「根据事实酌情警告、批评或者按照200至1000元新政府币对经营者罚款即可」。

  而周荻这家伙,居然还这么喜欢去这样的地方?他妈的!他都能娶了赵嘉霖、
然后还跟夏雪平勾搭到了一起,这还不够?

  先前我还真觉得,我只是和他同样看上了一个女人,而我恰巧因为母子禁忌、
天时地利、因为夏雪平的心思喜好、因为夏雪平身心寂寞且与父亲关系不和、又
因为恰恰当时我还没长大没发育成熟而又让他和夏雪平先遇到了,所以我才在情
感上败了阵——我这样想的话,好歹也能让我自己心里稍稍过得去一点,因为在
我和夏雪平先前那场如同做梦又像是误会一般的情感当中,现实禁忌和母子亲缘
算得上是可以被我拿来的最好的麻醉剂……

  可没想到现在从赵景智这里一听,这周荻其人却是真的渣!——怪不得,怪
不得那天在我撞见周荻撩拨夏雪平之后,在我讥嘲挑衅他的时候,他们情报二处
同一个办公室的人,竟然也会在背地里偷笑。

  ——夏雪平啊夏雪平,你看看你瞧上的这是个什么样一个男人?

  罢了,周荻倒是她的选择,这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此时此刻,我却突然
免不了对眼前的这个倔强又冰冷的、又跟我同病相怜的女孩心疼起来。

  此刻,她却也依旧在倔强道:「我是不知道他去干嘛了,但说到底,这都是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老早就说了,我跟他选择结婚,不是我要让咱们一大家子
人选择跟他结婚。四叔四婶,我和周荻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操心了。」

  赵嘉霖几句话说的轻巧,但她的态度强硬得赛过窗口房檐上结的冰溜,赵景
智看了看陈梓琪,陈梓琪在一旁揉了半天眼睛,埋怨地叹了口气,接下来也不知
道该跟赵嘉霖说些什么,可这没正形的两人毕竟是长辈,陈梓琪似搜肠刮肚,却
也只能再补上几句「我俩也确实为你好」「那姑爷你到底看上他啥了,过个元旦
也不来家里看看」之类的话作为收尾;而赵景智贴在赵嘉霖耳边说的一句话,虽
说声音挺小的,但还是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并且,还多少有些让我在意:「霖
霖,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四婶的出身和我平时的秉性不受家里待见,我俩对于家里,
也没啥别的贪图跟指望;我们俩对你从小就好,后半辈子也得靠你了——无论是
眼前这个小何,还是其他的谁,我劝你赶紧找个差不多的,反正你记着,你们家
那个小周,在我们几个叔叔这边也好,在你阿玛那儿也好,可全都罩不住!」

  「烦不烦?行啦,我知道了!今天本来就是大元旦的过节,又当着我朋友的
面儿,我不想啰嗦这些事情了,您二老给我个清净,这些乱七八糟以后从长计议,
行不行?」

  这几句话总算是把赵景智给搪塞住了。赵景智和陈梓琪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都点了点头。「嗯,当条子是你的爱好,霖霖,但反正家里的事情,你可得上点
心。」陈梓琪又多说了一句,就拉着赵景智的手去跟老丁攀谈了起来。

  缓了口气的赵嘉霖已然满脸通红,但等她深呼吸了两遍之后,又转头看了看
我,右臂绕过了身后,右手紧张又尴尬地反别着左臂攥着左肘:「唉,我其实就
是来看看你被领到哪屋去了。今天咱家人来的多,什么人都能遇上、什么话都能
听到,你见笑了。」

  「哎哟,哪有的事情。我这被你带来过元旦,也是凑个热闹。要么我一个人
在家待着也是待着……」看她忽然间变得有些客气,我还觉得蛮不好意思的。

  赵嘉霖又忍不住看了看已经跟自己说完话后,一起走到老丁身边跟老丁小声
言语的四叔四婶,满鼻子满眼的都是十足的嫌弃:「等你那个……那个谁……那
个谁来着,」她此刻的情绪肯定也是不怎么舒服,所以吭哧半天,居然也都没把
「张霁隆」的名字说个完全,「反正就那个谁,他来了、然后把事情跟我阿玛说
完之后,差不多了,咱俩就走吧。」

  「走?去哪啊?」这倒是闹得更突然了。

  「反正你不是说你没事么?你陪我到处逛逛行不行?我也没啥事……我想换
个地方待待……」

  我支吾片刻,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赵嘉霖这姐姐也不知道从何时起,
在我眼里突然变得也没那么讨厌了,能跟她到处溜达溜达,也算是有个人陪着——
孤零零一个人的圣诞节,我今年头一次过,但是孤零零一个人的公历新年我可是
不想再一个人了:「成。反正你都把我带来蹭饭吃了,我也就当做报答你,陪你
逛逛。」

  赵嘉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的老丁和四叔四婶,对我欲言又止,感觉她
就换了个衣服,然后遭遇了一下自己的长辈之后,就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她侧
着身子,有气无力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将将对我开口,「行了,你要么陪着我
师公,要么咱们家院里院外你随便逛逛吧,我得去面见我家『汗阿玛』……」

  听赵格格把话说到一半,我也正想着等下她和赵景智夫妇离开了,我就赶紧
拉着老丁这个现在已然满嘴瞎话的假瞎子好好唠唠,结果这个时候,一个头戴深
蓝色卫生帽、穿着灰色大棉袄、胸前还戴着一件棕褐色围裙的胖大妈匆匆走了进
来,先对着赵景智夫妇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又捎带着不解地看了我和老丁一眼,
接着对赵嘉霖说道:「三小姐,您说那人来了,现在在门口等着呢,您要不然让
丁先生先……」这老太太看着胖乎乎得发蠢、从头到脚都透着土里土气,但是说
话却还特意留了个尾巴,眼睛还贼溜溜地圆。

  赵嘉霖想了想,自忖着念了一句,「这屋已经是咱家里最偏的会客室了……」
然后又对那老太太问道,「还有哪屋空着呢?」

  「楼上温室花房还有地方,两星期前刚腾出来个地方,摆了张旧沙发和旧茶
几,平时那嗨儿是老爷看书算账的地方。」老太太说着,又看了看一旁搂着四个
妞的老丁道,「要是有需要,我找人往那儿抱上去两张躺椅也是没问题的,就是
稍稍有点旧。」

  「嗯,今天照这样的话,应该没人会上去了。」赵嘉霖眼珠一转,对老丁安
排道,「师公,您和这几位姐姐跟着陈妈上楼吧。您暂时不太想见到的人来了。」

  ——老丁不太想见到的人?

  我再看一眼老丁,这家伙果然把那双剑眉轻轻皱了起来,而且这老家伙一紧
张就一定有个毛病:右手大拇指愿意在虎口那里乱搓。先前他真看不见东西的时
候,总是这样搓着自己拐棍或者文明棍的柄头,现在看得见了,但是那时候留下
来的毛病也跟着留下来了。

  赵景智和陈梓琪给我的感觉是,实际上他俩也对赵嘉霖说的事情有点不明就
里,但他俩貌似也都知道丁精武好像不能轻易露面似的,马上给他和那几个女人
让开一个空。赵景智还跟着向那个胖老太太张罗道:「等会儿要是开饭了,你直
接找人安排一桌到楼上噢!今天家里菜是我帮着齐掇的,多一桌也管够!麻利点
儿噢!还有就是,还是先前那句话:别乱说话,别到处多嘴——你跟那几个混小
子和小丫头片子直说,这句话是四爷我说的。再有一次,后果他们是知道的!」
那胖老太太听罢,脑门上立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对着赵景智连连点头。

  「行,谢谢姑娘啦!」老丁爽快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我,露出一副流氓无
赖一般的痴憨状道:「秋岩,我知道你有一堆话想问我,但是今日承蒙我这一对
儿男女好徒弟,我能坐拥这么多美人,等下可能还有美酒美食伺候着,着实不便
啊!这么着把,你等我给你打电话,我这两天会找个时间找个地方联系你。到时
候,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行吧?」

  「你都这么说了,哪还有行不行的?」我嫌弃地看了老丁一眼,「算啦,咱
俩都是来人家做客的,老东西,我今天饶了你!」

  老丁对我特意吐了吐舌头笑了笑,又一边搂着那个黑衣服的女人,然后双手
一手牵着一个,走到了胖老太太面前:「躺椅就免了,您带路吧!」

  「还真是『枯木逢春』呢。」望着老丁的背影,我故意揶揄了一句。

  「咋了,羡慕啦?」赵嘉霖转过头斜着眼睛,带着些许嘲讽和逗乐的心态对
我说道,「我四婶那儿还有不少比这漂亮的呢,要不要让我四婶打个电话给你介
绍几个?」

  「怎么着,咱们这位小何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呀?喜欢啥样的,我这就给
你叫俩来……」我估计着赵嘉霖刚刚的话也就是调笑而已,没想到在陈梓琪那里
听见了,还当了真似的,说着就从自己手包里拿出来了手机要拨号。

  我见状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四婶!」

  「别不用啊,小伙儿!你舅舅跟我先前关系可好了,后来他没了,我还觉着
挺可惜的。今天得蒙见着你,真让我又忍不住想你舅了,你跟嘉霖是朋友同事,
呵呵,我看你俩还挺般配的,咱们能这么认识这也算是有缘。我这儿别的不抻,
就抻姑娘——从高中刚毕业小妹妹到熟女美阿姨,咱这儿都有,而且定期都去医
院做检查的,都是好成色!」

  「嘿嘿,说得我都馋了!」在一旁的陈梓琪又说道,「我说霖霖呀,你要是
真不吃醋,你把这小何兄弟让给婶子呗?婶子就喜欢这大高个、有肌肉块儿、长
得还挺白净的小伙的!」

  陈梓琪这话越说越让我起鸡皮疙瘩,一来是她如此的口无遮拦让我实在不舒
服,尤其是在一旁她的丈夫根本不在意不说好像还挺乐在其中,二来是她话里话
外都还在说我和赵嘉霖有什么暧昧关系似的,但同时她也没把话说得太死,我也
根本无从反驳。

  赵嘉霖原本还站在我身边,双手抱着她那在丝绸旗袍下微微隆起的玲珑乳房,
大睁着眼睛斜着眼瞳、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嘴上时而双唇抿紧时
而嘴角上扬,又是觉着解恨又是觉着好笑,可等到刚才她听见陈梓琪那句「你要
是真不吃醋」之后,她的脸颊也立刻泛红,摆出一副冷冰冰嗓音道:「算了吧,
就算这家伙有那个色心色胆,今天也是没工夫的。我从他这儿给咱家今天招来的
那位『大戚』这不刚到么,人是通过他和我给咱家搭桥的,我俩好歹得去迎迎不
是?」

  赵景智在一旁点了点头,想想后拉了拉自己老婆的衣袖,又对赵嘉霖说道:
「嗯,迎戚的事儿,你们小辈去吧。家里别的朋友亲戚这会儿已经到不少了,我
和你四婶关照一下之后,我得去你阿玛身边陪着。」

  「行。」赵嘉霖冷漠地说了一声,我则依旧礼貌地跟两人暂道了别;等到赵
景智和陈梓琪离开后,赵嘉霖则突然做了个鬼脸,撇着嘴嫌弃道,「哼,总算走
了!差点没烦死我!」

  「我觉着你四叔四婶人挺好的啊,人两位对你挺不错的。」——我的嘴上这
么说着,同时我也立刻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双击了一下相机,趁着赵嘉霖不注意,
对着她此刻故意摆怪态的脸就偷拍了一张。

  「是,我知道,从小到大他俩就对我比我阿玛对我还好。但我不知道,你有
没有遇到过那种,就是对你特别好、但就是特别招人烦的人?」

  「这我还没遇到过……不过我呀,可不像冰格格你。人家要是对我好,我也
不会讨厌人家。」说完之后,我故意把刚刚偷拍的赵嘉霖的照片,拿到了她面前
晃给她看。

  赵嘉霖本来就有点心不在焉,而当我把手机屏幕在她面前晃了一圈之后,她
又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对我瞠目结舌:「哈,好啊!好你个何秋岩!你居然敢
拍我的丑照!你给我拿来……快点!给我删了!」

  「哈哈,我不删!我凭啥删呢?」我故意欣赏着那张照片道,「艳绝F市的冷
艳女警冰格格警官,戴上这么一副『痛苦面具』的样子,还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
见到的呀!」

  「你……你把我拍得跟『暴走漫画』似的!你快给我删了啊!」

  可能赵嘉霖这辈子都没被人拍到过这个样子的照片,不仅龇牙咧嘴,还憋出
了一脸褶儿,因此她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妄想来抢手机,连小擒拿和军体拳的动
作和步法都用上了,但她身高可是天生短板,就是没我高、没我臂展长,所以她
干蹦跶却就是够不着,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鬼脸、还有眼前的她急得面红脸热的模
样,我是越看越想笑。

  赵嘉霖越是够不着我手上的手机,她就越是生气,一气之下她也什么都不管
不顾了,直接把我扑倒在了沙发上,这下她终于够到了我的手机……

  但问题是,她把我扑倒在沙发上的一瞬间,我本能地想抬手去推她,万不成
想,我却一下子把左手按到了她的玲珑酥胸上头……这还不算让我尴尬的,最让
我尴尬的是,根据手掌感触,我分明体会得到,此刻的她应该并没穿戴文胸,反
而应该是学着古代或者旧时代穿旗袍的女性,在自己的上围处裹了一圈抹胸,并
且在旗袍和抹胸之间还罩了一层肚兜——此刻她趴到我身上之后,领子左衽处的
如意结扣突然脱开,从其领子开口的地方,我正巧看见了那条镶金丝的黄色吊带
跟边沿;这玩意穿在身上,的确倒是不会凸点,可摸起来……的确让她那只正好
可以被我整个手掌一把包覆的微胸……手感……十足……

  赵嘉霖脸上的绯红瞬间蔓延到了她的细嫩颈部,我本想着这下可糟了,以她
的秉性,就这么被我袭胸,虽说我是被动加意外而为,但我估计我必然是要被扇
上两个巴掌的,搞不好她都能拿枪崩了我;但我万万没想到,她气鼓鼓地红着脸、
微微嘟着嘴,只是夺了我的手机之后,便立刻站起身来,背过身去闷着头摆弄着
我的手机,嘴里还怒嗔着:「气死人了……给我拍的那么丑……你怎么这样!何
秋岩你个流氓!从小到大都没人敢这么对我!何秋岩你个大流氓……」但她低头
摆弄了半天好似也没摆弄明白,一哼一跺脚,又转过身来把手机怼到了我面前:
「你个坏蛋!你手机锁屏了!给我解开,快把我照片删了!」

  ——而对于刚刚自己关键部位被我隔衣侵犯的事情,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甚至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我这人虽然色了点,但是我也不是那种故意想让姑娘下不来台的人,何况是
跟赵嘉霖这个与我关系这么复杂纠结又让人欲说还休的姑娘,所以此刻我也只好
装作刚刚那一瞬间什么都没发生,直接抢回自己的手机,抿着嘴硬着头皮,勉强
边假笑边说:「我拍了你一张耍怪态的照片,我就流氓了啊?是谁先前趁着我门
没关,还对着我录了一段视频的?我再流氓也没你流氓!哼哼!」

  「哼,而且你那还是跟自己亲妹妹……还好意思说呢……变态!」赵嘉霖横
着眼睛咬着牙,又呜侬了一句道,「行啦行啦,爱删不删……留你手机里头辟邪
吧!」说完她便自己转身闷着头拿了挂在会客室门口的一件白色貂绒大衣传到了
身上,朝着会客室外走去。

  「哈哈,哪有说自己照片辟邪的?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听到这句话我还真
的是笑了出来,并紧跟在赵嘉霖的身后,朝着这宅子外头走去;但紧接着我又看
她不言不语,我便也只好收声安静起来。

  恍惚间我突然感觉走在我前面的,并不是一个刁蛮高傲的难搞的女人,而是
一只活泼开朗的小白兔,当然这或许是她这一身白色貂绒大衣给我带来的幻觉。
绕着她家的长廊东拐西转的同时,我却隐约感觉到,我和她周围的空气,似乎多
了些许似还未成熟的青柠檬般的酸酸的气味。

  我和赵嘉霖互不吭声地来到了她们家门口,便正看见赵家公馆庭院门口正有
一帮人跟着从赵家院里跑出来的几个穿着瓦蓝工服、牛仔裤、胳膊上还套着卫生
套袖的年轻男人们一齐忙活着——院门口这条小路上,这一会儿就被三辆车堵了
个结实,当然还有一辆高档商务车停在不远处的小岔道的停车位上,那辆车便是
张霁隆的座驾。张霁隆此刻正穿着一件厚实的英伦风大衣、鼻梁上一副大镜片的
近视墨镜,头戴一顶黑色毛毡礼帽、耳朵上戴着一副深灰色羊绒耳挡,围着一条
深灰色围巾,像极了《沪上滩》里的许文强。他正站在马路边,戴着黑色水牛皮
手套的右手,端着他那专属标志一样的电子烟斗,边抽着烟边看着门口正停着的
两台货车。其中一台货车上贴着「隆达货运」的标志,在赵家干活的人也轻车熟
路地从货箱里搬出了一箱一箱的东西——我仔细一看,塑料货箱里面,装着的全
都是真空包装的上好的有机蔬菜、冷冻海鲜、冷冻牛羊猪肉等鲜货,货箱上一尘
不染不说,那些蔬菜竟都处理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发黄的菜叶、没有一个溃烂
的菌斑,那些放在箱子里的地瓜、土豆、冬笋之类的根茎类蔬菜,上面一点泥垢
都看不到,而那些海鲜和牛羊猪上面也还加了一个无菌真空包装。

  本来好像给赵家干活的那些人早就知道张霁隆的货车送来的都是什么、该怎
么拿、该放到哪,结果有偏偏被另一帮穿着中式长款立领棉袍、脑袋上染得五颜
六色的家伙吆五喝六地指挥着,同时他们自己的人,也有不少从另外一辆看起来
有些脏兮兮的无标识的货车上一麻袋一麻袋地往下搬着东西,搬到最后,甚至还
搬了好几个差不多五升装的塑料桶下来。这一幕也直接给赵嘉霖看傻了,她很好
奇地走上前去,摆弄了一下那几个塑料桶,打开盖子一看:那里面有的装了山葡
萄和酸枣、山楂泡的高度白酒,还有的直接灌满了黄豆大酱、和用白梨跟苹果大
蒜捣碎了、一起调制的辣酱,而我也跟着走到了那几个赵家的长工根本不太愿意
理会的麻袋旁边,打开编织袋一看:里面倒都是上好的高丽参,可问题在于既然
是送人,却竟然洗都没洗一下,甚至有一棵的上头,还正躺着一条已经冻僵了的
赤红蜈蚣——不知道的,恐怕还得以为这是什么赠品呢。

  「哎哎哎,你俩干嘛的?啊?你这丫头是哪来的?不搬东西就算了,上来就
拧盖子干啥?」一个正往下搬着麻袋的肥硕「刺猬头」看到了我和赵嘉霖的动作,
立刻指着我俩的鼻子走到了我们面前,我还正寻思着隆达集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家伙竟然一开口,发音咬字当中正带着满嘴的辣炒年糕味。

  但这边还没等赵嘉霖发作,远远走来的张霁隆,便用一块鹿皮擦了擦手中的
烟斗滤嘴,朗声说道:「敢这么跟她说话的,你也真是第一个!但我要是没记错,
你眼前的这位赵三格格好像这两天刚去过你们社团的办公室吧?」

  「这……」那个「刺猬头」傻乎乎地看着赵嘉霖,端详半天居然也没看出来
是谁。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穿了一件同款加长白色绣花棉袄、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
也同样戴着一副墨镜的人走了过来。那人摘了墨镜,直勾勾地朝着赵嘉霖瞧去,
顿时似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又陷入了半懵的状态。他这一摘墨镜我才看出来,这
人竟然是车炫重。今天的车炫重不得不说实在是太过于「耀眼」——这家伙也把
头发染过了,染成了一个偏蓝的「奶奶灰」颜色,发型也改成了一个飞机头,整
个人的造型,貌似是在模仿早年间刚出道的权志龙一样;而且他这件长款棉袄,
从右肩膀到后背绕过左下半边衣服,直接用红色棉线绣了一直红色的凤凰,无论
是纹案还是衣服的款式,的确都挺有创意的,我在网上也好,在商场里也罢,真
就是没见过这样的衣服,但问题在于,他整个人还有他这班兄弟们,在这几件棉
袄的加持下,就跟他拿来的这一编织袋一编织袋里面的高丽参一样,土味十足。

  「还猜这是谁呢?」张霁隆继续对车炫重说道,「这位就是赵董事长的千金,
也是市警察局重案二组的那位著名的『冰格格』赵嘉霖警官。你车大帅来见人家
阿玛,结果还没见着呢,你的小弟先给人女儿骂了,这事情说不过去吧?」

  车炫重想了想,歪头吐掉了嘴里的香烟,一点都不给在场的任何人心理准备,
对着那个「刺猬头」抬手就是三个响亮的大耳光,打完了还甩了甩手,狠狠地骂
了一句「斤将,西八拉,蒙蹭衣!(妈的,去你妈的,大傻逼!)」然后,车炫
重硬着头皮对着赵嘉霖恭敬地深鞠一躬道:「哟,没想到何警官也在,见笑了……
对不起了,三格格!我的手下不懂事!请原谅!」

  赵嘉霖原先在那个肥硕「刺猬头」毫无缘由地对自己乱讲话之后,就一直拉
着长脸,用着冷肃的目光看着来人,但等车炫重说完话后,冰格格却突然很讥嘲
地笑了一声:「呵呵,无聊不无聊?这个不长眼的,不由分说就拿那种态度跟我
说话是该打,但是如果你们这些混黑道的跑到我家门口,就专门为了演这么一出
滑稽戏,车大帅是吧,我觉得你们倒也大可不必。」接着赵嘉霖用着同样的厌恶
眼光,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怎么,这个人也是你要介绍来见我阿玛的?」

  其实我也挺不解为什么太极会的人会跟着张霁隆一起来,于是我连忙摇了摇
头:「并没有啊。」然后我又对张霁隆问道:「霁隆哥,车大帅今天也过来,您
之前也没跟我说过要我……」

  没等我把话说完,张霁隆先摆了摆手,同时车炫重也直起了腰。我这才发现,
虽然今天车炫重的造型相当张扬,但他的脸色可是相当的不好看,在他的络腮胡
茬还有眉毛的毛囊里头都用着微雕技术刻着「焦虑」二字;张霁隆却是很职业地
摆出了一副相当「社会」、相当「江湖」的笑脸,不生波澜地对赵嘉霖很恭敬地
说道:「三格格,这事儿不怪秋岩。我那天说要见你阿玛,就是我和秋岩在车老
板的场子里的时候,所以他知道我今天要过来。我跟车老板,咱俩都是在F城社会
上玩的,大家都一起混了这么多年的人了,不讲情面讲场面,他有事求到我这让
我帮他做个引荐,特意想找你阿玛帮点忙,何况他也没空着手来。而且今早我给
你们家里打过了电话,已经事先通报了一声,我这才带他来了,否则我一般怎么
能随便带人过来呢?车老板第一次来,都是草莽人士,惊着您家里人了,还希望
三格格能别介意。今儿是公历元旦,应该是欢欢喜喜过的大日子,添双筷子而已,
三格格,给个面子吧?」

  张霁隆这一番话,让车炫重和太极会的那帮马仔脸上多少都有点挂不住,赵
嘉霖这般遇到谁都很少礼貌客气的,在张霁隆听过这这番话后自己的神态也多少
收敛的许多:「张总裁是吧,平时当着战友同事的面儿我不能说,但的确,您也
是正根儿满洲旗人,论辈分我得叫您一声『张叔』,您刚刚的话真是捧杀我了,
但我也不是冲您……算了,既然您跟我阿玛知会过了,那就请进吧!」赵嘉霖说
完话后,又用着极其厌恶的目光,轻蔑地瞥了一眼车大帅,便背过身去。看来这
车大帅也真是个能人,同样是F市地下世界的霸王,张霁隆走哪到哪,无论黑道白
道的人全都得尊敬三分,而这车炫重走哪到哪,不管男女老少全对其嗤之以鼻,
这倒也算是个本事。

  但这种事情不是毫无理由的。就在不远处岔口,那辆停着的黑色商务车见到
张霁隆一脚踏进赵公馆院子之后,它便发动了引擎,缓缓驶离了这块街区;而车
炫重的那帮马仔看见了自己的老大被允许进到了赵公馆里面之后,他们竟然也跟
着大喇喇地走了进院子,看着那些还在搬运果蔬的长工们的时候,还带着一脸不
屑和嚣张,仿佛真把他们当成了旧时代的下人、自己则是人上人,甚至有几个的
嘴里还叼着烟卷。

  「我说车大帅,三格格只允许了您跟着霁隆哥进家门,怎么您的这帮兄弟这
么不觉景呢,也好意思跟着进来了?」讲实话,我先前在庆尚宫那儿着实有点被
车大帅砍了那个小姐姐的手这一幕给吓到了,后来得知那个整容得像宋智孝的小
姐姐正是张霁隆原先的手下小梅姐,又得知她从小到大过得相当的可怜以后,我
的心中对车大帅就多少有些憎恶,刚才又不由分说被他的手下捎着无缘由地呵斥
了一顿,此刻我正有一肚子火没处撒,于是趁着这个功夫,我便直接对车大帅戳
起了脊梁骨。

  「『西八』!我跟我们社长进来吃口饭、喝口酒怎么着?肏你妈屄,你他妈
的是个啥鸡巴玩意啊!」刚被车炫重扇了一巴掌那个胖墩,听我如此一说,又拽
了起来。

  我这次也毫不留情,直接一个健步走上前去,但想到那天在庆尚宫里的情况,
我也暂时没敢拽住那个胖墩的衣领,只是顶着这家伙的叫嚣目光,发着怒对他说
道:「我是谁?呵呵,看样子这位大哥平时是嚣张惯了是吧?要不要我现在就带
您几个,去市局请您几位『吃口饭、喝口酒』呢?」

  「呵呵,我还想问问这位猪头猪脑的家伙又『他妈的是个啥鸡巴玩意』呢?」
赵嘉霖也立刻转过了身,听我被骂,她竟然也跟着气了起来,并且还引用那个胖
墩的话的同时,把他的脏口也跟着带了上去——我的天,听着平日高冷得似藐视
人间一切的赵嘉霖用那风铃一样的嗓音说出「他妈的」、「啥鸡巴玩意」的时候,
我的心里有一块,着实酥痒了一番。

  这一会,车大帅那几个马仔已经没了气焰,并且车炫重脸上的颜色已经跟烧
红了的烙铁似的,又红又青,赵嘉霖却还不准备放过他:「我家今儿请来的都是
有头有脸的人物,车老板,我一来是看张叔带您进来的,我阿玛先前还同意了的,
二来也是知道你在社会上也是成名已久,我是重案二组的反黑警察,按道理我不
应该让你进我的家门,但是我阿玛向来也愿意给你们黑道上的朋友面子。今儿元
旦,家里人一般不太愿意与人有啥摩擦,我不会轻易坏了家里规矩,可车老板,
您也别不识抬举。」

  「滚!你们脑子是不是有病!傻逼!都他妈不想活啦!赶紧滚蛋!(韩语)」
车大帅的脸上好像彻底挂不住面子了,疯了一般地对着身后那帮小弟叫骂道。那
帮小弟也彻底慌了,总算是有些廉耻地连连对着我和赵嘉霖弯腰鞠躬,然后默默
地退出了院外。

  张霁隆站在一旁,则全程板着脸一言不发。也真看不出他的心里在盘算着什
么。

  我和赵嘉霖走在张霁隆和车大帅跟前,由先前那个胖老太太领着,从对着庭
院院门的正门,绕过摆着供桌、立着乌鸦杆的中庭,直接来到了赵家公馆的正堂——
一进正堂,别说是我,张霁隆也跟着有些傻眼,但他并不像我一般瞠目结舌,而
是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摘了帽子除了围巾之后,换上了平日里戴着的方形眼镜,
把随身一切物品交给了前来接衣物的管家服务员,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
自然而然地站在赵嘉霖跟我的身旁;另一方面,车大帅则是惊得下巴颏都掉了下
来,先前我总听说他没事就自诩F市各界人士都是他铁哥们儿,但今天他的「铁哥
们儿」来得也太多了,且几乎没有一个理会他的。什么叫排场?这正堂里,直径
差不多一米八几的圆桌统共摆了十六桌,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看过去,正好在这
宽广的正堂中,摆出了一个正八边形,每个圆桌上头安排了十个座位,座位上空
无一人;旁边还有两个小厢房,虽说是小厢房,但那里面也竟然各摆了同样大小
的三个圆桌,而且每桌也坐了六个人。

  这些人里头,不乏F市、乃至全Y省的达官显贵,平时聚光灯下的、影视剧大
荧幕里的、电视节目里的、报纸杂志上的,可以说这些人我竟然全都能叫出名字
来。有不少人看到了赵嘉霖和张霁隆,竟也频频起身举杯打着招呼,相比之下我
就彻底没什么光芒了,只是会稍稍有几个人在看到我之后,会稍微愣住那么一两
秒,紧接着便各自该干嘛干嘛,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在推杯换盏的时候,会不会
稍微相互打听两句,眼前这个年轻的男生是不是有点眼熟。

  很显然,从桌上摆着的那一堆刚烘烤出来、还带着热乎气的椒盐酥、桂花饼、
一口酥,跟每个人端着的热奶茶、白葡萄酒、鲜果汁来看,他们这些人大概都刚
刚落座,正餐没上所以还不算开饭。我本来就是跟着赵嘉霖来做客的,我看她不
着急去正内堂见她父亲,我也就没觉得怎样;可走在我俩身后的车炫重,却仿佛
有人追着他屁股后面踩他尾巴一样,三步一啧嘴、两步一哼鼻的,趁着一帮人走
过来跟张霁隆打招呼的功夫,他竟然走到了我和赵嘉霖的面前。先前领咱们几个
人进到这四合院式的独楼里头的那个胖老太太,也不知道走在她屁股后面跟得最
紧的是车炫重,头也没回,就把门打开了。

  这正内堂的摆设说实话,看着稍稍有点让人别扭:首先这个正内堂到外面的
正堂之间是没有走廊的,这种结构在老百姓那儿的俗话叫做典型的「串堂葫芦」,
整个屋子看起来,又有点过于四四方方的,我打出生到现在,好像基本就没见过
有哪栋现代建筑是把某个屋子的格局设计成一个标准正方形的,毕竟像这种正方
形的房间,确实会给人一种禁锢和压迫感;同时,一打开门,便可以轻而易举地
被正对着大门的这面墙的上方挂着的连续三个牌匾吸引住目光,依次是黑底金漆
正体楷书的「世代忠良」、红底白镌草书的「敬天愛人」以及一副白底黑字行书
的「親愛精誠」;三块牌匾的下方,又分别挂着三幅底色泛黄的人像丹青,正中
的那幅上面,是一位身着红色铠甲、留着金钱鼠尾、左手执矛、右手挎盔且牵着
一批白色骏马的女真将军,旁边还人物的脚边,还用正楷写着「大明燕州左卫指
挥同知伊尔根觉罗额林布」的字样,再看看旁边两个人像,一个是顺治年间的大
学士模样,一个是雍正年间的将军模样,想必这三位都是赵嘉霖她家祖上比较出
名的人物。不过这么一布置,倒是搞得眼前这屋子既像个祠堂,同时又像个帮派
讲事的议事堂口,而那张正对着这间内堂大门的那三张三米红木长桌,又让这间
内堂看着活像电视剧电影里那种旧时代蓝党军政府时期的军事部门会议室,反正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让人吃饭的地方;况且,在这么大的内堂里摆上三张长木桌,
却让原本宽敞的地方,看起来多少有些逼仄。

  门打开的一瞬间,原本内堂里还甚是热闹,靠近门口右角那里摆着一组沙发
跟贵妃床,一群小朋友在那里上跳下窜,旁边有几个成熟的女人在边管教着那些
孩子边话着家常,一帮人坐在最中间的长桌前闲聊着,且看赵景智在其中把玩着
刀叉还不够,还把一块椒盐酥当成陀螺在自己的碟子里转着,而在门口左手边,
一个戴着圆片眼镜的书生模样男人正面色凝重地打着电话,一句「别问我,毕竟
我现在不管集团总部——所以就算是出了事,我也不用负责,但我们还是会有很
大操作空间」,正好溜进我的耳朵里;而一切的一切,随着一开门后让内堂里的
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正好是车炫重,顿时安静了下来,并且,这些人里面所有已经
成年的,他们的表情便出奇地统一着步调,从「这个人是谁」,变换到「这个人
怎么有点眼熟——哦,想起来这个混蛋是谁了」再变换到「这个该死的家伙来这
干什么」。

  我和赵嘉霖看着眼前这一幕,都稍稍有点愣在原地,张霁隆却从我俩的后面
轻轻推了一下我俩的后背,等着我和赵嘉霖挪动了步子,他才跟在我俩后面走进
内堂。坐在最靠门口,套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外穿一件黑色西装的侧分头男人,原
本在见了车炫重之后正跟身旁一个穿着紫色旗袍、身材前凸后翘、虽然已经满头
白发但脸上几乎不见多少褶皱、但脖子上还是有明显苍老痕迹的老贵妇手拉着手,
一见到我和赵嘉霖走进内堂,这人终于笑了出来:「哟,霖霖回来了!还又带回
来一个!赶紧去给你阿玛请安!」随后他又看见了我俩身后的张霁隆,更加兴高
采烈,但他走过去握住张霁隆的手的时候,却是故意把挡在我们身前的车炫重扒
拉到了一旁去。

  「霁隆也来了啊!看样子今年又有新鲜蔬菜吃了!」

  「五哥,Ice aniya urgun okini!(新年好!)」张霁隆也亲切地握了握那
人的手。

  「Ice aniya urgun okini!Te mansei manju!(新年好!满洲吉祥!)」

  张霁隆接着又很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来轻轻握了握一直跟赵景信牵手的那
个老贵妇——怪不得保养得非同常人,且从背影看去再忽略掉她的满头白发便会
觉得她像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原来这个老妇人就是F市著名的「天使投资人」孙洁。

  「孙女士,终于得见了,久仰。」

  「您好,张总裁,荣幸之至。」孙洁也很温柔地回礼道。

  张霁隆说完话,便瞬间放下了孙洁的手,但俩人还是多少忍不住又看了对方
一眼。

  ——就这一眼,却让我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来:张霁隆和这个孙洁之间,绝
对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他俩之间好像还有点什么事情;

  更确切地说,张霁隆好像是在畏惧眼前这个孙洁女士。从认识张霁隆到现在,
我几乎从未从他的脸上看到过畏惧,而且从我老早就听说过的关于张霁隆的种种
事迹,我也从没想过他这样的一个人会畏惧谁。

  但这一切,又都只是一瞬间的化学反应,那种畏惧转瞬即逝,在我和张霁隆、
孙洁身边最近的赵景信、赵嘉霖甚至是车炫重好像都没有注意到张霁隆和孙洁之
间的眼神交换,以至于让我有些恍惚,是不是我看错了、多心了……

  「信飞的事情,很抱歉。」放下手后,张霁隆又对赵景信遗憾地说道。

  「唉……那家伙就那样……我就寻思着啊,他早晚有一天得栽在女人石榴裙
下……」一提到兰信飞,被称作「五哥」的赵景信多多少少有些唏嘘,不过紧接
着他又摆了摆手,「算了,大元旦的别提这个了。改天我再给你介绍一个优秀的
律师吧,是个女律师,我刚从南港高薪挖来的,还废了我不少口舌,我还允了不
少股权呢!给你们隆达集团当法务部总监,绝对不亏!而且还是个大美女,男女
通杀的那种!」

  「那好啊!但可别让我公司那帮白领们看了没心思工作就行!」张霁隆也跟
着说着玩笑。

  「哈哈哈!哎呀,年年让你送蔬菜来之后,一起过来吃一口,年年你都说你
有事儿!没开车吧?今天咱哥俩一定的好好喝一顿儿!」说着,赵景信就把张霁
隆往里面主宾位置推。

  「一定一定。」张霁隆连连说着,但他也并没马上就朝着主宾座位走过去,
而是一转身,跑到靠门左边那个角落,跟先前一直在打电话、看到我们几个进来
之后又慌张撂了电话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走了过去:「三哥,新年好!」

  ——原来那人正是「赵家五虎」「明昌五骏」里面,最不受兄弟几个待见的
赵景理。

  「呀……霁隆,呵呵,新年好啊!」

  「对了,正好跟您说一声,上次我从日本跑货的时候,我在日本的朋友给我
运来了点沉香木,传说是安土时代从欧洲过去的传教士,从澳角和吕宋运过去,
然后在卖给堺港的富豪今井宗久的。但其实我也不懂这东西,到手里总共就三块,
每块还不如手机这么大,但说是一块就能抵得上我一船的货,我也不知道到底是
不是好东西。改天三哥要是有时间,劳驾您去我那儿,一起品鉴品鉴?」

  「哈哈,行啊!没想到霁隆也有这兴致,你费心了!」赵景理整个人看起来
确实相当地唯唯诺诺,并且他对张霁隆对自己的礼貌客气,竟然也相当的受宠若
惊。

  张霁隆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赵景理的胳膊,也没再说下一句话,就跟着身后
的人,被拉走到了正坐在主位的那个剃着板寸头、穿着白色绣金马褂、浅青绸缎
长衫的男人面前。

  拉他走的人,正是我早上就遇到的赵景智,他把张霁隆拽走之前,还故意白
了赵景理一眼,然后继续笑着对赵景信说道,并且猛拍了一下张霁隆的肩膀:
「我说老五,还不知道吧?之前咱大哥不是跟咱说的,有个家伙要来找咱们家洽
谈铁路南区那个老机车厂改造的事情吗?那个家伙就是他!好你个『大隆』,一
天天的净整这些没用的!跟我们家你还这么外道啊……」

  张霁隆给足赵景理的面子,全被赵景智给破了,这多少让赵景理有些挂不住,
他想了想,又只好看向赵嘉霖跟我,对我俩笑了笑,但却也先跟赵嘉霖打个招呼:
「霖霖,这阵子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三叔,」而赵嘉霖对自己的这个三叔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她
礼貌地说道,「其实辛苦您了才是,三叔,我不在家的时候,父亲自己的事情还
有家里的事情,都靠您了。」

  「呵呵,自家人嘛!应该的!」赵景理对赵嘉霖笑了笑,但这个笑高低有点
勉强,但终究他也只是抿着嘴、十分窝囊地笑着看了屋里一圈人,根本不好多说
什么。这要不是我先前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在很久以前号称「赵家五虎」、飞黄
腾达之后又改自称「明昌五骏」的这几位叔叔大爷们的风闻,倘若是我自己在大
街上看见如赵景理这么一个人,我还真会以为这家伙就是个普通的懦夫而觉得他
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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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e,你跟孩子们还都站在那里干什么呢?Come on!还不让霖霖坐下?」

  这时候,从我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往人听觉上喂了
一口香浓的奶油一样甜腻酥滑。等我一转头,率先看到的,是站在一旁还带着憋
屈和窝火的车大帅直勾勾的眼睛,顺着他的眼睛,我又看到了一双我这辈子见过
的最大最圆、最饱满的豪乳,虽说是埋藏在一件深蓝色法兰绒低胸晚礼裙当中,
但也的确像两只本身就大了两圈还充满了气的呼之欲出的肉色篮球一般——先前
她坐在一旁,还陪着那几个在沙发上的小孩子玩,那几个孩子还往她身上裹了一
条毯子,这真让我完全没注意到这间屋子里还有这么一副夸张的身材存在。

  可再往上看去,我原本有些被燎得燥热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这女人的面容
实在是太过于棱角分明,过于丰润的双唇显得多少有点粗糙,硕大可爱的杏眼偏
偏配上高突的颧骨、让人看着甚是害怕,偏偏又要在那双眼睛周围画上浓浓的黑
色眼影;而这女人从乳房到屁股,都是又大又翘的,原本应该十分好看,但她的
肌肉却又十分发达,并不像小C身上那样精致肌腱会让整个人身材显得苗条一些,
也不像我所认识的跟我滚过床单的另一个女人、那个出名的魏鹏老早以前的一个
情妇那样在肌肉上面多少带着些许脂肪而增加肉感,宽阔的肩膀、结实的大腿和
上肢,只能让人感觉到害怕,而不会感到半点美。

  不过这个确实也就是欧美式的审美,所以我猜,这位应该就是赵嘉霖那位美
籍越南裔二婶,戴安娜·阮了。按照赵嘉霖昨晚跟我讲的关于她们家的事情,仔细
算起来,这位前亚裔模特来F市已经少说有二十来个年头了,可当她说起话来的时
候,还是会在话里夹杂英文,同时多少有些故意拿腔拿调的。

  「啊哟,霖霖,你也不给家里人介绍介绍,Who is this handsome boy(这
个小帅哥是谁呀)?」

  赵嘉霖从阮福玲走到我面前后,就一直在眯着眼睛盯着我,等我这会儿反应
过味来又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才笑了出来,却似乎还带着一股邪气:「呵呵,
他哪是什么『Handsome boy』?他就是一个憨憨还差不多……我介绍一下,这是
我警校的学弟,我现在市局的同事,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何秋岩。」

  「哟,人家是你的学弟,现在职位还比你高,你还说人家是憨憨?我说霖霖,
你该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吧?」赵景信听了,故意开了句玩笑。

  ——得,拉郎配又来了……

  「老五,你看我说啥来着?大早上我就见着这小伙儿了,我就说他跟霖霖比
那个姓周的配!你说,霖霖要是找着这么一个姑爷来,大哥一天天还用跟着着急
上火吗?」

  而此刻坐在一旁,一个脸型略长、身材消瘦,目光却像两盏探照灯一样的男
人笑道:「我也看这孩子不错,跟咱们家霖霖挺配的。而且我天天在CBD也都能听
到他的名字——上官立雄的儿子都敢揍!这小伙子可不是一般人!咱们家要是有
这么个女婿,脸上也算是有光了。」

  男人说完看了看自己的三弟,又看了看自己的媳妇,等到阮福玲看了看他,
又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之后,男人才转过脸看向自己的大哥和站在自己身边已经跟
自己打完招呼的张霁隆——先前赵嘉霖告诉我,阮福玲的确是跟赵景理有染的,
而阮福玲自己的丈夫,看来也就应该是是面前这个精瘦又精明的男人赵景义,他
应该是不知道的;目前表面上看起来,阮福玲跟赵景理的关系,确实比跟别人稍
稍更为亲近了一些,可阮福玲对赵景义的这个点头,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二叔,你平时那么正经的人咋也跟着起哄呢?」赵嘉霖有些羞到不知
如何是好,连着跺脚,对屋里的所有人说道,「是他让我把这个张霁隆介绍来的,
他说这位张叔想跟阿玛谈生意,我一看他是中间人,正好他今天自己在家也没事,
我就让他跟着一起吃饭来了……哪知道你们乱说话啊!一个个的明明都是我的长
辈,咋跟小学生似的呢……」

  「这你就多余了啊,霁隆,你跟我们家什么关系啊,还用得着一个外人、还
是个孩子来给你牵线搭桥?想谈什么生意,不就一句话的事情?」赵景义眯着眼
睛看向张霁隆,脸上却并不带半点笑容,他看着张霁隆的时候,很明显地心里也
是在琢磨着什么东西,半晌过后,他又问道:「你该不是憋着什么坏呢吧?」

  「哈哈哈,我能憋什么坏?」张霁隆倒也不避讳,「关系再好,在商言商,
这是贵公司赵董事长景仁大哥一向奉行的准则。所以,这也是我今天除了送来的
那点菜以外,给景仁大哥的另一份不成敬意的薄礼。」

  「哦,原来如此!」赵景义又看了看赵嘉霖,这才笑了出来。

  赵景义一笑,我也终于明白了为啥张霁隆绕了这么多弯子。而似乎只有当事
人赵嘉霖还懵着,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张霁隆,看了看赵景义,又看了看我。

  「你费心了,霁隆。生意的事情,等下再跟你谈吧。」坐在正中央穿着马褂
长衫的赵景仁看了看张霁隆,对他点了点头。

  「客从主便,并且我不着急。」

  「坐吧。」赵景仁又望着赵嘉霖,叹了口气,「你看到你阿玛我了,也不先
跟我打声招呼?在外面野惯了这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打不打招呼,哼,不就那么回事儿吗?」赵嘉霖又立刻气上脸来。

  「哼……行了,你也坐吧……」赵景仁也立刻招呼道,「霁隆,你坐下吧,
景义,你蹿个位置,让霁隆坐我旁边;霖霖,你和你那位朋友也坐过来吧。但是
在我身边留出来个位置……」

  赵嘉霖被自己父亲招呼着,但她却不知道为啥,心里突起的无名火像是越烧
越旺一样,低着头愣杵在原地不说话。

  「霖霖,还不赶紧过去,你爸爸叫你……」原先跟着阮福玲一起跟孩子们玩
的另一个年轻女人见状,抱着孩子对赵嘉霖说道「——我要你管!」

  赵嘉霖忽然抬起头,对着那女人爆喝了一句。

  内堂里瞬间安静了。只是偶有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响起:「妈妈,姐姐咋了……」
「我的天……小姨的脾气真大,真吓人……」「她是我们小姨啊?」「是啊……」
「我之前没见过……太可怕了……但她居然长得还那么漂亮……」

  看样子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赵嘉霖现在的小妈,她好像确实也没比赵嘉霖大多
少岁,看着好像也比张霁隆还年轻。她抱着的那个比其他孩子还都高不少的小男
孩,应该就是赵嘉霖的小弟弟;剩下的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长得看着像的,应
该都是赵景智和陈梓琪的儿女了。

  另一边,赵景义默默地蹿开座位,也张罗着让张霁隆坐下。张霁隆眼珠一转,
想了想说道:「别介了二哥,我坐这边还是有点不合适……景仁大哥,这么着,
我坐您右手边吧,挨着秋岩。然后让三格格坐在秋岩旁边,您看怎么样?」

  赵景仁用鼻子呼出一股气,也没说同意不同意,但他低着头也不出声,看样
子也算是默许了。接着张霁隆对我摆了摆手,我一看这情况,又拽了拽赵嘉霖的
袖子,几个人这才算落了座。落座之后,赵景仁挥了挥手,那赵嘉霖的小妈见了,
也只好默默地带着那几个孩子出了内堂,去了别的地方吃饭了。

  我看赵嘉霖不开心,心里不知道怎的,突然也有点不是滋味,等刚落座后,
赵家雇佣的这些服务员便走进内堂来端茶上点心的时候,我故意小声逗了她几句:
「咋了,这就生气了?」

  「嗯。」

  「咱『冰格格』师姐的小俏脸,还没咋地,就气得跟个一条河豚似的,这可
不好看呀!」

  「就跟河豚似的!跟你有关系么?」

  「还跟我较上劲了……我发现你这脾气怎么这么暴躁呢?一点就着。」

  「对,我就一点就着……怎么了?你管我啊!」赵嘉霖也嘟囔着说道。

  「呵呵,就你这样,还叫『冰格格』呢?」

  「我……」赵嘉霖总算再次抬起头来,又生气又想笑地看着我,「我是个
『可燃冰』,不行么?」

  「哎哟呵,还是新能源呢?厉害厉害……」

  「我去你的,何秋岩!你又撩闲是吧……」

  「嘿,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呢?告诉你,你可别跟长辈造次啊?」

  「啥玩意?你咋还成我长辈了?」

  「我可没瞎说啊——你看,我在张霁隆那儿,我管张霁隆叫『霁隆哥』,你
得管他得叫『叔』,对吧;然后再来说老丁那儿,他管我叫『小老弟』,你得管
他叫『师公』,那按辈分,你是不是得管我叫一声『叔』呢?要不今后咱俩各论
各的,我还管你叫『师姐』,你管我叫『秋岩小叔』吧,咋样?」

  「呸呸呸!你就这么喜欢玩伦理哏?」赵嘉霖看了看一桌上的人,张霁隆和
自己父亲正小声交流着,二叔正看着自己手机,时不时瞟一眼二婶和三叔,而三
叔则和三婶小声聊着天,其余的四叔四婶、五叔和孙女士又在看着别人,她便故
意拽过我的耳朵,对我耳语了一句:「哼!怪不得能干出来睡完自己妹妹又睡自
己妈妈的事儿呢!」

  结果刚耳语完,正赶上服务员撤了出去,桌上的人竟然都望向了我和赵嘉霖
来。

  「哎哟,这小两口又私自低估啥呢!」陈梓琪立刻笑着开了口。

  赵家长辈们对我和赵嘉霖的调侃,着实到了已经让我尴尬得脱皮的情况了,
我想我要是再不说两句、而单靠赵嘉霖一个人顶着,我估计这顿饭我都吃不下去
了。可还没等我要开口,更尴尬的事情来了——之前赵景仁说,要在他身旁的座
位上空出来一个位置,我心想,这座位应该就是给一直在一旁没敢多说一句话的
车大帅留着的了,于是我还琢磨这赵景仁对车炫重也真是客气;可当车炫重趁着
服务员都离开了内堂,自己大大咧咧走到赵景仁和赵景义兄弟中间,刚把椅子拽
开之后,紧在陈梓琪之后准备拿我和赵嘉霖开涮的赵景智顿时急了,拍桌子指着
车炫重骂了一句:「『小车子』,谁他妈让你坐那儿了?」

  看样子,车炫重也懵住了,他环顾四周,才感受到了被一个屋子的人目光集
火之下的错愕,但可能他在黑道成名已久、被人捧得久了,同时他又是个实打实
街头出身的大老粗、好像也确实不大懂得什么规矩礼帽,换做是我可能也就默默
退回到自己刚才站着的位置不说话了;但他却转头看向了赵景智,反问了一句:
「这不是给我的座儿啊,那四哥你说我该坐哪?」

  「我操……呵呵……真他妈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哈!」赵景智直接气笑
了。

  「这不是给你的座位,车炫重,」赵景义冷冰冰地看着车大帅道,「我们家
人今天压根儿就没合计你能来,知道吗?」

  「您要是真想吃顿饭,车大帅,您可以去找我们家那几位老阿姨说说,在外
头给你加个座。」「传说中」很老实的赵景理,也来在车炫重的心头狠狠踩了一
脚。

  车炫重彻底愣住了,刚想说些什么,赵景智又接茬道:「操,还『车大帅』,
我说老三,他他妈的算个什么帅啊?他是当元帅的啊、还是人长得帅啊?他哪
『帅』了啊?不是,『小车子』,这几年不跟你打打交道,人人都管你叫一声
『车大帅』,你是不是觉着你自己行了啊?」

  「不是,四哥,我没觉着我行了啊……呵呵……不让坐就不坐了呗。」车大
帅就算是再缺心眼,也能知道赵家五兄弟不待见自己,于是他便默默地撤回到了
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稍微有点可怜巴巴地蹲了下来挠了挠脑门。

  「欸我操?你还会跟你四哥顶嘴了是吧?你还记得当年我找赵明镐喝酒扯皮
的时候,你他妈还给老子擦鞋呢吗?还他妈的上来拉座就想坐下,你好好看看,
咱们家这张桌上有你的位置吗?这家伙,还穿得跟一根儿红蜡烛似的,你这也不
怕别人给你大脑瓜子点着喽!还真把自己当成F市一黑道大哥了?」

  「呵呵,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靠着篡权上位的东西,是有啥逼脸出现在咱家
的!」距离车炫重最近的赵景信,端起茶杯来,一边喝着茶,一边冷冷怼了一句。

  车炫重毕竟在社会上嚣张惯了,脾气也早就养出来了,赵景义和赵景信说话
他不敢说什么,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赵景信也这么戳着自己的脊梁骨,车炫重瞬
间不得劲了,他立刻站了起来,但瞟了一眼坐在主位上、正用着眼眶周围不满皱
纹的眼睛、使着说不上来是何含义的目光的赵景仁之后,车炫重还是嗫嚅了两下
嘴唇,才敢指着张霁隆对赵景信问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五哥,什么叫
『篡权上位』?他张霁隆不也是靠着篡权上位的吗?」

  「呵呵,人家『大隆』的『篡权』,官方都定义是『深明大义』,『挽救了
国家和社会损失』,你的篡权呢?」赵景信反唇相讥道——要么说怎么是律师事
务所的幕后老板,说话都专门找人身上最痛的痛点来攻击,「人家大隆是靠着娶
自己干妈、杀自己干爹上位的吗?」

  ——我的天,早知道赵景智的嘴巴这么损,我刚才就应该让车炫重的那几个
小弟跟着进来,要不能给他们那几个混球气出来心脏病,我何字真是倒着写。

  「少说两句吧,老五。」正说到这,赵景仁绷着脸放下了茶杯,茶杯底座磕
在桌子上的动静,恰似能把七星山都给震塌。

  「我不说了,大哥。」赵景信话虽这么说,但眼睛仍然朝着车炫重那儿瞟。

  「你也别太放肆了,车炫重!无论当年赵明镐对你好不好、对柳孝元好不好,
当年很多事情他做的对不对,你都不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据我所知,当年霁隆
在情报局的保护之下找上你,只是希望你能够在那个政变集团内部反水,而不是
让你大开杀戒。何况,今天我能见你,完全是看在霁隆跟我们家的交情上,我们
赵家跟你太极会可没交情。」

  「景仁大哥,您说的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面对赵景仁,车炫
重简直就像一颗蔫了的豆芽菜一样,一直在低着头讨饶。

  「他真是你带来的?」赵景义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并立刻追了两句:
「不是你们家那位『小夫人』老爷子逼你这么干的吧?你和他们太极会,不早就
是一山不容二虎了么?」

  张霁隆右手旁的赵景仁,在弟弟赵景义问出这些话的时候也在看着张霁隆,
但他却依旧眯着眼睛,一个字都没多说,全等着张霁隆解释。

  「呵呵呵……没有的事情……」张霁隆笑了笑,并摇了摇头。却在摇头之后,
他又忍不住瞟了那位孙女士一眼。而坐在赵景信身边的孙洁,确实是优雅地掰着
手中的一块鲜花饼,小口小口地抿化在嘴里,一点一点吃着。

  而赵景义这家伙合计事情的脑筋,跟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嘴巴一样停不住,
并且在跟张霁隆问话的同时,还扭头看了看车炫重:「我可听说前些日子就是这
个货,砍了你手底下一个姑娘的手,有这回事吧?我听人说那姑娘从十六七岁好
像吧,就开始跟着你做事,霁隆,这可是血海深仇啊!」

  听完了这句话,张霁隆端起茶碗喝了口水,一句话也没说。

  「我操!还有这事儿?」赵景智听完又不忿了,嘎悠着椅子,敲着桌子对车
炫重训斥道:「小车子,你四哥我现在可是真佩服你哈!你妈了个逼的较劲儿都
较到娘们儿头上了?挺大一老爷们儿,你把人姑娘手砍了,你可真有刚儿哈!」

  「那他妈的是这家伙往我帮派里塞的『水线子』!我……」

  「滚你妈逼的,扯个鸡巴犊子!『水线子』咋了?就现在这社会,大家都好
奇别人在干嘛、会不会对自己有威胁、别人咋赚来的那么多钱,在道上混的谁不
搁别人帮派里、公司里塞俩水线子?就你小车子,就没往人家隆达集团塞过卧底
吗?而且我估计着,你们太极会现在内部,肯定还有别的帮派的人,呵呵,你咋
就可着大隆一个人盯着?你倒是都抓了、都把手给人剁喽啊!我还就不信,你敢
这么干,你那几个烧烤店和泡澡堂的生意还做的下去?」

  「行啦,老四,嘴没完了,这么碎?」赵景仁又拍了拍桌子道,赵景智也再
次没了声音。可我却感觉,赵嘉霖的这位阿玛和四叔两个,根本就是在讲双簧。

  「大过节的,我也不想搞不愉快。」赵景仁拿起一块糕饼,掰成两半之后将
一半放在嘴里嚼着,接着,他对着门口候着的另一个高瘦老妈子打了个响指,
「给这位车先生看座、再倒杯茶。」

  于是,车炫重就坐到了赵嘉霖的旁边,虽然还隔了两个座位。也不知道是借
着这个由头,还是赵嘉霖也是真的打心底膈应车炫重,她便挪了屁股下的椅子,
故意朝着我这一侧靠得更近了些。车炫重倒也没在乎,坐下来之后喝了口水,便
准备对赵景仁开口,却不曾想道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字,赵景仁就先把车炫重臭骂
了一顿:「你可真有脸啊,车炫重!我跟你干爹赵明镐的交情今天就先不提了,
就像老四说的,你是觉着社会上没有人能管你了,你就什么都敢干了了,是吧!
平时你是神仙阎罗都不放在眼里,大难临头了你知道来到处讨饶了?」

  车炫重这下真的算是绷不住了,他立刻离开了椅子,全身都在颤抖,我还寻
思着他本来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没想到他却是推开椅子,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
隔着桌子对赵景仁「扑通」一声跪下了:「景仁大哥,我车炫重过去种种确实有
不少不上道儿的事情,但看在我对您老的尊敬的份儿上,我求求您,这次真的要
帮我一把!」

  「呵呵,我以为你这家伙今天是来干嘛的呢?原来你是把我们家当『南汉山
城』来的,是吧?」赵景信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南汉山城,正是当年丙子战争尾
声阶段,朝鲜仁祖大王被困守后,向皇太极三拜九叩之地,先前郑耀祖演的那部
电视剧也正是讲述这段历史的作品,在全国大火,所以我估计在座的所有人都应
该知道「南汉山城」是何典故。此时此刻,用在赵家五兄弟自己和车炫重的身上,
真可以说是伤害性也大,侮辱性也强。

  可问题在于,在紧接着了解到跪在地上冷汗直流的车炫重做的事情之后,我
还真觉得,面对这样挑动民族矛盾的哏,这家伙还真没脸说出什么来:事情还得
说到上一次我和张霁隆在他车大帅的「庆尚宫」里泡澡的那时候,那天在我和张
霁隆泡澡的地方,确实是安装了防水窃听器的,不过张霁隆跟我倒确实没说什么
太敏感关键的东西,因此,张霁隆没在怕被窃听,车炫重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东
西。可即使是这样,且车炫重看了小梅姐一只手,他心里还是对张霁隆的名声和
收入有所嫉妒——隆达集团的人,无论是公司里正常上班工作的白领,还是那些
看着仓库、车间和其他分公司、其他娱乐场所的帮派兄弟们,穿西装打领带,让
太极会的那帮人看在眼里,实在是有些眼红,尽管他们一个个也都是大口啃骨头、
大碗喝大酱汤的主,但是跟现在动不动就张罗买下几块地皮然后准备盖楼的隆达
的人比,还是寒酸不少。房地产行业发展到现在,正逐渐趋于饱和状态,但这车
炫重,还是一直想着跻身于F市房产开发商的行列……

  ——车炫重把话讲到这,内堂里的大部分人,包括在门口伺候着的那位老大
娘,都跟着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除了坐在赵景智和阮福玲身边的赵景理,他一直是面不改色地,一直在注视
着车炫重,若有所思。

  「哈哈哈!有点意思!」陈梓琪忍不住先开了口,「我啊,见过不少想吃天
鹅肉的癞蛤蟆,但我可没见过的得精神病的癞蛤蟆?我跟孝元姐也是有点交情的,
我不是特意想笑话他,但是……就太极会那帮没脑子鬼东西,他们也想搞房地产?
我说车大帅,你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

  「哈哈哈哈……我说『小车子』,听你跪着讲笑话,我都笑得肚子疼!」赵
景智也捧腹道。

  赵景义也笑了半天,笑过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又对车炫重问道:「那有人
找你,让你买地盖楼了吗?车炫重,事已至此你也别在我这吹牛了,当初霁隆要
整合老宏光公司,改开隆达集团的时候,我们CBD那么多投行和金融公司可早就盯
着他,拉着他融资的;今天如果不是你自己讲出来,我是真没听谁说过你要开公
司……」

  「他开的那个房地产公司,哪里是买地卖楼的啊?」赵景仁平静而威严地说
道,「名义上叫『太极房产开发有限公司』,实际上,就是个拆迁队,我说的没
错吧车炫重?」

  「……」车炫重跪在地上,脸上汗如雨下,沉吟片刻也只能点了点头。

  「哼,本事不大,胃口不小。可你想想,你眼馋人家霁隆的产业和名头,自
打你干爹死了、你娶了柳孝元之后,你还干过什么?无非还是打打杀杀、招几个
小姑娘穿得少点、露得多点,在你那夜总会里蹦个迪,招揽一帮小杂毛去你那儿
消费而已,不是吗?你刚把老太极会各方势力统一之后,当年『四天王』纪江的
儿子纪月初,是不是提点过你,让你早点转行做点好事、提升一下你自己的能力,
可是你不听啊?你就真以为,你靠上了李灿烈以后,万事大吉了是不是?」

  「那我也没机会啊?」车炫重还有点不服软,嘴上逞强道,「全F市现在有油
水的生意,谁不知道,全被他张霁隆一个人给揽圆了?我们别家的社团会党,还
有几个能吃饱的?」

  「那你怨谁呢?」赵景仁走到车炫重身边,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他,并直
接把车炫重丢在了椅子上,让他一屁股坐了个稳当——要知道,赵景仁的身高才
勉强刚到车炫重的肩膀,但车炫重被赵景仁提搂着,就像是提搂一菜篮子黄瓜似
的。赵景仁接着说道:「就比如现在跟人一提到『波多野』三个字,没几个人能
想到『波多野晴通』,而大家能想到的全都是『波多野结衣』;但如果提起『织
田』两个字,大部分人肯定想到的都是『织田信长』,而不是那个『织田真子』——
你无论是当爷们儿也好,还是当婊子也罢,做人做事,咱就是要做出个名堂,不
然谁他妈的会记得你?」

  「那……那我现在不也是在闯名堂呢吗?」

  「哦,于是你就把人家的老爷子给打了、东西给砸了、房子给烧了?」

  车炫重又不敢说话了。

  这家伙在这段时间,火速开了个「房产开发有限公司」之后,始终是找不到
一个可让他去买地盖楼买房子的生意,但就像赵景仁说的那样,车炫重也合计,
这些活计不行,拆迁的事情,他和他那帮手下总归会做的——在他十来岁的时候,
他就总带着一帮人去拆白塔街韩国城附近原先那片老棚户区的房子,遇上「钉子
户」,十八班武艺、十八般兵器一通招呼那是自不必多说;而且如果不是今天我
有幸在这,我估计别人说出来我都不能信,车炫重在那时候自学且学会了怎么开
挖掘机,且他老早就考到了挖掘机驾驶执照——这么一看,搞拆迁这方面的工作,
可算得上是这家伙的专业。

  赶得也巧,在F市北边的郊区靠近Y省大学北校区和F市师范分校那里,有好大
一片棚户区是从二十几年前红党一党专政时候就敲定下来的经济改造区,原本规
划好在那里开发高层住宅公寓和高新产业技术园区,奈何从整体改革再到Y省政变,
之前在Y省执政的红党人士一直在出事,所以对于红党规划的改造拆迁计划,就这
样被一年一年地拖延了下来;但是最近临近大选,蓝党诸君在为因为种种因素使
得蔡励晟支持度稍稍高于杨君实而沾沾自喜的同时,却发现一直在担任副省长的
蔡励晟似乎实际上一直都在辅佐身为省长的杨君实,而他自己、还有他们蓝党的
各个要员,却似乎并没什么政绩。由此,先前一直在省行政议会搞串联杯葛红党
的F城北区棚户区改造的李灿烈,便在一夜之间做出了他们蓝党自己的计划版本,
并且也不知道是如何操作的,竟让省行政议会绕过了开会表决,直接同意了改造,
并且,明明先前宣称财政赤字的省政府,竟然给提出该项议案的李灿烈拨款了68
3万元的经费作为政府投资,以及分发给当地住户的拆迁补助——这些事情既没上
电视也没见报,更没人在网上传播,所以我一个吃瓜群众,也听不懂这中间到底
有什么猫腻。

  上面有政策需要,车炫重的这个新成立的公司也着急开张,自己恰巧又是背
靠李灿烈,所以,对于那片棚户区的拆迁生意,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太极会的手
里。太极会的生意没有隆达集团做得那么大,但在F市内,好歹也算是黑道群雄之
一,那帮住在郊区的「老倒子」们如果听到了「太极会」三个字,估计鞋都尿透
了;何况自己早先还干过这方面的活,拆一片房子对自己而言,也早已驾轻就熟,
所以在他的想象当中,这个生意简直太轻松了。

  但是,一张一张数着手中红彤彤、白花花的省政府拨款的车炫重,好像忘了
一件事:自己的那位大哥李灿烈,在把拆迁这生意交给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
告诉他让他们太极会的人先要做好对那些住户的调查,然后再跟那些拆迁户们好
好沟通,并且只要对方不胡搅蛮缠,那就尽量要把每家每户的基本要求满足——
当然,可能李灿烈说的这些,对于车炫重也都不重要;他反倒是觉得,谁敢在他
太极会面前提出什么要求,那就是多事,而在他面前,绝对不允许有人多事。

  就这样,仅仅用了两天,太极会就在F市北郊的棚户区连恐吓带强拆,拿下了
三十九户的房子。

  可就是这第四十户,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这第四十户的户主是个八十多岁
的老大爷,姓舒,据说平时也不住那个在棚户区的小院,车炫重也只是知道这老
头在市中心有个房子,但他也没详细去了解这老头的情况究竟怎样,于是便派了
自己手下敲了门,还是准备按照先前的那种手段,直接塞一笔钱就打发,如果不
同意搬走、不让拆,那就直接不客气。那舒老爷子其实性格也不差,他明白省政
府有省政府的考虑,但毕竟这院子,自己住了一辈子,而且还是自己年轻时候跟
老伴的成亲的地方;自己也不是不搬走,他只是寻思着,能不能让太极会的人帮
帮忙,找个别的地方,把这个院子的一砖一瓦都搬到那儿去,然后一点点再盖回
来,而且舒老爷子特意说: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刁难人,所以这中间所需要的
任何费用,自己愿意承担。

  太极会一听那舒老头的话,简直哭笑不得——他们也想不通,一个穿着打了
厚厚补丁的棉袄的老头能有多少钱,敢夸下这个海口?这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寻开
心!那帮人也不含糊,把舒老头从屋子里拽出来后,将房间里的铺盖卷随便一团,
朝着门口一扔,就要打发人家老爷子离开。而那老爷子也是有脾气的人,一见此
状,便抄起了院子里一把铁锹,对着那几个太极会的喽啰就要砸过去,可惜拳怕
少壮,对方没被伤到,老爷子却把自己的腰给闪了。太极会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
人,几个人的火气也突然被点燃了,对着老头打了四五拳、踢了两三脚,为首的
人还扇了老爷子两个嘴巴子,就让人家滚蛋了——按照车炫重的引述,太极会的
那几个喽啰还自认为讲道义,因为看那老头年龄太大,所以也就打了那几下,他
们也怕给那老逼灯打出个三长两短来。

  那天那几个小喽啰本来就因为贪睡出去的比较晚,刚收拾完这个老头,就到
了中午,于是他们便回到了白塔街,跟车炫重汇报完了工作后,一起去吃了顿部
队锅。车炫重正边嚼着奶酪年糕边骂那几个家伙没效率,这个时候李灿烈的电话
立刻打了过来,这一接电话,车炫重才彻底慌了,而且不止车炫重慌了,电话那
头的李灿烈应该比车炫重还慌。

  ——原来这个舒老爷子根本不是等闲之辈,他本人是个退休的军事工程师,
专门设计和制造战斗机的,一辈子都给红党做了无私奉献,早年间就读于首都熙
华大学,跟现在红蓝两党还在世的不少老党员都是大学同学;这还不算完,舒老
爷子还有位大自己十几岁的同父异母的大哥,那位老前辈曾经是郭松龄的手下、
跟张少帅称兄道弟,是后来担任蓝党旧时代政府的上将,红蓝两党二次内战时期
还在F市这边担任了剿总的总参,在蓝党旧时代政府军政两界都有不小的影响力,
虽说那位老前辈后来被红党的部队俘虏又归顺,并早已离世,但他毕竟也算是曾
经的袍泽战友,在蓝党党内威名依旧。因此,就算是打死那几个前去驱赶钉子户
的小喽啰们也不会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穿着打补子棉袄的舒老头,竟然是个红
蓝两党都得给面子的耋宿。

  挨了太极会两巴掌、又被丢出了自家院子之后,舒老爷子也没再做什么冲动
的事情,他先是打电话叫来了家里的司机,把自己先送到了民总医院检查了一下
身体,之后他拿着体检报告,立刻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首都的易
瑞明,另一个电话则打到了南岛,打到了蓝党中央党部汪起程主席的办公室。易
瑞明立刻发了一纸信函,对Y省省政府进行了质问,并要求杨君实对此进行调查;
而同时人在南岛的汪起程,也对李灿烈破口大骂——就这样,李灿烈又把火转嫁
到了车炫重身上。

  「你看着办吧,我让你小心低调你不听……」李灿烈的声音,要比车炫重还
要抖,「如果你不把这事情给我圆过去,别说是你了,我能留个骨头渣泽都算阿
弥陀佛!」

  车炫重这下才算上了心。千方百计打听了一通,他才知道原来那天挨揍的舒
老爷子也是个旗人,他便厚着脸皮找到了张霁隆,看看能不能找张霁隆跟着舒老
爷子说说情,而又从张霁隆那儿,就这么找到了赵家兄弟。赵家虽说曾经大起大
落,且现在偏安于F市一隅,但是毕竟在红蓝两党那儿的名声也算是枝繁叶茂,又
何况他们五个兄弟确实是跟那位舒老爷子颇有交情,车炫重也真算是通过张霁隆
找对了门路。

  听完整个故事,早就对所有事情了如指掌的赵景仁指着车炫重的鼻子骂道:
「呵呵,我猜舒世伯跟易瑞明和汪起程打电话的时候,应该说的是『被省里派来
的拆迁公司殴打』之类的话,而不是点名道姓,说的是被你太极会的人殴打,如
果是后者,你车炫重今天早就没这个命跪在这了,你知道嘛!就不说是我舒世伯
了,就是个普通的老人家你们都不能动粗的吧?你手底下的人,这也太嚣张了吧?」

  而赵景仁的话音刚落,赵嘉霖就朗声笑了出来:「哈哈,看来我今天回家吃
的这顿饭还真挺有收获的哈?砍掉人手这算是故意伤害罪,强行拆迁、未经许可
闯进人家院子、恐吓和殴打,这些事情其中任何一个,我想都能给车老板定个罪
名了吧?我说干脆,车老板,您跟我走一趟吧——何秋岩,去帮我把大衣取来,
我口袋里带铐子了……」

  赵嘉霖说着还真站了起身。我一见状,再环顾四周,立刻抓住了赵嘉霖的手
腕,把她拽住了:「别闹,嘉霖……」

  ——当赵嘉霖说完那番话后,坐在一边的张霁隆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只是低
头忍俊而已;而车炫重本来刚讲完自己的故事之后,就有些后怕,等赵家大爷把
自己训了一顿以后,车炫重的脑门上又冒出了一股冷汗,这个时候在见着赵嘉霖
来这么一出,车大帅的脸都白了。

  ——但问题是,我明显看得出来,除了赵景仁之外,坐在桌对面的这几位跟
赵嘉霖有血缘关系的长辈们,在听到了赵嘉霖临时起意而说出来的这番话之后,
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立刻阴了下来,就仿佛赵嘉霖说要抓的不是车炫重,而是他们
自己。

  「这没你的事情,别跟着瞎掺合!」

  赵景仁转过头,毫不留情地瞪了赵嘉霖一眼,又转过身去,仿佛要在车炫重
的脖子上掐一把一样,用虎口捏了捏车炫重的后颈肉。赵嘉霖无奈地哼出一口气,
转过头来苦恼地看了我一眼。而我此刻的注意力却全然放在他父亲跟车炫重那里,
赵景仁不仅在车炫重的后颈肉上捏了捏,还狠狠地在车炫重的脖子根那儿拍了两
下,车炫重也跟着差点背过气,就仿佛砸在自己后脖颈处的那不是一只手,而是
一把刀。

  但即使如此,车炫重也真不愧是刀尖上舔血生活的人,在他把气息顺匀了之
后,他仍然顶着一脑门的汗水,厚着脸皮对赵景仁问道:「所以,大哥,这忙您
能帮我吗?我求您,您一定得帮帮我!」

  「帮你?帮你可以呀。但是得提点条件吧?」赵景仁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你得自己想啊?」

  「我……我自己,加上我们太极会的所有人,今后全听您家五位大哥调遣!
只要景仁大哥能帮我度过这个难关,我们太极会,今后一定给『明昌国际』做牛
做马……」

  话还没说完,刚刚被赵嘉霖搞得压抑的气氛,竟然瞬间被车炫重搞得活份了
起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孙洁,突然冷不丁地对赵景仁说了这么一句:「『公不见
丁建阳、董卓之事乎』?」这话一说完,这间内堂里的笑声更响亮了。

  「听到了吧?你是想当三姓家奴?但是不好意思,我们家可没有第二个柳孝
元,听你叫着『干妈』再让你娶回家了。」听着赵景仁把话说到这,赵景义和赵
景理却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阮福玲;赵景仁则一直在注视着低头不语的车炫重,
冷森森地说着,「就你们太极会那点儿人、那点儿本事,『明昌国际』不稀罕!
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么?或许你在白塔街那儿很吃得开,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人,
可以用一万种手法,毫不费力地把你和你的地盘彻底搞垮!」

  「那……那我能做什么……」此时的车炫重,说话声都虚了,他很想咬牙绷
住最后的一口气,留住一丝丝面子,可他想咬住嘴唇却都用不上劲儿。

  赵景仁抬起头,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还跟赵景信十指紧扣的孙洁,深吸一口
气,对车炫重说道:「咱们F市机床厂的股份和行政控制权,都在你太极会手里吧?」

  「对……但是效益不太好,其实从两党和解之前效益一直就不太好,工人辞
职的、跳槽的也一年比一年多,预计明年可能总锅炉就要关了。我把这玩意拿过
来,其实也不过是继承前代会长的资产而已……」

  「哼,好东西在你手里都能变成破烂儿!你把它给明昌国际吧,明天你就去
市政申请,把名字改了,就叫『F市明昌机械公司』。更名费和股份转让的手续费,
以及税费不用你出。」

  「好。」车炫重似乎送了一口气,因为确实自打两党和解以前,F市第一机床
厂的效益就逐年递减,而经过了两党和解和之前那次政变,国内的机床产业已经
逐渐被来自美国、日本和德国的机床产业逐渐侵蚀压缩,我市这家老牌国营改制
机床厂虽然看似大而不倒,但也就只剩下一个外壳而已,内里早被蛀空,尤其是
能在车炫重执掌下的太极会手里还能苟延残喘,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

  这一条定下来之后,赵景仁思考片刻,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弟赵景理,又对车
炫重说道:「把你们太极会到釜山港之间的海运线让一条出来,送给明昌物流。」

  正用勺子搅和着被子里红茶的赵景理,手中的勺柄突然没拿稳,磕在了杯沿
上。

  车炫重眼珠来回转了两圈,抿紧嘴唇后果断点了点头:「好。」赵嘉霖则又
是冷笑了一声,她后来跟我说,按照她们二组的调查,车炫重从咱们Y省到韩国那
边总共有三条航线,让一条出来尽管会让他们太极会少赚不少钱,但不算伤了元
气。

  赵景仁想了想,又说道:「白塔街靠近华惠路,那片有一个好几年都没人管
的大垃圾堆,周围的平房区里住的,也都是你们朝鲜族对吧?」

  「对的,那原来曾经要开过一个楼盘,准备盖商贸大楼的,实际上从那次政
变被粉碎之后,那块地就没人管了,现在也没人愿意开发那块地,那里堆积了快
十年的垃圾山,熏都熏臭了……您瞄上那个破地方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准备在那儿开个垃圾分类处理厂,但是他还没有投资、没有
跟市政、省政进行申请。他名叫崔茂吉,也是个朝鲜族,今晚我就会让他联系你。
这事儿就全权交给你了,车炫重,什么时候把地皮和一切许可交给这位崔先生,
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办。」

  「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快联系李秘书长!我等会儿就给他打电话……」车炫
重慌张地说道。他不得不慌,因为谁都知道,他们的人那样对待舒老爷子的事情,
就算张霁隆和Y省省政府这边没人捅到首都去,万一是舒老爷子自己有什么门路打
听到了要强拆自己家房子、还扇了自己巴掌的人是谁,或者是F市内其他黑道集团
家族的人听说了这件事再跟首都的人点了车炫重的名字,那车炫重很可能都活不
到春节。所以也别管这个崔茂吉是谁、开这个垃圾处理厂到底能不能赚到钱,把
事情办了就对了。「那……您还有别的吩咐么?」

  「准备两百万现金吧。」

  「这……这么多……」车炫重这下有点傻了,因为实际上,赵景仁提的前三
个条件,可能对于赵景仁来说确有什么大用处,但对于太极会而言,看起来根本
不疼不痒。只是这最后一个条件,直接提票子的事情,让车炫重真心感到的确有
点伤。

  「废话!就算是我出面帮你和你们那帮不懂四六的小棒子们说情,到最后的
最后,你不得去人家舒世伯府上亲自赔礼道歉吗?舒世伯都快九十岁的人了,你
们的人给人打了,你难道不该拿点医药费?你们的人也真下得去手啊!不过也是
万幸,你应该庆幸那天你没在现场!至于打人的那几个小崽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的建议是,别让他们再看到F市的太阳了。」

  听完这番话,车炫重可算是把气喘顺了。他连一个夯儿都没打,屁股刚从椅
子上抬起来,就转身果决地给身旁的赵景仁再次跪下:「景仁大哥,救命之恩不
言谢,来日必将涌泉相报!」

  除了斜对着车炫重正45°角的赵景理闭上眼睛低下头外,赵家几个兄弟那一侧,
无论男女,全都跟看耍猴一样地看着跪在地上背对着自己的车炫重。

  而赵景仁则是把头一抬,侧过了身子,轻声说了一个字:「滚。」

  车炫重直起身子,转身推门就走,别说头都没回,他连头都没抬起来,真的
狼狈得有点像是「滚」出去的。

  而就在车炫重站起来后的那一秒,张霁隆也跟着站了起来,并且走到了我的
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秋岩,陪我送送车大帅。」

  我也只好放下一直被我捏在手中的香喷喷的、却根本没吃一口的椒盐酥,随
着张霁隆走出了内堂。在走廊里,车大帅回头棱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霁
隆,但是他跟谁都没说话,我和张霁隆也各自保持着沉默,随着他一直走到大门
口。

  「大哥?」「老大,咋样?」

  一见车大帅从庭院里出来,太极会的那帮喽啰们便立刻围了上来。

  「都闭嘴!等回去再说!(韩语)」车炫重叽哩哇啦的吼了一句后,回过头
想了想,还是对着张霁隆鞠了一躬,随后起身:「张老板,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搭桥带我来见他们五个。你我之间过去有些误会,你们的人跟我的兄弟过去也都
有点不对付……但我车炫重也不是不识好歹的混帐东西,今天这份恩义我领了!
改天我……」

  「车老板,」张霁隆突然伸手拦住了车炫重的话,他似乎在刚刚的饭桌上憋
了好久,「你我也都是得带着一大帮人一起吃饭的人,在这个社会上摸爬滚打多
年,咱俩也别来那套虚的。这份恩,你确实得还,但是之前的账,咱们也不能那
么糊弄过去。」

  「那你什么意思?」

  「我上次是怕吓着秋岩,再加上着急送小梅去医院,所以没跟你唠叨——你
把小梅的手砍断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小梅现在还在家里养着呢。」

  车炫重口中顶了一口气,站在赵家公馆的外头,这家伙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
甚至我觉得经过这次这遭,他身上的嚣张气焰似乎比先前更甚:「那你想怎么样?」

  「省政府让你去拆城北的房子,不是给你三百万么?你现在还剩一百万对吧?
我要你都拿出来,算是赔给小梅的一只手。」张霁隆果断说道。

  「我操!呵呵呵!姓张的,你他妈的真是『趁人病、要人命』啊?我他妈的
本身就赚了三百个,两百万得拿出来赔那个老不死的,这一百万我还得拿去帮着
那个什么姓崔的打点,买下那块臭垃圾场,我他妈还得给你一百万,你让我上哪
拿来这么多钱?何况这事儿本身就是你有问题,你要是不揣着咕动心思,把那个
耍杂技的娘们儿塞我身边,我还会砍她手吗?」

  「哼,你就没往我身边塞过人?别告诉我你忘了宋金金是谁。」

  「呵呵,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她先前可是我的婊子,被你张霁隆睡过了
之后她就成你们的人了!你把她给抢走了,你还有理了是吧?」

  「你要是非这么说,前几天你还派人去绑架她了是吧?好在她现在跟帮里兄
弟混的开,你们的人没得逞。」张霁隆看了看我,又说道,「对啦,我还忘了告
诉你:那个宋金金现在是他们市局一个名叫廖韬的警官的女朋友,也算半个警察
家属,我劝你最好别再打她的主意了,否则市局是不会放过你的。不信你问秋岩。」

  ——我勒个去,宋金金啥时候跟廖韬好上了?这事儿我可真不知道!难不成
就是在我忙活罗佳蔓和兰信飞的案子的时候的事情?看来我是真的被时代抛弃了……
可真有你的啊廖兄,已经有俩女朋友了还不够,这家伙还真想当韦小宝讨七个老
婆啊……

  不过此刻话赶话,张霁隆这么说,我也不能拆他的台。我整了整衣领后,对
车炫重说道:「有这么回事。车老板,看在您和我父亲算是有点交情的份儿上,
再加上我知道您成名已久,是咱们F市的一条汉子,我多少对您有所敬重,所以我
还是愿意跟您客客气气的。但是说实话,您和您的兄弟们这几次做的事情,确实
有些不讲究,而且不合法。再怎么样,我毕竟也是个警察。我劝您好自为之。」

  「哈哈哈……我操!」车炫重听了我的话,竟然哈哈大笑,又狞着脸看向张
霁隆,「张霁隆,小何还是个孩子,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他妈把他拽来,是想
拿警察吓唬我是吧?」

  「我就吓唬你了,你怎么着吧?我且问你车炫重,我把小梅派到你身边,我
让她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了么?但是你把宋金金派我这边来,你最开始的目的
是什么?当着秋岩和你这几个兄弟的面儿,又当着赵家几位老哥哥们的家门口,
我不想把话说的太明白了,有时候把话说的太明白,可就没意思了。」

  车炫重生生吞了一大口冷空气,低下头闭上眼缓了好久,才再次睁开眼:
「行吧,就按你说的,我给你的小梅赔钱。但是一百万可有点太多了,我现在手
头紧,刚在屋里你又没聋。何况你那个小梅也就是你的一个手下而已,我只能给
你拿五十万,不能再多了。」

  「扯你妈的犊子!这个月你的进账就这三百万块钱?你开了那么多烧烤店火
锅城和洗浴中心,更别提你的物流公司和进口百货商场,你他妈的把我当三岁小
孩哄呢?」

  「那我能怎么办!太极会和白塔街还有那么多人口儿等着我给他们发钱糊口
呢!我就只能给你拿五十万,你他妈爱要不要!」

  张霁隆皱眉瞪了车炫重半天,心一横说道:「那行,我也不想让外人传出去,
说我张霁隆不够仁义——你给我听好了:我就管你要九十万块钱现金,赵家的这
顿饭结束前你必须亲自把钱送到我公司前台去,你给我记着一分钱不能少!否则
我动动嘴,也能让景仁大哥把刚才答应你的话给收回去,你信不信?我算是对你
仁至义尽了车炫重,你自己看着办!」

  张霁隆说完,拉着我就往回走。

  车炫重提了一口气,似乎刚想骂脏话,合计来合计去,还是没把脏口吐出来,
只好气冲冲地坐上了自己的那辆车。

  其实从我所了解的江湖规矩来看,九十万是有点多。F市普遍两个老大谈判的
时候,对于那种普通的小弟的伤势的赔偿定价,基本上是十万到二十万,稍有点
名气的、或者属于自己心腹的马仔,起价是二十五万到三十五万,如果造成残疾
的顶多在这个基数上加五万或者十万。五十万赔偿金按理说确实属于顶格水平,
张霁隆一开口就是一百万,后面虽然抹了十万块,但也算得上狮子大开口。

  但不好意思,车老板,你这家伙再怎么威风,找人下跪你都还得找张霁隆去
当介绍人。所以,多出来的那份钱,其实也是代表着车炫重向张霁隆这边跪了一
下。

  「您为啥非得帮他呢?他这人好不容易一把满贯,同时捅了红蓝两党的蚂蜂
窝,您就让他死多好啊?」在走廊里,我不解地对张霁隆问道,「他要是死了,
可给咱们F市省了个大麻烦了。」

  「呵呵,那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也算是咱们F市的另一个『大麻烦』呢?」张
霁隆转过头冲我笑笑。

  「欸?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霁隆哥!对不起啊,我真没这意思……」我
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连连道歉。

  「哈哈哈!我逗你玩呢,傻小子!你的幽默感哪去了?」张霁隆回身拍了拍
我的肩膀,但转过身之后,他又有些无精打采地低下了头,那模样根本就是受了
天大的委屈之后才会表现出来的外在。

  「他哪能跟您比?我从小到大就没听说过,从您在宏光时候到后来自己开了
这个隆达集团,您的手底下人主动欺负过谁,我是警察世家出身的人,您是帮派
龙头,咱俩立场不一样,但是我也就是知道说您和您的人不会恃强凌弱,所以我
也不避讳跟您交往;可太极会那帮人算个什么东西?他们连老爷爷都欺负!还算
是个人吗?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我说的可不是江湖上或者
我们警察,我说的是老百姓!所以我真不明白,您跟他早就有梁子,在这个事情
上您保持沉默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干嘛还要帮着救他一命,让他死里逃生呢?」

  张霁隆深吸一口气,却迟迟似没把这口气再呼出来一样,憋了半天之后,他
才说道:「要么怎么说你还是嫩了点呢?你们重案一组是专门对付凶杀案的,所
以你脑子里可能也早被『你死我活』四个字给镌了个踏实;可这社会上的事情,
才不是这么简单的,你以为我不……哼!」张霁隆欲言又止,闷着头朝前走了几
步,然后又停住脚步,对我说道,「就比如现在,车炫重真的死了,不说别的,
韩国城白塔街那片儿就得乱起来,站在某些人……呼……站在某种角度上来说,
若在等着他们那片地方再次重新洗牌、再重新杀出来一个老大来,那么很多其他
事情就做不成了,至少说会被耽误。」

  「有这么复杂啊……」我感叹道,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但我一时半会也想
不懂他说的那些「做不成」和「被耽误」的事情,到底都是什么事。

  我跟张霁隆回到了宴会堂,此时此刻,赵家五兄弟和他们的亲眷,包括赵嘉
霖在内,全都站到了正堂中央,站成一排,正堂里的所有人、还有两个偏堂包厢
内的人也都站在了正堂里面,举着杯子站好。就在我和张霁隆回来的那一刻,赵
景义正举着杯子、拿着一把话筒,对着内堂里的人说着英语,大意就是关于明昌
国际集团在过去感谢各位支持云云的话,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众来宾当中确实有
几个,从面相上看,应该是海外亚裔人士的典型面孔——或者至少看起来不像是
在国内长大的;而在这其中的一桌的角落,我还赫然看到了那位留着络腮胡的狄
昊苍的脸,只是人太多,他似乎却并没看到我。

  我正盯着狄昊苍,刚看明白他今天应该是一个人来的,而身边并没带着他儿
子和隋琼岚、更别提美茵也没来,张霁隆又在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脊背,下巴一扬,
示意我去到内堂里陪他聊聊。内堂里果然一个人没有,但是却已经摆了一桌子的
饭菜:这桌菜看起来好像都不起眼,但也全都是用东北话所谓的「传统硬菜」:
一道珊瑚白菜、一盏掐菜香菇,一道整只的香酥鸡、一盘切得整整齐齐还配了甜
辣酱跟蒜蓉老虎酱的「炸面码」、一盆蒸芙蓉蝴蝶海参、一盘樱桃豆腐、一只江
米酿鸭子、一盘茴香拌黄豆、一盘响油腰花、一道松鼠鳜鱼、一道雪绵豆沙,这
里头要数炸面码、松鼠鱼和雪绵豆沙在平常饭店里不太常见,松鼠鱼和雪绵豆沙
其实因为现在有电子油炸炉和电动搅拌机倒还好,炸面码这东西,我后来听说还
得是先把五花三层肉,用草药香料抹上大酱与黄酒,再进行酱卤之后再炸,还得
做到外焦脆、里酥嫩,很多饭店里都嫌费事而不愿意做的一道菜,看着平平无奇,
工序却繁琐得很;每一个人面前,还摆了一小石锅酸菜白肉炖冻豆腐——张霁隆
一见着这玩意,也笑着流了口水,据他说这个白肉可不是一般的白肉,而是大早
上就煮出来,然后拿来祭天的,清朝的时候一般的大户人家倒是无所谓了,但如
果赶上皇帝祭天,宫里面是要给大臣武官、宫娥太监们分祭肉吃的,但问题在于,
满清以前的封建皇朝祭天之后分的一般都是烤肉,等到清朝分的祭肉完全是用白
水煮的五花肉,无论满汉,干吃一坨还流着荤油的白肉根本难以下咽,但还得在
皇帝老儿面前把肉吃完才算表示尊敬,没办法,那时候赶上新年祭天,大臣们都
会提前在袍子里或者袖口上缝个小口里面塞满了盐,然后舔一口盐巴才能就着把
那白肉吃完。这段故事我听着都觉着腻味,看样子赵嘉霖他爸今儿把这祭肉底下
垫了酸菜,已经算是开了大恩。

  张霁隆正跟我讲着这些故事,服务员又端上来一盘八宝糯米饭、一盘热腾腾
的拔丝葡萄,这俩东西也都是东三省这边每逢过年过节时候,传统开宴席必有的
菜。

  「这拔丝葡萄上的是不是早了点儿?」张霁隆有些疑惑道,等那服务员走了,
他先做了主,对我示意道:「来,先别管他们别人了,秋岩,你先来一个。」

  「这……不好吧?主家还没回来……」服务员上完菜后,门也没关,内堂里
现在就我和张霁隆两个人在,我俩就这么动筷子,我实在是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没事,我跟他们都算是自家人了,别看赵家大爷一脸严肃,他对这种事可
没那么多讲究。更何况这玩意要是放凉了,可就不好夹也不好咬了——来,我先
来一个」张霁隆说着,举起筷子挑起一颗炸葡萄,从挂了热油糖浆的裹面葡萄堆
上挑起一条长长的细丝,然后迅速地把那颗葡萄蘸到了旁边的纯净水碗里,原本
粘稠的糖糊瞬间结成了一层琉璃壳,他又把那葡萄放在嘴里,隐约间我还能听到
在他嘴里先响起的一声「咔嚓」的糖壳碎裂的声音,接着那葡萄的汁水,又从他
的口中爆开。「嗯!好吃!你也尝尝?」

  我踌躇半天,觉得还是算了,一来我始终觉得葡萄用来炸熟,味道估计肯定
特怪,二来是自打我的后槽牙被打掉一颗之后,到现在嘴里的神经还是不太舒服,
太硬的东西我吃起来还是稍微不得劲。所以我只夹了一块「樱桃豆腐」里面的山
楂糕放在嘴里,然后喝了口茶漱了漱口。

  「那个狄昊苍,刚刚我一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他了。听说你最近在查他?」
张霁隆对我问道。

  「嗯,这事儿你都知道了?」我讶异道。

  张霁隆放下筷子,也喝了口茶:「咕嘟——因为最近我也在查他。这家伙神
的很,说实话,先前我都没怎么听过这个人和他的公司,不过最近这家伙实在是
太活跃了,我和韩橙、小杨,还有陈绮罗在各种不同的地方竟然都能见到他,酒
会、艺术展、拍卖会、慈善晚宴……甚至是电影路演宣传和几个高档场所的剪彩
他都出现,哪哪都有他的身影……」

  「您觉得他不对劲?」

  张霁隆摇了摇头:「说不好。你想想,有这么一个人,先前谁都不认识,开
了一个谁都没听过的公司,参加了一大堆活动,却也没听说他跟谁谈成了什么生
意,你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公司到底是都靠着什么渠道赚钱养活自己,如果换做是
你,你怎么看?」

  「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我哪知道怎么办……」

  张霁隆看着我笑了笑:「那你查他,该不会是因为你妹妹美茵吧?我听说,
她被她的亲姑妈带走了,现在正住在狄昊苍的家里。」

  「我操,这事儿您都知道?」张霁隆知道我在查狄昊苍狄瑞珅的事情,我一
点都不稀奇,毕竟从徐远和夏雪平那儿,我已经基本确定局里肯定有张霁隆安插
进来的「无间道」,可他竟然连美茵的事情知道?「我说霁隆哥,别告诉我,我
们家里也有你塞进来的『水线子』?」

  「哈哈哈,你扯哪去了——你父亲前一段时间回到F市,这两天又北上了对吧?
前天临行前,他特意把电话打到我这来,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照顾你,我也正好
请他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他多少跟我说了点儿你们家这方面的事情……实不相瞒,
何兄说美茵不是他跟夏雪平亲生的女儿,我还真有点不相信,毕竟从面相上看,
美茵跟你妈妈雪平长得的确是有点像的。你父亲还请我必要的时候照顾照顾美茵,
我还是那句话,我早把美茵当成我们家韩琦琦的妹妹看待了,所以她的事情我肯
定不会不管;而且实际上,头前儿的平安夜和圣诞节,美茵也在我家住了俩晚上,
这丫头抱着韩橙和杨儿哭了半天——不过你放心吧,再怎么说,美茵的学也得先
上完再考虑别的,我见着隋琼岚本人了,我跟她聊了好长时间,她现在算是暂时
打消了把美茵带到法国去的念头了。」

  「姓隋的那女人真挺恶心的,我不喜欢。」

  「或许身上多少带着点,自认『海外上等人』的秉性吧,其实我觉得她倒是
单纯得很……话说回来,人人活着,都不为了让所有人都喜欢啊。大部分的人都
只会站在自己的个人立场上想问题、做事情、看世界。我说句不中听的,秋岩,
其实站在隋琼岚的角度来讲,你想想,她这么做,确实是有她的道理的……」

  「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唉……无所谓了,反正最后何美茵选择的是离开我
这个家……那死丫头从小脑回路就跟别人不一样,又特别有自己的主意……爱咋
咋的吧,随她去……」我连连叹息着说道。

  「秋岩,我发现,这段时间没联系,你现在的态度咋有点『佛系』了呢?你
这精神头不对啊!原先你不管不顾,喝多了都还能骂骂咧咧、还大嚎自己是『F市
最年轻处级干部』的模样哪去了呢?」

  「呵呵,您就别再拿我那醉话笑话我了行吗?唉……我也不是什么『佛系』,
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可能多少有点麻木了。您在首都上过学,
您肯定也听说过,首都人管人『变老』叫『苍』了,对吧?」

  「没错,有这个说法:「苍果儿『、』苍孙』…

  「「我现在就是,我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苍』了。」

  「哈哈哈……你小子装什么蒜?你才多大啊,22岁生日还没过呢,你在那儿
『苍』个啥劲儿?我看你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吧!」

  我低下头,又扭头看了看门外,赵家五兄弟带着自己各人的妻儿到处敬酒,
自己满脑子却全都是茫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憋在心中的话给吐出来。

  张霁隆想了想,又问道:「对了,最近夏雪平怎么样?她好像有日子没跟韩
橙联系过了,先前韩橙还总找她,还有那个叫什么……就是国情部那个女中校——
哦对,岳凌音,她们仨一起吃饭来着,我看最近韩橙也没咋联系她。不过陈绮罗
倒是有一天跟我说,她逛商场的时候,在珠宝首饰专柜那块看见夏雪平了。怎么,
她是要给你买什么纪念首饰么?」

  「给我买纪念首饰?呵呵,我看她是给周荻买纪念首饰吧?」

  「周荻?」张霁隆不解地看着我,指了指眼前的这张桌子,「你是说……他
们家的女婿,三格格那个新婚丈夫?」

  「对。」

  「他和夏雪平……那,夏雪平……跟你?」

  「霁隆哥,这事儿我父亲还有美茵没跟您说么?」

  「没跟我说啊。」张霁隆双眼直视着我的眼睛。

  「嗬……夏雪平也从我身边离开了……我俩分开了。」

  「哦,是这样啊……」张霁隆看了看我,又摇了摇头,抬起茶杯再次喝了口
水。

  我仔细看了看张霁隆,发现他并没像我预期的那样把我和夏雪平之间的事情
问个细致板牙,倒像是并不惊讶我和夏雪平会分开——至少并不像先前我看到夏
雪平和艾立威躺在床上之后,去韩橙的酒吧里买醉时那般关心。我本身有一肚子
的苦想跟他倒,但眼见他这般从容又有些冷漠,我心里便更加不舒服了:「霁隆
哥,你……对此没啥想说的吗?」

  「我该说啥呢?」张霁隆放下了茶杯,又想想,才问道:「只不过你说,夏
雪平跟他们家那位女婿……的事情,你确切么?」

  「怎么不确切呢?事情是三格格跟着我一起起的底,他俩一起幽会的视频和
照片都有,开放的录音也有,虽然说是赵嘉霖隔着房门录下来的……我先前那次
去办罗佳蔓的案子的时候,在馨婷医院的那个整容医生的导师所藏身的那家酒店
里我还看到了两个人上电梯!并且这几天赵嘉霖都在加班,但好像那个周荻也没
联系过她一次,也没回过他自己家一次……我……我的真是……哼!」

  「是嘛!我的天……」张霁隆思考着,缓缓转过头去,然后又转回身子来,
同情地看着我,「夏雪平是那样的女人吗?看起来也不像啊……这我还真是没想
到……」

  接着,我和张霁隆则都沉默了片刻。

  我是一提起这件事心里就糟乱,而张霁隆却在隐约中给我一种事不关己的模
样,当然我知道,这事情本身就跟人家无关,可他此刻的淡然模样,倒给我一种
说不太好的怪异。

  「霁隆哥,我怎么感觉,您……好像对我和夏雪平的事情并不意外?就好像
您早知道我和我和夏雪平会分开似的呢?」我越说越怀疑,因此,我更加紧了追
问:「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请您告诉我行吗?是不是十几年
前那次政变的时候,您就知道他俩有什么事情?按照赵嘉霖给我翻到的周荻的日
记所说,他俩确实就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的……」

  「秋岩,我知道这件事情可能对你来说,打击很大,但你先冷静一下好吗?」
张霁隆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臂,然后又朝后仰了仰身子,把后背靠在了
椅背上,「我才发现啊,你不是变得『佛系』了,你是把你身上的冲动劲儿给压
抑住了。」

  「唉……」我又叹了口气,用手放在桌上拄着头。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并不知道这个周荻和夏雪平的事情,但是,你和夏雪
平这样的结局,我从你跟我诚实地把你对夏雪平的心思讲给我之后,我就已经料
定了。」

  「你……为什么啊?霁隆哥,我……」

  「你先别心急,你听我把话说完,而且你小点声,外面那么多双耳朵呢——」
张霁隆对我摆了摆手,紧接着,他又对我问道,「既然你把我当哥哥,我也不把
某些话跟你藏着掖着——我先问你两个问题:你觉得,关于男女之事上面,你是
认为肉体的欢愉更重要,还是情感的满足更重要?」

  我仔细想了想,我过去发生过的很多性经验,的确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贪欢
而胡搞瞎搞,可是随着这一年来的经历,我也开始意识到情感确实越来越重要,
只是如果说只有情感没有肉体上的快慰,也是不行的。

  「我觉着……都重要。」

  「那非要让你选一个呢?」

  「那……情感吧。」

  「嗯。那我第二个问题就是:你觉着,按照你现在的认识,别管她是不是欺
骗了你,单从你跟她的相处来看,夏雪平是更注重情感还是更注重性呢?」

  我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回答道:「情感吧……」因为即便是夏雪平跟周
荻有了那种关系,该承认还是要承认,夏雪平似乎还是更注重感情的;但是,想
到这个层面,我更加无语了:「霁隆哥,你是想说,正因为我心智不成熟、正因
为我并没关注或者在乎到夏雪平的感受,所以她才会因为在我这得不到情感满足
而离开我,而去向周荻投怀送抱吗?其实我在这段时间,也的确没检讨自己……
唉……她和周荻早有过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在我自……」

  「不,不不不,秋岩……周荻和夏雪平的事情,我不了解,但其实,你和她
既然已经分开了,她跟谁在一起,你也根本没权利去理会了;至于你检讨自己不
成熟,我觉得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检讨自己当然是好事,但你有你自己的性格
闪光点,你没必要因为一次情感上的失败而自此妄自菲薄。我想跟你说的是,你
们母子俩这种情感关系的本身,就并不是一种正常的发展——当然,你别误会,
我不是什么卫道士,对于传统道德本身,我自己这个黑社会大哥,也并非遵守得
那么严格,我说的也不是你们母子之间这种关系,跟传统伦理之间的对比;我想
说的是,我也算看过听过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了,我觉得,即便是跟一些其他的、
拥有类似你和夏雪平这样的『特殊的』母子关系——或者,我权且把它叫做『母
子恋情』,这样说或许更好一点——你们两人的关系,从诞生到发展,跟那些其
他的『母子恋情』相比,也是反常的。」

  「反常的?我不懂您说的意思。」

  「那我就再说得直白一点:我觉得在你们这样的关系当中,无论是称之为
『母子乱伦』『母子禁忌』也好,还是『母子恋情』、『母子性关系』也罢,你
不觉得,这些关系定义当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先决条件吗?」

  我想了想,抬起头:「『母子』?」

  「对啊。就是『母子』关系本身。」张霁隆顿了片刻,看了看我,然后继续
问道:「讨论点形而上学的东西:你觉得,在你和夏雪平重逢之后,你是打心里
把她当做你的妈妈、她又是打心底里把你当做儿子么?」

  「当然了啊!不然呢?」听着张霁隆的话,我的躯壳之下,当真是只剩茫然。

  「在我看来你们并不。你称呼她是『妈妈』,她称呼你为『儿子』,这只是
基于你们两个之间血缘上的认定。在我看来,从你跟我之前讲述的,你是对夏雪
平如何动心的那时候起,我倒是觉得,你只不过是把夏雪平当做了一个更遥不可
及的年长女人而已,之前最开始,她的强势与拼命、冷酷与孤独,让你觉得突兀、
难以契合,但同时你每天都觉得她确实很漂亮,散发着一种成熟且与众不同的魅
力,你的潜意识里也开始会注重她不为人知的可爱和脆弱;

  「你在看到她和别的男人相处的时候,你会感到吃醋,但哪怕是你不希望她
和那个姓段的、还有你们组先前那个娘娘腔在一起,你也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
正像一个对自己心爱女人求而不得的稚嫩庸俗的小直男而已,而并没有站在母子
的角度、也没站在她本人的角度考虑一下,她为什么会跟他们在一起交往,她是
不是有什么别的考虑,你也不去分析作为你的妈妈、作为夏雪平本身,她如果跟
那些男人在一起会受到什么样的不好的影响、会受到什么样的危险、你也应该——
当然是我猜测——没说清楚,你作为一个儿子看到自己的妈妈交往了一个男朋友,
会有什么样的心理负担。遇到这种情况,你只会像其他四十几岁女人的小男友或
者小追求者一样,去疯去闹,完全没有理性的表达,更别提把她当做自己的妈妈
去尊重,也没有正视到,其实你作为一个儿子,在一个对你天然会产生一中依托
的特殊的女人面前,你是可以利用到自己作为『儿子』的身份,而避免很多问题
的——老话说得好:「天下没有胜过子女的父母『,这句话,也同样适用在你和
夏雪平的身上,你们之前很多的问题和危机,都是可以避免的。

  「而她呢,她也并没有真正的把你当成一个儿子看待:从你对我的讲述,还
有她跟韩橙的聊天之中,我能感受到的事情是,在你小的时候,她对你的呵护和
溺爱,已经超过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程度,在她那里,你是一个特殊的、宝贵的
宠物,一个玩具——当然,这并不是带有任何贬损跟消极意义的,随着前一阵子
夏雪平和我们家韩橙交往得更甚,我也越来越认定,夏雪平这个女人其实一直都
是一个内心当中藏着一个小孩子、小女生的人,而对于一个小女生,最宝贵的,
当然就是她最心爱的芭比娃娃、她最亲密的那那只狗狗。她跟你父亲离婚的事情,
我是不了解了,但当你们再次相遇,在她心里,她应该是又把你当成一个自己的
下属,只不过,对于你这样一个下属,她抱有更高的期待,也会带着额外的关住
和担心;但当她发现你对她的特殊情愫之后,她的心开始乱了,她在『冷血孤狼』
这个绰号传开了之后,应该很少遇到追求者了,而且,又是你这个她愿意多花时
间、经历和心血去关注、去担心、去期待的人——进而,在她那里,你们俩也略
过了母子之间重新相处的磨合期,而一跃成为了她身边的小男友;」女人对于爱
情,基本上就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对于自己的儿子,她才回去愿意主动
培养、训练,主动推着去磨砺、摔打——你觉得她对你的态度,更得多的是哪一
种?所以你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家庭角色上和心里上的母子关系的认定;而其他
大多数,就我所了解的,对于『母子恋情』的生根发芽,甚至开花结果,都是基
于母子关系的——有些是从误会摩擦然后再转成特殊的亲密,机缘巧合下的冲破
禁忌,反而解决了不少矛盾;有些是从小到大一直亲密无间,从亲情真正转化友
情,再转化到爱情或是性爱,母子也从简单的妈妈——儿子的关系,转变到朋友
伙伴,再变成情侣、性伴侣、灵魂伴侣,这样的情感和肉体关系基于母子亲情,
像是点缀,又像是升华。而你和夏雪平,去除掉那层血缘纽带,你们之间的关系,
就只是一个成熟女性和一个小鲜肉的爱情故事,注定刺激,或许浪漫,但必然短
暂。

  「——我说的不一定都对,但这就是我在想到你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的时候,
所产生出来的诸多理性分析的总结。里面有很多东西,对你来说肯定不中听。但
我希望你能听进去,」张霁隆看着我,又拿起了茶杯,「毕竟,我希望你能在你
下一次恋爱当中,更加成熟且游刃有余一些。你就把你和夏雪平的这段经历,当
成一次情感历史吧,而一次情感失败算不得什么。」说完,张霁隆又放下了茶杯,
端起一旁的茶壶给杯子灌满了,才再次端起喝了两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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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没想到这次跟张霁隆谈心,越谈我心里面越堵。

  「那您说,我还有什么办法能跟夏雪平修补关系呢?」

  「还想着修补关系呢?」张霁隆放下杯子,又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
「你不是说,夏雪平都已经和他们这个姑爷搞到一起了么?根据你所说的,这基
本上算是既定事实了,就算你俩重新在一起,心里的这道坎儿,你过得去么?再
说了,就算像我说的那样,你们相互之间也并不把对方当做母亲儿子,你们俩到
底也是母子,本来母子之间发生了这种关系,倘若破裂了,那就要比一般的母子
关系破裂的更要难以修复。秋岩,我真心劝你一句,这事情,你还是不要想了。
你看像我,从来就不吃感情上的回头草,因为即便复合,那也不过是让你们之间
的问题重新显露一遍、过去不开心的事情重新经历一遍而已。而且我看你这样子,
虽然看起来是个挺风流的小伙子,可能你经历过的男女之事也不少,但你其实根
本不懂得感情,不知道什么是恋爱……」

  「我……其实,我最近检讨自己的时候,我自己也发现了……」

  「所以啊,你就踏踏实实找个好姑娘,好好谈个恋爱吧。过去这些事情就别
再想了。说到底,你跟夏雪平之间这才几个月,你只不过是现在觉着刻骨铭心,
你现在心里的苦,终究会随着时间过去的。」

  「『随着时间过去』,唉……」我重复了一遍张霁隆的话,又免不得叹一口
气,「我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这才过了四个月,不过回想起来,倒好像过了一辈
子似的。」

  「你啊,就是太重情分,脸薄心重,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需要小心的地方。
你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你太冲动、一身的冲劲儿,同样即是优点也是缺点。敢当
着机场那么多人面前公然收拾上官果果,你这次至少在F市可真是出名了。」

  「呵呵,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说到了这里,我又不得不问张霁隆一句
了:「对了,霁隆哥,先前上官果果被抓进市局的时候,好多人都找到了徐远和
沈量才,还有省厅那个胡敬鲂,都让帮着通融通融,以我的猜测,上官家的人甚
至都找到案发所在的分局的一个刑侦处的头头那欢了,当时为啥您没找我呢?」

  「我……找你?我为啥要找你啊?」张霁隆诧异地看着我,当然他的这种诧
异,却让我有点觉得他似乎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当然是我觉得杨省长,或者是别的人本应该会通过你找到我啊?毕
竟首先兰信飞是你们隆达集团的法务部总监,我觉得,他死了您应该会问一句;
上官立雄是红党的人,上官果果是红党三代,首都的人都找到了胡敬鲂和那个那
欢,没人通过你找到我,这事情我总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啊;当然,我也听说,易
瑞明和上官立雄的关系水火不容,杨省长早年间是易瑞明的学生,那么当时该怎
么对待上官果果,我觉着杨省长总得知会一声——您是不知道,当时徐远要求我
往死里查这个案子,沈量才却要求我从宽处理,这俩人的骚操作一波接一波的,
往我这个办案小组里塞了不少人,说是帮忙结果全是来看着的监工!就我现在想
起来,我还头疼呢!」

  「这个啊……这几天我去了趟蒙东办事儿,一直忙着跟北蒙乌兰巴托来的、
还有从俄国莫斯科来的几个客人谈生意,要不是上官果果上了新闻,F市这边发生
了啥我是真不知道。兰信飞的事情我也是看新闻知道的,他虽然跟我是工作上的
关系,但是其实我对这个人也没多大好感,刚才赵五爷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他那
样到处勾搭良家妇女的人,被人弄死了其实一点都不奇怪,我倒是真不知道他的
那个妻子居然是你的国中同学;而且别说我不给你打电话,小杨她家老爷子也没
通过她跟我打什么招呼。」张霁隆又夹了一筷子拔丝葡萄,放在水里蘸了一下,
又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不过我看你处理的挺好的啊。我早就跟你说了吧:
你用不着跟徐远抱着一起死。当警察、办案子,该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怎么回事么?
他可不像十几二十年前那么刚正不阿了,把一切都当做控制手下和倒逼上峰的手
段;而那个沈量才,呵呵,那家伙更是个善于弄权之人,不堪大用。你现在这样
处理就挺好的,就算是你按照徐远的目的往死里查了上官果果,但你也是秉公执
法,而不是听谁的话。」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仍然有点不安:「知我者,霁隆哥也。但其实,我心里
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

  当时我还不知道紧接着,上官立雄就会被人架空然后提前退休,并且终身蛰
居,也不知道很快,首都的那些「白银会」的成员将有一大批落马,所以在我的
心里当然会有所顾忌:「当然是怕自己会不会哪天就因为上官果果这件事被人搞
了,甚至被人偷偷做掉呗。我从机场把上官果果抓回来的时候,还没等审呢,就
杀出来一帮人要把他抢走——看样子,应该是商贸部或者什么别的部门假装的司
法调查局的人。要不是省政府派了红党政治保卫处的黄云烟来搭救,我估计我都
废了。然而即便现在黄云烟已经让我吃了颗定心丸,告诉我有他们在,不会再有
人对我和其他办案员警怎样,我还是心里打鼓。」

  张霁隆又擦了擦嘴,然后平静地看着我说道:「这事情你大可放心好了,既
然是那个黄处长都开了口,这事情到此就完全落听了,他的话不会有错的,黄云
烟这个人的定心丸一般不会轻易给人吃。至于以后,只要你自己别跟外人再乱说
什么,就包括你刚才跟我提的什么听说过易元首跟上官宰相之间云云这种话,你
自己和其他办了这个案子的人,也别再把这件事情搞得大鸣大放的,我想,应该
没人会再对你为难的。」

  「好的,我知道了。唉,政治的事情可是真麻烦啊……我是真不知道霁隆哥
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身边那么多政客围着你转,你又要去围着阶位更高的政
治家们转,」我挠了挠头道,「而我呢,我其实只想好好当个小警察,能抓坏蛋、
办案子,这就够了。天知道为啥我要卷入这么多的破事儿当中。」

  「我想我也跟你早就说过的吧,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哪怕是吃喝拉撒,全
都跟政治有关。不过你会有这样的困惑也正常,你在这个年纪,承受了太多你不
该承受的事情和责任。想想你曾经的那些小学、国中同学,他们大部分,此刻都
应该在为马上到来的学年论文答辩和期末考试发愁呢。挺过去就好了,不是好多
人都觉着你不成熟么?相信我,只要你能把这个阶段挺过去了,没多长时间之后,
你将会比其他人更加成熟。」

  「对啊,大部分小学、国中同学,还有一部分已经成了杀人犯呢。」

  「哈哈哈!」

  「呵呵,我倒是想永远幼稚下去,但就像我现在这样,若是继续幼稚下去,
早晚有一天我保不齐会被人算计死——夏雪平跟我算掰了,她现在又被借调到情
报局,和周荻天天风花雪月;我这边刚把我们一组里面那几个刺头算是安抚好了,
按下葫芦浮起瓢,风纪处那帮新来的警员和实习学警还有不少想找我麻烦的,还
把先前跟一组的老账本又都重新翻了出来,就这点责任,我就算没能力背负也得
负啊……」说到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我立刻绷直了腰板坐了起来:
「对了,霁隆哥,可能我还真有件事得通过您看看,能不能求求谁帮帮忙——您
说我这脑子,这件事那天晚上我跟黄云烟谈话的时候,我就应该跟他提的,结果
那天我满脑子都是上官果果的事情,所以一下子就忙忘了……」

  「什么事情?」

  「正好是在我去赶着办上官果果这案子的那个早上,一群从我们市局离退休
的一帮老头老太太给我围住了——本身他们是要找夏雪平的,结果我告诉他们现
在是我代为负责重案一组,他们就找上我了。我仔细一听才知道,除了他们之外,
几乎所有上了年纪的老警察都已经好长时间没领到退休金了,有些人为这个城市
为这个国家流了一辈子血,到头来饭也吃不饱、大冬天的采暖费都交不上——这
还只是F市的情况,我不知道全省其他的地方会怎么样。我那时候就寻思着,能不
能托您跟昭兰姐说说,让她父亲想想办法呢?」

  张霁隆一听乐了:「呵呵,你们的退休老警察的事情,不找你们局长徐远沈
量才、不找你们警察厅,居然找上我一黑社会帮忙了?你应该先找他们啊?」

  「我是多没脑子,不找他们先找你?这事情我也觉着被人听到那都招笑!但
是没办法啊,徐远和沈量才俩人都跟着掺和大选呢,他俩都不愿意管这件事,而
且我一说,他俩就往全体警察系统的经费都被裁剪和省财政赤字上头说,我是一
点办法都没有;至于省厅就更别说了,胡敬鲂那家伙我早算是得罪透了,至于聂
仕铭,那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想找他更是连路都找不到——并且我发
现,现在在局里啥事儿都能忘省财政赤字上赖……但是我岁数小,他们这帮长官
们在成天在琢磨担心个啥,反正我是不懂,只不过我听说,那些六七十岁的爷爷
奶奶们,一身伤病,有的子女都没有,为了一口饭和冬天的一点暖气,还得去领
救济金,还得去到处打工,唉,我心里就不是滋味。」

  「唉呀,这省里赤字的事情,倒确实挺严重的,也影响了不少东西……」

  「您也这么说?没逗我吧!我看是净他妈的瞎扯!那胡敬鲂都有钱搞篮球比
赛,咋就没钱给老干部发退休金和补贴呢?」

  「你们警察系统的事情,我也不是很了解,据我所知这里面有好几笔烂账呢,
都算不过来。关键是,你让我找杨儿她父亲倒不是不可以,但关键是红党做任何
决定,它都有一套繁文缛节——嗨,还都说这红党比较喜欢搞独裁,但红党遇上
啥事儿都得先拿到他们党内,在各种什么党委会、党代会、常务委员会、工作研
讨会上,让整个党支部和党委研究一番才能决定,决议过程可比蓝党跟地方党团
复杂多了,可不是像他们一样、只需要搞定几个派系的大佬就能把事情敲定的;
这据我所知,这段时间红党那边已经有不少事情在进行研究了,你这件事的话要
是再往上排……」张霁隆一边思忖一边说着,正在这时候,内堂的门再次被完完
全全地推开,张霁隆一抬头,眼睛突然一亮,对我指了指门口说道:「欸,不如
你找他啊——他们掌控之下的资本流,可比杨儿他爸那边的多多了。」

  我不解,还以为张霁隆让我找的是赵景仁,正寻思着张霁隆已经站起身来;
眼见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深灰色衬衫,配了一条天蓝色法兰绒领
带的侧分头男人,我立刻大吃一惊,也紧跟着起立站直。

  「找他?」我小声跟张霁隆嘀咕了一句。

  「对啊,从近代以来,论招资本喜欢,谁能比得过蓝党?」张霁隆脸上挂着
笑,也迅速地对我小声觑咕了一句;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蓝党从旧时代到南岛时期再到现在,看似颠沛流离,
但实际上那从四大家族到八大派系再到现在的十六路诸侯,他们嘴边的油水从来
就没干过。

  我还没缓过神来,张霁隆就已经绕过了我,走到了来人面前,鞠躬抬手:
「哟,蔡省长!您大驾在此,鄙人竟毫不知情,失敬失敬!惶恐万分!」

  那男人正是蔡励晟,但见他手上还端着一只高脚杯,杯沿上还挂着许久不退
的紫红色红酒印,想必他至少是来了一会儿了,我是真不知道他竟然还在,不过
想想,像明昌集团赵家这样的家族设下宴席,能让蔡励晟这样的大官僚莅临倒也
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张浚渊先生,久疏问候。」蔡励晟的脸上依旧显露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跟
张霁隆握了握手。

  「『先生』二字不敢当!您才是『先生』!」张霁隆说罢,又连忙补鞠了一
躬。

  「您别介意,韬勤兄,」后面跟着的赵景仁走上前来,站在两人中间,扬手
道,「霁隆今天是到我家做客的。实际上他每年都来给我家送点山肴野蔌,只不
过每年他都太客气了,也不进来,别说是你没见着他来,就连我家小女都不知这
家伙跟我家的关系。」

  「我还真无所谓,只希望还有一个人,可别介意我和浚渊先生出现在同一张
餐桌上。」

  蔡励晟说完话,张霁隆便直起身子抬起头,看着蔡励晟笑而不语;而同时刻
意地看向蔡励晟的,还有跟在赵景信身旁陪着赵家人敬了一圈酒的孙洁。

  「哈哈哈,您说的是哪个人啊?」赵景仁笑着抬手,请蔡励晟坐到了赵景仁
左手边一直留着的那个空位置上。

  蔡励晟也跟着笑了笑:「还用说嘛?在F市有哪个是不知道,隆达集团的张总
裁是有一个老婆之外,还有一个女朋友的?」

  张霁隆摇了摇头,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跟蔡励晟对坐着:「唉,看来介意
的那位还是您。您放心,我有一个老婆一个女友的事情,全F市皆知,而我这个女
朋友家里人对我甚是讨厌,这个也是全F市皆知——哈哈哈,玩笑话罢了,其实我
到现在都没见过杨先生几面呢,尤其是跟蔡省长您相比。再说了,先前我又不是
没跟您的部下一起吃过饭,而能跟您这位蓝党Y省部的魁首一起吃饭,这可是求神
拜佛才能得来的荣幸!」

  「可不是!」赵景智突然插了一嘴,「红党那帮烂货能对谁好啊?您就不说
别的,我们家上头几辈人在伪政权时期,可没少帮过他们红党吧?论起来,我们
家那时候还得算皇亲国戚呢!那戴眼镜的皇帝我们都不帮,我们帮他们一帮外人!
到头来,他们建立了新政权,然后咋样了?招了一帮学生把我们家的命也给革了!
所以我说霁隆,你也别哈着你那个马子的爹了,多跟老蔡走动走动不挺好吗?」

  赵景智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仿佛觉得自己的话很精彩,但话音一落,包括
他自己家的兄弟,都没一个接茬的。

  「张先生可真是会说话!」蔡励晟点了点头,虽然对于张霁隆过于客套的话
术,他刚刚听的时候很明显有些不以为然,但等张霁隆把话说完后,他仔细品了
品,还是有些受用的;他看看张霁隆,又看看身边的赵景仁,继续道,「哎呀,
人家浚渊兄是来做客的,而我也是来做客的,我要是再说点什么,就显得我不懂
事、有点小气了哈?」

  「岂敢、岂敢!」张霁隆依旧客套着。

  「能在一桌吃饭,大家就都是善缘。今年能有韬勤兄和霁隆同时莅临,寒舍
真当是蓬荜生辉!」

  「哎呀!」未等赵景仁的话音落下,蔡励晟便突然对着我惊讶道,「这不是
何警官么?」

  我脸上笑笑,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倒不是因为我先前救了他、却又在他的党
部无故挨了顿揍,而是其实从蔡励晟这家伙进了这间内堂开始,他就早注意到了
我,而且跟张霁隆和赵景仁说话期间,他至少朝着我看了不下三次,每次都超过
了五秒钟,但这会儿他却装作刚发现我一样,但又不像是忘了我是谁。我当然也
理解这或许就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人的一种说话方式,但这种方式,真心让我好不
自在。

  可我也只能再次站起身来,立正后对着蔡励晟鞠了一躬:「见过蔡副省长。」

  「哟,韬勤兄也认识何警官?」赵景仁也看了看我,接着对蔡励晟问道,
「您也是从新闻上看到的我三女儿的这个小朋友的?」

  「何止如此啊,景仁,前些日子就是这位何警官在红山文化广场那儿救了我,
今天这日子,确实不该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但那天要不是有他在,呵呵,我怕是
今天就没福气跟您做在一块话家常了!」蔡励晟说道,并且,他完全隐去了我紧
接着被他的那些特勤保镖带回党部的事情,不过这也是当然。

  但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回忆,我在蓝党党部那儿的遭遇是我从小到
大受过的最大委屈,其程度基本比肩我发现夏雪平和周荻的私情。我想了想,又
看了一眼赵嘉霖,然后对蔡励晟说道:「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您不必挂齿,况且
其实那天也不只是我在,嘉霖姐当时也在帮着我,只不过她在广场东侧的一栋楼
上,拿着狙击枪掩护着我,您和您的侍从们并没看到罢了。」

  「是吗?」——蔡励晟和赵景仁不约而同地看向赵嘉霖,又异口同声地说道。
只不过一声惊叹之后,蔡励晟转过头看向的是赵景仁,而赵景仁看向的则是我。

  「我也是警察啊,而且好死不死,最近我跟这个家伙总能遇到一起去,哈哈,
但只要是跟这家伙碰到一起,就准没好事!」赵嘉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接着
又瞟了我一眼,还冲我笑了笑,「不过保护您也是我的职责,蔡叔叔,所以对我
您也不必过于在意。」

  听完赵嘉霖的话,蔡励晟立刻笑着继续看向赵景仁,而他的目光里却似乎还
带着些许猜疑和试探:「何警官的劲头和骨气我是有所领教了,但没看出来啊景
仁兄,您家里还出了一位巾帼女英雄,哈哈!豪门中也出了个侠女,贵小姐这么
英勇无畏,景仁兄您可知道令嫒有这么厉害吗?」

  「啊……这个嘛,」赵景仁低下头,又看向了赵嘉霖,但赵嘉霖一见自己父
亲的目光投过来,她又故意把身子轻轻侧过半边,用着左手杵着桌子、扶着脑袋,
右手端着筷子在碟子里胡乱画着,完全避着自己阿玛的眼睛;赵景仁看着赵嘉霖,
轻轻皱了皱眉头后,才又对蔡励晟说道:「我都不怕韬勤兄你笑话,我家这位老
三,从小就骄横跋扈,每个女孩的样子,爬墙上树、上房揭瓦,在外头装得像个
人样,回家之后可疯了。按说咱们满洲人的女子也都该欢脱一些,但我还是希望
她能学着大家闺秀的模样自律自处。早先她去当警察,我是不同意的,但是我身
边的众多儿女,就着丫头最让我没办法——您说说,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女去成天
干些把脑袋栓腰带上的活计的?唉……」接着,赵景仁又把自己的目光对上了蔡
励晟的视线,蔡励晟见状立刻朝后仰着,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换了个带着笑意的
目光看着赵景仁,而赵景仁却不声不响,眼角和嘴角却都有些微的动作,他已然
礼帽地说道:「不过,我这刚听说,她跟这位何警官,救的是韬勤兄你,这算是
我们家的荣幸啊!还记得三年前,南岛贵党代表团来F市的时候,贵党前秘书长肈
溥惠先生还嘱咐我,让我对您多多支持,所以前些日子听说有人要刺杀您,嗬,
我联系好几天心都是提到嗓子眼的呀!」

  「呵呵,没错。咱们的肇秘书长,本姓爱新觉罗,跟您算是世交。」蔡励晟
突然冷笑了两声,又继续说着,但其实他眼神中的猜忌和怀疑已经不见了,取而
代之的是一种安心,「而且,肇秘书长的原话分明说的是『请您多多庇荫、多多
辅弼』。」

  「那是肇秘书长太客气了,韬勤兄,你我之间,明昌国际和贵蓝党之间,可
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关系。所以今后,还得请您多注意自身安全。咱们F市的
局面日臻发展、欣欣向荣,可不该出现这么多不和谐音符啊。」这次眼神里出现
不悦的那个,换成了赵景仁。

  「您说的是。也请您多多注意身体健康。咱们F市的营商环境,还得靠着明昌
国际做顶天梁呢。」

  真正脸上挂着笑容的那个人是张霁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像确实有些开
心,他一直等着赵景仁和蔡励晟把话说完,他才拿起了自己面前,趁着赵景仁和
蔡励晟刚刚谈话的时候,服务员们已经给斟满一小盅白酒的玻璃酒盅。并开口道:
「您二位刚才在外面敬了那么多酒,现在又寒暄这么长时间,我光在一旁听着都
有些口干舌燥了。在下索性喧宾夺主,提一杯怎么样?」

  蔡励晟也连忙拿起面前的酒盅,看着张霁隆微笑道:「我看这主意好,来……」

  可还没等蔡励晟把话说完,坐在他身边的赵景义又发话了——我这才意识到,
从刚刚敬酒后回来,赵景义那双像是里面长了钩子似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张霁隆:
「霁隆,这酒是可以喝,可我还是觉着不对……有些话,你得说得再明白点儿,
要不然,整顿饭我吃着可不安生。」

  我一看赵嘉霖的二叔这模样,我简直也有点想笑——这家伙整个一《生活大
爆炸》里的谢耳朵啊,张霁隆已经站起来举着酒杯了,这家伙这时候突然冒出来
这么几句话,彻底算是把张霁隆卡到餐桌上,不过就算是张霁隆是来你赵家做客
的,你也没有这样让人下不来台的吧?

  但张霁隆好像也真没在意,他看看赵景仁又看看蔡励晟,随后便自然而然地
放下了酒盅自己坐下了:「哈哈,二哥这话是在开玩笑吧?我张霁隆才多大点儿
能耐,能让您把饭都吃不安生的?有什么疑虑您尽管开口,我知无不言。」

  「我就是还想问问你,刚才为啥偏要带着车炫重那个家伙来。」一听到车炫
重这个名字,坐在我斜对面的蔡励晟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于是他也用着与赵景
义相似的目光跟着一起盯着张霁隆;赵景义则像是在审讯张霁隆一样地,对张霁
隆扒蒜一样地问着:「我就是没合计明白,你跟车炫重平时你们俩那么不对付,
今天你带他到我们家这来,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也想不通,所以我觉着这里面肯
定有点事。你这家伙,鬼主意忒多,早先你在老宏光还没混出名字的时候,咱们
全F市的满洲兄弟里就有人叫你『鬼子六』和小『多尔衮』——你可是狼獾一样狡
猾的家伙;早先日本『难波会』的会长原田藤吉也说过,你张霁隆是『表里比兴』,
能让那帮日本鬼子都忌惮的人,能是一般人?你快说说,你这心里又揣着啥鬼主
意呢?」

  「呵呵,二哥,大隆若是头狼獾,咱们家还成了蚂蜂窝啦?」坐在阮福玲身
旁的赵景理先前一直闷着,这个当口却说了一句笑话。

  「哈哈哈,那我呢?我是啥啊?我难道是头熊吗?」蔡励晟立刻跟着笑了起
来,并且接了句茬。

  本来赵家其他兄弟几个都有些不以为然,可他们一见蔡励晟笑了起来,他们
也跟着笑了。赵景智跟着插科打诨道:「您才不是熊呢?现在在太宁宫里头对着
电视做新年致辞的那个才是熊呢!易『泰迪』嘛!哈哈哈哈……」

  张霁隆也不由得苦笑,倒不是因为赵景智又拿海外反对人士给易元首取的绰
号做不适宜的调侃让他尴尬,我估计他也是看出来,赵家五兄弟里除了这个一看
人就用着神经质的直勾勾目光的赵景义之外,其他人并不是真的怀疑自己心怀不
轨、有什么不纯粹的目的到访府上,否则这种话也不会直接说出来了。

  「五位哥哥,既然问都问到这了,我索性也就说点我的心里话吧:您五位在
F市老早就成名,现在各有各的家业,明昌国际集团的名声在东亚也是久负盛名,
所以您五位在咱们F市这块巴掌地,已经算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小弟
我却还在F市江湖上泡着、随波逐流,但是现在的F市的江湖,也早跟着时代发展
与时俱进了,咱们国家无论是红蓝两党还是地方上各处的党团联盟,也都提倡个
商业振兴、企业强国……」

  「呵呵,大隆,你跟咱们就别唱高调主旋律了,说说,你到底啥意思?」赵
景信也笑了笑,逼着张霁隆说干货。

  「……那要按照我个人的意思,就是,咱们F市的江湖,早就没了『修昔底德
陷阱』,」张霁隆说着,又露出满脸的崇敬看了看赵景仁,「我想,景仁大哥肯
定知道这个词汇。」

  赵景仁端着茶碗没说话,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景义点了点头,很正经严肃地看着张霁隆:「所以你考虑的,是『伯川德
模型』的现实化?可以!」

  「没错,还有『古诺竞争』。」张霁隆接着又说道:「过去那个年代已经过
去了,大家都想赚钱。既然都想做生意,那就在商言商,至于别的恩怨……咱们
可以找别的手段和方式进行解决。毕竟,大家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赵景义点点头,但是他看向张霁隆的眼神,已然满是狐疑。

  随后,赵景仁也放下茶杯,唱了段那脍炙人口的歌谣:「『文武皇帝四天王,
冬子老纪双麻将,笑面狠、熊家狂,金刚太保十五狼;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
伤的伤,一十八年两茫茫,唯有一人草头王』——自打当年,F市黑道上的『文皇』
陆海天和『武帝』胡啸南结拜兄弟,紧接着再到陆海天勾结前任市长贺远新、沈
向林的事情暴露被法办、胡啸南又被仇家在『太白大酒店』门口爆头枪杀,剩下
那帮大鬼小鬼,讲真话,我还真的都没看上,包括今天之前的你张霁隆。我老早
以前就喜欢有个名叫王立群的教授,他说过一句话:一般的人,要么只琢磨事情
不琢磨人,要么只琢磨人不琢磨事情;如果有一个人能既琢磨人又琢磨事情,那
这个人就很了不得了,如果有一个人能既琢磨人又琢磨事情,还能同时琢磨钱,
那这个人就更了不得了。江山代有才人出,你张霁隆能这么看待世界、想问题,
你不出头谁敢出头?」

  「……啥是什么『修什么陷阱』?」赵景仁那边正吹捧着张霁隆,赵嘉霖却
在一旁拽着我的袖子,对我低声耳语了一句。

  说实话,我也被他们说的这一大堆专业名词给聊晕菜了,纵使我自诩比别人
读书多,如今看来我也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后来趁着吃饭这功夫,我拿出手机
一搜,才搞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所谓的「修昔底德陷阱」,我直接套用用
咱们F市的例子简单解释一下,那就是差不多所有人都觉得,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
无可否非的F市第一的张霁隆的隆达集团,和公认是F市第二的车炫重的太极会之
间,必然会发生一场江湖大战,并且不可避免——站在隆达集团的角度来讲,市
面上被太极会归拢、收纳的诸如生鲜市场、餐饮、仓库、工厂这样的普通产业,
以及夜店、KTV、洗浴中心这样的娱乐场所越来越多,对隆达集团早晚是个威胁,
即是隆达集团现在主攻的都是譬如房地产、金融证券、广告传媒这样高级一些的
行业,可他们的原生形态毕竟是从街头巷尾杀出来的黑帮团伙,那些普通的产业、
稍显低端的娱乐市场,他们也不能轻易放弃;而若是站在太极会的角度来看,早
在房地产、金融证券和广告传媒业做得早就首屈一指隆达集团,已经成了睡在自
己家门口的一只庞然大物,这样的怪物具体有多大的胃口谁也说不清,说不定,
它早晚有可能把自己现有的家底全都吸噬蚕食干净。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比较会
产生危机感,危机感会导致恐惧不安,而在恐惧不安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选择的,
即是攻击;

  而「伯川德模型」和「古诺竞争」,讲的就是另外的一件事了……解释起来
比较麻烦,但是说一千道一万,这俩词在赵景义和张霁隆口中所表达的,就是张
霁隆承诺,自己不会跟车炫重打起来——举个可能不太贴切:假如,现在张霁隆
和车炫重为了争夺F市江湖的第一盟主的位置,相互约定去北街农贸市场自行摆摊
卖白菜,只要这里面不出现死人的事情,谁卖出去的白菜多,以后谁就是F市的黑
道一哥;那无论是隆达集团还是太极会,大家都想卖更多的白菜的话,势必要威
胁农民、威胁市民、威胁市场,周边的老农民就只能给他两家进货、全F市的老百
姓就只能在他们两家的白菜店里买白菜、只能在他们俩的店里选——而既然那白
菜都是Y省黑土地里长出来的,长不长虫子、烂不烂叶子、吃起来甜不甜,两边卖
的也都是一样的东西,没啥大的区别,一颗白菜不能吃出来鲍鱼龙虾味、也吃不
出烤肉年糕味;那么两个人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买自己的白菜,那就只能攀比着
压低自家每一棵大白菜的单价,最后胜出的,必然是把自己价格压到最低的那个
人。但问题是,那无论到最后,张霁隆跟车大帅俩人是谁胜出了、谁当了F市的黑
道盟主,自己在卖白菜这档生意上面,肯定是要亏到死的,而另一方也不见得会
好到哪去;

  但是如果换一种处理方式:假设说既然隆达集团和太极会现在都已经选择卖
白菜,那么张霁隆和车炫重两个人,完全可以一起坐下来好话好商量、坐下来打
明牌;假设现在F市某一天想吃白菜的老百姓有100个,想人手一棵,车炫重回头
让手下查一下,自己现在就能卖40棵的量,那张霁隆这边就努努力,准备卖出去
60棵;假如车炫重那边的库存富裕了,说,张总裁,兄弟我今日想卖70棵的行不
行,张霁隆也可以让他多卖些,而自己只卖30棵,多余的白菜先存着——这样下
来两边其实都没亏,各自都有的赚,出来混的其实都为了吃饱穿暖,谁老大谁老
二那种虚名根本没意义。

  这就所谓的「伯川德模型」和「古诺竞争」。可是,我总觉得张霁隆虽然嘴
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可不见得是这么想的。

  「……好啦好啦,几位大哥、蔡先生,本来正介绍着秋岩的,怎么又聊到我
身上了?我的事情找时间可以跟你们几位慢慢聊不是吗?」等赵景仁把话说完,
张霁隆在我正寻思事情的时候,又把餐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到了我身上,「我
再进一步介绍一下我的这位小兄弟:您几位还不知道吧?咱们这位何秋岩何警官,
是咱们Y省著名的女警官夏雪平、和资深媒体人何劲峰的公子!」

  「哟,原来这小子这么有来头呢!」坐在桌尾的赵景信看着我,乐呵呵地惊
叹道。赵家其他兄弟几个还有同桌的女眷们,也都转过头来注视着我。

  「呵呵,这个我是早就知道了,」蔡励晟笑着接过话来,又看着我丝毫不避
讳地、却还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而且先前那天,我们特勤局的同仁弟兄们也不
知道什么情况,可能有些慌乱了,就把小何警官『请回』我们党部去,还闹了些
许误会;后来夏雪平夏警官到了,我也真算是有幸得见咱们F市『冷血孤狼』的风
采了——好家伙,当时她身上那股煞气真心是把我也给镇住了,瞧她当时那眼神,
真像是准备把咱们党部一把火烧了似的!」随即,蔡励晟话赶话地,对我温文尔
雅地说道,「何警官,韬勤向您再次表示道歉了!我是真怕了令堂这尊女杀神了!」

  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蔡励晟说这些话是在自嘲,还是在讽刺,反正他话里
带刺,的确让我有些不舒服,但咋说他毕竟是我先前所觉得Y省还挺有人格魅力的
一个政治明星,我心中对他还是留有一定的好感,便也不敢摆出任何不高兴的姿
态,所以我也只好朝他轻轻欠身,恭敬地说道:「您别这么讲,蔡副省长,实在
是太过言重了,卑职惶恐,实在担当不起!」

  我把话说完,余光朝着赵景仁那头一看,他却给我吓坏了——这个老先生的
情绪真是上脸,我一瞬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听见了什么话,竟会让他在看着
我的时候,把脸拉得老长、板得铁青。

  但在我询问前,赵景仁却先开了口:「呵呵,夏雪平我基本是没见过的,不
过,他们家的夏涛那个老东西,我可是得在牙根里嚼一辈子!那个死老条子可真
是死得早了!」

  这一句话一出,原先盯着我的同意饭桌上的赵家其他兄弟,外加一个陈梓琪,
也都把眼睛从我的脸上移开,而我听着这句话,脑门手心跟脚心上的冷汗就全一
股脑地冒了出来,我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啥我外公会让他赵景仁产
生如此大的气性,同时我从小到大差不多这是头一次遇到敢这么直白地咒骂我外
公「死得早了」,毫不藏着掖着,这让我打心底里闹出一股火;可这股火就像是
不透风的灶台里、还烧着受潮了的柴禾一样,有没法往外发,因为毕竟说这句话
的是赵景仁,社会上早就把这个旗人遗老传得极其邪乎,他到底杀没杀过人,带
着其他兄弟四个从家道中落一直拼杀成F市本地最神秘的财阀的过程当中,到底用
没用过什么肮脏手段,谁也说不准……

  但还没等我把这股劲儿缓过来,坐在我身边的赵嘉霖居然不乐意了:「老头
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要是对我当警察有气,你就直说!扯上秋岩他外公做
什么?秋岩今天是我带来的,他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就这么当人面儿埋汰人家祖
辈?就您这样,还国际集团的董事长呢?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赵景义见了赵嘉霖居然急了,他那张扑克脸上也多少有了点人情味,他连忙
不好意思地冲赵嘉霖皱了皱眉头、努了努嘴:「唉,霖霖!啧……这中间有好多
事你不知道!这都是大人们年轻时候的事情……」接着赵景义又转过头,似有些
忧心忡忡地对赵景仁说道:「大哥,您消消气,小心你的……」只是赵景义还没
把话说完,赵景仁就对他使了个眼色,因此赵景义又住了口,「什么合适不合适?
我就是恨那个『老逼灯』!那还是当年你们市局的人还都穿绿皮警服的时候,别
说是你,我想就算是韬勤先生和霁隆都还小呢!你知道个什么啊!你问问你的这
几位叔叔,他们跟你阿玛我年轻时候,有谁是从没受过那个夏涛的气的?有谁是
没被他的『警钩』大头皮鞋狠狠踢过的?我们哥儿几个在外头受了欺负委屈,他
从来不找那些人去办他们,却偏偏总是找我们兄弟的毛病!那个夏涛那时候总说
我们兄弟几个将来没出息、不得好死,现在到是看看他那个老家伙,还有他那个
弟弟,哼,不得好死的又是谁呢?——哦,对啦,还有那个以前在市检察院的萧
宗岷!跟他一起!他现在官倒是当得大了,哼,还行政议会委员长呢!我小时候
可是个不挑食的孩子,可是看见那两个老家伙的那两张脸,我就吃不下去饭!」

  ——嗐……那这能怨谁呢?

  我是没见过「赵家五虎」还有他们这帮五六十岁同龄人叱咤风云的当年了,
但就我先前听说的街头传奇,外加后来我上警专之后看到的卷宗,他们当年的那
帮老江湖老黑社会,打架从来不用现在那些街头混混们打架时候用的什么砍刀、
伸缩棍、棒球棍之类最多给人砍伤或者打晕、打骨折的东西,而都是一些什么三
棱刮刀、军刺、匕首、东洋佐官刀、长矛扎枪这样杀伤性极强的军用或者民兵肉
搏武器,甚至有些人身上每天还背着一把双管猎枪或者步枪,放到现在基本上就
属于半个武装恐怖分子,他们那帮老牌混子们打架那是真不要命,并且动不动就
是能把人搞成重伤、残疾,或者直接出人命。换成任何人,正走在街上闲逛呢,
突然遇上这帮人,两三句话没说好便抽刀拔枪,就在旁边甩开膀子,抡刀放炮地
打杀了起来,我估计换谁谁都得慌。赵景仁那时候,就是这帮老混子里的「翘楚」
之一,而我外公又是做刑警的,收拾他们这帮家伙就是天职,那我外公做的又有
什么错呢?

  但我估计,我那就全之下的外公,应该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若干个十年之
后,他的外孙竟然会跟他当年总收拾的小混混的女儿坐在一起吃饭。

  「哼哼,你还好意思说呢?」我原本寻思着赵景仁发泄完自己陈年怨气之后,
这事情就算遮过去了,没想到赵嘉霖又对着自己的亲爹冷笑了起来,「就你年轻
的时候,啥事没做过?今天当着蔡叔叔和小张叔叔的面,你也有脸提?你是怕省
政府不主动查你,还是你想给江湖后辈介绍介绍经验呀?还就因为这件事让我朋
友下不来台,我可告诉你,我要是现在遇上年轻时候的你,我也抓你,连眼睛都
不带眨的你信不信?」

  「霖霖,don't be like this(你别这样),」阮福玲眼看着赵嘉霖越说越
过火,也立刻温柔地开口劝到,「你这多久都不回来,怎么一回家就跟爸爸吵架
吵成这样?也不怕客人们看笑话……乖,别再说了好不好?」

  我一看赵嘉霖急得面红耳赤的,心中也竟然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悄悄地在
桌子底下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摇了摇头:「嘉霖姐,我没事的……别说了。」

  蔡励晟和张霁隆不约而同地眼睛朝下,看着桌子不说话。赵景仁看着我又看
看赵嘉霖,脸上却似有似无地挂上了些许笑意,然后又对赵嘉霖板起脸来说道:
「我说的是夏涛而已,我是针对这个姓何的小子吗?无论怎样,那老家伙跟我们
家确实积怨已久!唉,可那老家伙十几年前就死了,我现在想去报复都找不到人!
不过这个小子……他父亲何大记者跟我倒是交情颇深!我过去在本地有几篇专访,
还就是何劲峰先生帮我写的呢!何大记者为人亲和、风雅,文笔又的确不错,而
且是个心怀天下、心忧国家百姓之人,我很欣赏他!这位何警官是何劲峰的公子,
我相信为人也肯定不会错的!」

  ——「亲和」、「风雅」,这说的是何老太爷么?

  不过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在往期《时事晚报》特别专栏当中,关于明昌集团
和赵景仁为数不多的、满偏全是马屁赞誉之词的、署名为「克西」的专访文章,
竟然都是老爸写的!而同时,我又回想起这个署名「克西」,总是出现在一些那
样专门吹捧Y省或者全国某个特殊人物的文章,除了赵景仁之外,再比如卢二公子
他父亲,难不成正是因为老爸写了这样的文章,F市的这班名流才会愿意跟父亲交
往?

  ——「克西」……这个笔名……老爸可是特别喜欢看《神雕侠侣》的,该不
会这两个字取自那位波斯高手尹克西之名吧?而那尹克西最出名的台词,便是那
关于《九阳真经》「经在油中」的遗言……哎呀,这个弯弯拐的啊!何老太爷,
你是想表达「言不由衷」之意么?哈哈哈……

  我想着赵景仁总算是因为看得上我父亲而放过了我,所以刚准备为他的文笔
跟赵景仁说声谢谢、且表达点客气之意,可我立刻又想到了就在前些日子,何劲
峰老太爷刚写了一篇文章讽刺蔡励晟,嘲笑蓝党在学当年南岛总统陈木宽自导自
演却学得极其拙劣,我根本没往蔡励晟那边看,就觉得这话不能真的就坡下驴说
下去,因为在蔡励晟正在坡下待着,如果真的就坡下驴,驴身上背着的那袋盐,
就全得撒在蔡励晟的伤口上——父亲是为了帮着红党清源辟谣而那样写的文章,
但我是真的记着,在疑似我舅舅夏雪原的那个人朝着蔡励晟身前开枪的时候,这
位先生的脸色可真的比纸还要白。

  「谢谢赵大大您对家父的青睐,但是我父亲跟您的交情,我先前还真的不是
特别清楚;今天我跟嘉霖姐就这么到访府上,也根本都没带什么孝敬您和其他四
位叔叔的见面礼,的确是我冒失了。刚才您说的关于我外公的那些话,那也是他
跟您的事情,那么好几年前的事情,正像您说的,我没见过我、我也不懂,我也
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当然,也正因为这么些年了,我外公也早就辞世,所以我也
奢望您,至少在今天,别再因此介怀了。」说到这,我又像模像样地转头看了看
赵嘉霖,继续说道,「毕竟我听各位叔叔们的意思,嘉霖姐也好久没回家了。您
二位可别因为我一外人的家里旧人,闹得不愉快啊。」

  「嗯,这小子行呀!挺沉得住气的!拿得起、放得下,不卑不亢!够大气!
将来是个大才!」我话音刚落,却没想到赵景仁伸手指了指我,对着一桌子人开
始夸了起来,这就让我有些怀疑,刚刚他故意提起我外公、又骂得那么难听,究
竟是不是刻意为之。

  「我也老早就听到,这位何秋岩警官的故事了——他在市警察局才来多长时
间,名声现在比咱们家霖霖还大!」赵景信笑着说道。

  张霁隆也立刻抢话道:「名声倒是其次,各位,你们知道我最欣赏秋岩的是
什么吗?这孩子看着年纪小,其实他内心里还是很稳重,因为家庭的关系,所以
这孩子眼界也很开阔——我跟他深聊过,这孩子别看当年上的是警务中专,但是
他可特别爱读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而且,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正直和责任
心。对了,秋岩,你不是有事情有求于蔡省长的吗?你不妨现在就跟蔡省长说说?」

  蔡励晟刚准备拿起筷子夹些什么,一听张霁隆的话,又放下了筷子,却在我
看来稍稍有些敷衍道:「哦,何警官还有求于我?何警官救过我的命,所以但说
无妨。」

  于是,我便一五一十地把那些退休老警察们的事情跟蔡励晟都说了。蔡励晟
听罢,一言未发,但这家伙看着我的时候的眼睛那这就叫一个亮,探照灯一样的
亮。

  「怎么样,韬勤省长,这个小忙,您能帮一下么?」

  「霁隆,你这事儿……你怎么没让秋岩去找老杨呢?」

  「这不是赶巧您来了么?而且您说说,打从我隆达集团成立那天起,我又是
有多少事情是被他帮过的?老铁路南区那块地,我这不也是亲自跑来找景仁大哥
商量了么?」说着,张霁隆又连连摆手道,「我跟我家小兰,存催是单单男欢女
爱,而他父亲对我来说,靠不住!哼,我估计啊,他早都恨死我了……」

  蔡励晟想了想,点了点头。其实我也觉着张霁隆所言非虚,常理想,一个省
长的女儿跑去跟一个黑道份子谈恋爱,这也就算了,在一起差不多没有十年也有
七八年了,到头来还没个合法名分。何况,连那杨君实身边的黄云烟都跟着骂张
霁隆,我估计就更别提养杨省长本人了。

  「行,小何警官放心好了,这事情就交给我了。」蔡励晟笃定地答应道。

  蔡励晟刚说完话,赵景信却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省长大人,怎么样,
今天来咱们家里吃饭不白来吧?这小何小哥儿我大哥府上没带什么手信见面礼,
倒是给您送了一份儿大礼呢!」

  赵家兄弟剩下的四位,也都纷纷看向蔡励晟。蔡励晟也笑了笑,又转头看向
了我:「还真是一份大礼……我其实还得谢谢小何警官呢!」

  「谢我?」我不明所以地环顾一圈。

  「看来小何警官真是不懂政治。过两天你就明白了。」赵景义面无表情地对
我点点头。

  ——我确实是很快就明白了,而且根本不用过两天。

  这之后的第二天中午,我在食堂的电视上看到的新闻:蔡励晟在这一天晚上,
回到蓝党Y省党部之后,马上就召集了自己派系下的一帮骨干,外加本地的两个非
盈利机构的负责人,以及本地的支持蓝党的媒体团,挨家挨户走访了每一个离退
休老警察跟那些因伤病而离职的警员,并且他亲手给每个人都送上了一笔客观的
抚恤金,还当着一些老大爷老大妈与媒体镜头之前,给聂仕铭打了电话,劈头盖
脸给聂仕铭训斥了一顿。还用不着我去了解街头舆论,只是在食堂里,在那些新
年值班警员们看到电视上播出这一幕幕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齐刷刷地鼓起掌欢呼
起来;而当天,支持蓝党的电视台和国家公共卫视Y省频道,都对Y省民众于各党
派省长候选人的支持度进行了报告:蔡励晟的支持度,又在先前的基础上,甩开
杨君实3.1个百分点。

  看样子,蔡励晟是该谢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看着蔡励晟极力保持着稳坐钓鱼台、却依旧按耐不住兴奋的样子,赵景信继
续笑着,眼珠一转,冲着蔡励晟说道:「韬勤先生,说到这儿,您不是一直苦于
您在除蓝党之外地方,没结实什么可用的青年才干吗?我看这小何警官正合适!」

  赵景信这话一说出口,蔡励晟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但与此同时,我却发
现坐在他身旁的孙洁女士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她低下了头,故意不去看任何人,
但是下巴却又朝着蔡励晟那边微微轻抬,仿佛盼着蔡励晟说什么话一眼,而过了
一会,她又忍不住看了张霁隆一眼——几乎是只有半秒的一瞥,却让我这个看似
无关之人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是张霁隆这一次,却根本睬都没睬孙洁一下,只
是一直微笑着看着蔡励晟。

  蔡励晟想了想,点了点头,对我有些关切地问道:「敢问何警官,现在你在
市警察局是什么职位?」

  「卑职现在是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我回答道。

  「啊?办了这么多大案子,这怎么才代理组长啊?」赵景信惊讶道,「少年
英雄,又是个做警察的天才,才是个代理组长?韬勤兄,我说句可能是我这样的
人不该琢磨的事情——您说咱们Y省警察厅,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埋没人才啊?我
觉着秋岩这样的青年才干,就应该得到破格提拔!您说对不对?」

  而一旁的赵景智好像也不知道这里面怎么回事,从刚才蔡励晟入座,到赵景
义跟张霁隆聊了那一大堆经济学名词,再到赵景仁发火,赵景智基本上就没插上
话;而这会儿,他一听赵景信说叨着关于我的职位,一直在旁边嚼着拔丝葡萄上
结的砂糖硬壳的赵景智总算找到自己能唠明白的嗑了,他也跟着拍板说道:「我
也说句不该说的话哈,副省长大人,您说咱省的警察厅聂仕铭,那不是您的人么?
要么我说,您干脆跟那聂仕铭打声招呼,直接给这位何秋岩警官把那个『代』字
去了得了!——重案一组,组长何秋岩,这名号,多响亮!」

  他们在那儿说的热火朝天,我这边心里却多少有点慌:「那个……我能插一
句话么各位长辈?因为夏雪平夏组长……我妈妈,暂时被借调到别的单位,我现
在确实是代行组长职权,但是组长人事还是有保留的,而且我才刚到市局对长时
间?与我同期的警校生好些还没过考核期呢,我又知道自己的工作水平;我先前
参与侦破的几个案子,有好几个都是由夏组长领导指挥,后面我自己带头侦办的,
说到底也是仰仗我在一组的那些前辈。我自知资历尚浅,还缺乏历练,能执行代
理组长职权已经是捧杀了……」

  「我看挺好的啊!」我正刚刚巧要把话说完的时候,赵嘉霖却发了话,她正
侧着身体、枕着胳膊,半躺在桌上眨着眼睛看着我,「什么捧杀不捧杀的,你有
机会升职你还不高兴?反正夏雪平也不在市局,你又已经是一组的头儿了,你干
嘛不转正?」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是有机会干嘛不把握呢?」我刚诧异地看了看赵
嘉霖,赵景仁却发话了,「在座的今天能在这个屋子里,跟我赵某人一张桌上吃
饭,大家就都是自己家人,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赵家现在剩下这兄弟五个,
老二学历最高,海外留学归来;老三是本地师范本科毕业,但当年也是学得极其
吃力;老五原本只上了个学院专科,我是后来搭上了一个著名律师的关系,才让
他走后门进的大学再念的法律。而剩下,我和老四我们俩一个是小学刚毕业,一
个是初中肄业,照说无论学识和水平能力都不如别人。但在我19岁那年,我是机
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个高人,教我炒股,而我资历尚浅,兜里也就够买个烟钱、喝
顿大酒的,但我当时考虑都没考虑一秒,我带着我们家这四个弟弟、还有我当时
的一帮兄弟凑钱去买了股票,然后一个月内,竟然从一千块钱赚到了十万元。就
是这十万元,才让我成立了第一家公司,才重新成就了我们F市赵家,才为我们明
昌国际垫稳了第一块砖。何公子,你现在的条件和机遇可比我好多了,白道上,
无论怎么说,夏涛那老逼灯也是本地那些当警察的祖宗,你虽然年纪小、资历浅,
但是如果你当这个组长,谁敢说什么;黑道上,你有霁隆这么个大哥帮衬着,今
后社会上的人,也都得看在你这大哥的份儿上,多少给你几分薄面;而你现在,
又能跟蓝党在Y省的主席蔡先生一起吃饭,你想想,这是多少你这样的年轻人做梦
都不敢想的?」

  「我……」我不禁踌躇不决。的确,我现在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如
果像赵景仁说得那样,我主动朝前踏过去一步,说不定我的前途真的无线光明,
我就可以像网上那些爽文男主一样,当个什么F市王者、成为什么傲世之神之类的
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当初那句「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也就不是一句醉话而变
成真事了。

  但是第一,我知道自己多大的鞋,能过什么样的河,我好不容易刚把案子办
明白点儿,就让我踏入一个更高的阶层,我能胜任么?在这更高的阶层里,又会
有多少徐远沈量才、又会有多少聂仕铭和胡敬鲂、又会有多少卢纮、兰信飞、上
官果果呢……

  而第二,我如果踏过去这么一步,至少说这第一步,我就是把夏雪平踩在自
己脚下的;我要是真的去掉这「代理」二字,夏雪平就算是没了职务,虽然她现
在是借调国情部,但工作关系还在警察局,而只是这F市本地的警察系统,就有多
少人想弄她……现在看起来,夏雪平的确是有些对不起我、对我不好,可我不能
就这么落井下石地欺负她。

  「咳咳,几位老大,」蔡励晟清了清嗓子,在我正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时候,
他先开了口,「你们各位欣赏人才,我蔡励晟也如此,更何况,咱们这位小伙子,
确实有能力也有背景,假以时日,一定是个优秀的警察。只是我估计,我跟老聂
提了,这事情可能也办不成——没记错的话,这大概是从中央警察部那儿来的不
成文的惯例所有的警司警衔、或者主管一个部门的正职人员,年纪都没有低于二
十五岁的。现在正值地方大选期间,虽然说咱们Y省的选举期,因为鄙人的一些事
情推迟了几天,但我听说首都的国家议会可对地方的情况一点都不懈怠,而且,
首都中央警察部和司法调查局,可都又密派了不少人来咱们这。我也想好好栽培
栽培秋岩,但有些事情还得按照规矩来不是?」

  「这话说的倒也是,可别金子没贴着,到最后沾了一身屎!」在一旁的赵景
智跟着接茬到,话糙理不糙。正在同桌的阮福玲和孙洁,还有坐在我身边故意低
下头侧过脸冲着我的赵嘉霖,都为刚刚赵景智的话掩口失笑的时候,赵景智的话
锋又突然一转道:「不过这小何警官看起来倒是个好孩子啊!哥几个你们看看:
从这小伙儿进来坐下之后,一直稳稳当当的不是?话也不多,说话的时候态度还
挺好,挺守规矩的,我大哥刚刚拿他姥爷那么损打,他都没作没闹——这小伙儿
身上真是一点都没有一般当条子身上的臭毛病!而且你看这大高个,长相也没得
说的!真心的,刚才我和小七咱俩还说呢,要不是咱们家霖霖已经出嫁了,咱们
家就应该直接把这小子招徕入赘算了!」

  我正喝着刚倒上来的红番石榴汁,老四赵景智的这番话,可给我呛了个不行,
尤其是我咽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口果汁里,还有颗小米粒大小的芭乐籽,整整好
好呛到了我的鼻子里,我连忙取了一张纸巾才把那小东西擤了出来——但更让我
难受的,是赵景智这番话我先前还以为是玩笑话,却哪里会想到他居然会当着这
么多人的面儿如此乱点鸳鸯谱。

  「还真不是我说,霖霖把这孩子领到家里,我还真以为是他俩有些……有些
啥呢。说实话,这小何警官看着可比那位周姑爷强多了。」一直没什么话的就坐
在我对面的赵景理,也在这时候补了一刀——还真是蔫吧萝卜更辣,这位三叔还
真嫌我呛得不够彻底。

  「你看看,老三都这么觉着了吧!」赵景智更是得意。其他几位亲眷,也都
微笑着看向了我。

  「哎呀,你们瞎说啥呢……」赵嘉霖这时候立刻支起了身子,可她就这么说
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就娇羞地微笑了起来——脸上红扑扑的不说,上翘的
嘴角又像是含了蜜一样,轻轻侧目时望向我的双眼,还泛着波光粼粼,这还真是
我从见到她到刚刚这一秒前,从没见过的娇羞模样……

  ——但是我的姐姐!咱能不能不这样?赶紧再说两句澄清的话啊!你这个时
候娇羞个啥?那我开心有瘾么?

  「不是……各位长辈,我……呵呵,您几位比误会,我和赵师姐就是普通朋
友关系!真的!」我连忙说道。

  赵嘉霖低头噗嗤一笑,然后又拿出了平时正经的态度——看来去刚才那么一
下,她还真心是在故意整我:「好啦好啦,你们就别乱说了行么?到底是你们是
我叔叔,还是我是你们的姨?小学生拉郎配的话,当着蔡叔叔的面儿你们也敢说?
本来就是普通同事的关系,倒搞得像我水性杨花似的……」

  看样子赵嘉霖平时就算是在家,倒也真能把自己的这几位叔叔婶婶训得跟小
学生似的,他们听过赵嘉霖的话,只是低头笑笑却也不说话。

  正当餐桌上都静下来之后,张霁隆又连忙跟上了一句,且语气轻描淡写地,
就像是临时起意一样:「我记得省长家那位宝贝千金,好像也还是单身吧?」

  「哟!是吗?」赵景仁也转头看了看蔡励晟。

  「嗯,正是。」蔡励晟嘴上说着,眼睛却也在不住地看着我,然后又徘徊在
张霁隆和赵景仁脸上:「我家那闺女,眼看着今年就该大学毕业了,但也不知道
她这大学怎么上的,四年里好像一个男孩都没交往着。我估计这孩子,也是眼光
太高,我们党内首都的、沪港和山城的、还有南港和南岛的同仁们家里的公子,
她居然一个也看不上,让她自己找吧,她好像也不太愿意找——我只是听说先前
她好像交往过俩男生,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是她跟人说分手的,我也
是不知道她是跟人家腻味了、嫌弃人家了,还是人家男生怎么惹到她了。景仁兄,
你还总说你们家这位三小姐不听话,就我家那小公主,唉,平时那叫一个刁蛮!
好几次省行政议会吵架,我都寻思着应该把她带去!我估计她一个人跟红党、地
方党团和环保党,再加上我们蓝党再联合过去一起吵架,应该都是吵不过她的!
真的是……她要是有你家三小姐赵警官这一半气质,我就阿弥陀佛了!」

  「脾气火爆的,是该找个温柔点的男生速配的。」张霁隆微笑着说道,「一
个犀利,一个温柔这样配在一起过日子才搭嘛!」

  「对啊,稳重的男生得靠着火辣的女生带着玩,而火辣的女生也得有稳重的
男生收收心。」赵景仁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我,接着又对蔡励晟补问了一句:
「敢问令嫒今年青春几何?」

  「马上24了。」蔡励晟也笑着说道,「我没记错,小何警官虚岁也是22了吧?」

  「是啊,但我……」

  「欸,这个年龄可真是配啊!22对24,大两岁根本不算大,这个我看行!」
赵景义在一旁立刻抚掌说道。

  「可我……」我一时之间又是有点儿懵。这刚刚把赵嘉霖跟我乱点鸳鸯谱这
段褶过去,这又弄出来一个省长千金来了。待我这时候再看看赵嘉霖,却发现这
姐姐依旧红着脸,眼睁睁地看着我,脸却有些拉了下来。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看也觉得行!」张霁隆说道,「我这小兄弟,他妈妈老早就跟何主编离
婚了,就算现在是上下级关系,那夏雪平对他的事情也不是很管;而他父亲何主
编现在又在搞自媒体,又是个大忙人,全国天南海北到处跑,也根本不着家。我
跟秋岩我俩感觉挺投缘的,因此对于他的事情,说实话我也挺上心的,这小伙子
很不错,但也不知道为啥一天天就单着。我也不怕各位笑话,我都想过把我女儿
跟他凑一块了,奈何这小子根本不干,说是嫌弃我女儿年龄太小了。」说着说着,
张霁隆又似笑非笑地转向了我,「那如今遇到一个跟自己年龄相当的姑娘,我说
秋岩,你总该给个机会了吧?不然咋的,蔡韬勤先生家的千金你都看不上,你何
秋岩是个金娃娃呀?」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霁隆哥!我、我、我……我啥时候嫌弃过琦琦?我这……
我也没说我看不上人家蔡先生的女儿……只是我……」我一着急,竟然还结巴上
了。

  「那小何警官是已经有心上人了?」赵景仁又问道。

  「我……这倒也没有……」我挠头道。

  赵景仁立刻转头看着蔡励晟:「那我看,干脆不如让贵小姐找时间跟何公子
见一面,怎么样?」

  蔡励晟满意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秋岩一表人才,又救过我,我
挺欣赏他。您各位也说说,这明明是俩孩子的事情,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儿在这干
动嘴,也是瞎折腾。他们年轻人见了面后,若是合眼缘了,相互之间自然就有话
聊了。」

  「诶!这就对咯!」赵景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韬勤,我得提前恭喜你啊。
这玩意贵小姐和这何警官的事情成了,无论怎么说,你至少都多了一个有力的保
镖啊!」

  「要么择日不如撞日……」张霁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正好我过两
天,也想着去蔡省长您的官邸拜访一下,江山资本那边跟我们隆达要在F市这里合
作办个项目,这个事情我必须得拜托您,所以我本来就想过两天找个您方便的日
子跟您吃顿饭。您看,到时候我把秋岩带去,您也把您的宝贝千金一同请来。您
看如何?」

  「那……这个得看何警官答不答应啊?」蔡励晟又看向了我——这得是多大
的面子?

  「我……」

  我却不禁语塞了。

  因为说起来,我其实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我一直都不觉得我会和夏雪平
分开,哪怕是现在我都不相信。

  而且就在这几天,我一直隐隐约约觉着,我和夏雪平其实还会在一起,或许
有一天我绷不住了会去找她,或许她某天回心转意了找我说两句软乎话我也卸下
心防了;但同时,我又矛盾在于,她和周荻的事情,在我心里真的是一道过不去
的坎儿——而过去的什么段捷什么艾立威,那都是假戏。

  她若是跟周荻也是假的就好了。

  而那天,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找到我说了那么一大堆不咸不淡的话,我赫
然觉得,我的心正在被一层冰壳包覆了起来,就像眼前这盘子里没几个人去愿意
夹起的那剩下的几颗发硬的拔丝葡萄,也是一颗被人抛弃的心;虽然外面是冷的,
内里是热的,但我想早晚有一天,我的心也会跟着外面的那层冰一起慢慢冷掉吧。

  ——「你到了年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

  当再想起夏雪平的这句话,我是真心想哭。

  「秋岩,秋岩?寻思什么呢?蔡先生问你话呢!」张霁隆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这才回过神来。

  「哦……呃……」我咬了咬牙,郑重地看着蔡励晟开口道,「那我就谢谢蔡
叔叔的抬爱了,这是我的荣幸。」

  「哟,这就算答应了哈!」赵景信近乎欢呼着地起哄道。

  「这句『蔡叔叔』,改口改得好啊!」赵景仁突然站起身来,「来吧,怎么
说也得为这声『蔡叔叔』,咱们干一杯!」

  「干杯!」

  所有人起立,举起了杯子。

  我却觉得,口中原本应该香甜的果汁,却似乎有些苦。

  之后这一顿饭,聊的东西却完全是我听不懂的事情和我不认识的人了,当然
我敢肯定中间也有不少达官显贵。赵嘉霖也觉得其实这顿饭吃的也没什么意思,
但当我再提出说,要不要去外面市里溜达溜达,她却突然又变了一副态度,表示
自己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我也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瞧着她无精打采又
满脸忧伤的模样,我估摸着她或许可能是来了大姨妈。后来外面正堂的人走得零
零散散,内堂里面的人喝得又都有些微醺,阮福玲和孙洁跑去看了看赵景仁的后
妻和赵家的那几个孩子;赵家除了老大和老二,其他三人全都拎着酒瓶酒杯,拉
着还没走掉的那些宾客一起划拳。当天好像张霁隆跟蔡励晟,与赵景仁赵景义兄
弟俩聊到了很晚,而且赵景仁中间还专门把赵嘉霖叫到了院子里聊了半天,他们
都聊了什么,我全然不知。

  酒足饭饱后,我也真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最后在赵景智的鼓动下,
我给自己连续倒了七杯酒,从赵家五虎到蔡励晟再到张霁隆,挨个敬了一圈,然
后我便打车告辞。

  我又去了一趟时事传媒大厦门前广场。那是我和夏雪平重逢以后,让我产生
最强烈心跳的地方。

  而我刚一下车,广场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竟然全都起身站好,或者驻足
立正,看着传媒集团大厦门口新安装的LED屏幕倒数了起来。

  「五——四——三——二——一!Happy new year!」

  随着屏幕的熄灭,大概在市政厅广场的位置那里,一颗颗焰火飞入静谧的夜
空中,绽放出多多绚烂。

  顺着散开的彩光,我望向周围的众人,他们都在牵手、拥抱、热吻。

  而我站在寒风中,白雪上,孤零零的,只有我自己。

  ——当然,还有这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喂,小傅,新年快乐。怎么了?」

  「新年快乐,秋岩哥,你快回来局里一下吧……局里出了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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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10)

  在电话里傅穹羽也没有跟我说清楚,局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最近局
里只要一出事情肯定就是大事,而先前的好多东西,比如送到安保局的一大堆关
于夏雪平住所被炸了之后哪些相关的证据、比如佟德达老大爷的莫名其妙在自己
寝室里被人用刀捅死、比如从首都中央警察部警备部门送来的那些被人盗走的武
器装备、比如之前被送到缉毒大队以及邱康健自己研究的那些「生死果」样本与
数据资料——呵呵,让自己的记忆回溯一下,我才发现局里还有这么一裤兜子事
情没擦干净呢;

  我便只好立刻叫了一辆出租车火急火燎地赶了回去。一回去之后,等着我的
是那从首都寄过来的两份文件,以及坐在一楼大厅里平时赵嘉霖给自己额外加班
的那张桌子上,披着棉袄、喝着啤酒跟汽水、沾着满嘴的油水啃着铁板煎鸡架的
傅穹羽和申雨萌,还有秦耀杨沅沅这一对儿,外加一帮围在他们几个身边,也对
那一桌的鸡架啤酒垂涎三尺、却似乎是为了保持身材而只能捂着保温杯干喝温开
水的一帮文职实习女警。

  「秋岩哥!」「秋岩学长好!」

  一见到我之后,所有人居然齐齐起立,对我恭敬地问候了一句,甚至还有人
行了礼、有人鞠了躬——恍惚间我还真有了一种回到了我那刚过去不久、却十分
让人怀念的、经常会被被一帮学弟学妹夹道问候、回眸围观的警校时期一般的错
觉。

  「你们好,咳咳……我说你们各位也不用这样吧?搞得怎么回事似的……坐
吧,坐吧……」不过现在的我再遇上这样的排场的时候,却跟当初的我的反应和
心境大不相同:当年的我走在校园里,永远骄傲得像一只小公鸡一样趾高气扬,
看着那些围着我转的学弟学妹们,我一方面烦得要死,另一方面却很诚实地把得
意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并且享受那种众星拱月的感觉;而现在的我,是打心底
里不想再被这么捧着,我反而更希望在大多数时候,被人少注意一些——至少在
我真的觉着自己的能力配得上这样的追捧之后再说。

  ——可能,在这段时间里,我也算是知道我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了,才会有这
么大的变化吧。

  我敷衍地跟那些文职实习女警们打了几声招呼之后,接着便又看了看傅穹羽
他们:「你几个怎么不在办公室而在这儿呢?还隔这儿吃上了?」然后我又专门
看向了秦耀、杨沅沅和申雨萌,多补了一句,「这大过节的,你们怎么也不回家?」

  「我……我是跟家里人吵架了,反正在哪待着都是待着,知道小羽在办公室
值班来着,我就来陪他了。呵呵,学长,我也是真没想到这大元旦的,在局里值
班的竟然都是咱们刚从警校毕业的实习生。」申雨萌说道——也是,有时候我都
忘了这个外表纯良的小姑娘,平时混不吝的事情也没少跟着秦耀黄毛儿这一对儿
瞎胡干。

  「那你俩呢?」我又看了看哪怕在我问话、他们也站起身来,却依旧忙于舔
嘴抹舌嗦楞着鸡架上的肉筋的秦耀和杨沅沅。

  「我俩啊……哈哈,秋岩哥,我俩没家你忘啦?」秦耀用手背一抹嘴唇笑了
笑,「可能你最近真是太忙了忙忘了,反正我俩除了警校宿舍之外,大部分时间
也就住咱们局宿舍,要么就在外面找个小旅馆或者轮番住钟点房。在别的地方待
着,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我俩就带着点儿宵夜来陪『老傅』来了,陪他加班至少
还能找个人唠会儿嗑儿……唉,这元旦新年连着休息,从前天31号就有不少人不
来上班了,局里也真怪冷清的。」

  「哦……」我确实因为遇到的事情太多、继而最近脑子里装的东西也实在太
多,所以关于秦耀和杨沅沅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并且以至于他俩到底跟我讲
没讲过他俩的身世,我都有点校不准,只是模棱两可地记着他俩好像是谁,一个
跟爷爷奶奶一起住,一个从小压根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来着。

  「可不是么?而且今天不还是什么,各大商场和电商平台从大前年就定下的
『情侣新年日』么?」杨沅沅嘴唇上还粘着两粒孜然,却垂头丧气地说道,「本
来就没个正经的家,还搞出来二次暴击,我真是醉了……我都恨不得点着火把去
各大广场上面把他们那一对对儿的放火烧死!」

  「咳咳咳!我还喘气呢!咱俩不也是情侣吗?积点口德,中不中?」秦耀故
意清了清嗓子,衢眯着「扁担钩」眼睛看着杨沅沅。

  周围那些实习女警在一旁看热闹一样地看着这一对儿,听了秦耀的话后,更
是发出一阵爆笑。

  「中个屁,你可给拉倒吧!要是没有你还好呢,有你在,跟人家别人的男朋
友一对比,我都觉得我还莫不如单身呢!」

  「嘿!真是两天不收拾你,你就上房揭瓦哈?你等今晚回寝室的!我好好收
拾你!」

  「你能耐也见长是吧?行啊,你要咋收拾我啊?」

  「哼!肏哭你……」

  那些文职实习女警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跟着发出了此起彼伏地银铃般
的笑声。

  眼见着秦耀这臭小子又在这给我重案一组丢人现眼,我便立刻斥责了他两句:
「行了行了啊!当这么多姑娘的面儿,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影响?你当全天下女孩
都是你家这小黄毛的德性?」

  「我错了,秋岩哥……」这家伙的认错速度倒是快,接着又侧过头猥琐地笑
着冲着杨沅沅吐了吐舌头。

  「不过说真的,话说为啥元旦新年现在得过两天呢?还偏偏得等到1月2号零
点才能放礼花、才算过了阳历的年?谁定的?」杨沅沅刚咽下一口「七星山」橘
子汽水,又睁大着她那漏神的双眼,对所有人问道。

  「哈哈,你国中时候历史政治没好好学吧?」秦耀嘲笑地看着杨沅沅。

  「屁话!你好好学了?」

  「嗯呐!我关于这部分的东西我还真好好学了!你可不知道吧?现在就我们
国家元旦得过两天,而且得等到1月1号到1月2号之间这一宿才能搞庆祝活动——
这就是因为黎清波去世那天,就是在12月31号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为了他,两党
和解之后才这么改的。」

  「……黎清波?谁啊?」

  「我的个天,这你都不知道?老傅,你告诉她是谁。」

  傅穹羽正在一旁默默地擦嘴,又忙不迭地不知道在一旁是跟谁快速发了一条
信息,来不及回身,直接开口道:「蓝党在南岛时期,建丰总统之后的那个蓝党
党主席,同时也是他们南岛蓝党割据政府的总统。」

  「你看看,小傅都知道!」

  「哦,原来是那个南岛老二鬼子!那他那个老逼灯多个鸡巴啊?为了他,整
个国家对于元旦这种破日子还得过两天?」杨沅沅不忿道。

  申雨萌在旁边说道:「他之后的蓝党主席就是陆忠华,陆忠华之后是叶九昇、
胡博宏,之后叶九昇再次当选,再之后分别是庄立文、咱们当初过渡政府的那位
女总统黄秀珠,然后是白泽义、再之后就是现在的汪启程——这些人全在黎清波
时代受到过不同程度的提拔和恩惠,所以,你懂的,无论全国的正经的老百姓对
这老贼怎样讨厌,他们蓝党的人是不敢对他说什么造次的话的;更何况,黎清波
老贼号称『南岛制度之父』,而且他就在两党和解前夕去世,他们蓝党当年为了
提高自己在内地的话语权,又怎么可能不故意拿这个事情跟红党来做文章……」

  ——红党蓝党、红党蓝党,最近好像所有人满脑子满嘴都是这两个词,尤其
是我刚从赵嘉霖她本家回来,刚遇上蔡励晟,我现在都觉得我对这两个词有点过
敏了。

  「所以,那帮人现在过的其实不是什么『情侣新年』?压根……这不就是农
村那种招童男童女给死人下跪磕头一样么?我靠,真恶心!」

  其实也不止是下跪磕头。据说刚两党和解那会儿进入过渡政府时期,随着红
党对地方尤其是乡镇的风俗宗教的控制日渐式微,在一些信息不发达、传统封建
气息浓烈的地方,又恢复和诞生了好多乱七八糟的糟粕民俗。其中有一项,就是
在年龄已过七十二岁的老人的葬礼上,安排一对儿童男童女帮着祭祀——男女各
不能超过八岁和六岁,各自的八字必须得跟去世的老人合,而祭祀的过程,除了
刚刚杨沅沅所说的下跪磕头之外,还得当着所有前来祭拜的人的面前,把孩童的
衣服脱了,然后让小女孩的脸蛋上、肚子上和屁股上抹上用糯米、白米、高粱、
小米、麦子跟白糖混在一起磨成的面粉,再让小女孩把自己身上的面粉给小男孩
全身上下都蹭满,结束了之后,还得让小男孩用嘴巴舌头,把小女孩身上所有蘸
到白面的地方舔舐干净;之后这俩孩子就算订了娃娃亲,名曰「上香娃娃媒」,
又叫「配上香」,而且按照那种民俗说法是,过了72岁的老人过世之后不好投胎,
而经过俩小孩这么一番折腾,以后他俩长大了所生的孩子,便是已故老人的下一
世——我自认民俗风情类的百科全书也不少看,但我也真不知道这玩意是典出何
处。有需求就有市场,外加就算是再愚昧不开化的地方,也有家长知道,让自己
的孩子大庭广众之下脱得赤条条、让其他人看着跟另一个孩子做这种极具性意味
的事情多少也很羞耻,于是「重金聘娃娃媒」的中介、借着诈骗和高利贷威胁强
迫男童女童、拐卖儿童然后专找葬礼「配上香」等诸如此类毫不人道的违法买卖,
在那几年竟如同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或者说又像是久未清洁的伤口化脓蔓延到
整个肌肤一样烂疮遍体。即便后来司法部订下法律严禁此等恶俗之事,但是直到
现在,这样的事情在一些稍微偏远一点的山村依然层出不穷,先前郑睿安而重案
二组的霍潇潇一直跟进的,便是在Y省西边几个县城和乡村出现的这样的一起案子:
她俩盯了一个从一个村拐卖儿童到另一个村「配上香」的犯罪团伙,前前后后盯
了三年,可是直到现在,就因为当地村民的阻挠闹事,她们那个专案组也没能彻
底地把那个团伙全体一网打尽。

  如果把以上这个事情联系到黎清波那个老家伙的死上头,再想想看,此时此
刻举国上下都有一大堆跟刚才那些在时事广场上等着看焰火的一对一对一样的小
情侣们,在天南海北期盼新年之后,肯定是要去开房间或者回到家里共度良宵的,
要是这么一寻思,确实够恶心。

  「行了行了!咱别把话题扯到南岛还有什么农村去了好不好?咱们先就着咱
们F市市局自己的事情、聊聊眼把前的事情吧!这家伙……话题还扯出去十万八千
里了……」我打断了他们的七嘴八舌,然后立刻问道:「小傅,你给我打电话说
局里出事了,这到底出啥事了?」

  傅穹羽立刻立正站好,擦了擦嘴巴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的这些文职
警察,低着头拉着我的胳膊、乞求似的把我拉到了一边,然后对我小声说道:
「——哥,咱们局里遭贼了。」

  「啥?遭贼了?」

  「嗯,遭贼了。我也是刚准备回寝室休息之前才知道的事情,档案室和财务
处被翻了个底朝天。今天本来档案室和财务处是没人值班的,只有保卫处的几个
值班师兄、以及咱们警校在制服大队的实习学警楼上楼下地来回看看。后来,跟
咱们一起来市局的、我们这届三班有个叫钱小潮的哥们儿刚刚最后一次楼上楼下
巡检的时候,发现财务处和档案室的门虽然是关着的,但是总感觉哪儿不太对,
他最后一次路过财务处的时候,就徒手碰了一下防盗铁门,让才发现防盗密码锁
的锁芯知道叫谁拿强酸和焊枪之类的东西给破坏了;等回过身再一扒档案室的门,
也是一样……」

  ——我的个天!

  「了不得了,我的F市!」我忍不住连叹带骂地说道,「这他娘的得是个什么
样的贼,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偷东西都他妈的偷到警察局来了?还是一个堂堂市
立警察局!」但我再转念把刚才傅穹羽告诉我的事情过了一遍脑子,我似乎多少
嗅出来一点非同寻常的东西了:「档案室和财务处都少什么东西了?」

  「这个……我们还不知道呢,大概就知道档案室档案库被人翻过了、里面的
几台电脑也被人打开过,然后就是财务处放现金的保险库被人撬了。」傅穹羽支
支吾吾地动着口舌,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还有话刚要吐出来,却被我拦在了半道:
「秋岩哥,我还没说完呢……」

  「怎么了?」

  傅穹羽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又小声对我说道:「我跟秦耀沅沅还有
小萌我都没敢说……除了档案室和财务处保险库,他们说你的办公桌抽屉,跟夏
警官的办公桌抽屉也都被人撬过了。」

  「啥?」这下我又懵了。

  「之前我们正在办公室聊天呢,刚听说档案跟财务被盗的事情,结果来调查
的那帮死妈玩意就把我们几个从办公室撵出去了,我们都不知道咋回事,然后他
们就把我叫到一边,只告诉我说您和夏警官的抽屉应该也是被盗了,并且让我马
上打电话联系你。别的就啥都没告诉我。」

  「不是……他们来调查的怎么知道我和夏雪平的……你等会儿,谁来调查的?
又是安保局那帮人吗?是桂霜晴那娘们儿,还是那天你们刚见过的欧阳雅霓处长?」

  「不,秋岩哥,不是安保局的那帮人,是风纪处方岳他们。」

  「方岳?他?」——呵呵,这小子现在这么大的能耐么?他一个风纪处搞扫
黄和查禁非法宣传广告、违规出版物的,竟然把局里的失窃案也能揽在手里了?
看来风纪处的事情,我还真是久疏追更了呢。

  傅穹羽想了想,继续对我小声地大吐心声:「您可千万别小觑了这老小子,
学长,这小子在局里现在,是除了你之外的『警校御三家』中的第二把交椅,位
置虽然在你之下,但是也挺稳的——风纪处在您休假又调回咱们重案一组、李晓
妍处长去做了大范围吸脂、莫阳师兄去治耳朵舌头、丁精武又辞职神隐,方岳在
风纪处基本上就他一个人说了算了,而现在呢,李处长和莫阳两个人好像对他又
都很信任,之前跟您关系比较好的庄宁、许彤晨、邢晓佳咱们也都认识,听他们
几个说他们在风纪处现在没少受到排挤,要是跟方岳他们的人出现矛盾了,李莫
二人大多数也都是偏向方岳的;上一次那个马庆旸他们,想要在后巷算计您的事
情,我们几个一直觉着跟这个方岳不可能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问题是局里最后给
的处分,居然丝毫没有牵连到这老小子,您说说!最近一段时间,咱们在这忙活
上官果果和那个兰律师的案子,所以您可能太忙就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胡敬鲂
副厅长没少跟这个方岳见过面,而且据说尽管他是沈副局从别的分局调来的,但
是徐局对他做的很多工作也赞赏有加。有了以上的这些种种,他可是真不把局里
的其他人放在眼里——您就看现在跟咱们一起坐在这的这帮档案室和财务处的小
姐姐们,她们今天并不值班,档案股和财务处也没给她们安排值班,她们都是家
在外地或者没有家的、只能住在局里宿舍的,结果就这大晚上的,被方岳他们给
从被窝里豁拢起来叫到这来一起熬着。你说可不可气?」

  「是啊,她们能知道什么……」看着这些坐在大厅里穿的不多、凑在一起取
暖、还拿着手机刷八卦头条的文职女警们,我不由得说了一句。

  「以我的浅见,秋岩哥,下面的人虽然都对他颇有微词,但上面的人却对那
些微词置之不理且还要予以重用,越是这样的人越不好对付啊!」

  「嗯。我知道了……呵呵,还『警校御三家』,你们咋起得这外号?」

  「对啊,您一个,那个方岳一个,还有网监处的白铁心,『大白鹤学长』一
个。『警校御三家』,从咱们这几届警校出来的目前在市局最有名的三个人啊——
什么AKB48、创造101之类的,不都对排名前三的这么叫么。不过没事,秋岩哥,
大白鹤学长不是您的铁哥们儿嘛!你俩联手,收拾方岳这家伙绝对没问题!」

  「呵呵……」我苦笑了一下。唉,我也不知道我跟白铁心这个「铁哥们」到
底怎么了,我俩已经好久没像样地交心聊天过了。

  我想了想,又问了一句:「那现在局长和副局长,他俩谁在局里呢,还是都
不在啊?」

  「他们都在呢。」傅穹羽说道,「但都是刚回来不久。沈量才是被那个姓王
的女人开车送回来的,在他车上好像还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沈副局刚下车的时
候,我看到了他好像和那另外的咱们之前女人似乎吵了一架。我听制服大队的师
兄们小声念叨说,那女人是沈副局的前妻。」

  「沈量才的前妻?」

  「嗯,秋岩哥你见过么?」

  「我哪见过,我来局里的时间比你们才早几个月啊?」

  「我觉得秋岩哥,你现在最好别去招惹那个倭瓜;徐局好像喝了酒,被邱课
长扛回来的——邱课长也回来了,现在也在鉴定课实验室呢。」

  「嗯,知道了。」我点了点头。没想到傅穹羽这小家伙心思倒是够细的。

  随后我走到滞留在市局大楼一楼大厅里的所有人面前,对他们开口道:「行
了,各位美女,还有咱们这两位一胖一瘦小帅哥,都回寝室休息吧。元旦这两天
你们辛苦了。这也没你们的事情了。」

  「但是,风纪处那个方岳说……」

  「用不着『方岳说』,我警衔比他高,我在风纪处的资历比他老,我的职位
还比他大呢!这大冷的天,再让你们着凉了,搞出来个流感发烧不是更添乱么?
让你们在这干耗着,就能抓着贼是怎的?行啦,别啰嗦了,这是命令!赶紧回寝
室暖和暖和去吧!出事儿我一个人兜着!」我对他们所有人招手道,「吃鸡架回
寝室吃,看谁跟谁出轨回寝室去看!」

  把他们所有人都撵回了寝室,我才上楼准备去会会方岳。当然,我也并不是
为了去招惹那个外表道貌岸然、内心却像疯狗一样的家伙,比起他来,我更关心
的,是到底是谁对警局里档案室和财务处所存着的东西那么感兴趣,并这个人又
为什么在同时撬了我和夏雪平的抽屉,他是凭什么认为我和夏雪平会持有本该放
在档案室或财务处里的东西,而他要找的,又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而这些,会跟先前我想到的那些到现在依然悬而未决的事情有所关联么?
而它们,是不是跟那个神秘的「天网」有关呢?

  我正想着这些事情,再一晃神,正好迎面碰上方岳——并且真的是字面意思
上的「碰」,我的下巴差点跟这个差不多一米七的小个子的脑门撞上;当然,在
他的身后还跟着马庆旸和那十来个小喽啰,几个人正好刚从我重案一组的办公室
里走出来,他们一见我差点跟他们的老大方岳撞在一起,一个个虽然都不敢轻举
妄动,但他们的状态,却全都像炸了毛的豪猪一般。他们这几个也特别有意思,
仿佛是故意提现各自在方岳这一小派系当中的地位一样,方岳本人留的是整整齐
齐、规规矩矩的分头,脑袋上的发蜡打得那叫一个光可鉴人,可嗅起来那味道却
似乎不怎么样;马庆旸就不用说了,那后脑门上的武士结跟他前面留着的锅盖头,
当在一起真像个刚被踏扁的蟑螂尸体;而一直经常陪着马庆旸跟方岳屁股后面混
的那些家伙们,则一个个全留着「刺猬头」,不是用发推和剪刀剪的,就是拿发
蜡一撮一撮抓的。要我说这帮人的尊容,还真不及一大早我在赵嘉霖家门口遇到
的那帮太极会的混混们,恐怕把他们几个跟太极会那帮人放一起,不明真相的路
人们怕是会觉着方岳马庆旸这帮人要看起来比太极会的人看着更像街头烂仔。

  但其实我这么说,可能多少还是有些过于主观了,因为在此时此刻,在我和
方岳站得这么近之后,我才发现方岳这个人其实和他身边的这些死党们,多多少
少有些格格不入——并且其实他好像跟整个局里的人都有些格格不入:就比如马
庆旸这帮上班出任务,也是穿西装衬衫打领带,但他们身上那些西装,貌似都是
从比如四昌街、文惠路那边的地下流行街淘腾来的,看起来造型真叫一个前卫,
有几个身上的西装,连三角分领都没有,有一个人的背后竟然还用黑色绸线绣了
一条龙,但是看起来价格都应该不是很高;而方岳呢,他的衬衫和领带、还有西
裤倒是规规矩矩,只不过好像就上半身这件衬衫最值钱,牌子竟然是Le chateau
的,在国内基本上见不到,可他的黑色西裤好像面料和做工都不是特别的好,应
该是某个商场里专门给上年纪又节省的大爷大妈设立的平价摊位上卖的东西,看
起来老气得很,而他的领带和皮带,我看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先前警院福利社
里所卖的、给学警们配学警制服的——我这时候才想起来,在我上警一那年,就
有人传说同年级「有个二逼不知道得什么病了,开学第一天跑到供销社一口气买
了十条皮带十条领带」,而他套在衬衫外面的呢,是一件灰色的手工织的羊毛开
衫,看起来很厚实,不过肯定也有些年头了,毕竟这衣服穿在方岳身上,即便是
以他那样瘦弱的身躯,也能让人看得出来肩膀和手腕处缩水痕迹严重,并且上面
的毛线早就拟在了一起,还起了球,也真不知道这衣服到底被洗了多少遍。

  而除此之外,让我觉得最「灵性」的,是方岳这家伙手里竟然还提着一只大
概体积在一升的黑色保温杯——这玩意别说我们这一代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人,
在我所遇到的长辈里头除了先前丁精武总愿意端着一只差不多700多毫升的保温杯
或者一盏茶壶之外,我还真就没见过还有谁走哪到哪都拿着这东西的;而在杯子
侧壁上,还用电镀刻着一幅银色竹石图,并附着「柏府楼台衔倒影,茅茨松竹泻
寒声;布衾莫谩愁僵卧,积素还多达曙明」两句诗,颇有当年小日本的东乡实良
随身别着一块刻下「一生俯首拜阳明」的腰牌招摇过市的意味;再看看马庆旸和
其他跟班的手里也有不少拎着饮料的,但也尽是什么雪碧、百事、胡椒博士、元
气森林之类的含糖量极高的碳酸汽水。

  再就是,马庆旸和那几个其他的跟班一个个肠肥脑满,满脸横肉,凶神恶煞,
但他们的脸上却依然全是胶原蛋白,一个个的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是还算得上
溜光水滑;而客观地说,方岳的相貌在整个市局的男警员里面都算出众英俊的了,
但此刻的他,额头上、眉间上、太阳穴上、鼻梁上、下巴上、还有脖子上,竟然
爆了不少突兀的小粒通红的火疖子,整个人看着气焰正盛,但是那两轮黑眼圈也
是真够明显的。

  只是没想到这家伙,在满脸不忿、满眼挑衅地看了我半天后,却对我问道:
「你怎么来了?」

  「废话,不是你让傅穹羽给我打电话叫我来的么?你说我和我们夏组长的抽
屉被人撬了,结果反而要跟我这问话!」我没好气地回应道。

  「我叫你……哦……」方岳困惑了半秒,猛地眨了眨眼后,好像才总算想起
来,而且就在这一眨眼的动作的同时,他的身体好像还轻微的往后晃了一下,似
乎紧咬了咬牙之后才总算站稳。他晃了晃神,然后看了看身旁的马庆旸与其他人,
深吸了一口气道:「兄弟几位,你们也辛苦了,这大晚上的,不让你们陪马子陪
父母,就这么生把你们叫来……这边暂时没什么事了,你们先回家休息吧。」

  「那你呢,岳哥?」

  「唉,不用管我了,我还有好多东西都没做呢,我明天还有两个报告要交给
李处长和莫师兄看。你们先回去吧。」方岳顿了顿,又说道,「但是手机记着开
机,别开免打扰,有事的话我随时找你们。」

  「那好吧……那你多注意休息,岳哥。」「我们先走了,岳哥。」「早点睡
觉,岳哥,别再熬夜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方岳点了点头,又看着我被那帮风纪处的跟班们的寻衅目光
笼罩过后,那帮小嘎巴死的东西一个个离去,自己才终于憋不住打了个十几秒种
的难看的哈欠。

  我也真是太过于好心了,等这家伙打完了瞌睡才对他回问道:「说吧,你想
问我什么事?」

  方岳慢悠悠地拧开自己的保温杯杯盖,准备抬起杯子喝上一口水,他却哪知
道一啁起杯子,就从那里面掉出来可怜的几滴水珠后,整个下巴都被里面一股脑
轱辘出来的白菊枸杞红枣桂圆埋了个踏实。他尴尬地瞟了我一眼,用杯沿刮着自
己的下巴,把那一大堆用来泡八宝茶的东西从自己的脸上重新收进杯子里后,擦
擦嘴巴,略显疲惫地对我说道:「要不,何警官,不嫌弃的话,跟我上楼去我那
儿坐坐吧?」

  「哈哈,你那儿?」我有点轻蔑地笑了两声,「转眼间楼上风纪处的办公室
就成『你那儿』了,是吧?先前还是那里也是『我那儿』。」

  「哇啊哦,呵呵,我真没看出来。」方岳对我的态度,也是轻蔑得有过之而
无不及。

  看着他这副嚣张样子,听着他的欠揍语气,我也立刻在脑海中全副武装起来:
「没看出来什么?是没看出来是我把曾经快要被裁撤的老风纪组的三个废柴,拉
扯到现在的新风纪处的浩荡队伍,还是你没看出来我现在从职位到警衔都比你高?」

  「我是没看出来,以你何代组长吊儿郎当、明明是自己满嘴跑火车吹嘘自己
是『全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却偏要赖酒精的这副尊容,竟然是个如此念旧之人——
是,你是新风纪处的处长,不过说到底也不就是跟现在一样,『代行处长职权』
么?而且,」说着,他又指了指身边的重案一组办公室,「这才是『你那儿』啊,
楼上早就不是『你那儿』了,醒醒好不好?不过说真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在过去
红党专政时期,『处级干部』到底意味着什么啊?徐远局长放过去,可能也就是
个『副处级』你知不知道?无所谓了,我是不愿意跟人杵在走廊里说话,尤其是
不愿意跟你。我可听说上次你跟人在走廊里单独说完话之后,你给人家鼻子打歪
了。我还挺珍惜我的脸呢。你愿意跟来就来。」

  ——现在的我的脾气绝对是有所改进的,所以我现在可以忍着不动手;但是
我发誓,如果说是换作九月份刚进F市的我,我打歪方岳的,可就不只是鼻子了。

  但是单纯为了对人记恨而找别扭,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要不是我真的也觉得
自己和夏雪平的抽屉应该确实被人撬开了,打死我我也不愿意跟这个家伙打照面。
于是我只好吃瘪,跟着方岳朝楼上走。

  「那你总得等会儿我吧?那是我和夏雪平的抽屉,我也总得看看到底被人撬
没撬过……」我刚跟上两步,想了想后,又对已经踏上楼梯阶的方岳说道。

  「用不着了,刚才我们已经把邱康健邱课长请来看了,你和夏警官的抽屉确
实被人拿开锁器动过了,不过,里面好像应该没少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没少东西?」

  「沈副局在各个办公室都安装了监控器,你作为上一任风纪处处长,你不会
不知道吧?现在这些摄像头归网监处和我们风纪处共管,监控录像我刚刚看过了——
就拍到三个黑影进了你们办公室,一个大概一米七五左右,一个一米六八,一个
一米六五,身高一米六八那个貌似还是个女的;他们进了办公室、撬了抽屉、翻
了翻里面的东西之后,啥也没拿走。」说着说着,方岳突然冷笑了几声,「呵呵,
我听说网监处那个白铁心不是跟你关系挺不错的么?先前他没少怼过我几次,我
还真当他是为你跟我出气呢,怎么,这些事他都没告诉你?他可是十几分钟之前
还在局里、跟他们处那个小妹妹一起值班呢,我看到过的监控录像他可是也看了
呢!呵呵!」

  「大白鹤最近……比较忙,他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刚才路上我还看见他了呢,
Well,跟他那个小萝莉女友一起,」我心里也是极其不舒服的,但是面对方岳的
咄咄逼人,我只能赶忙用谎言来「挽尊」,「他们忙着准备去胡敬鲂胡副厅座家
里吃饭,顺便报告一下目前局里网监处的工作进度——哦,当然,还有网监处最
近跟『咱们的』风纪处协同工作」的状况。「方岳听到这,立刻转过身,眼睛睁
圆了盯着我看了足足七秒钟——我心想,该不是我的满嘴胡诌被这家伙识破了;
没想到,七秒钟后,他鼓着自己的鼻孔,紧闭着眼睛开口就骂:「我操!故意耍
我?……还跟我说什么去KTV跟自己女朋友的一帮朋友喝酒唱歌去!这损色东西可
以哟,还真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啊!肏他妈的!」

  我整个人瞬间傻掉了,在感慨他的嫉妒心如此之强的同时,也对他如此就轻
易相信我说的话而暗暗好笑,进而我有心故意逗他,继续说道:「方大警官,大
家都是同事,也都是同龄人,我觉着谁也没必要把真正要去事情全都一一讲给你
听吧?而且,我没想到你看着这样斯文的人,也会骂人骂得这么难听?当然,你
啥涵养无所谓,老白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你要是真想干你骂的这样的事情,我
觉着还真有点难呢。」

  「哼哼,何秋岩警官,」方岳看了看我,转头继续朝着楼上走去,且背对着
我用鼻子硬哼出两声笑,「你这人没啥本事,当刑警也没多少实在功绩,嘴上功
夫倒是很厉害。」

  「嗯,多谢方兄夸奖。口才好恰恰是何某人的最大优点。」我故意气他道。

  此刻楼里安静得,能让我听到他恨得磨牙的声音,但之后,他也不再说些什
么了。

  一直到我跟着他进到了风纪处的办公室——我还真是挺怀念这地方的——他
才很尴尬地、且有些哑着嗓子对我问道:「那个……何警官,你们办公室饮水机
里有热水么?刚才我……我还真没注意……」

  我没马上说话,也没马上转头去看他,而是越过他后把目光放在了风纪处办
公室那台饮水机上——这台饮水机,遥想将近两个多月之前刚刚拆封,而且是台
崭新的轻型不锈钢拼装的、可煮开水做冷水又可以制冰块的饮水机,我真的敢说
全市局甚至全F市警察系统里,这样的饮水机仅此一台,毕竟花的是仲秋娅之前甩
给我的那笔钱;可现在再看看这台饮水机,我简直都快不认识了,单是替换水桶
以及水桶与水槽之间就已经结了一层灰,取冰口的塑料把手也不知怎的竟然被弄
断了,更甚者,饮水机后面,还有一只灰色小蜘蛛在辛勤地往返于墙面跟电板之
间来回结网。要知道我之前在风纪处当处长——好吧,代理处长——的时候,饮
水机是每天都有人负责换桶、负责擦拭干净的,而此刻,通过我对上面灰尘的观
察,我估计,这水桶至少半个月没人来换了。

  ——这可真有意思。伟大的方岳警官,看样子你在刚来局里这么短的时间里
真是没少折腾,但是什么大事好像你都干了一通,到最后却忘了给自己办公室换
上一桶水,还非得等到自己上了火、渴得嗓子发痒冒烟才想起来这么点事。

  「我也不知道,」我深吸了一口气,一身的疲惫让我懒得去跟他计较,「算
了吧,正好我也有点渴了,你等下……」接着,我拿出了电话,直接打给了秦耀:
「喂,混球,上楼了么?」

  「喂,秋岩哥啊,我还没呢。正和傅穹羽我俩在小魔大哥这儿等着呢,黄毛
和小萌要吃他家的炼奶芝士厚片。有啥事吗?」

  「那正好,你帮我买两杯金桔柠檬、少糖,再来一杯蜂蜜柚子茉莉花,都要
大杯、要热的。然后你直接上三楼送到风纪处办公室来。」

  「哎,好嘞,送到三楼风纪……你等会儿,秋岩哥,你是要给姓方的那家伙
带一杯饮料吗?」秦耀正念叨着,突然回过味来。

  而站在我身边的方岳也像是突然被雷击了一样,一边朝着自己的办公桌——
也就是先前伍育明大哥的那张办公桌上走,一边对我摆摆手说道:「用不着!我
不用你请我喝饮料!再说了,我平时也不喝那些乱七八糟的……」但说完,这家
伙又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看着方岳的这副狭隘德性,我真恨不得把他现在就找一幅画框给他框起来,
放到市局大楼门口展览去。我把电话拿得离自己远了一些,对方岳说道:「那我
要是偏想让你喝呢?呵呵,你是怕我毒死你?」接着我又重新把话筒放到嘴边,
故意当着方岳的面儿对秦耀厉声道:「我让你送过来你就送,哪他妈跟我那么多
废话?我又不是白喝你的,等饮料好了麻利儿过来,我给你钱!」

  方岳张着嘴吧想了想,又对我说道:「哎,我不放糖——」

  「蜂蜜柚子茉莉花放的是蜂蜜,没法不做甜的。」我白了方岳一眼道。

  「我……但是……好吧,我知道了秋岩哥。」秦耀委屈地应了一句,接着我
立刻把电话挂掉了。

  「那……就谢谢你了。」方岳想了想,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对我说道。我大
致看了一下他的办公桌,除了电脑显示器和他刚放在桌上的保温杯,办公桌上就
摆了一只厚牛皮笔记本、一根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尖根钢笔,一瓶鸵鸟纯黑墨水,
还有一小盆老虎刺,以及他刚刚从自己上锁的抽屉里拿出来的一台国产平板电脑;
座椅上垫了个棉布坐垫,电脑主机机箱上罩了个用来防灰的布罩子,显示屏前还
挂了个防辐射膜,一切的一切被他弄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整间办公室里其他
的地方跟他的工位一对比,简直是历经了兵荒马乱战火之后的废墟。他坐了一会
儿之后,回头一看——在他身后那里,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邢晓佳的工位——
桌面上摆了一盒面巾纸抽,他二话不说就从里面抽了两张来,规规矩矩地摆在了
自己笔记本的旁边。

  我看了看他,又觉得好笑,又接着摇了摇头,便大步走到了处长办公桌那里,
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应该是前不久李小妍刚拍的一张、穿着湖蓝色低胸连衣裙在
影楼布景前的写真照片,然后我挪了椅子,便一屁股坐下了。李小妍的办公桌上
还摆着一本时事传媒和隆达集团联合办的时尚杂志《悦佳风尚》,封面上那个穿
着西装的,竟然还是个挺熟悉的面孔:「哈!那个著名主持人崔浩然居然被时事
传媒挖角到Y省来了,真是个大手笔!」

  「你管人家大不大手笔的,你自己还真是会找地方。」方岳坐在自己的椅子
上,目光冷峻地看着我,「我刚还想让你自己挪把椅子坐到我旁边来,你却竟然
先做到这儿来了——你难道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也是上来就往人家主座上头做
么?还是说,你这根本就是坐在那儿坐的习惯了,所以摆不正你自己的位置?总
之,何秋岩,你听好了,这现在不是你的座位了。」

  「呵呵,我听你的口气,倒像是这儿是你的座位一样。」我拿起了李小妍的
那张照片,又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面巾纸来,擦了擦相框,「怎么着?照片
上这位前凸后翘、身材曼妙的性感女郎,姓方名岳吗?且不论我在这是不是坐习
惯了,我跟小妍姐关系多好,你知道么?」

  「关系再好,那也是处长的位置。我再说一遍,你现在已经不是风纪处的处
长了……」

  我没顺着他的话往那边提,而是接着擦着相框道:「呵呵,你也用不着跟我
义正言辞的摆谱,就你和刚才你身边这帮小弟的脾气,得亏你们没从九月份就来
市局,否则当初欺负她、欺负阳仔和老丁的那帮人里头,我敢说绝对少不了你们!」

  「你还真是会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你凭什么这么说?」

  「操,就凭你们的人想在后巷暗算我。别告诉我你忘了这茬了。这要是换做
几个月前的『风纪组三败犬废柴』,被你们遇上了,真不知道你们的人会干啥?」

  方岳听了,咬着嘴巴磨着牙道:「那次……那次是个误会!何代组长倒是真
记仇!」

  「也不是我记仇。我只是想跟你探讨探讨,局里现在到底是谁摆不正自己的
位置。而且,你方大警官不是总说什么,是我何秋岩抢了你的努力机会么?那咱
俩大可换位思考一下:就现在她在这,我就在她这位置上坐一会儿,我明告诉你
她肯定都不会说什么;但如果是你方岳,不说别的,你就现在过来坐一下,我马
上告诉小妍姐,你猜她会说你什么?」

  「呵呵呵!看来何代组长这骨子里,是把咱风纪处当成自己的基本盘了,你
是觉得这间办公室,还是你的山头?」

  「我没这么觉得,」我连忙说道,「但起码,我对风纪处是有功,我没让这
个地方被裁撤、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我并不把这里当成什么我的山头,但我需
要最起码的尊重。」

  方岳笑着坐在椅子上,来回摆弄着自己的那台平板的屏幕,就仿佛没听我在
说什么一样——至少没把我的话听全,等我把话说完了,他又先念叨了两句之后,
继续找机会挖苦着我:「你对风纪处有功……嗯……你说是你,没让这个地方被
裁撤、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嗯,好大的口气。上警院的时候,我就觉着你是
个只会摆架子的人,没想到刚才你这一番话真是更加夯实了我对你的这种看法。
因为据我所知,没让老风纪组被裁撤、并且重新改组风纪处,重新招人来,完全
是由徐远局长和沈量才副局长不断给省厅写报告、不断找正副厅长汇报、开申请
会,才努力达到的结果。结果到你嘴里,怎么全成你的功劳了?」

  「我没说这两件事全是我的功劳,」我压着心中的业火道,「你对这两句话
有意见,那好,我本来不想在别人面前卖弄、尤其是在你面前,但是你非要谈这
个,那我跟你谈点实际的:慈靖医疗对全市国中高中的性诱拐案,是我带人破获
的;市一中校长利用他们把自己学校的女生威逼利诱变成通过肉体赚钱的工具,
是我带人抓的;坊间谣传的三大妓院之一的『喜无岸』,是我带人捣毁查封的——
这还是风纪组当年只有我和李小妍、莫阳跟丁精武的时候所做成的事情,更别提
先前重案一组那个『桴鼓鸣』连环杀人案,在我的带领下也立过关键功劳,在省
厅都是有嘉奖令备案的。欸,方大探长,我请问您啊,您在咱们市,无论是在市
局还是你自己先前那个分局里也混挺久了,您做出来啥成绩、破获过啥案子了吗?」

  方岳眉毛一横、嘴巴一抿,迟疑了几秒后对我摆了摆手:「哼,我不跟你比
这个——市局的工作和破案资源向来就好于各个分局,在市局里工作的,只要是
个人、想破案子,那就能破得成。而且,你还真好意思提那个『桴鼓鸣』是吗?
我来跟你盘盘啊:幕后黑手那个姓曹的,化名艾立威的那个家伙,是你妈夏雪平
七八年前在某个案子当中结下仇的家伙;跟着他们一起犯案的,其中有你爸、有
你们家雇的一个保姆——听说那还是你的后妈、还有跟你妈当了十好几年『塑料
姐妹花』的闺蜜;被害人列表里头,我还看到了你妹妹,她被绑架了好几天,为
了找你妹妹动用了咱们局不少资源,并且还牺牲了好几个警察,其中就有有重案
一组的、还有你当掌门人时候的风纪处的;完事我还听说,那个艾立威跟你妈之
间,还有点风言风语——这案子看似一个大案要案,实际上全是你们家的人作出
来的,毛利小五郎警官,你还好意思说这是你立下来的功吗?你们家的人少给市
局添乱就不错了!」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这傻逼还他妈没把我和夏雪平的抽屉为什
么会被人撬开的事情告诉我,我还不能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他见我没还嘴,又继续说得兴起:「是,我承认案子上你确实有些成绩,但
那又怎么样?你真就觉得,你这几个月的处长当得合格?」

  「那你说还该怎么做才算合格呢?来,夏洛克探长,让我听听你的高见——」

  方岳二郎腿一翘,看着我狂傲地说道:「呵呵,我也谈不上什么高见,我只
是提出,包括我现在在做的事情,都是你先前在风纪处的时候明明可以做得到,
但却并没动脑子想到要去做的事情罢了:你并没有去想,该带着风纪处的人怎么
做、做什么,而去进一步发展并且壮大风纪处的队伍和职权,你有夏涛外孙、夏
雪平儿子的光环,你吃着你自家血缘名望给你带来的红利,可是别人有什么?你
从没想过,为自己的手下创造更多的机会去获得更多的荣誉、提高更高的待遇。
在风纪处,每名警员的基础工资是平均4500每个月,而比如你们重案一组,虽然
参差不齐,但是你们的平均工资水平也能达到5500——我知道在我说到这,你可
能会腹诽,重案一组是对付杀人犯的,风纪处是扫黄的。那么OK,你真觉得,让
风纪处的人都去扫黄,就是风纪处所有人的追求了?你明明可以让风纪处有更多
事情去做的。咱们这里,有会用大数据软件的,有会编程的,有会建模的,有当
初主修刑侦学、法医学、心理学的,可以不客气地讲,把风纪处单拉出去,完全
都可以再成立一个分局,可你何前处长在咱们这的时候,只会让大家去抓几个流
氓、查几个窑姐,再跟着重案一组屁股后面干些小活,你就沾沾自喜了。但是,
你还记得风纪处最初最初,是跟保卫处一起组成过『内务处』的么?风纪风纪,
管的不该只有街面上的『风』,应该还有咱们局里内部的『纪』,你说对吧?」

  「嗯。你说的好像都挺有道理。但唯独,有最重要的一点实在是太欠缺了。」
我憋着火说道。

  「那是什么呢,请赐教。」

  「你总说我已经不是风纪处的处长了,但你也不想想,你是吗?」

  方岳撑大了自己的鼻孔,撇着嘴巴深吸了一股气后道:「我……我还不是,
但是我早晚有一天,我会争取。」

  「那你现在不还不是嘛!对吧?」

  「对……」

  「哼,那你可真可笑,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员警干部,怎么管的就这么多?你
野心倒是挺大!」

  「我就是要管,我野心就是大!野心不大,我他妈得来当警察干嘛?我去找
个普通的大学读个本科、或者学院读个专科好不好呢?」方岳对我的态度,倒也
是不卑不亢,像一颗砸不断、砍不烂的牛筋丸子一样,「而且不管不行啊——你
说就你何秋岩这德行的,都能当上重案一组这样的门面部门的代理一把手,我凭
啥就不能对有些事情管管呢?」

  他说到这,不禁让我冷笑了一声,但我也没急着对他的挑衅进行任何的反击,
一来是我想等着听听这家伙的嘴巴到底接下来还会吐出来什么牙,二来是秦耀帮
我跑腿送的外卖到了——秦耀这小子倒也是有意思,死活不愿意踏进风纪处办公
室一步,扭扭捏捏地给我发了条短信麻烦我出去取,他也没要我先前当他垫付的
饮料钱,只是瞪着方岳,小心地凑到我身边,不断提醒着我别被姓方的算计、要
是有事一个电话他和傅穹羽绝对会提着枪来帮我,接着就像躲炸弹一样离开了风
纪处门口。

  「快喝吧,毒不死你。」

  我把杯子放在了方岳的办公桌上,又拎着自己的回到了李小妍的座位上。而
方岳在拿起杯子之后,喝了两口,又把杯子放在了刚刚从邢晓佳那里取来的两张
面巾纸上;接着他看到了装杯子的塑料袋里本来就有五张纸巾,他又立刻把那五
张纸巾从袋子里取出、叠好,并放到了自己的衬衫胸袋当中。做完这一切,他又
悠悠说道:「嗯,这玩意……呃,还确实挺好喝的……」

  「呵呵,」冷笑的那个人终于换成了我,「一杯很普通的快餐奶茶店里面的
饮料而已。你从来的那天,好像就带着『武士结』他们没少折腾,你现在让风纪
处的基本工资平均抬高到多少了?」

  「平均工资五千块左右,快赶上你们重案一组了……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
达到这水平,我说的是『平均』。庄宁上个月就领了一千块,这家伙犯的错误实
在太多了,不扣点工资真是不长记性——那家伙都是被你惯的,今早上还在办公
室里喂那个许彤晨『凤梨』吃,哼,居然敢公然在办公室里吃东西!而且还在那
吃『凤梨』,是在显摆自己吃得起『凤梨』、而别人都只能勉强吃得起『菠萝』
吗?」

  「『桥豆麻袋』……方大探长,您是觉得『凤梨』和『菠萝』不是同一种东
西吗?」——我的个天,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文盲真把「凤梨」和「菠萝」
当做两种不同的东西?

  「难道它俩是同一种东西吗?」方岳却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抱歉了,这俩词汇只不过是南港、南岛和东南亚国家,还有深受南岛南港
影响的沿海地区与内地的语言差异而已,并且就算是差也就差个不同土壤培育出
来的不同品种……」

  「少瞎扯淡了!明明就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接着,方岳又跟我「科普」起
「凤梨」和「菠萝」的区别来了,从外形到颜色、到叶片粗糙状况再到口感——
没错,全是豆瓣和百度贴吧上面的老生常谈,那些帖子我全都看过,方岳叙述的
跟那上面写的一字不差。

  「不是……那你觉得,『车厘子』和『樱桃』,也是两种水果?」

  「对啊,一个大一个小,一个皮厚汁多一个皮薄肉少。」

  「『提子』和『葡萄』呢?」

  「也是两种水果啊,一个长一个圆、一个绿的一个紫的。」

  「『芭乐』和『番石榴』?」

  「一个红心,一个白瓤;一个软,一个硬啊。」

  ——呵呵,杨君实省长总在Y省的精神文明建设上面,打出「北方文化复兴」
的旗号,我觉着只要是方岳这样的人还在,杨省长的「北方文化复兴」就一日成
功不了。

  「那……『番茄』和『西红柿』?」

  「也是俩……诶诶,这是一种东西哦,这是一种东西……哎,何秋岩,你在
这那我当白痴逗着玩呢?」

  「哈哈,没有没有……」

  没想到说着说着,方岳到真是动气了:「怎么着何秋岩?你说的这一对对的
东西,它们本身就都不是一种植物!明明是你自己不懂,你还笑话上我了是吗?
还说什么这是南港南岛那边跟咱们的语言差异,人家南港南岛客观地讲,比咱们
发达多了,咱们Y省F市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蛮荒边陲、未开化之地,人家怎么
说你就怎么听呗?你还挺犟!我从十几年前就知道这些事情,网上那么多人都公
认的事情,那还能有错吗?明明是你自己无知,还居然还意思讽刺我?我发现何
秋岩你这个人就是这么讨厌,明明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偏偏说是我错,你之前几
个月在局里也是这个德性的吧?怪不得你以前这么嚣张的呢,我看就是没有人治
你!」

  ——行吧,你爱觉着「凤梨」到底是不是「菠萝」,跟我也没关系。我摆了
摆手,又把话题拽了回来:「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多知道啊?你能耐可大
了去了,你方岳警官伟大光明正确,你给风纪处提高到平均五千块,那也不少了,
而且跟我在这儿的时候比,还真是有进步。然后你平常竟然这样一杯十块钱出头
的饮料,你自己都没买过?」

  「我从来不喝这么『小布尔乔亚』的东西。一杯水,加了点成本一毛钱不到
的几片柠檬、五毛钱不到的两颗青橘,再加上一勺混了玉米糖浆的蜂蜜,就能卖
到十一块?门口那个『南岛郎』干嘛不直接去抢……」

  「『小布尔乔亚』,好久没听过的一个词了。呵呵,看来我们局里又多了一
位红党支持者呢!」

  「我?红党?呵呵,现在的红党可算了吧。」方岳摇了摇头,接着又有些自
豪地微笑道,「但我倒是很喜欢读列宁、马克思、恩格斯,还有鲁迅、陈仲甫、
李守常,当然,还有教员同志和易瑞明元首的著作,我充其量算是个红色主义者。
不过听你的态度,怎么,难道你是个信仰蓝色主义的人么?」

  我连忙摇了摇头:「别介,我对任何政治主义都不感兴趣,虽然你说的那些
人的著作我都读过,也都很喜欢读。但我向来就对政治不感冒,我从小看时政新
闻我都头疼。不过,就现在这个时代,政客们只需要在网上发两篇文章、上上节
目打打嘴仗就能有选票,哼,还不如先前红党专制呢——妈的,CIA的特务在咱们
国家的土地上盖的餐馆里吃饭,还好意思笑话咱们国家的人听不懂英文……愣要
让我说,我更寄信仰于实用主义:那就是谁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能让街面上
治安好一些、能让我们国家的人不受外国人欺负、能让天下太平甚至是开启盛世
之治,那我就信谁。」

  「嗬,你倒是诚实!」

  「这有什么用得着不诚实的?我想现在在我们国家的大部分人,心里都是这
么想的吧。当年两党和解之前,大家都觉得坐在首都会议堂里面的那些人,全都
是一帮只顾着自己利益的、未能远谋的肉食者,结果两党和解以后,把南岛那帮
蓝党人士放回来了,一帮以前是红党的人叛变加入了蓝旗,回过头再看看,他们
有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么?蓝党有一大帮人,根本比红党的人自私多了好吧?但
是再想想,如果不搞两党和解会怎么样?易瑞明固然英明决断,可是像上官立雄
那样的人,是不是还会雷打不动地站在高位?我没有那么乐观,所以那也不一定
是好事。因此,与其站在任何一方,莫不如看谁能对国家更好,大众即是如此。
这算是一种优越,也是一种无奈。」

  「哈哈哈哈!」这算是方岳在我面前第一次放开了笑出声来,紧接着他说道,
「何秋岩,客观地说,你这人也算是挺有闪光点的,也难怪大家都愿意跟你交朋
友。不过说真的,我的脾气、我的态度,可能让你觉得不爽,但我也不完全都是
针对你。我查过你的档案,你从上警专的时候,就在派出所和各个分局实习过,
按理说你的经历确实比我早比我多,但你去的全是外地,全都是山清水秀、风景
宜人,或者像D港那样的沿海旅游城市,你那简直不是实习而是度假,之后一毕业,
你又一步登天一样地直接来了市局,还因为你姥爷跟你妈妈的关系,有幸跑去了
重案一组;而我,我虽然高中毕业之后考来了警院,但从警一上学期开始,我就
在F市本地实习,去的派出所和分局,全都是各种事情都比较多的地方,在10月份
之前,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麻烦,不比你遇到的事情少,而在十月份中旬
在我被沈副局调来市局之后,市局的情况更是让我大开眼界。」

  「呵呵,是吗?方大探长都有啥心得呢?」

  「我的心得就是,F市乃至Y省的警察系统,早已经彻底坏掉了,坏得死死的——
大部分派出所的民警和义警,每天上班的内容就是吃饭喝茶、炒股打牌;分局的
人在敛财受贿、赌博嫖娼、敲诈勒索,他们在草菅人命,更有甚者,明目张胆地
跟那些案子的被害者明码标价,破一个案子自己要收多少钱的辛苦费,抓一个什
么级别的嫌疑人要包多大的红包;交警大队的男的,每天一个个懒得像一头猪一
样,而女警花们呢,不是在忙着卖春,就是在忙着威逼利诱,勾引自己的同事卖
春;缉毒大队就更厉害了,他们本来是缉毒警察,自己的人却频频出现吸毒和贩
毒的;而至于咱们市局,呵呵,和同事乱搞的、搞群体淫乱的、双双出轨的、玩
换妻的、同性恋换偶的……」讲到这,他又抬起头很刻意地盯着我,「还有跟黑
道头目打得火热的」,接着又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饮料杯道,「还有一个人在外
面交了三个女朋友的、跟自己儿子女儿乱伦的、在局里打架斗殴的、拉帮结派的,
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像你们重案一组,搞出来了一个连环杀人案主谋来当卧
底的!在一个警察单位里,出现这么多的陋习弊病,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人,这
偌大的F市市级警察局,竟然就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似乎好像就没有一
个人想着去改变这一切!何秋岩,你外公夏涛是Y省警察历史当中的泰斗顶梁,那
我问你,你觉得这一切正常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他的话,这些事情,其实我先前并不
是没想过,更不是没想过去改变这一切,只是在经过了许多事情之后,我总觉得
这一切并不是一蹴而就便可以做得到的事情。我稍稍打了个腹稿,然后便说道:
「有些事情确实不正常,但有些事情又正常。」

  「呵呵,那你觉得哪些事情算是正常的?」方岳又开始了他那让人厌恶的冷
笑。

  我摇了摇头,觉着眼前这家伙虽然跟我年龄相仿,但心思竟然是那么的迂腐:
「这不是哪些事情算不算正常的事情,一件事情的对错,跟它本身发生得是否符
合逻辑且是否注定发生,根本没有什么冲突。你刚才罗列出来的那么一大堆事情,
站在他们那些当事人的角度来说,或许他们做的不对,但是正因为他们每个人都
有自己的性格、立场以及无法摆脱的位置,因此,那些事情被他们做出来、发生
在他们身上,根本无法避免。你可以说他们做的事情不对,或者你不喜欢他们做
的事情,但你告诉我,什么叫做不正常?远的不说,就拿夏雪平出警去现场,在
跟暴徒嫌犯对质的时候她开枪,结果引来一大批普通人拿着标语牌子跑到市局门
口来抗议的事情举个例子——最近这帮人倒是因为去掺和什么反人造肉食用、抗
议外资金融企业和地方大选的事情不来了,不过,你说说,一个警察,在执行任
务当中应不应该开枪,竟然要受到所谓『民意』的制约,你觉得这种事情正常吗?
我现在不评价这件事的本身,你难道不觉得,一个事情的发生,跟从公义上来评
价的对错、以及你个人的好恶之间,本身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吗?方岳,我不喜欢
你现在带着马庆旸那帮人做的很多事情,但是我能理解你的目标,可我奉劝你,
就算是你想把风纪处的地位恢复到往日内务处的台阶上,你最好只是针对事情,
而不是针对人,否则咱们市局将会更乱——你不觉得就最近这两天,就因为执政
党的上官衙内被抓了进来,咱们市局就已经够乱的了吗?」

  这次沉默的,换成方岳自己了,因此外面的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此刻
显得格外突兀。只是他沉默了没多久,在我刚要开口的时候,话柄又被他抢走了:
「你这是诡辩,何秋岩。我知道你这番话,是在为你们重案一组内部的一些劣迹
斑斑的人挡箭。我问过处里原来就在这的几个老人儿,他们说你先前,对于重案
一组那些败类们立场一直挺坚定的,而现在你的立场变了,你因为和你妈夏雪平
的关系缓和了,于是你也竟然把那帮人当做是你的家人亲戚了。呵呵,不过也是,
根据我先前对你的那些事情的了解,无论是在局里的还是当初在警院的,这像是
你能干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我要做什么,你用不着管;你既然很真诚的『奉
劝』了我,那我也得『奉劝奉劝』你:你和你重案一组的那些『家人』们,在接
下来的日子里最好收敛点。」

  「哈哈哈,收敛点!你要知道胡敬鲂都没跟我这么说过话,而你现在不过是
个一级警员,你都敢跟我这个三级警司这么说话,不愧是你方岳。不过如果他们
不收敛,你那想怎么样呢?像你之前把伍育明和修德馨两位大哥弄走那样,把我
们整个重案一组的人都弄走么?——正好话说到这了,伍育明和修德馨都是你赶
走的吧?」

  「没错,」方岳没有一丝丝藏着掖着的意思,反而还很自豪,「我给沈副局
和胡副厅座分别写了一封举报信,他们俩就被调回原来的派出所了。」

  「那他俩做了什么让您方大探长看不上的事情了?你可真厉害,代理正副处
长,竟然被你一封信就给弄走了!」

  「很简单,他俩经常旷工——伍育明说是什么,他女儿那段时间在住院;而
修德馨是因为妻子出差,他总需要去接孩子放学,没到该下班的时间他就自己不
见了。」

  这话听了,我都替伍育明和修德馨咬牙切齿:「就因为他妈的这个!」

  「不然呢?他们要搞清楚自己是警察,而且还是风纪警察部门的代理一把手
二把手,严格要求自己,他们不应该吗?」方岳一本正经地说道,「将来,风纪
处还要对于其他部门进行这样的要求和考评,而如果他们继续在风纪处,风纪处
自己的前辈对于那些评比都做不到,那么还怎么有资格去要求别人,还怎么能进
行接下来的工作?他们必须走!」

  「呵呵,方岳,看你的模样,你应该是还没谈过恋爱吧?你是当局里所有人
都是工具么?你是觉得每个人难道就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

  没等我说完话,方岳却很倨傲并自觉豪迈地说道:「大事未竟,何以家为?」

  「行啊,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本来想跟你再聊聊,为什么先前那两个月
我在局里说话做事近乎处处碰壁,不过现在看来,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想法
了……」

  「就你这样从出生就含着金钥匙、镀着金光的小金人,还能说话做事处处碰
壁么?」

  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真以为我会像你脑子里想的那样一帆风顺,然后
每天在用着明面无病呻吟的方式去实行自己内心当中的故意炫耀优越,是吗?你
要是这么说话,我也不跟你在这个话题上磨叽了。我不玩政治,但我也知道一句
话:政治即治人,你忽略每一个人的……算了,谈点正经事情吧:你让傅穹羽打
电话把我叫来,你想问什么?」

  「两件事,我希望你能跟我像刚才一样诚实回答:一件事,是关于你对外公
夏涛在任时候所做的事情、以及他的被害身亡了解多少;另外一件,是你和夏雪
平,你父亲何劲峰,以及你妹妹何美茵,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比较奇怪
的事情——比如,你家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失窃的情况,或者你们有没有被什么人
跟踪。」

  这个还真有。

  但是我仔细一想,又对方岳说道:「那你也得先告诉我,你和你的喽啰们刚
刚都在我办公室、财务处和档案室那边查到什么了,我才能告诉你我身上的遭遇。」

  「为什么?我还得告诉你我们刚才查到的东西?你有什么职权知道这些?」

  「那你又是以什么职权要知道我的事情?并且,刚刚你们带人去我办公室,
翻了我和夏雪平的抽屉,你们有搜查令或者任何的授权吗?正常来讲这个活应该
是归保卫处、或者向安保局申请协查,或者是我们重案一组内部自查吧?方岳,
你总觉着别人不守规矩,但是你自个守了吗?我没马上去局长副局长办公室把你
不按程序的违规办事汇报、没跟省厅打报告,而是坐在这听你讲那些雄心壮志,
还请你喝茶,已经是对你足够尊重了。况且你问我的两个问题,全是关于我们家
的隐私,你问我这些事情,我总得知道说你们查到什么是跟我们家的某些什么事
情有联系的,不然难不成,我还得把我外公生前后背上长过几块牛皮癣、留下过
几颗枪眼也一并告诉你吗?」

  方岳放下一直翘在右腿膝盖上的左腿,也放下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平板电脑,
我先前还以为他肯定是在一边跟我聊天一边玩着什么游戏,等他放下那只Pad之后,
我才看到他原来在一直翻看着屏幕上的表格。他看了看我,看了看手边的那杯饮
料,又转头望向屏幕上表格里的那些数字,犹豫半天后,还是摇了摇头:「是,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规矩。你对我的做为有所疑虑,我不告诉你也
是怕横生枝节。」

  「那看来咱们俩是注定聊不到一块去了……要查什么你自己慢慢查吧!」我
一拍桌子,并立刻起身,同时在我心中已经开始了对今天晚上被发现事情的规划
了。哪知道这个时候,从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并且紧跟着,走进来了一
个令我大跌眼镜又气不打一处来的身影。

  「你把你查到东西告诉他没有事的,小方。秋岩最近实际上也在查相关的事
情,你们俩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互相帮助一次吧。」

  「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还得麻烦您来……」方岳见了来人,也立即起身,
毕恭毕敬地打了招呼后,又看了看我道,「周大哥,我告诉他,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不过也对,这件事本来是咱们情报局专案组的机密,但是现在毕竟
你也牵进来了,让你知道也无所谓了——秋岩现在也算是我的部下了,大家都是
自己人,正好我还要听你的汇报呢,让秋岩也跟着一起听好了。」那人脱下了那
件深灰色大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结扣后,一边擦着眼镜一边看着我:「秋
岩,有日子没见了,新年快乐!」

  ——来人竟是周荻……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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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我还能遇到再多几个让我憎恶的人么?干脆找人把艾立威的骨灰盒从地
里挖出来一并送到这办公室来好了!

  我正愤怒地想到这,胸中熊熊之火正往另一个阶段燃烧得更旺的时候,方岳
却很恰巧地把自己的手枪不知从哪里掏了出来,放在了办公桌上,动作虽然十分
的随意,但是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枪口正好对准了我,但他接着却又把
桌上的东西收进了自己的抽屉里,并用双手从更下面的抽屉当中拿出了一个档案
夹,放到了那个平板电脑的旁边。

  说实在的,现在的我看见周荻,我真想一枪把他打死!不管他是什么国情部
情报局的要员干部,还是什么谁的老公谁的男人谁的朋友谁的上司,我真心想一
枪把他打死!

  ——但是再冷静地想想,这家伙可是国情部的老牌特工了,在警校的时候有
几个不知根知底的跟他过手,没有一个能赢得过他的,结合一下他猫在警校是为
了选人的事实,这家伙跟学生们动手的时候,绝对有所保留;而在此之外,从他
参加过的那些我所知道和不知道的任务来看,他所经历过的生死,恐怕比我吃过
的大米粒都多,无论对枪还是肉搏,我想我都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单打独斗都不是个儿,更别提这时候在办公室里还有个方岳,尤其是刚刚这
一秒姓方的把手枪放在桌上的动作,更让我捏了一把汗。

  所以我只好板着脸,屏着一口气,对周荻说道:「听这意思,周课长是方警
官找来的啊?你们认识?」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周荻的颧骨上好像有一点淤青,
明显是被人用拳头或者什么东西打的——呵呵,真感谢上帝,能有个收拾他的人,
不过那个人也真是的,怎么不把他就着机会打死呢!

  「对,周师兄是我找来的。」方岳承认道,「档案室和财务处失窃,你们重
案一组又被人秘密潜入了,事情虽然我给抢下来了,但有些事单靠我们几个三脚
猫,想自己查明白根本是在扯犊子。但说实话,我也信不过安保局的那帮黄鼠狼,
我一直都听说,市局有好多案子移交给安保局以后,到现在也没个四六结果。所
以我这就想到了周师兄,毕竟国情部和安保局体量相当、能分庭抗礼,我自己也
很信得过周师兄。」

  没等我在听了方岳的话然后发表些许言论,周荻笑了笑又抢在我前面说道:
「其实也不光是因为小方,你们徐局长也联系了我们情报局的领导,还亲自打电
话给岳凌音,所以我就被派了过来。我其实刚才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也跟徐远和
沈量才打了招呼,并且我已经站在门口听了一会你俩的对话——你俩的误会还真
挺深呢。卡尔·马克思曾经说过一句话:「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句话既
能解决刚才你们两个之间的意见相左,也能回答刚刚秋岩问的问题。我和小方认
识,自然而然也是在警官学院,后来警院选拔情报人才的时候,我是小方的主考
官。说起来,秋岩,小方当初和你一样,也是差点进国情部但是最后没进。「我
看了看方岳,问道:「怎么?方大探长也和我一样,只愿意来警察系统吗?」

  「我……这个……」方岳犹豫了一会,又看看周荻,还是说道,「我是体检
没过。我有轻度左右手平衡力失调……」

  听后我简单地干笑了两声,嘴上并没说别的;心里我却笑着腹诽:难不成你
这还能赖上是我让你左右不协调然后上不去国情部的吧?

  方岳不是个傻子,看我如此轻慢的表情,他的脾气也骤然燃起,鼻孔一撑、
眉毛一横,两片嘴唇都恨不得塞进后槽牙里咬碎。可还没等他说话,刚刚拉了椅
子坐在我和方岳中间的周荻却先开了口:「无所谓的事情,别说都已经过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和优势么。不过再回到刚刚秋岩所说的对于你们市警察局
的一些事务的处理上,小方,你和你的那些小兄弟们真的可以更加柔和一些的,
大家都是同事战友,不是什么阶级敌人……」

  没想到方岳这小子还真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周荻的话他都敢打断:「周大哥,
该说的话我刚刚跟何秋岩已经说完了,您也不用再跟我说其他的什么了。您是我
的好大哥,但是我有我的为人处世方法,风纪处有风纪处的天职,我对风纪处的
理解也有我自己的理解。您是国情部的领导干部,我们警察局的事情,还是让我
们自己来。」

  周荻看了看方岳,又看了看我,低头尴尬地笑笑。他也免不了尴尬,毕竟此
时在这间办公室里,无论愿不愿意给他好脸色的,都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哈哈,
那行吧,那么我们就来谈点我能参与的事情,」周荻抿了抿嘴说道,「你就说说
刚才你们查到了什么吧?」

  「你先等会,周师兄,咱们市局的案子,是,的确是眼前这位方警官和徐局
长委托您过来的,但是既然徐局和沈副局在局里,干嘛不请他俩过来一起听听汇
报呢?」

  方岳听话地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又在上面连拨弄带按了一通,默不作声地
白了我一眼。

  「刚才他们二位特意跟我说的,把此事全权交给我和小方处理了。」周荻平
静地微笑道,「秋岩,我知道你考虑事情愿意很周全,但你大可放心。你觉着不
放心的话,你可以去再问问他们。」

  我立刻出了办公室门,朝着徐远和沈量才的办公室走去,可还没等我敲门,
从走廊里透过他们俩各自办公室的内窗看过去,我就知道这俩人已经又走了,办
公室的灯都是灭着的。我又连忙给他俩分别去了电话,果真如周荻所说,他俩一
正一副两局长,竟然就这样把自己警察局的被盗案完全放权给他人。也是,从目
前的环境以及他俩各自的立场,Y省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俩去做。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灰头土脸,等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座位上后,正巧看见
方岳在一旁讪笑,随后他从自己的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只遥控器和一个小匣
子一样的东西,随后拿着遥控器对着我的背后上方摁了一下按钮——一张投影幕
布从上方缓缓展开,于是我这时候才发现办公室里竟然安装了这样一幅投影幕布,
并且上面也是一尘不染的,看来不仅是刚刚安上的,而且还经常使用;尔后,方
岳又把自己手里的那个小匣子打开,把光亮处对准了我的位置一照,差点晃得我
头晕失明。

  我连忙起身往旁边一躲,气愤地看了看他手里的这台微型投影仪,又看了看
脸上正挂着满含「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之意味笑容的他。「我早告诉
你,这地方不是你该坐的位置,但是你不听啊!」方岳讪笑着,又摆弄起手中的
平板电脑来,并且走到门口去,关了办公室前排的灯。

  但此时的我,全然没有任何跟方岳逞口舌之快的意思,尤其是在看了他放在
投影上那一组照片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分别是我和夏雪平的办公桌抽屉的
照片,钥匙孔上有明显的被开锁器经过扭撬而产生的划痕,我抽屉里的东西也早
已经被翻了个乱七八糟,不过令人困惑的是,我确实在抽屉里放过三张一百块钱
钞票,而且是夹在笔记本里的,那是我好久之前想去学校找美茵的时候,给她带
过去的,里面的钞票是从我第一个月的工资里抽出来的——当然,那只笔记本内
页全都是空白的,但是三张大票一张没少,笔记本却被人翻得卷了边儿。

  夏雪平的抽屉里也是如此,甚至被翻得比我的抽屉里面更乱,脚边储物柜里
面还有几个档案袋甚至被翻漏,弄得活页满柜子都是,但是夏雪平放在抽屉里的
那两盒子弹却纹丝未动;而且也是托本次事件,我才看到了夏雪平平常自己记工
作笔记时候的内容:全是一个个像甲骨文、象形字一样的符号,甚至里面还有五
角星、高脚杯、弓箭、小鸟和桃子形状的小图案,具体它们都代表什么,我估计
也只有夏雪平自己看得懂;可让我神经更加紧绷的事情出现在下一张照片上——
夏雪平笔记本的第一页,明显有被人准备撕掉的痕迹,也不知道究竟是夏雪平自
己撕的,还是刚刚方岳口中所说的那几个黑影干的。我再仔细看了看,那一页上
面出现了十三个「$」美元符号、五个手枪符号、十二个五角星符号以及七个信封
符号,或许是我太过敏感,但是这种明目张胆的盗窃是否跟这些符号有关、或者
说这些符号的存在是不是让那些人误以为对自己有什么用,引起了我的深思。

  紧接着便是方岳和马庆旸那帮人刚刚在档案室与财务处金库里拍下的照片:
在这些照片里面,可以明显地看到档案室里的几个密码箱被人暴力撬开、又用电
焊枪灼蚀过,里面的很多档案、尤其是一些上了年头纸质泛黄的档案有明显被人
挪动过的痕迹,但即便是被人挪动过,在经过了这次盗窃之后,整体的摆放看起
来却依然整齐;财务处就没那么幸运了,从金库里面到外面的几张小办公桌、几
个档案柜,全被翻得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满地除了记着账目的纸张之外,尽是一大
堆兑换过的支票、从钱袋子里翻出来的钞票纸币、还有一大堆的钢镚。

  ——其实看到这,我现在就可以下个结论:这帮敢偷警察局的贼,绝对不是
冲着钱来的。

  很简单,有几个原因:警察局旁边就有不少的餐馆、宾馆,还有一些小微企
业,还有两家银行和一家信贷公司,如果真是冲着钱来的,他们偷这些东西好不
好,不比偷警察局容易么;并且,我和夏雪平的抽屉里,都装了现金和子弹,现
金是直接可以花的,尽管确实没有多少钱,但是贼不走空,真心为了钱的话这三
百块他们肯定也会顺走,而夏雪平的子弹,他们是可以拿到黑市上去卖的,黑市
上的行情价是一颗子弹五十块到两百块不等,每盒里面一百发,那么三盒子弹拿
到黑市上去售卖,取个中位数,少说他们能卖个三万七千多的价钱。可是这些东
西他们都没要,反而是我的笔记本和夏雪平的笔记本都被人翻了个遍,并且夏雪
平的笔记本还有疑似要被撕掉页的情况——这是我和夏雪平抽屉的情况,那么假
设我把市局看作是一个「大抽屉」,财务处金库就是那几盒子弹和那几张现金,
而档案室就是一本大的笔记本,根据我和夏雪平抽屉的情况来推断,他们最有可
能是冲着什么去呢?钞票还是笔记本?

  「所以你们最后到底少了多少钱?」在看完这一大堆照片、听完了方岳的情
况介绍之后,周荻立刻问道。

  「说来也巧,最近我们局里来的这帮实习学警因为临近年终,所以局里的所
有现金都是她们这帮女生主要负责清点,刚才我让她们又查了一遍,最后一统计
一核算,发现被盗的金额为一万元。」方岳讽刺地笑了笑,继续对着周荻说道,
「周大哥,你信么?一帮人闯进市警察局里冒这么大的险,就为了偷一万块钱?」

  「我当然不信。他们是冲着档案室来的。」周荻边摸着下巴思忖着,边看着
投影上的照片说道。

  方岳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叩了叩桌子:「他们肯定是冲着档案室来的!这是
教科书一般的现场啊——金库里面一团乱,档案室里倒是整齐,但是这不是很明
显金库里的乱是为了给档案室里发生的事情打掩护么?」在说完这些话后,方岳
又看了看站在投影屏幕旁边一言不发的我,一脸得意地笑着,我想他应该是认定
了我从这一大堆图片上什么都没看出来才沾沾自喜。

  周荻也同时看向了我,对我问道:「秋岩有什么看法么?」

  「我没啥看法,我同意你们俩的观点。」我说到这的时候,方岳还特意大声
地冷笑了一通,我便正好可以借着引子瞪了他一眼,故意装傻问道:「不过说实
话,我到现在还没发现,我家有没有被人盗窃过、以及我外公的什么履历什么事
迹跟这个案子有啥关系?」

  「他是该吃点脑白金了吧……」方岳轻蔑地笑着,又冲着周荻摇了摇头,转
身对我说道:「这还用说吗?档案室保险柜里面,尤其是那些被翻过的档案,全
都是市局安装电脑且完成网络信息技术化之前的档案,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五十年
前,在那个时候你的外公夏涛就已经是当年总领重案一组二组的刑警大队的副队
长了。同时这帮人还盯上了你和夏雪平的抽屉,三者中取共性,那他们必然是冲
着你外公来的。至于你家被盗的事情,呵呵,这帮人既然都敢冒险闯警局,我就
不信你家还能逃过他们的惦记。」

  「嗯,我谢谢你的思路串联,大天才,但是在你下次嘲笑别人智商的时候,
你得先记着把所有你知道的信息告诉别人,而不是把他人当做拥有全知的上帝视
角。」

  我回怼了一句之后,便拉了李小妍的椅子坐了下来,开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我所知道的关于我外公相关的事情全都叙述了一遍,包括我那个叔祖父夏清生前
的一些事情、以及我从赵景仁那里听来的和仲秋娅老太太自述的一些关于外公年
轻时候的事,甚至关于外公就是写下那本《沉重的促织》的作者「燕山怪客」的
事情我都跟方岳和周荻说了——当然,有几件最重要的东西,我丝毫没有向方岳
透露,我也不可能让此刻在一边旁听的周荻知道,比如艾立威在死前良心发现,
给我和夏雪平寄来的藏在那两件毛衣当中的秘密,以及那张数据储存卡当中所保
存的,那张大合照;再比如,我在营救险遭刺杀的蔡励晟的时候,看到了我那
「死去」了好几年的舅舅。至于夏雪平会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周荻,那就跟我无
关了。

  「我家最近也确实出现了一次被人非法入室的情况,东西倒是没丢。往前倒
一下,我之前还被人在家门口差点用丝线勒死,先前我以为是跟罗佳蔓的案子有
关,或者是被外地黑帮盯上了来寻仇的,但是到现在也没查出个仨瓜俩枣来。至
于夏雪平有没有被谁跟踪,」我又看了看周荻,「除了之前那次你和夏雪平差点
遭到詹俪芳的袭击,剩下的事情,你就直接去问夏雪平吧。反正夏雪平最近也没
怎么跟我联系,你和夏雪平,是吧,最近又『走得那么近』。」

  「我跟雪平?唉,我跟雪平……其实,我前两天……呵呵,呃,先不说了!」
周荻先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颧骨上的伤印,然后又看了看我,随即又笑着摇
了摇头,我也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表示无奈,还是故作「凡尔赛」,他笑了笑后
又住了口。也真亏他住了口,要不然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一怒之下对他拔枪
扣扳机。

  「就这?」一旁的方岳却不耐烦地看着我。

  「对啊,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你这些东西,大部分不都是省厅档案馆里记录的东西吗?我甚至现在打开
电脑登个号我就自己都能查到,用得着你再跟我复述一遍么?」方岳继续忿忿地
说着。

  「废话!我外公走的时候我才多大?他的事情我不去查档案,你让我现给你
编?」我捶桌子反呛道。

  「呵呵,我觉得你说的话在避重就轻:二十四五年前,你外公跟你刚刚提到
的那个仲秋娅、还有现任Y省行政议会委员长萧宗岷组织过一个叫做『全国警察检
察法院联合委员会』的机构,你外公是联合委员会的主席,这件事在档案上写过,
虽然寥寥一笔,但是也有提及。你既然看过你外公的档案,你刚刚为什么不跟我
说?并且,你查『桴鼓鸣』一案时,见过那个叶莹所在的『香青苑』的老板仲秋
娅,她跟你外公从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后来又是同事,关于这个『警检法大会』
的事情,她能不跟你提?」

  我刚要说话,并随便朝着周荻瞟了一眼,只见周荻悄悄地对我摇了摇头,还
使了个眼神。我知道他的意思,因为在情报局「神剪」专案组目前的资料簿里,
中央警察部部长和国家情报部部长、还有易瑞明官邸秘书所组成的的三人小组的
秘密会议纪要当中有过这么一条,即是猜测现在这个看不着、摸不到的「天网」
组织跟当年那个「警检法大会」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天网」即是从
「警检法大会」当中脱离出来的一个分支,这种猜测,与我和夏雪平先前的疑虑
多少有些不谋而合;既然如此,一切关于当年「警检法大会」的事情,就都是需
要严格保密的东西,方岳不属于情报局也不是专案组的成员,周荻就算跟他的关
系再近,他肯定也不敢冒着犯纪律的风险把这些事情讲给方岳听。而我别说犯不
犯纪律,对于这些事情,我还在画魂儿呢,更何况仲秋娅先前确实没跟我聊些什
么干货,她一个妓院会所的老鸨头子,当初有多高的权力多大的名号,若不是我
后来又去查了资料,我也一概不知,这种情况下,方岳这个死王八犊子让我讲什
么。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说了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强硬
地对方岳说道。

  「好了好了,既是大敌当前,你们两个就不要吵了。」周荻在我话音刚落后,
适时地抬手劝解道,「小方,有些事情秋岩应该确实不知道,有些事情甚至我应
该知道但是还仍旧不知道,但是,你也清楚,秋岩现在正在我们情报局和省警察
厅联合成立的专案组里听差,他没办法把有些事情告诉你,而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小方,希望你别见怪。而秋岩,小方也是对局里负责,他查到了这些东西,顺着
能往你和雪平的身上想,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接着,周荻沉默了片刻,又对方
岳问道:「除了这些你还查到了什么吗?」

  方岳对着我翻了个白眼,关了自己的那个迷你投影仪,合上了投影幕:「其
实就像您说的,周大哥,我在刚来市局之后,阅读局里过去的一些档案卷宗之后
我就发现了许多微妙的东西,比如那个神秘的『生死果』的成分,比如从局里和
几家医院当中故意掉包、抹除生死果的样本和鉴定报告,比如在香青苑发现的弹
壳跟从首都警察部派过来的那些子弹的吻合、比如那个叫佟德达的老警察无缘无
故地被人杀死在寝室里、凶手还用的是短刀或者匕首,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能跟
夏涛、夏雪平,以及眼前这个家伙对上关系。所以,我就派我在各个分局和派出
所认识的一些朋友,跟踪了夏雪平警官还有眼前这家伙。」

  我听罢,内心一震同时又是一慌:「你他妈的跟踪我?你好大的胆子方岳!」

  方岳又是大大咧咧地把二郎腿一翘:「你先别动气,何秋岩,我的这波操作,
来自省厅胡副厅长和咱们市局沈副局长的授权。我知道,你现在身在国情部的专
案组,但是说到底你还是咱们市局的警察。不止是你,将来在有必要的时候,局
里的任何部门的任何人,都需要被接受这种跟踪调查——也包括徐远局长,徐局
长自己也认同这种事务。」

  我捏紧了拳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没办法,我老早就清楚以前的内务处就
是这么干的,我大概三岁多的时候,在家还遇到过以前老内务处的一个干警扒窗
户,那家伙吓到了我因而被我拿铅笔扎了眼皮,但就因为这,当时还是交警的夏
雪平还被在队内大会批评了一通。现在方岳硬要恢复这种审查跟踪制度,如果省
厅和市局真的口径一致地同意了,那帮当大员的又都默许的话,下面的人说也说
不出来什么。

  「那你说说,你查到什么了?」周荻问道。

  「说来惭愧……我们风纪处现在还是一盘散沙的状态,我从外面找的那些朋
友之前事情也太多,最后我才勉强纠集了十五个人来帮我做事,能把他们叫来其
实很不容易;所以,在最近两周之内吧,我们的人才真正的对这家伙和夏警官成
功进行了跟踪——当然,我是查他们俩,也是在暗中保护他们俩、看看有没有其
他的人也在跟踪他们……」

  听到这里,我实在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去你妈的!老子不用你保护!」

  方岳却没理会我,接着说道:「……但是惭愧,我还真没查出什么来。这家
伙最近一直饱受那个上官果果的案子的困扰,没什么问题;至于夏雪平警官,我
的人看她最近并没去你们情报局上班,对吧周荻大哥?倒是总看她往首饰店和一
些商场的首饰专柜跑,看她到处在问人家什么东西,让店家把一些名册之类的东
西拿出来给她看,反正最近她跑了大半个F城的金店首饰铺,也没见她买什么东西。
周荻大哥,她这样做,这是在执行关于你们专案组的任务还是怎么样……要是涉
及到敏感事件和话题的话,我就不让人跟了。其他的也没什么事。」

  周荻想了想,摸了摸下巴:「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肯定也不是……不
过小方,你的认真劲头我是欣赏的。只是对于雪平,当然还有秋岩,你就别查了。
他们俩我都信得过。」

  ——呵呵,少在这假惺惺的……等下,不对啊,夏雪平在做什么,他居然不
知道?夏雪平不是在给他买首饰吗?

  难道说夏雪平在给他准备惊喜?这看似倒是情理之中,只不过夏雪平从来都
不是那种喜欢玩惊喜的性子,更何况从方岳的转述来看,夏雪平与其是去买什么
东西,到更像是在查什么东西。

  方岳也点了点头,全然把我当成空气一般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倒不
是说我信得过夏警官和这家伙——说起来我还没跟夏警官见过面呢,她是个什么
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不过目前看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我觉得对他们俩的
跟踪也该结束了,毕竟也两周整了。接下来,我应该派人去查他们重案一组的王
楚慧和姚国……」

  没等方岳说完话,周荻就抬胳膊摆了摆手:「呵呵,雪平你居然也怀疑起来
了,你啊,小方,你真的是……你说你这么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跟踪
调查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何况你们局今天还出了三个地方被人闯入,且档案室
和财务处被人盗窃的事情。我其实更关注的一点是:来偷东西的是谁。你针对这
个查,不就有效率得多了么?我说,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听听,你们俩有啥看法?」

  「不知道,这个嘛……这个还得继续查吧。我等着鉴定课的结果出来……」
方岳摇了摇头。

  周荻又摆了摆手:「你放心,敢那么大胆子来偷警局的人,肯定对自己的生
理痕迹藏得严严实实的了,我预测你们局鉴定课肯定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怎么办?现在手头这才多少东西,你问这问题上我又哪知道去?」我也
跟着说道。

  「想不想听听我的想法?」周荻故意卖了个关子道。

  「不想……磨磨唧唧的!」我拿了自己的饮料假装要走。

  方岳白了我一眼,恳切地看着周荻:「周师兄,您说。」

  周荻抬手指了指方岳手里的平板电脑:「你再把刚刚照的那个档案室里保险
柜和财务处金库的照片调出来……不用再开投影了,屋里总共就仨人,开投影显
着多少有点作不是?」说着,周荻从方岳手里接过了那台平板,自己在上面找着
那几张照片,「我看看……嗯,有了!」说着又把平板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办公桌
上,「来,小方,秋岩,你们来看:单从这金库和档案保险柜的门上来看,你们
看出来什么不对没?这一连几个档案保险柜的门,都很明显,是被人连撬带钻,
还被焊枪高温蚀掉的——这个事实其实也正好验证了刚才的想法:这些档案柜里
面肯定是有什么让这些窃贼特别感兴趣的东西,而且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赌博心
态,宁可能冒着里面的档案有可能被焊枪弄出的火星儿点燃,也要试着把柜门打
开、一探里面的究竟;但是你们再看看这金库的密码锁和库门,上面除了些许不
太明显的划痕之外,上面基本上没有被造成什么破坏,这个既证实了刚刚所说的、
他们对于财物现金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还证明了一点,那就是……」

  顺着周荻的思路,我也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也就是说,把财务
金库打开的那个人,他应该知道金库的开锁密码?」

  我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方岳也忍不住一拍脑门,紧接着大叫道:「妈的!
难不成这是内部人干的?」

  「你小点声行不行?」我连忙冲着方岳压低了嗓子吼了一句,「你都想到了
是内部人干的,你还在这大声广播?你再大点声,最远那边儿的四号五号寝室楼
都能听见了你信不信?」

  方岳再次白了我一眼,吞下一口气,又无所适从地看着周荻,有点茫然地开
口问道:「那……那……那接下来该怎么查?难不成还一个一个……」

  周荻再次摆了摆手,想了想,看看方岳,又对我问道:「你们市局里面,能
接触到金库密码的都有谁啊?」

  我仔细回忆了一番,如实告知:「正副局长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俩肯定也都
知道档案室保险柜的密码啊,想看里面的内容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况且昨儿个
他俩也都不在局里,一个去了蓝山文化会所附近那儿,一个去了胡敬鲂家里;剩
下的人,财务处处长肯定是知道的,再就是保卫处处长和那帮保卫警察干事,当
然,很多时候金库里面的一些东西需要拿出来养护一番,那肯定就要找总务处……」

  说到总务处这儿,我心里瞬间不寒而栗起来,因为在此时此刻,我才突然想
起一件事:大概就在我和夏雪平闹别扭彻底分手的前几天,当然事情太多也已经
记不清具体是哪天了,邵剑英和他的干女儿傅伊玫是一起来过家里的……

  当时他们俩的眼神好像就不太对劲,好像他们一直再盯着夏雪平当时住的那
间卧室,而彼时彼刻,岳凌音对于他们二人的眼神,也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我
没记错,那天恰好是岳凌音和夏雪平刚从夏家老宅里拿回了什么东西,其中就应
该包括我后来在我床边发现的那只装满了夏雪平青春期叛逆回忆、还有那本至少
在当年来看已经算是尺度很大的泳装照片影集的小匣子——按照后来夏雪平的反
应,她当时应该是把那只匣子放在自己卧室的床下或者是什么位置的……

  紧接着,我家就被人盗了。而且整栋二层小楼里,最明显的被动过的东西,
就是夏雪平的那只皮匣子……

  我的心中赫然开始惴惴不安起来:难不成是邵老?

  ……邵老想害我们?

  他想偷的东西,难不成是夏雪平的那个匣子?那个匣子里面,除了夏雪平叛
逆的青春写真之外,难道有什么别的东西?

  ……不可能啊,他可是一直标榜自己是外公最忠诚的手下和学生,他一直把
夏雪平亦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虽说他跟我之间没经常接触过,但他对我也是极
好的,他怎么会害我们?

  「秋岩,秋岩?你听到我刚说的话了吗?」正在我分神的时候,周荻叫了叫
我。

  「嗯?哦……我、我刚才正想着局里还有谁是可能知道财务处金库密码的,
并且在已知的这几个人里面,到底谁的嫌疑最大呢。抱歉了周师兄,你刚才说什
么,我就有点没听进去……」

  「我也没说什么,我只是说秘密追查这财务处、保卫处和总务处这三个部门
的事情,主要交由小方处理就好,你还是该干嘛干嘛。过两天你还得去忙活专案
组的事情。」

  我看了一眼周荻,点了点头,随后又随口问道:「说起来,失窃的具体时间
现在可以查得到吗?」

  「呃,这……根据你们重案一组办公室残留的录像来看,大概在昨天前半夜
十一点半钟前后吧……只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个足够推论了,还要什么具体时
间?」

  十一点半钟……

  这不正是我昨晚跟赵嘉霖躺在床上,听完楼上的激烈叫床声音之后,宿舍里
中央空调的暖风停掉的大概时间么?

  「『昨天』你指的哪天?今天已经是一月二号了,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案发
时间已经是前天晚上了好不好?」我想了想,继续对方岳严肃正经地说道:「而
且具体时间是多少当然重要了,尤其是这属于一起案件,而不是简单地查谁做了
什么、谁没做什么,退一万步讲,你最好就算是抓到了盗窃者,你在原因上圆不
过去,人家有时间差和不在场证明,你到时候该怎么办?搞屈打成招吗?你在这
寻思什么呢?是,分得清『凤梨』和『菠萝』这种事你比我在行,但是对于一个
案子的调查,你这成天口口声声说是我抢了你在重案一组位置的大探长,还得我
来教你吗?」我承认我有故意借题发挥的意思,因为这实在是太痛快了。

  我把话说到这,支棱了一晚上的方岳才总算泄了气。周荻在一旁轻笑了片刻,
又拍了拍方岳的肩膀道:「刚才你说什么『重案一组办公室残留的录像』,怎么
回事?怎么监控录像还带『残留的』?」

  「哦,咳咳……是这样的,」方岳斜楞着眼睛看了看我,又整理了一下呼吸、
清了清嗓子对周荻说道,「我们风纪处正在申请,在这栋大楼原有的基础上,在
每个办公室都安装一个监控摄像头,然后统一由我们风纪处以及保卫处共同管理,
目前这项新制度还在省厅讨论,但是沈副局已经张罗着把摄像头全安装上了。但
是昨天……前天,前天晚上,局里的摄像头大部分都失效了,就他们办公室的摄
像头一开始还能录下来点情况,但也就录下来三个黑影,然后没过一会好像也被
对方发现了,于是后来也失效了,并且据局里当时值班的制服员警所说,应该就
是在他们重案一组摄像头失效的那一会儿,局里也停电了。」

  听方岳说完,我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看看,你要早把这件事当回
事,还用得着绕弯子?你们的人在查的时候,顺便去警局二层地下室查查局内电
机有没有被人拉闸、或者安装了石墨炸弹吧。」

  「你怎么知道呢?」

  「呵呵,我怎么知道呢,还不是我家给局里曾经带来的麻烦让我知道的吗?
而且,前天到昨天半夜有那么一阵子,寝室的暖风还都停了,但是距离咱们市局
大楼最远的四号五号宿舍楼里一点问题没有。你就按照这个往下查吧!」还问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先前美茵被陈美瑭伙同刘虹莺、苏媚珍绑架
到局里地下室,然后我也中了招、还被苏媚珍醉奸了之后,我在自己准备找出路
的同时,多多少少自己根据局里各处动静记了一下市局大楼地下室的结构跟位置,
后来我又问过佟德达。佟德达亲口告诉过我,我们寝室楼、后面的三号寝室楼和
市局大楼都是同时并联在原来最老的那个大型红色电机上的,二十几年前我外公
退休之前,又给那台发动机安装了一个备用发电机,如果原先那台大型电机出了
什么故障,备用发电机就会为两栋宿舍和市局大楼供电;但是后来自从徐远沈量
才当上正副局长之后,局里的新设备就越来越多,这样的话,就造成了供电不稳,
没办法,沈量才和邵剑英一研究,就把一大堆新设备安装到了一个跟那个红色老
电机串联的继电器上,只不过这样一来,如果局里停电或者电机出现什么其他故
障,局里的那批新安装的设备就会无法使用,而旧的设备以及寝室里的东西,则
不受影响。至于四号五号寝室的电路,则走得是附近住宅小区的线路。其实当初
徐远沈量才他们也可以选择把局里的新设备一并连到那片小区那里,但是供电局
和小区物业公司当年对市局的电费、线路费和一系列其他乱七八糟的费用要价甚
高,所以最后只能作罢。我估计刚开始那些新的监控摄像头都失效,而我重案一
组那只还能工作,尔后寝室的暖气也罢了工,跟这些不无关系。

  「这……」

  「听人劝,吃饱饭,小方。」周荻又对正犹豫不决的方岳说道,并且又拍了
拍方岳的肩膀。

  「行吧,」方岳无奈地看看我,又悻悻地看看周荻,点头道,「等下我回家
之前,就去总务处看看昨天的电机的报修情况,并且联系一下后勤维修人员和供
电局,看看地下室电机的情况。」

  「你可拉倒吧!」我又一桶冷水浇在了方岳身上,「今天这好不容易熬到了
1月2号,大家都回家过公历新年去了,你这大半夜的,眼看着这都1点36了,你准
备给后勤维修组和供电局的谁打电话?谁能接电话跑过来啊?再说了,咱们都已
经把总务处的人当做嫌疑方了,你这大半夜的就这么风风火火过去查,要是真是
他们干的,你不怕被人家灭了口?事情已经出了,就不怕再等等慢点查、仔细查
了,方大探长您先歇会儿成吗?」

  「秋岩!唉……」周荻皱着眉头看了看我,挠挠鬓角后,又先无奈地对方岳
说道,「小方,秋岩说的也对,你这样真的容易打草惊蛇,我觉得你还是想个安
全点的方案吧,最好是秘密调查,尽量旁敲侧击而不是从正面横冲直撞。」

  「行,我知道了。」方岳低着头,在抬起头后这家伙只是不停地看着周荻,
眼神尽量躲避着我。

  聊完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之后,我和周荻就先后出了风纪处办公室。此刻市局
大楼里除了一楼大厅和收发室里、三楼拘留室旁边的几个值班制服员警之外,已
经几乎没人了,我头一次见到如此安静的市局。方岳锁了办公室的门后也从大楼
里走了出来,周荻说要送他回家,毕竟看现在这个点儿肯定没有公交车,而看他
身上竟穿着的那件又是布满汗渍却同时又是掉色得看不出底色是黑是灰的旧羽绒
服,显然这家伙也不是个舍得花钱叫出租车的主儿,可是周荻的好意竟然被他婉
拒了,但见这家伙从警局旁边的后巷、也就是上次马庆旸那帮家伙被那个神秘大
叔走得找不着北的位置推出了一辆破旧自行车,并一脚一脚地蹬出老远。

  此时此刻我已经有些倦意,但是从刚刚打风纪处办公室里出来,我就觉着周
荻这家伙必然有话要对我说,所以我也一直没着急回寝室,就一直在市局大院门
口慢慢晃悠。

  而周荻这家伙也真是够能装的,在自己的那辆跑车前鼓捣了半天钥匙,又拿
衣袖在引擎盖上这擦擦、那掸掸,小动作不断地忙活了好一阵。一直到我故意溜
达到了半个马路,周荻才叫了我一声——Nice job,周荻师兄,得亏这时候是大
半夜,如果是白天的时候,我怕是现在早被路过的汽车碾过无数遍了,你还真是
恨我:「秋岩,你等会儿……」

  「您又有何见教,周师兄?」

  「那个……有些话我想跟你聊聊。」

  「嗯。」我点了点头,走回到市局大院里面,「行啊,那就聊聊吧。」看样
子有些事情还是得针锋相对一下。

  「呃,就在这么?这外面的温度是不是稍微冷了点儿?」周荻又挠了挠自己
的鬓角,「要不要找个地方?——我看就去路对面那个『达斯小魔家』就挺好,
咱们俩喝一杯?」

  「用不着了,周师兄,我俩单独喝茶喝不到一块去。你想说什么就在这说吧,
就在这挺好的。」我一点面子都不想给周荻,而且我身上穿了羊毛衫和羽绒服,
周荻身上还是那件一如既往的西装和毛呢大衣,谁更怕冻一点,一目了然。

  「嗯,那好吧……」周荻想了想,又从大一口袋里拿出手机,我还准备着听
他念一些手机上的记录信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打开了手机游戏……

  ——当然,我也看得出来,这家伙玩游戏是假,眼神里肯定还是在合计着、
踌躇着什么东西。

  「呵呵,《阴阳师》啊,这么老的游戏您老先生还在玩?」

  「旧不如新呗,我也是没事打发打发时间……你等我放个式神执行任务……
好了。」周荻眨了眨眼,对我问道:「我听你刚刚的意思,怎么,你跟小方你俩
还挺有过节?我没记错的话,原先在警校的时候,你俩也不认识啊?他这刚来市
局才多长时间,就跟你结上梁子了?以我对你们两个的了解,你们俩应该对脾气
的。」

  「你就要跟我说这个?」我看着周荻,着实觉得有点迷惑,煞有介事外加吭
哧瘪肚一顿,到最后这家伙原来只是想给我和方岳当和事老,「你要是想劝我和
方岳和平共处、甚至是握手联合,那我劝你趁早回家睡觉去吧。我和方岳之间有
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原本我是想跟他们好好相处的,但我后来想明白了,假
使我要是现在还兼任着风纪处的处长,重案一组里面那帮人和风纪处的这帮人倒
是能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酒,但是现在,在现实里,基本上是不能实现了。」

  「那也用不着搞得那么剑拔弩张吧。刚才你说的话,有一些也稍微有点过了
火,就比如你们俩刚刚那些关于什么『凤梨』『菠萝』的对话,你知道小方的反
应为什么那么大吗?我跟你讲,秋岩,有的人,他明白真正的事实和道理是怎么
回事,但是对于这些人来说,面子对他们更重要。就比如『凤梨』『菠萝』这件
事,教育部早就出过《国语规范用语大典》了,他也是个爱读书的孩子,你觉得
他能不知道么?我觉得,他不见得不知道自己可能是错的,但你在他面前就那么
直白地提出来,你就是在否认他的认知,继而就会被他上升为你在否认他的人格,
很多误会和仇恨就是这么来的……」

  ——操,你周荻还好意思跟我说「仇恨」?都说「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夺母之恨」更是如此,那对我而言,这两个仇恨可是叠加后翻倍的!你周荻还
好意思跟我说「仇恨」?

  「你什么意思吧?」

  「我是想劝你,秋岩,你没必要跟他搞得那么僵……」

  「那你可以滚了。我要上楼睡觉去了。」

  「——因为雪平正在让我帮她物色人选,要再挑些人加入『神剪』专案组。
当然,岳处长和两位特派员也是对我这么要求的。」周荻连忙说道。

  我不禁咬了咬牙,低头长吁一气。思量片刻后,我松开牙关道:「哼,你要
是选他来专案组,那你就赶紧做好准备再多加一个人选名额吧。他要是来了我肯
定写报告主动退出,你和岳大婶看着办吧,有我没他!」

  「那好吧……我也不是非要挑他,我只是觉得暂时也没什么人选……小方在
有些事情上面,确实不是很稳当……」

  我仔细咂摸了一下周荻刚才的话,因为刚刚我还以为夏雪平让周荻挑人是因
为我和她以及周荻三人的三角关系,但是周荻后半句又说,这里面还有岳凌音、
明子超和叶茗初的事情,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事情好像又有点不简单:「等会儿,
怎么专案组还要招人呢?不是分组已经够了么,而且还是秘密小组行动,难道还
要扩大么?」

  周荻摇了摇头,摘下了眼镜擦了擦道:「还记得那些派往外地去查那些什么
仓库、制药厂的小组么?」

  「记得,怎么了?」

  「你不知道,就这几天从外地传来的消息:专案组受到了严重的损失:红橙
黄绿蓝五个小组,其中红组和黄组各自的组长跟小组成员,全部被杀,橙组绿组
蓝组,很多人现在都已经重伤入院了——专案组现在就剩下你、我、嘉霖、雪平
还有易佳言、石劭文咱们几个能活动了。我们太低估『天网』的能耐了。」周荻
有些垂头丧气道。

  「我勒个擦!这什么情况?」

  「具体情况,还是等你回到专案组再说吧。不过先不急,我跟处长和特派员
说了,让你大后天再回来。」

  「好吧……」我听了之后也不进有些后背发凉,这才几天,天网这帮人就让
专案组如此损兵折将;我更忍不住地去回想着,那个死而复生的夏雪原在那列地
铁上、还有那天那个高楼上对着我投过来的得意兴奋同时恐怖狰狞的目光。我又
看了看周荻,对他说道:「反正最近局里似乎也没啥大案子了,我应该可以回归
情报局回归专案组,有些事情我可以跟进了……」但紧接着,我又感觉自己实在
是没准备好,以现在的内心状态跟夏雪平一起共事,于是这次轮到了我挠了挠头,
然后追问了一句:「夏雪平这两天……还好吧?」

  周荻似乎没听完我的话,直接对我说道——他说了一句让我差点惊掉下巴但
同时恶心得隔夜饭都能吐出来的话:「哦,对了,说到雪平这儿我才想起来,我
忘了告诉你:雪平因为前几日告了病假,所以『青』组组长暂时由叶茗初叶专员
暂代了,然后雪平这两天回归之后,跟特派员和岳处长申请,自成一组,上峰通
过了她的请求,让她独自行动——毕竟『冷血孤狼』是头『孤狼』,谁也拗不过
她;而专案组的人事也暂时发生了一些变动,你和嘉霖现在调换到我的『紫』组
来,易佳言和石劭文现在调换到『青』组去,跟叶茗初多跑现场了。等你和嘉霖
回归之后,暂时跟我在本部多做一些分析调查之类的工作吧。」

  ——Fuck!我说关于写报告主动退出的事情真他妈的是说早了!

  但我想我也够呛能把这事情做得成。首先在警、检、法、安、情这五个系统
共同组成的情报治安行业生态里,在调职或者退出某项任务的时候,在申请书上
提到自己跟上峰不合而退出,算是一个大忌讳——跟上司闹别扭、拌嘴吵架、甚
至是扇对方两个巴掌,这都是可以有办法缓和的事情,甚至下属可以向更上层去
写报告写参奏本,实名告上峰的状,但是如果递交申请书申请退出某任务、某小
组、想要调职到其他部门的时候写上了「吾因与上峰XXX先生/女士无法相处」这
等话语,那么这个人在这个圈子里基本上算是废了,除非这个人是彻底在这个行
业里不想干了。这也是为什么先前那几次我和夏雪平一闹别扭,我就总在想接下
来我该换什么工作的原因,那既是破罐子破摔式的气话,又是无奈的心理准备。
这个规矩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在情报治安体系里早已约定俗成;

  再者,就是跨系统合作的时候,尽量不要发生人事冲突——跟刚才那条一样,
也是哪怕比如说我现在在周荻不还手的情况下,冲他鼻子揍一拳、对着他脸颊扇
俩耳光都行,但如果我说我因为他的存在所以不想在专案组待了,那接下来,从
徐远沈量才、到聂仕铭胡敬鲂、再到中央警察部,就得找我进行无数次的谈话了,
他们每个人都会把我看作警察系统内部「不服从命令指挥的不安定分子」。我倒
不是怕被这样定性之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而是害怕这帮人一个一个定期找我
谈话并还会让我写上万字的检查,到时候不累死我也得烦死我。

  ——所以行吧,周荻当上司就当上司呗。毕竟又不是我一个人跟着捱恶心,
我还得拉着赵嘉霖跟我一起捱恶心。呵呵,我和夏雪平分开了,算是眼不见心不
烦了,但是他俩到现在还没离婚呢,我现在都能想象得出赵嘉霖接下来每天看着
周荻和夏雪平同框时候那种怒不可遏的表情。

  「行啊,跟谁混不是吃饭呢?」我点了点头,咬着后槽牙道,「我等着周师
兄您的英明领导。」

  我估计周荻就算再傻,也应该知道我此刻的咄咄逼人是为了什么,更何况这
家伙本身就是个人精。没想到他却一直没跟我往夏雪平那儿聊,他笑了笑说道:
「你啥时候居然还学会给人戴高帽子了啊?还英明领导,我还得需要你配合呢——
对了,明天下午你得跟我出趟任务,最好你能再叫点你们重案一组的人,我们情
报局明天人手实在不够了。」

  「干嘛去?难不成也是咱们专案组的事情?」

  周荻摇了摇头道:「这倒不是,但是事情也挺大的。我不清楚你认不认识有
两个人:一个名叫舒冰,是个女的,另外一个叫崔林。你要是经常上推特的就应
该认识他们,在海外都挺有名的,政治言论相当极端。」

  「这俩人……崔林我真不知道,但至于这个舒冰我肯定知道,这个拿着加拿
大国籍的老娘们儿的祖父舒琦放曾经当过北方大学的校长,还是少帅张汉卿的幕
僚,后来一直给蓝党旧政府做考试院的教育监察,再后来蓝党先总裁跑去南岛之
前,这家伙留在了津港,后来还做过津港市的副市长和教育厅长。老先生算是个
大才,这老娘们就不怎么样了,二十多岁的时候跑去了加拿大,嫁了个墨西哥裔,
等自己国内的祖父去世了,她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反对起红党来,而且她为了反对
红党什么话都敢说,还帮着那些洋人编了不少假新闻,为了集资还坑骗过不少去
加拿大留学的学生;而且她还骂过夏雪平,当年夏雪平打死艾立威的哥哥,在海
外就是她开的头骂夏雪平是婊子,呵呵,可谁知道几年之后,她自己跟自己政治
团体的一个画家的艳照就被其他派系的人给爆料了,到现在在Google上还能找到
两个人裸身接吻、还有她把自己的脚丫塞进那男人嘴里的照片。据说她现在六十
多岁了,还在到处睡二十岁至四十岁的年轻男人。」

  「花边新闻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周荻说的话像是开玩笑一样,脸上却突然
拉了下来,「对舒冰你真算是记恨,但是另外那个崔林,我来告诉你吧:他是
『多伦多Y省同乡会』的理事长,当然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转轮功』旗下那个
报纸的主编,干的也是同样的事情。并且,他跟舒冰差不多,二十来岁的时也是
红党的人,在首都给《世界日刊》写政论文章,四十几岁移民,移民之后脑子也
转变了。」

  「这可真有意思,以前都是红党的人,现在却比任何人都反红党,我听说他
们甚至在蓝党跟红党搞政体改革、两党和解之后,他们还公开宣布跟蓝党划清界
限了,他们现在是彻底公开表示反对国家民族了,但我是真搞不懂,他们是有几
张脸,够他们这么扇自己嘴巴子的……」

  「这有什么搞不懂的呢?有些人,为了利益,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
做;而有些人,所自我标榜的成熟,便是疯狂否定自己在过去所迷恋过的事情。」
周荻说到这,自己突然叹了口气,还沉默了好一会儿。

  「喂……哎!吁——你还没说完话呢!」我连忙伸手在周荻的眼前晃了晃。

  「啊,怎么了?」周荻竟然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刚才我和他到底说了什么,
竟让他能在顷刻之间就这么丢了魂魄。

  「你还没告诉我明天下午干啥呢?跟这一男一女俩二五仔又有啥关系啊?」

  「哦,明天下午两点四十的飞机,他俩都从温哥华飞咱们F市来,根据情报称,
地方党团有人秘密邀请他俩在F市会面。根据国情部总部的指示,要我们抓捕这两
个,还有那个跟他们会面的那个地方党团议员。我们从机场等他们落地入境之后,
需要先跟着看他们去哪,然后再抓人。」周荻深吸了一口气,回想了一下后继续
说道,「咱们一点半准时在机场门口集合,抓完之后直接送到情报局就行,你们
派人就协助一下即可。过后一切审讯事宜,外加地方党团那边、或者如有其他麻
烦,都不需要你们警察局的人负责。事情紧急,要不是叫这个,我今天也不会在
这个时候被小方一个电话就喊过来。原本我是准备把这件事交给他们风纪处的,
毕竟他们比较闲一点;但是正好看你又在,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交给你稳妥
一些。过后我再把情报局要求协助的公函给你补上。」

  我听了之后,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道:「行吧……你都这么说了,还是情报
局的公干,我能有异议么?不过说起来,监控和抓捕海外颠覆分子这种事情,不
是应该归安保局管么?怎么这事情落到你周课长身上了?」

  「你倒是问得好。安保局最近也出事了:从M省安保局不是调来一个处长么,
叫什么……欧阳雅霓?」

  「对,她是夏雪平以前在警校时候的闺蜜,还是上下铺。」

  「嗯,就是她,听说还是有排号的,『八仙』里头的老大『血仙姑』,一来
F市就是出手不凡:据传说,她好像给桂霜晴桂处长打了。」

  「啊?」我一听这件事,又惊又痛快——苍天有眼,要么怎么能把欧阳阿姨
调来呢,这Y省总算是来了个能收拾桂霜晴那家伙的人啦。

  「反正是传说,具体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要么就是欧阳雅霓的手下打了桂
霜晴、或是打了桂霜晴的手下——毕竟据说『安保局八仙』也从G市调来F市了。
『八仙』对上『十三太保』,这可是场大戏。然后这件事就被告到了安保局总部,
接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被捅到了元首府。据可靠消息说,易瑞明好像并不知道
这件事,但是元首府秘书处的那些『大秘』们对于安保局的乱象颇有微词,再加
上一直以来Y省安保局的破案效率低得令人发指,所以现在无论是首都那边,还是
Y省这边,对于安保局的信任度越来越低了,很多事情都逐渐不让他们参与了,因
此,明天下午这件事就落到我们国情部情报局头上了。」

  「那行吧,既然是这么大的事情,我明天一定不会掉链子。明天早上我就找
人张罗。」说完这件事,我又看了看周荻,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又对他问道:
「您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没啥事的话,我就回楼上睡觉了。我是真困了。」

  周荻抿了抿嘴,咬了咬牙,又低头搔了搔自己的鬓角,顺着劲儿,那只手又
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淤伤,然后抬起头看了看我道:「没啥事了,就这些事情。行
了,你也快上楼休息吧。」

  ——他也是真蹦得住,就是不跟我提夏雪平。

  而我也不至于贱嗖嗖地主动去问,哪怕带着怒火的问话我也不想问,一来是
此时此刻我确实挺困的,我实在是没力气再去发火吵架了,他俩既成事实的事情,
我再发火,也不过是无能狂怒,我要是真想整他,得慢慢从长计议;二来是,谁
知道他是不是早准备了一套故意显示自己的说辞呢,等我问了一句话,问他和夏
雪平现在过得怎么样,然后再从他那儿换来一大堆秀恩爱、甚至是和他日记里同
样露骨的话,那我不是自己找机会让他来气我?

  因此我也没跟他道别,我没做任何表情,转身就准备走。

  可还没等我脉动步子,却又听见他说道:「这几天你也别累着,过两天你不
是还有『大事』呢么。」接着他又冲着我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关心
我,对我说道:「这几天你注意休息吧,我是特意安排你大后天再回来的。明天
过后你记得买套新衣服,再理理发。」

  「你等会——你怎么知道我这两天有『大事』?」

  「嗯,我知道。我知道蔡励晟过两天可能要请你和张霁隆吃饭,为的是给他
家那位蔡大千金找个男朋友。我还知道,这个提议是张霁隆和我岳父赵景仁提的,
蔡励晟也对你表示很欣赏。」

  「对啊,我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可是你怎么知道的?赵家的元旦宴席你都没
去,你怎么知道的?」我带着质问的口气——我竟然带着质问的口气,对周荻问
道。当然,问完了我就在想,我必然是跟赵嘉霖同病相怜,所以也会为她抱不平,
而对周荻如此质问。

  「很简单啊,」周荻面不改色心不跳,相当自然而然地回答道,「我是干什
么的?我在社会上,除了自己的一些线人密探之外,也有来自各界的朋友。我想
知道点什么事情,也不是很难。」接着他又笑了笑,反过来对我问道:「倒是你
啊,秋岩,你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什么啊?」

  「当然是准没准备好相亲啊——去人家可不只是人事人家的女儿,你这也是
去人家见人父母,而且当然是要冲着婚姻大事去的,你准备好了吗?」

  我打了个哈欠,吸了吸冷空气让自己稍稍清醒一些,然后又转过头瞪着周荻
道:「我准备没准备好,关你啥事儿?我告诉你,周荻,你可别觉着你现在是我
的上司了,什么事情都能管着我?少跟我来这一套!不信你回去问夏雪平,她之
前对我的事情都是不管的!你是觉得你比她还多啥是么?」

  「我也没别的意思啊,哈哈,毕竟人家那是副省长暨一政党之地方党魁的家
庭么,该准备还是得准备一下的吧。算了,我也不多说了……」他说完之后,又
呵呵笑了几下。又过了几秒后,他才含了口唾沫,眼神酸溜溜地望向我:「那个……
今天嘉霖回家,是你陪着回去的?」

  「啊,对啊。是我。」

  「她……小赵这几天怎么样?」

  看着周荻这副酸溜溜的样子,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为啥不能用赵嘉霖来反
过来刺激他呢?——尤其是周荻既然已经知道,我要去蔡励晟家跟那个蔡大小姐
相亲的事情,那对于赵家五个长辈乱点我和赵嘉霖的鸳鸯谱的事情,他也必然听
说了。

  「没怎样,但是最近她跟我关系挺好的。比以前缓和多了。去她家就是她来
请我去的,她知道你不会去,就拉着我去了,呵呵,结果被他们家那帮叔叔婶婶
们啊,真是好一通误会!哦,对了,这昨天晚上,嘉霖还在我屋借宿了一晚呢,
刚我不也说了么,屋里没暖气,我俩就都睡的床——不过,周师兄,您放心,我
俩啥都没干!不像有些人,遇上这种事,就会干一些不该干的混帐畜生事情!」

  「哦……是么。」周荻接着轻轻叹了一息,然后勉强着自己的脸部肌肉和嘴
唇笑了一笑,「那……那我就放心了……没什么别的事了,那我走了。明天一点
半,不见不散。」

  我又是什么都没说,什么表情都没做,连「嗯」都没吭一声,连头都没点一
下,转身就走进了寝室楼。但是等过了一会儿,听见周荻的车子的引擎声远去之
后,我简直解气到连连跺脚带打响指,最后还忍不住跳起来一下——真他妈的痛
快!

  但是痛快过后,我整个人又突然精神了。

  随后,一个问题也瞬间占据了我的大脑:去人家见人父母,还要冲着婚姻大
事,何秋岩啊何秋岩,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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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11)

  昨晚又做梦了。

  其实一直以来,我做的梦都有点诡异;但昨天晚上我做的梦,可以说相当的
幸福——恍恍惚惚之间,我被人拉着坐到了一张桌子前,定睛一看,桌子上琳琅
满目的,全是各种美食美酒:炸荤炒素、蒸米煮面、清汤浓煲、生脍熟炙、酱焖
糊烩;山珍海味、鲜果时蔬、鲜榨陈酿、飞禽走兽;东西菜系、满汉全席……各
种能想象得到菜肴饮品,一应俱全,在梦里我就仿佛自己突然活在了电视上的美
食频道和诸如《食戟之灵》那样的动漫里,但是梦中的那种快乐,远要比在一个
饥肠辘辘的深夜点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美味外卖然后吃了八分饱的感觉还要更加享
受。

  当然,要说在这个幸福的梦境里一点诡异的东西都没有,那倒也不是:我所
能记得起的其中一个比较诡异的地方,就是在我在梦中那个广大的餐桌上进食的
时候,在我周围陪着我的不是其他的什么食客,而是一面面与我身体站立时登高
的镜子,甚至在我的背后也有一面——换句话说,我似乎是在镜子的包围之下进
食的。每面镜子里的我大都赤身裸体,有的看起来肠肥脑满、明明就是个粗鄙丑
陋的庞然大物,而有的看起来则瘦小得像棵枯萎的干豆芽一般骨瘦嶙峋。我在那
种环境之下,却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现在想想,却有些后反劲儿地反胃。

  而另一个比较诡异的地方,则是在我吃得最快乐的时候,我正趴于其上大快
朵颐的那张餐桌,突然被人以一臂之力,轻而易举地掀翻了,待我定睛一看,那
人居然是大白鹤。

  ——当然,这会儿还没到诡异的地方呢,我就在看了一眼梦中对我笑着的大
白鹤的时候赫然醒了。

  然后我便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等我打开门一看,此时此刻,大白鹤正脸
上挂着与我梦中所看到的他那同样的笑容,站在走廊里用着同样的目光看着我。
诚然我此刻的心境对于旁人来说,那必然是极其无聊甚至有些白痴的,但是在这
一秒钟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我,看到眼前的一幕跟梦中那般相似,心里
必然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愕然。

  此外,此时此刻,凌晨2:12分。原本白天的时候,我除了带着章渤陆思恒他
们帮着周荻出任务之外基本算是天下太平,因此,好不容易有了个十点半就能入
睡的天赐良辰,我为了对抗身体上的焦虑和亢奋还特意吃了一片美拉酮宁才睡……
这下可好,呵呵,尤其是我吃了褪黑素之后,虽然确实会睡得熟,但是只要是中
间有人给我弄醒,接下来我必定会难以再次入眠且在之后更加精神。

  「这大晚上的,啧……兄弟,你都成我这儿的稀客了。」

  但面对我的兄弟白铁心,我也只是在打了个哈欠,稍微不痛不痒地埋怨了这
么一句。

  「哈哈,我这不是来了嘛!兄弟!我最爱的何秋岩——来,让兄弟亲一个!」
白铁心对我微笑着打着轻浮的招呼,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微微地晃悠着自己的身体,
并且还准备张开双臂走过来抱我,结果我一个没注意,这家伙竟然一个踉跄,差
点摔在我的脚边,于是我赶忙伸手去扶他。

  ——嗬!我这一靠近他的脸,他的气息一股脑地喷到我的肩头以后,我这才
秀出一股刺鼻的味道,这若不是谁威胁了他在的嘴里安装了一座迷你溴卤池,就
是他刚刚跑到医院后面的废液桶里洗脸去了。

  「哎哎哎,老白!悠着点儿!小心小心……我的老天爷,你这大半夜的喝了
多少酒啊?」

  「嘿嘿……不多不多……那叫……什么地方来着?就先前媚珍姐设下……设
下那个啥来着……对,那两架『战斗机』的地方……Biu!Biu!Biu!——嘿嘿嘿……
那个工厂旁边,新开了一家大排档……在那喝的,三大茶缸散装白!原浆!可好
喝了!」大白鹤一边笑着一边晃悠着身子,扶着我的肩膀和门框慢慢悠悠地站稳,
指着我笑道,「何秋岩,大好人!唉……我白铁心活了快二十二年了,真的,还
就数你何秋岩对我最好!我白铁心,呵呵……嗝——嗯,这个时候愿意搭理我的……
还就你何秋岩一个了……」

  ——我的乖乖,三大茶缸散装白,那也差不多三到五升的量了,而且在东北
卖的散装白酒就没有低于50度的,而假如要是原浆的话,最烈的甚至能干到七十
度。

  他这能让仅有专科能力的他成功地搞出那么多电脑网络程序的大脑,现在因
为喝了那么多酒醉的连1+1都算不明白,而在他身边刚刚一直都还沉浸在梦境当中
的我,此刻已经被他的一身酒气给喷醒了。我连忙给他扶到了沙发上让他坐了个
稳当,并且马上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又去洗手间拿了脸盆、塑料一次性杯、一次
性牙刷以及漱口液,边忙活着边对他问道:「干嘛这么作践自己?你这到底是咋
的了,兄弟?」

  「我这……呵呵呵呵……我这是高兴,秋岩!我替你高兴!你这眼瞅着……
不是要去副省长家相亲了嘛!而且你也加官进爵……正式成为『重案一组组长』
了!我替你高兴!我才去『豁德脚』……唔——哇!」

  白铁心说着说着,就对着面前的塑料脸盆吐了出来——一股接着一股,除了
从嗓子眼里带出来的痰污,全是混着胃液的透明的东西,带着那股浓烈刺鼻的发
酵臭气之外,还氤氲着强烈的苦涩气味,但也仅仅如此,清澈见底,别的什么乱
七八糟的污浊物都没有。

  ——还真应了网上的那句老话:你但凡能有一根烤串,你都不带喝成这样。

  不过他说的这几句话,倒还是十分狠戳我心的。

  前天晚上,我在回到了宿舍之后,就立刻在重案一组的微信群里找了差不多
十个人,并且挨个私信他们在昨天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在市局大楼门口集合;第
二天一大早,我又去了总务处申请了一辆车子。去之前,局里的氛围还是风平浪
静、岁月静好的一派祥和,而等我帮着情报局的人抓了海外的那两个颠覆组织的
头子、外加那个地方党团的议员以及他的两个秘书,等再回到市局之后,当我们
一行人还没把车子开进市局大院,透着大楼的门,便可以看到楼里面似乎一时间
人头攒动,气氛突然变得乱哄哄的,但似乎还不是遇到了什么危机或者遭到什么
大的威胁,看起来反而似乎还挺热闹。而且院子里还多了一辆黑色日产楼兰SUV,
而且看起来还是一辆新车,就那么孤零零地对着收发室停在市局大院的大门旁边,
当真突兀又扎眼。

  我道只是元旦假期结束之后,局里的所有人普遍还沉浸在一种「悠闲日子没
过够」的浮躁的情绪当中,就比如王楚慧今早还顶着两片山茶色眼影来上班——
虽然这大姐平时散漫惯了,但是《警员行为守则》里明确规定「女警察上班时间,
非必要情况下严禁浓妆艳抹」,我一大早上好一半的时间都浪费在劝她把妆洗了
的口舌上了,最后被她连埋怨带摸了一下手背一下右侧胸肌之后才罢休;结果在
我给总务处还车的时候,几个前来办事二组组员和经侦处的警察,皆是纷纷朝我
投来令人浑身不自在的目光,或是羡慕、或是嫉妒、或是庆贺、或是单纯看热闹
似的,可一时间我却觉着自己像极了一只被人拉上舞台去表演的猴子,而他们这
些坐在台下的人,一个个的手里或者举着香蕉、或者端着炮仗,总之是想要看我
出洋相一般。

  嗯,紧接着我就被人领上台了——等我一回到楼上,大老远就看到办公室门
口摆了两座差不多一米二几的竹篮,里面摆满了百合花跟鸢尾花,花篮的边沿周
围还围了一圈丁香花,我还以为办公室里在给谁庆生日、或是谁在向谁表白、亦
或是在给谁庆祝新婚——毕竟我对这方面的事情还真的是挺敏感的——于是我抢
着步伐走进办公室,却见办公室里并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热闹,反而当所有人见到
我回来之后,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勾勾地一声不响地盯着我。

  「门口这花是咋回事……这咋办公室里还有花?」我一转头,又看见夏雪平
的办公桌上还有我的办公桌上也摆满了扎成花束的百合与鸢尾,心里又是困惑不
解又是隐约觉得愤怒,并且我已经做好了发飙的准备,「这都是谁送来的?」

  「隆达集团的人送来的。」郑睿安斜着眼睛瞟向我道。

  哦,我还以为是周荻派人送来的……等会儿,张霁隆送我这么多花干嘛呢?

  「不光是隆达集团的,秋岩,还有别人送的呢。恭喜你啊,秋岩!」我正心
里打着鼓,王楚惠又冲我笑道,「厉害了,我们重案一组破天荒地来了这么一位
年轻的组长,这才来咱们一组几个月,直接就升任组长了,呵呵,还真是前无古
人、后无来者呀!」

  「呵呵,王大姐,我现在担任这个代理组长,不是当初您和胡师姐白师兄三
位一起商量决定的么?我之前还问过您有何异议,您当时说不反对,您现在又把
这事情提起来……」

  我只觉得王楚惠现在又把这件事提出来肯定是在损我,但在我把话说到一半
的时候,刚从走廊外面与白浩远一起走进来的胡佳期见状,立刻走到了我的身边
并赶忙拽了拽我的衣袖:「秋岩,你好像误会楚惠了。而且,你还是先看看你桌
上的委任状再说吧!」

  「委任状?」

  我立刻快步走到了我的办公桌前,定睛一看,电脑显示屏的前面果真有一张
盖了省厅钢印的硬纸质委任状,上面用加粗楷体字如是写着:「Y省警察厅并F市
警察局委任状兹委任F市警察局三级警司何秋岩为本省F市局刑侦重案一组组长职
位。望其在今后工作当中,精诚敬业、团结袍泽、秉公执法、服务国家。

  此状。

  警察厅厅长聂仕铭警察局局长徐远XXXX年01月03日。」

  ——这还没完,紧跟在这张委任状下面压着的,还有一张通知:「Y省警察厅
并F市警察局告示原本省F市局刑侦重案一组组长夏雪平因故暂调,取消其职位,
保留原职位待遇。后续任职人事情况,待另行安排。

  警察厅厅长聂仕铭副厅长胡敬鲂警察局局长徐远副局长沈量才XXXX年01月03
日。」

  我的头瞬间大了起来,嘴上却反复念着委任状和那张通知上面的那些字词,
来回念了三遍……

  而在我的鼠标旁,还放着一只日产汽车的车钥匙。车钥匙是放在一只透明尼
龙拉链口袋中的,口袋中还留了一张便示贴:张霁隆赠——不用说,这钥匙肯定
就是用来开楼下门口那辆日产楼兰的。

  再接下来就是各种贺卡了:「(霁虹)隆达发展集团全体恭祝何秋岩警官荣
升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组长职位」;

  「明昌海运物流公司赵景智总经理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组
长职位」;

  「明昌国际发展集团赵景仁董事长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组
长职位」;

  「太极国际投资发展集团车炫重会长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
组长职位」;

  「褀华洋服公司隋琼岚总裁恭祝何秋岩警官荣升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组长职位」…


  于是,现在我便成了一个踩在自己前任上司,「斜杠」,自己母亲血肉之上,
勾结黑道和社会强权、谄媚上峰、背弃职业道德和人伦孝悌,而为了名利与职位
往上爬的满身心机的年轻小人了。说来倒也讽刺,九月份我刚来局里的时候,人
人都觉得我憨直莽撞,更有可能压根没长大脑细胞;而现在,我却成了一个深藏
不露的奸佞后生。而这一下午,办公室里面的人,除了秦耀杨沅沅他们几个实习
学警之外,其他的人对我的态度都多少有些敬而远之,就连胡佳期和白浩远,对
我也似乎有些疏离——这倒也是,如果是换成他们的视角来看,我何秋岩为了出
名上位,连自己亲妈的前途都敢践踏,那我还有什么更丧心病狂的事情做不出来
呢。

  若是对于我和夏雪平本身而言,我内心当中倒的确有一丝理直气壮,毕竟她
和周荻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做出那种事情,我把她的组长职位拿了,这也可以算是
一种报偿般的心里安慰吧。但实际上,以我对夏雪平的深刻了解,她对于什么职
位什么头衔之类的东西,并没有一丝丝的看中,只要不是彻底断了她的警察职业
生涯、只要是能够继续让她查案子,是当一个普通的警员还是当个什么组长,对
她来说似乎都没什么所谓——唉,说起来,这家伙又自个一个人去执行任务了,
哼,连周荻她都不愿意带上,这也真是不知道她吃错了什么药了。她不是挺维护
周荻的、而在周荻的日记自述里他俩不是挺你侬我侬的吗?我还当专案组重新组
织分配之后,他俩这次会分到一组呢……也罢了,我估计她绝对应该不会有事……
的吧?毕竟她还是那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还打不死的「冷血孤狼」夏雪
平。

  不过问题在于,她现在没了正式的官职,沈量才倒也罢了,胡敬鲂那家伙想
要从行政人事方面整她,那岂不是信手拈来了?「『精诚敬业、团结袍泽、秉公
执法、服务国家……警察厅厅长:聂仕铭;警察局局长:徐远……』聂仕铭……
徐远……聂仕铭……」看来这一次,我是真的得抱紧聂仕铭的大腿了。当然,还
有他背靠的蓝党。

  说到蓝党,正好与此同时,我要去副省长蔡励晟的家里去跟他的女儿相亲的
消息,竟然也在局里不胫而走,并瞬间闹得风雨满楼。但具体这消息的广阔而放
肆地迅速传播,究竟是因为昨晚我和周荻临别时的对话被制服大队的几个值班员
警窃听到了几句,还是中午这班送花来的人跟谁说了什么,或者是在我回到办公
室之后没几分钟徐远特意找我开了个一对一的走廊站立会议、还给我放了小半天
的假让我去买点衣服和礼物准备准备,我已然没法追究了。

  「……下午找时间赶紧把头发理理,你看你这头发,从十一月份回来,你就
没再剪过吧?看着像颗长了毛的松塔似的!剪完了头,你再去买件好点的毛料西
装,我知道四昌街有家西装店,他们家的羊驼绒衬衫挺不错的,你跟店长提我名
字,能打折的,那个家伙是我当年上警校时候的一个同学,毕业了以后去了出入
境管理局干文职,干了两年觉得没意思就下海做生意了——哦,对了,你去人家
蔡先生家做客,买的衣服以什么色系为主,不言自明了吧?再买两样礼物,明天
你可别空着手去。」

  「呼……那我该买啥送人家呢?」

  我多少有些有气无力地对徐远问道。刚才那一大堆鲜花和贺卡都已经让我实
在喘不过气了。前天在赵嘉霖家的时候,我也只是把这次做客当做单纯吃顿饭而
已,讲实话,我不见得看得上蔡励晟的女儿、就算对方是蓝党的地方老大兼副省
长的女儿——万一是个满脸雀斑、脑满肠肥、谢顶斑秃、还带着粗重黑框眼镜和
牙套的龅牙恐龙妹呢;而人家姑娘就算不似这班鄙陋,人家也不见得会看上我这
么个小警察,所以最开始最开始我真是把这次做客,就当做一次蹭饭。结果我从
昨天晚上听周荻这么一问,他问我到底做没做好去人家见父母相亲的准备,我就
开始慌;而到现在,我去「见父母相亲」这件事,却搞得好像去出一次任务一样,
不仅让人忐忑紧张,还让人觉得十分麻烦。

  「买啥……唉哟,这蔡先生和他的夫人喜欢什么,我还真就不知道,虽然我
跟他们夫妇俩倒是见过不少回;至于他们家那位千金,啧,我根本见都没见过……
我也不是像张霁隆那个小子那样的人,他可是最会投其所好了。」说到了张霁隆
的名字,徐远又突然打起了百倍的警惕,「我正好想问问你:他跟你有没有多说
什么事?」

  「这个可真没有。老狐狸,我跟他关系好是好,但是如果他要犯法、或者做
出来什么危害社会、危害咱们警察系统的事情,我还是会马上跟您汇报的。您难
道连着都信不过我?」

  「你看你这孩子?我就是问问!于公我是你顶头上司,于私我也能算是你半
个舅舅,我问问还不行啊?张霁隆这小子,之前都是跟红党走的,你也知道那个
杨昭兰的老爸是谁,而且在过度政府的时候,为了维护红党在Y省的执政还立功粉
碎了政变……不过呢,他也是没少跟蓝党这边的人有生意上的往来,呵呵,这家
伙,日本『难波会』原来那个老会长『鬼太阁』对他的评价不错:表里比兴——
两头下注、阵前反水的事情,张霁隆这小崽子可没少干。哼,如杨君实那等聪明
绝顶天才的人,估计也早就料定会有这么一天了吧。」

  「得,这个大选可真是厉害,」我在一旁就着走廊里的冷风,说着风凉话:
「能让所有人都把话题扯出十万八千里去——我就问问我上门做客该买啥,您这
又从张霁隆扯到杨省长身上去了。我何秋岩可老厉害了,老鼻子牛逼了!去人家
吃顿饭都能牵动两党的地方舵主身上去,这一天天的!」说着,我实在是气不过
地抿嘴斜棱着眼睛瞟着徐远——我这到底是哪辈子造的孽啊……

  徐远看了看我,却对我最近当真少见的和蔼地笑了笑:「啊哈哈,你瞧你这
小样!反正那礼物什么的,你就看着买吧!送什么不是个心意啊?」他说着说着,
居然又猛地抬手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最主要的是,你小子得做出这个姿态,懂
吧!」

  「那……人家那样的家庭,什么没见过、什么买不起啊?您说我再买得不好
或者买错了,那不是相当露怯吗?」

  徐远看着我笑了笑,猛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正因为蔡韬勤的家底够厚、见
识够广、格局够大,他对于你送什么,才不会太过介怀呢!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最重要的是你的表现和姿态,你明白吗?最重要的就是个『姿态』,重要的事情
说三遍!——唉,等会儿!小子,你现在是有些不够自信吗?曾经敢与天公试比
高的那个何秋岩哪去了?以前成天吹牛,你现在有机会扬名了,咋还怂了呢?」

  「那不然呢,老狐狸?我在你们的嘴里传得,就好像我明天就要跟那个蔡家
大小姐结婚了似的,在你们嘴里传得都板上钉钉了!但是如果人家没看上我,或
者我没看上人家那该怎么办呢?」

  「哈哈!什么嘛!之前混不吝得能把天给戳个窟窿的何秋岩,居然也谨慎起
来了。人们都认为谨慎的人才有人格魅力,但实际上越谨慎的人越无聊,不是吗?」
接着,这家伙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上,而是在此之后掏出了
打火机,一边拨弄着防风盖把玩着、发出泠泠如水滴一般的响声,一边对我苦口
婆心地解释道,「——你听我说,小秋岩:这件事无论成不成,无论蔡先生家的
那位大小姐看不看得上你,秋岩,你现在都已经是蔡先生亲自点头认可过的人了,
而且对于这个,远要比你去他们家吃饭然后赢得蔡小姐的芳心重要得多的多——
昨天晚上聂厅长给我打的那个电话,加上现在放在你办公桌上的委任状不就是最
好的证明嘛?而至于你和那位蔡小姐的事情,如果之后可以成的话,那就算是锦
上添花了!秋岩,你小子可要知道,在经过了上官果果这个案子、外加这两天蔡
先生亲自带人去给那些离退休警官警员们送福利送温暖,现在在Y省,蓝党的民心
势头是要远远超过红党的,落后的乌云和腐朽的污浊终将退散!而你呢,不是说
你去人家吃顿饭就能牵动两党,你是刚才我说的这两件事情的中心人物啊!就这
么跟你说吧,你现在要是真不干警察了,蓝党那边的说客团,绝对会来延揽你加
入他们的,并且肯定会让你直接去选行政议会的议员!所以啊,把握住自己啊,
秋岩!」

  我咬牙含了口唾液,咽下一口酸楚后开口问道:「那夏雪平怎么办呢?」

  「雪平啊……」徐远抬起头目视前方,想了想又对我说道:「你放心,委任
状上也说了,雪平的情况只是暂时的。在不久的将来,我相信像雪平这样的警界
人才将会有她真正合适的、真正能够让她才尽其用的用武之地——我敢保证,至
少在Y省,她这样的人才不会再被人埋没、被人排挤和构陷了。不过,有一件事,
你做的很对,秋岩。」

  「什么?」

  「断了和雪平的『那种关系』。」徐远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我低头苦笑一声,实在无言以对。

  徐远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说道:「其实无论本次地方大选的结果是怎么
样的,我和量才我俩各自,都讲会对咱们F市警察系统的风气进行一番改造,手段
方法肯定会有不同,但是目的都是相同的:咱们警察系统内部的一些问题,该拿
出来改改了。小子,你和雪平都是很出色的警察,但如果你们母子俩『那样的关
系』再继续下去,终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然后受此拖累。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一天。
秋岩,人终究是要走正路的!」

  ——人终究是要走正路的……

  那我受到了蔡励晟的赏识,破格提拔为重案一组的组长、去掉了「代理」这
两个字,难道这就算是「走了正路」了吗?

  那我去了蔡励晟家,和蔡励晟跟她的夫人,还有那位我素未谋面的蔡小姐吃
了一顿饭,或许继而,我和她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关系、甚至在不远的将来,我入
赘了蔡家,和那位蔡小姐结了婚了,难道这就算是「走了正路」了吗?

  而我和夏雪平的关系彻底覆水难收,她跟那个周荻比翼双飞,而我则找了其
他的女孩,我只能偶尔带着百分之二十的恶心、百分之三十的痛惜、以及百分之
五十的惦念在心中与夏雪平遥遥相望,难道这就算是「走了正路」了吗?

  ……

  「……连我和我爱的人都容不下,这样的天下,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啊!」

  电台里播放的广播解说版的电影《铜雀台》中,刘亦菲扮演的灵雎如是对姚
橹扮演的吉本控诉着。

  而在车里,副驾驶上的白铁心正在失声痛哭。

  我无奈地看了看他,此刻的他早已经清空了胃里的酒精,又喝过了我给他调
的蜂蜜燕麦牛奶,酒劲其实已然醒了一大半。要是换做刚才醉酒的时候,那才闹
腾;而且刚刚就在他吐得七荤八素的时候,网监处的几个人还给他打来了电话,
专问他工作上的事情——技术宅就是不懂人情世故,我替他接了电话,一个劲儿
告诉那帮码农「你们的小白」喝多了酒,他们答应了一声之后竟然接着要求白衣
恶心帮着他们改程序外加Debug,我最后无奈,只能把电话给大白鹤;而大白鹤这
家伙可真不讲情面,对着电话就是一通臭骂,这下那帮穿着警服的极客们这才作
罢。要不然,他手机音铃上那首《乔克叔叔》都快把我听烦了。

  ——而且也不知道这家伙最近怎么了,以前他根本不听周杰伦的歌,现在他
却把铃声换成了这首《乔克叔叔》,而他的屏保,也从先前小C的性感照,换上了
希斯莱杰饰演的小丑。

  但他醒了酒之后,第一句话却仍然是要我陪他继续去喝。我实在是对于过于
缠人的行为没有半点办法,于是只能答应。而大白鹤上了车后,只是给了我一个
地址让我朝着这个地方开,然后便不说话了。三分钟后他打开了我这辆新车的收
音机,然后就侧着脸对着车窗外低声呜咽。

  然后趁着等红灯的当口,我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被我放在车后座上的那套Stee
d&Wall的深蓝色定制西装、那件还没开封的天蓝色的Ermenegildo zegna高领法
兰绒毛衫,还有两只来自琼觞岛的即食海参软罐头礼盒、两瓶12年的三得利山崎
威士忌、以及两盒Dorabella的点心:一盒马卡龙与一盒抹茶生巧——这几样东西,
在我受了徐远给予的假期之后下了楼、一进到车子里就看见了他们就放在车后座
上,上面同样用便示贴贴好,并分别写上了「明天穿」「送蔡夫人」「送蔡省长」
「送蔡小姐」的字样。不用多说,这也都是张霁隆准备好的。所以我下午出去只
是找地方理了个发、洗了个澡,然后找了个公园发了半天的呆。随便吃了几口三
明治配沙拉,回到局里之后又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接着
我就回到寝室里睡觉了。

  感觉这没有什么明显要紧案子的日子,活得远比有要紧案子的日子要累得多。

  「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吗?」我实在是受不了看人哭。女人哭我受不了,
而一个大老爷们哭我更受不了。

  「我没事……」白铁心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后,又转回头去连忙抹了抹眼泪。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老白。」我斜眼看了看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光
在那儿闷头哭,还连一点动静都不出,还是个大老爷们儿吗』——这可是我在警
专宿舍认识你第二天的时候,你跟别人说的话,你不记得了吗?而且,你大白鹤
警官,以前跟我可从来都不把遇到的事情藏着掖着的。说吧,到底咋的了?」

  白铁心却先没直接回答我,而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缓缓地翻转着手臂,并
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和手背:「秋岩,原来我以前竟然是那样的人吗?」

  「对啊。」我又瞟了一眼大白鹤,接着我想了想,还是直言不讳道:「老白,
咱们哥俩在一起当兄弟,也差不多五六年了,有些话,我得跟你好好说说:你最
近整个人变得阴鸷了,自从我十一月份出差回来,我就从你身上看到的,全是乌
云密布,阴霾濛濛的,你做事说话都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
我会变得这样,老白?我觉着我们兄弟之前明明好好的,我想不通,我外出这一
个月,我在外地又得罪了你什么?而且不只是我,还有小C,你对小C也越来越不
好了,你承认么?你甚至还跟她玩起了一刀两断、一拍两散的戏码——吴小曦虽
然跟你不是一个姓的,但是刨除她是你女朋友的份儿上,她还算得上是你的妹妹。
她那么好的姑娘,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呢?」等完了这个长长的信号灯,
我又斜眼看了看依旧瘫在一边的白铁心,随后我起车上路,继续说道:「思来想
去,我总算明白了你为什么整个人都变了。」

  「呵呵,为什么呢,何老师?」

  「因为你们网监处那个新来的小萝莉,对吧?没记错的话,她叫林霜晗?她
爸是省厅公务联络办公室的副主任,她妈妈是联络办的秘书。你就是因为她……」

  没等我把话说完,大白鹤突然摇了摇头,眼泪也跟着漱漱落下:「不会了,
以后都不会再因为她了。」

  「怎么了?」我追问了一句。可话音落了两秒钟之后,我立刻意识到,好像
这句「怎么了」追问得有点多余。

  「哈哈哈哈……彻底跟她断了呗,还能怎么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我在心里,替大白鹤把他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人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动物,立场经常会摇摆得毫无节操。刚刚明明我还在为
小C仗义执言,而这时候在我听到了大白鹤跟那个小林断了关系,我竟然却开始为
他和那个小林的这段关系惋惜了起来。

  「好吧……抱歉。没想到那个小丫头,跟你才认识了多长时间啊,就能让你
难受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白铁心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我马上又递给了他一包面巾纸。他接过了面巾纸
后,只是把面巾纸攥在手里,咬着牙哽着声音掉着眼泪,缓缓跟我说道:「我今
天晚饭的时候,是准备跟林霜晗一家四口吃饭的。她还有个哥哥,也跟着一起去
了。」

  说到这,他突然顿了顿。这个停顿不由得让我由己及人地思考了起来,尤其
是这个林霜晗的家里也是个四口之家,而那小丫头一看就是一身的鬼主意,先前
在办公室里跟大白鹤当着我的面前,那么的亲昵却又丝毫的不避讳,可以说在性
的方面那小丫头也很放得开,从某种角度上看,她跟美茵那小丫头倒是有点相像。
「你别是跟人家哥哥打起来了吧?」于是,我这样问道。

  没想到白铁心却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呵呵呵,我甚至跟她哥哥一句话
都没说成。她哥哥,也是个文职,现在在咱们市监狱管理所档案材料处工作……」

  「那到底是……呼,我知道了,」我深呼吸了一个轮回,然后又问道,「他
们家找到了你妈妈的档案,对吧?」

  「对。」大白鹤叹了口气,紧闭上了眼。车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继
续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亲爸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按理说,到此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
谁的白铁心突然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情况,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从他
母亲的那些经历来看,她的过去不会太好,那么那个男人的过去也不会太好。并
且,这件事,竟然还是那个林霜晗的哥哥发现的,而此刻,大白鹤还跟林霜晗断
了关系分了手,我猜跟他父亲的背景资料……

  「呵呵,我那个妈,是个人尽可夫的毒贩子;而我那个亲爸,也他妈的就是
个混蛋畜生……」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大白鹤打断了我的思路,对我说道。

  之后的车子里又剩下了一连串的哽咽声音,再加上不断的叹息。那趟车一直
开到了目的地,大白鹤没给我讲述他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但我想,一个活了二
十多年,一直盼着见到他的那个儿子,能用「混蛋」「畜生」二字来形容的父亲,
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而在差不多三年以后,我在重新整理重案一组经手过的所有案子的档案、并
将那些老档扫描后重新排版归档的时候,我发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穷凶恶极的
罪犯档案,档案上的那个人的面孔,跟大白鹤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后来
我又经过多方面的求证,总算证实了,那个人就是白铁心的父亲。

  这人名叫洪琅,按照档案上注明的出生年月日来看,这个男人比大白鹤的母
亲要大十五岁,而跟赵嘉霖的父亲同岁,且照这样往下推论,这个人年轻的时候
跟「赵家五虎」「文武皇帝」都是同一拨的社会流氓,并且在当年的F市街面上,
还有一定的影响力。但也仅此而已,在当初那帮「文武皇帝四天王」们全都开始
从街头打架斗殴的团伙转而想方设法开餐馆、开招待所、承包工地和成立公司帮
人讨债的时候,这个洪琅还在街面上跟着一帮兄弟靠着讹诈初高中生的零花钱为
生。那个年代的F市黑道,其实根本就是个内卷内耗的丛林系统,若是不想着法子
进步赚钱,那么过几年之后,道上就再无立足之地。因此,这个洪琅的资料有五
年是完全空白的。再五年,洪琅的档案上出现了被拘留的记录,他被缉毒队怀疑
涉嫌毒品交易,但是证据不足,最后只因为抗拒执法而在拘留了15天之后就被释
放——而在这时候,从与洪琅一同被拘的名单里,我看到了白铁心母亲的名字。
从这之后,洪琅的经历里面,便满是「聚众斗殴」、「恶意伤害」、「抢劫」、
「强奸」、「当街猥亵」、「轮奸」、「强奸幼女」这样的字眼。又八年,洪琅
再一次抢劫金店之后被赶来的警方立即逮捕,公审入狱后第六天成功越狱,而越
狱之后,此人竟然再次犯案,先是找到了一名地下军火贩子,抢了一把冲锋枪和
两把手枪,并将其全家无论男女全部奸杀,尔后又跑到一家农户家中,强迫农户
将自己藏匿于其屋。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无差别杀了其家中所有男性,禁锢并
强奸了是全部女性,并且,在其家中存粮不足之后,竟然以那些被害者的尸体为
食;等到一个月之后警方终于搜捕到了洪琅的时候,农户的家里,尽是炖煮过的
人肉骨头,灶台上还摆着一锅未吃完的农户的14岁女儿,而洪琅正赤身裸体的坐
在地上,一手牵着一条狗一样地,让那位早已精神失常的农户妻子用着充满精液
和血液的阴道服侍着自己的阴茎,另一手中还端着一碗炖肉,大快朵颐地吃着……

  随后,洪琅被警方当即击毙。

  等到再一个月之后,白铁心出生。

  ——若我是林霜晗的父母,在我知道了自己女儿的男友,有过这样一位不堪
的父亲,还有那么一位品行不端的母亲,我也不会同意将女儿交给他。

  可我当时却只能安慰大白鹤说:「唉,别多想了,毕竟,你和那个小林才在
一起处了几天啊,你就去见她父母?」

  大白鹤听我说出此话,马上停住了泪水,侧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我:「你还
说我?你明天不是也要去蔡副省长的家里,跟他和他夫人,还有那个蔡小姐见面
了吗?」

  这两句话问得我彻底语塞了。同时,我的心里赫然开始不舒服了起来,而且
这种不舒服,是要乘以三的:其一,时间越接近我要去蔡励晟府上的时刻,我心
里越是打鼓;其二,我以前在白铁心面前说话做事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被他弄
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时候,反而更多的时候,是我把他弄得哑口无言、不知
所措;其三,以前大白鹤的眼神,无论是看我还是看别人,从来都没有过想此时
这样的咄咄逼人。

  他开始变了。

  只是从好的一面来看,他也确实开始拥有了一种叫做「自尊感」的东西了。
专一那年,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被比他壮的人骂是「狗杂种」的时候,居然还
会反过来冲人笑的。

  「不过说起来,」大白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眼泪继续从他的双眼中淌了出
来,「我先前真的是想娶了小晗的。」

  「那她呢?她是什么态度?倘若她也跟你是同样的心思,只要是有决心,那
么她爸妈就算万般不愿意,最后也不会拗过你们俩的吧。毕竟,你那个亲爸和阿
姨,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可听说你现在在网监处可是很有前途的,『警校御
三家』的称呼都传到我的耳朵里了——沈量才不是一直要提你当网监处处长么?
哈哈,你说咱们哥俩儿,算不算是咱们这一届混得最……」

  「呵呵,她的态度,比她爸妈还坚定……」大白鹤苦涩地咬了咬牙,「那小
贱娘逼听说了我父亲的故事、还有我妈的案底之后,直接给我甩了个白眼,她原
话说:「我还以为你是个高白帅的贴心叔叔,原来你就是个垃圾和垃圾在一起生
出来的脏东西啊?『这就是她的原话!哼,她还说什么……说我觉得我会配得上
她,纯粹是茅坑里的蛆妄想吃天鹅肉!她跟我装什么高贵?啊?是,他家算是有
点地位的,她爸妈那个职位权力不大,但是位置很关键,连他妈的国际刑警来的
头头都跟他家有交情,但她是个啥?是省长还是副省长的女儿?还真他娘的把自
己当公主啦?妈了个逼!还他妈当着餐厅服务员的面儿说的那些话!操她全家老
娘们儿的……哦!现在说我是蛆了!但是就在昨儿晚上,在他妈了个逼的浴缸里
给我吃鸡巴舔屁眼的时候,在床上使劲儿地给我当着鸡巴套子、拿她那小骚逼猛
劲儿给我攥龟头、榨精液、还被我肏得叫爸爸的时候,她怎么不嫌我脏、怎么不
嫌我』是垃圾生出来的蛆『呐!操他妈了个逼!女的都是贱婊子!装他妈了个逼
的金贵!被鸡巴肏的时候全他妈原形毕露!所有女的都是!「「老白,别这么说……
你先别激动。说到底,你和这个小林你们两个才认识也就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
而已,你还有小C啊,小C对你……」

  「秋岩,我这么说你可别见怪。你不信你看看,这世界上哪个女的不是这样
的?——哦,对,你还有你家夏雪平。但是夏雪平不也是一样的吗?咱们刚到局
里第一天,她对你态度多么冷淡,我也是在旁边看到的;后来你和夏雪平上完床
之后,你俩还不是如胶似漆的吗?自己亲妈又能怎样?『冷血孤狼』又能怎么样?
然后现在呢,你和她不还是断了?还不是因为那个周荻……」

  大白鹤本来之前一棍子打死全体女性的时候,我心里就因为夏雪平有点不太
舒服,而当他居然明着点了夏雪平的名字的时候,我心里更是突然有些窝火,但
我转念一想,这家伙正因为刚刚在林霜晗全家那的遭遇、情绪正强奸着他的理性
思维,我要是再突然搂不住火、跟他一起情绪上头,那我俩别说这一趟车没办法
开下去,往后兄弟也好朋友也好也够戗能做的下去了。

  可紧接着,我就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过,我和夏雪平分手、
且还是因为周荻了呢?就算分手的事情是他从小C那儿听说了,我没记错的话,我
似乎也没告诉小C这里面有周荻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因为那个周荻』的?」对于这样的事情,尤其是针对大白鹤
的事情,我一般都选择直接问。

  「呵呵,这还用怎么知道?二组那个赵嘉霖婚礼上,我就发现夏雪平和周荻
有点不对劲了,当然主要是周荻那家伙单方面冲着夏雪平眉来眼去,你以为我傻,
看不出来?」说着说着,白铁心抬胳膊就把自己的眼泪往手背上蹭,他的手里还
死死地攥着那包面巾纸,接着他啜泣着,又斜眼瞟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至于
你刚才说小C……呵呵,就那么回事吧。我现在要是马上回去找她,我也马上不知
道该说啥。反正我这回是看明白了,这女人啊,她们从来都不会让你去利用她们
什么,而天生就觉着她们理所应当地该利用男人做些什么——真是这世上最贱的
生物!」

  「唉,你消消气吧……」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并且按照导
航上的地址,我这么一会儿左拐右拐连续绕了好几个弯,开着开着竟然到了东郊
的老工业区这边。这片区域我先前还真是不怎么来的,所以对于路况真不熟悉。
东郊老工业区这片,说好听点叫「富有年代感」,毕竟这里留下了大量苏联援助
和国际共管时期、甚至是伪政权时期的好多老旧俄式和日式建筑,说不好的,那
就是严重落后加上脏乱差。大半夜的,大白鹤非得把我往这领,我也不知道他要
干嘛,因此,这圈子给我绕得,也让我的心里更加烦躁。

  大白鹤也似乎看出了我的烦躁,也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全身爆发
出来的戾气。他想了想,对我问道:「听说怎么着,今天你带着人,跟情报局的
去把那个著名的加拿大老婊子舒冰给抓了?」

  「这事儿你都听说了?」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这又不是啥机密。前些日子省海关署边境治安局的人来找过我,舒冰和那
个崔林的机票就是我们网监处帮着查的。今天你们重案一组又从总务处借了那么
几辆车,而这阵儿海外关于舒冰在F市被抓的新闻都炸翻天了,你说除了是你帮着
去抓的,还能有谁?」白铁心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行啊!秋岩,你最近越来
越发达了,那当年红党专政时候,帮着闽州富豪廖昌兴逃到温哥华的舒冰你都能
参与抓捕!这指不定哪天,你何秋岩是不是就跑到首都去当中央警察部部长了、
坐在易瑞明面前去开会了啊?哈哈哈!」

  「嗯,知道挖苦损人了,看来你这会儿是真醒酒了呵?」我也假笑着说道。
其实先前大白鹤也非常喜欢挖苦别人损别人,但那些话全都是带着十分满分玩笑
的意思,并不是在潜台词当中去想要跟谁表达什么不满或者跟人结仇寻衅。而今
天他说的这些话,真的没办法让我由衷地笑出来,坐在他身边,却像是坐在千里
之外。

  紧接着,大白鹤又把身子一斜、朝着椅背一靠,带着几分醉意外加几分愁苦,
对我问道:「秋岩,你说这人,怎么才能让自己变得更让别人喜欢呢?」

  「你为啥得要让别人喜欢呢?你就做好你自……」

  「我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白铁心转过头,又一次直勾勾地盯着我,
「就比如你这样,你什么都不用做,一大堆骚浪贱的反差婊和肉便器就都会围着
你转?」

  「这事儿……那些女生她们也都不是……啧,这你让我咋说呢……」今天大
白鹤跟我说的这些话,实在没办法让我接下去。

  ——我承认,被我得到过的那些所有女生,她们在床笫之事上面确实会很放
得开,但我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是再不堪如刘红莺和孙筱怜那样的女子,
我都并不全然抱着玩弄的心态,且大多数情况下,我还都是挺心疼她们的,所以,
当白铁心直白地管她们统称为「反差婊」和「肉便器」,我是真心会觉得很怪。
而至于她们为什么会在我「什么都不用做」的情况下就「围着我转」,这个我也
说不清楚,实际上我每次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不清不楚地就在一起了。

  我自己既然都不清楚,那我怎么教他?我想了想,只能继续敷衍道:「其实
你原本那样的就挺好的啊。我知道,你这问的是男女方面的『喜欢』,但还是刚
刚那句话:你做你自己就好了——你白铁心为人真诚、老实、善良、为他人着想,
这就足够了。你在警校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一大堆女生喜欢你的,更何况你还有
小C。你说你还要闹哪样?」这些话我也不完全都是敷衍,因为确实在警校的时候,
这家伙泡过的女孩子也不少,小C因为自己的淫荡特性、还有对这家伙的溺爱也并
不太会去管;只是这家伙终究因为自己「两三分钟快枪手」的毛病终日不能自信,
而且好些次他都快把女孩拿下的时候,却自己忍不住直白地告诉对方自己是个
「天阉之人」,最后落下一身嫌弃。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想得倒不是这些,而且也不再是这些:「像我以
前那样就真的行吗?想我之前刚认识这个姓林的小娘们儿的时候,我还以为真是
我自个儿吸引到了这么个小萝莉,操,现在想想,倒不如说是我陪着沈量才和胡
敬鲂吃饭的时候,沈副局的一通瞎夸滥赞让这小丫头和她爸妈迷了心窍!」说完,
白铁心又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并停止了哭泣,还把手里的那包面巾纸随手丢到了
他面前的操作台上,好像没有主观意识一般顺嘴小声说了一句:「我是不会像我
以前那样了……」

  「那……以后呢?」

  「啊?什么以后?」白铁心又似酒力刚醒一般,侧过头看了看我,接着想了
想——也不知道这次是轮到了他敷衍我,还是他此刻真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了什么,
继续道:「刚刚晚上大概九点钟的时候,沈副局给我打了电话了,那个林霜晗明
天就不会来上班了,她爸妈靠关系把她弄去D港上班,下周完成人事调动。空缺的
职位不用着急,警院还会调来四个马上毕业的警校生来把空缺补充上。我暂时也
不会有什么心思想这个了……至于小C那边,我这两天就会想办法去找她赔礼道歉。
我觉得还是先以我们处里工作的事情为主吧……」

  「哎!这就对了嘛!有啥事解决就完了,像你这么光在这买醉然后哭……喂?
你在吃什么?你怎么还在吃这个东西!」我话刚刚说道半路,转头一瞥,竟然看
见白铁心这家伙又拿出了一小盒用着「绿箭」薄荷糖铝盒装着的药片,对着手心
倒出来了一片后捂进口中,就往喉咙里吞——白色小圆片,中间还压了一条缝,
显然这玩意根本不会是什么葡萄味的绿箭薄荷糖。

  「我就吃一片,没事……」

  「什么没事?我早都告诉你,生死果这玩意对身体有害的!咱们之前带回来
的那个叫申萌的女人,她是怎么死的?她的尸检报告和照片你不是都看过么?你
怎么还吃!」我对他大声责问道。

  他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啊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跟我说什么对
身体有害,是吧,但是现在咱们这边也没办法证明这玩意到底有没有害、到底多
有害啊?甚至咱们现在连这里面最基本的成分都不知道是啥,你咋就能断定这玩
意真的有害呢?就因为一个对自己人生无望了、然后跑去色情会所里卖淫的骚浪
人妻的死来判断?这也太武断了、太不符合科学精神和办案逻辑了吧?万一这真
就是个保健品呢?那每年全国还有吃荔枝和银杏果吃太多了吃死的呢,荔枝和银
杏果就也都是毒品么?而且,是,退一万步讲,万一这玩意真有害又怎么样?那
个姓申的浪婊子她先前可是拿这玩意当饭吃的,吃一次比我这一盒都多,我每次
就吃这么几片,能咋了?那少帅张汉卿还抽大烟就洋酒呢,不照样活了一百多岁
吗?没啥事的!」

  「不是……那你哪来的钱买的这玩意啊?」我警觉地追问道,「我可抓过买
这玩意的毒贩子,这玩意的行情价可不低。而据我所知,你的月薪可不够……」

  「我说咋的,秋岩,你又要审问我啊?哈哈!」

  「我这不是关心你,才问问么?我是怕你走错路!」

  「哈哈哈,你才是别『走错路』!你刚才在那条道上一直走,明明再过两个
红绿灯就到了,你看你这拐的!现在连北都找不到了吧?」白铁心依旧跟我嘻嘻
哈哈着,然后抻了个懒腰,连打了俩哈欠,才跟我说道,「反正我这药片儿,是
有人给我的,至于是谁你就别问了。其实现在不少高官还有吃这玩意的呢,只不
过你不知道罢了。真的,秋岩,我也劝你一句,关于这药片儿的事情,你要是想
吃找我要,不想吃,那其他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咱局里有一个方岳就够让人闹
心的了!」

  我突然发现我自己真的开始说不过大白鹤了,而且他的诡辩能力绝对上了不
止一个台阶,那些话语的逻辑好像也没什么漏洞,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

  「你真不来点?」白铁心看着我,笑了笑,又冲着自己的手心扣出一粒生死
果来。

  「我不吃。」

  「还跟我装,哈哈,明明这玩意你之前自己吃过的……」说着,他又把那一
粒捂进了自己的嘴里。

  「哎?你怎么又吃了一片?」

  「就两片!两片下肚能醒酒!不知道吧?」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了,我听说咋的,昨晚方岳找你麻烦了?」白铁心看着我的手刹后方摆
了一包湿巾纸抽,从里面拿了三片,掰过了后视镜对着自己的脸上,然后擦干了
脸上的泪痕。

  「是,局里遭贼了。我和夏雪平的抽屉也被人翻了。」

  「这我听说了。那个傻逼……那他找你白话啥了?觉着你是监守自盗?」

  「那倒不是……就随便聊了两句而已。」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昨天晚上,
我和方岳在风纪处办公室里的对话说给白铁心听。

  「那他都找你说啥了?」

  「就是,管闲事、八卦呗,还能说啥——问我是不是要去见蔡励晟的女儿,
还跟我说,自己喜欢读马克思、列宁、陈仲甫、李守常、鲁迅,还有执政党太祖
爷和现任的易元首的著作。」

  「操!真能装逼!哈哈哈,他那种贱胚子,居然还是个读书人哈,还读这玩
意……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白铁心大大咧咧地摁下车窗,然后随手把用过的
湿巾朝着车窗外一甩。

  「他不招人喜欢,但是我觉得他好像还是有点思想和信仰的。」

  「信仰,呵呵……那玩意,就是政治家忽悠老百姓、并自我忽悠的王八蛋!」
大白鹤嗤笑道。

  「那你信仰啥啊,老白。跟你相处这么久,我都没问过你这个。」我又对他
问道。

  大白鹤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啊,我现在我就信仰自己,外加信仰肏屄!
哈哈哈……」笑了一会儿,白铁心又转头看了看我,想了想补上了一句,「我还
信仰我兄弟,我信仰我兄弟何秋岩——这么说行吗?哈哈哈哈!」

  「哦,是么……」听到他后来跟上的这句表白,我可一点都不像他那样兴奋,
反而心里有种不踏实与落寞。

  「行啦!该停车了!到地方啦!」白铁心懒洋洋地前后左右一顿摆了摆脑袋,
然后又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脖子,颈椎骨关节处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嘎吱」
的响声,接着他还在没等我把车停稳的时候就摁了安全带卡扣,并拉开门闩就准
备下车。

  「你等会儿……」我连忙把车停好,又踩了脚刹,四处看看,眼见着这是个
极其闭塞的胡同:左手边是个陈年工厂大院,年头久得比先前重案一组中苏媚珍
埋伏的那个工厂还要久,大院的周围那一米九多高的围墙上,墙皮已经脱落得七
七八八、转头的缝隙里似乎还有壁虎和各种昆虫在来回来去地钻着爬着;右手边
也是一个老旧的建筑,绿油漆的墙围和那满是裂纹的白粉墙上,早就长了几层霉
斑不说,还被烟熏火燎得全是黑印,但是大门口的招牌,却很不匹配地安装了一
台LED灯箱招牌,上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悦丽垦舞厅」。舞厅的大门口旁边,流
出了一个收发室,在这个时间,从收发室里面传来的,是阵阵如雷的鼾声,还有
两个大概过了五十快六十的老大爷,一高一矮,全都谢了顶,身上裹着似浸了油
缸一般的腻黄军大衣,蹲在门口抽着烟,眼神阴冷、警惕又满带疲惫和木然地盯
着我的这辆车;再往里,还摆着台崭新的安检仪,里面同样有个五十多岁的大爷,
身上裹了一层大衣还不够,还盖了一件臃肿的,头上戴了顶早就起球的、满是污
渍和尘土的毛线帽子,靠在一台接线上早就破了皮、暴露出来里面电线的电暖气
片,听着收音机里的二人转,靠着身后早已积着好一层都能拿来织毛衣的灰的一
大堆硬纸壳箱子睡着大觉。他的双手还放在旁边的桌上,一手缠上一把金属探测
器的挂绳,一手还攥着早已空空如也的「大绿棒」啤酒瓶,桌子上满是花生壳。
再往里面,好似灯火通明,但却又都被密不透光的黑色毛毡布和帆布挡了个结实,
所以坐在车里的我,只能隐约听见里面好似在放着邓丽君演唱的《小城故事》,
却并不能看见任何的画面。

  「我说,老白,这是什么地方?」我不解地看向白铁心。

  白铁心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又对我笑了笑:「舞厅啊,咋了,秋岩,你难
道这二半夜困得不认字了吗?」

  「我当然认字!」我不免眯起眼睛,无奈地看着大白鹤,接着说道,「只不
过是这么破破烂烂的地儿,你他妈跟我说这是个舞厅?这他娘的能是个舞厅?这
地儿真不是个废品收购站么?」

  大白鹤看我对这种地方一无所知,脸上便立刻露出了无比得意的笑,边拉开
车门边对我说道:「哈哈,看来还有你『何大明白』不清楚的东西呢——这玩意,
学名叫『砂舞厅』,可以写作『纱窗』的『纱』,又可以写作『砂石』的『砂』。
你看见那个大长黑幔子了么:咱们从外面看,可能稍微简陋了点儿,就像你说的,
有点给人感觉像是个收破烂的地方,但是在这幔子里面,我可告诉你,那可是个
别样的粉红色天地!啥叫『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啊?哈哈!」

  「原来是这个地方……」听到「砂舞厅」这三个字之后,我算是明白了这地
方到底是干啥的了。先前刚工作的时候,晚上打电话,大头和牛牛两个人就跟我
吐槽,他们派出所就调节过好几起跟这种「砂舞厅」有关的家庭暴力和民事纠纷,
有的是因为家里丈夫总去砂舞厅闹离婚的,有的时候因为媳妇背着老公孩子去砂
舞厅当舞女赚外快的,还有几个是「仙人跳」;尔后我在风纪处的时候,伍育明
大哥也总带人去他们家附近的几个砂舞厅里扫黄,当然他本身对于那些上了岁数
的半老徐娘和门口的几个比他岁数都大的保安打手们没啥大仇,倒是赶上伍育明
的女儿快参加考试的时候,家附近的舞厅里居然总开个通宵不说还把音乐声音放
得老大,附近的居民实在不堪其扰,于是伍育明才下决心坐了个义举端了周边所
有的舞厅。

  但是这种事情,我之前都没过问过。我也不太清楚这样的舞厅,里面到底是
什么样。并且对我而言,市中心的那几家比较有名的可以喝酒吃西餐、装饰环境
都有意往高端和流行方面靠拢、无论是进出的客人还是上班的服务员都西装革履
的夜总会,那才能叫做「舞厅」。

  我这边其实对于这种地方已经有了一定的概念了,大白鹤却还在好心地对我
「科普」着,尤其是他一下车,看到了先前蹲在门口抽烟发呆的几个大叔大爷级
别的保安一见他来了之后通通站了起来,他便更加兴奋地卖弄着:「这种地方,
秋岩我告诉你,在全国都有的!在南方叫『摸摸舞』,在南岛又叫『摸摸茶』,
而在咱们F市这儿,又有个名字叫『老头乐』。你知道啥意思不?哈哈哈!等你待
会儿跟我进去,你就明白了!而且,你不是也喜欢岁数稍微大点儿的女人嘛!不
过话说,你他妈还在风纪处当过代理处长呢,你咋连这地方是干啥的都不知道呢?
还得我来给你讲!来,过来——」

  「我说,老白,我还是……」

  「什么『还是』不『还是』的,快过来!」大白鹤真是越睡越兴奋,刚才在
车里一扫而光的醉态,在这功夫也被他重新捡了起来。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搂过我
的脖子,推着我就往舞厅里面走去,搞得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转身抬起车钥匙,
对着车门按了一下才把车锁上。

  而这边那帮看起来岁数比我们家何老太爷都大、白头发直逼邵剑英的保镖们
一看到白铁心用胳膊夹着我的脖子走到了门口,站起身来的他们,竟然全都恭敬
地对着白铁心点了点头,笑脸相迎地打着招呼:「哟,这不是小白警官么?」
「这大下晚儿黑的跑过来,雅兴啊!」「爷们儿来啦!看你这脸色,喝多少酒啊
今天又是?」「白警官,今天又带来一个小哥儿来快活?」

  ……

  「几位老哥!大晚上的,在门口杵着?」白铁心也很熟络地跟这些大事大爷
们打着招呼。

  「嗐,这不是都二半夜了么,困!站外面这旮旯抽口烟!」

  「主要是被小冷风吹一吹,能精神精神!嘿嘿!不信你看里面那老金,睡得
哈喇子都流好几回了!」

  「小白警官,这咋弄,也不知道你今儿来啊!楼上『水吧』早就没好台了,
好些人搁里头就歇着睡觉了。不早说下回来前儿打个电话么?下回来之前打个电
话,哥哥们都给你留好雅间儿!」

  「用不着,」大白鹤抬手一挥,「我就是喝点酒,然后也是喝闲了,跑过来
看看。正好我这兄弟有车。」说完又指了指我,「给你们老哥儿几个介绍一下:
这是我在警局里头最好的兄弟,咱们警察界的另一位青年才俊何秋岩警官!」

  「小何警官!」「小何警官好!」

  我也只好对着这帮大爷大叔们点了点头。刚才离得老远我没看清,走近了我
才发现,这几位大叔身上,要么是满是褶皱的脸上还留着刀疤、要么是棉袄露出
的脖颈上绣着纹身,更别说还有缺牙的、断指的,一个个虽然笑脸盈盈,但也长
得凶神恶煞,再看他们身上的打扮如此落魄,更让我心中打起万般防备和抗拒。

  「告诉你们啊,我这兄弟,最喜欢三十五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盘子比较靓的
徐娘『老车』,也是个不怕『费油』的主儿!话说今晚有『好车』么?」

  「有有有!里边请里边请!」

  说着,其中一个老大爷就把我和白铁心往舞厅的一楼大厅里面迎,后面还有
很好客的,扶着我和白铁心的后背,把我俩送过了安检仪。我是不知道白铁心,
但是我身上可是带着枪的,出门之前我特意别在了身上,于是当我的身子越过了
安检门之后,安检门立刻发出了「吱哇」「吱哇」的报警声,这阵刺耳的声音,
也彻底吵醒了先前一直靠在纸箱子和电暖气附近的那个大叔。

  那个大叔睁眼之后,看着安检门又看了看我和白铁心,立刻像是被人踩了尾
巴一样站了起来,手上还握着一把照明跟防身两用的电棍。他惊愕地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我身边根本没顾过来理睬自己、而是跟一边的那帮看场的大叔大爷们打
哈哈的白铁心——他也似乎根本不认识白铁心,于是他只好睁着两只充满了懵圈
感的眼睛,带着颤音地对我和白铁心问道:「咋了,身上揣家伙了?」

  「我带枪了。怎么了?」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带……带枪了?」大叔一下子慌了,但还强装镇定地握紧了手中的电棍,
对我说道,「拿出来!」又指了指自己的左前方不远处道,「存上。」

  「警用手枪,你让我存上?你们这是啥地方?有这资格?」

  我反问了三句话。然后彻底给面前这个身高似乎还不足一米六的五十多岁大
叔问懵了。

  正在这时候,我身边擦过了一个浑身满是臭汗味、臭汗味里面又满是老烟油
味的大叔,他看了我一眼,又对那个刚睡醒的大叔说道:「啊,这个小兄弟儿你
用不着管,这是咱们舞厅的贵客!你放心吧,出不了事儿!」随后又对我说道,
「走吧,小兄弟,进去吧!要是愿意把羽绒大衣存前台的话,你去存上吧!别的
事儿你甭管啦!」

  「不是啊,他说他带着枪呢……」那个刚睡醒的大叔依旧有些慌,但还仍然
坚持着自己的「岗位责任」,对着刚过来的那个大叔压低了声音道。

  「——这小子也是个条子!你敢管条子?咱们舞厅还想不想开了!」

  「啊……」刚睡醒的大叔瞠目结舌地看着我,犹豫了一番之后才对我点了点
头,「那个啥……那你进去吧,这旮旯没事儿了。」

  我舒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刚从我身旁跑到收发室门口的白铁心。这家伙在这
种地方,竟然能够跟这帮人混得如此游刃有余,真是让我意想不到:「哈哈哈……
这老哥,你还请我?拉倒吧!该咋回事就咋回事——来,这是二十块钱,两张门
票,里面那个何秋岩兄弟也是我带来的!这还有五十块钱,上两杯扎啤——要最
好的啊,少拿一般的马尿糊弄事!我他娘的第一回来的时候,你们给我喝的那是
个啥?他妈的一股馊味儿不说,酒里还有沙子!对了,再上个果盘儿来!然后这,
五百块钱大钞,你们老哥五个拿着,抽个烟喝个酒啥的……客气啥!你们要是把
我真当亲弟弟你们就拿着……」

  在大白鹤跟着那帮大爷大叔们闲聊加客套的时候,我只能百无聊赖地站在安
检门旁边环视一圈周围。仔细一看,这个地方还相当的有意思:在安检门的旁边,
便是舞厅的吧台,吧台的材质是实木的、而不是什么复合木板搭成的东西,看起
来相当的气派,但是年头也够久的,因为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我还看到了有几只
蜘蛛正挂在厚厚的蛛网上,也不知道是被走廊里时不时窜进来的冷风冻透了,还
是就在上面睡着觉;吧台后面,是一个穿着西式背带裤的女人,身材丰满,但是
模样差了太多,满脸都是痦子,而较为滑稽的是,这个女人还在自己的西装衬衫
外面套了两只帆布防尘套袖在自己的胳膊上。此时此刻,女人正一边吃着一碗热
气腾腾的胡椒牛肉味方便面,一边刷着直播软件看着上面的两个男人光着膀子对
着镜头对骂,女人时不时地也会朝着我和白铁心这边望望。

  吧台旁边还有个小屋子,占地面积可能不足十平米,但是门口还特地挂了个
牌子,上面手书八个打字「『除房』种地,『闪人』免进」——没错,八个字里
还有俩字是错别字。然而,这个被称作厨房的、看样子应该只是个储物间改造的
地方,里面就有一台饮水机、一个摆了四桶金属桶装啤酒的橱柜,还有四个冰柜。
再往厨房的边上,就是一楼和二楼的楼梯,楼梯的旁边,居然还有一副电梯,只
不过那电梯的传送带和能从侧面看到的齿轮,早就不知从多少年前就已经生了红
锈。而在楼梯的上面,还挂着一个已经破了皮的牌子,依稀可见一些「2F经营:
日用品文化用品卫生巾流行衣物男女内衣时尚家私」之类的字样。

  而就在我看过去的时候,我才发现一楼到二楼的楼梯下面,居然还藏着一对
儿男女躲在缓步台下,但在我正想弄明白他们在干什么的时候,那对男女就已经
从里面走了出来,眼见着那个长得黑胖的男人正提着裤子,艰难笨拙地扣着自己
的皮带,明明那已经是皮带上的第一个扣眼,那肥胖的男人也废了好半天劲儿,
才把皮带扣死;而那女人泽则真是个蜂腰翘臀的骚浪货,虽说年龄差不多也得四
十多了,身上不免多了皱纹和赘肉,但也称得上是个尤物,眼见她打扮的花枝招
展,头发明显是烫过的、还染成了葡萄红,耳朵上还挂着两颗葵花籽仁大小的翡
翠耳坠,从脸上到脖子上,都打了一层厚厚的粉底,哦,当然还有从锁骨以下、
到自己的乳晕以上故意露出白花花奶肉和深邃乳沟的飞燕形状的空隙也是一样——
明明门外零下三十六度的冷空气不停滴往里面窜,而那女人却只穿着一条跟自己
头发一个颜色的紫红旗袍,下面是缝接处还往外支棱着线头的黑色半透明丝袜,
并且,从旗袍两侧的岔口,露出的洁白的、却有些臃肿的大腿肉来看,女人的下
半身应该是真空的。我正猜测着,只见女人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瓶矿泉水来,对
着自己的嘴巴就灌了一口,随即她就近找到墙角处,对着大理石地面,就把口中
刚刚漱出来的白浊液体连着那口水,熟练地吐在了地上,而女人一弯腰或者微蹲
下时候,瞬间飘起的衣袂下,便展现出了那隆起的耻丘和上面茂密的阴毛。

  「咋样……」男人终于系好了皮带,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系皮带时候累的、
还是因为什么,他连连喘着粗气,步子也迈得又暄又颤,却腆着脸笑着对女人问
道:「比前两回时间长了点吧?」

  女人听了这话,眉毛一皱,连忙从吧台上抽了两张做工极其粗糙的再生餐巾
纸,擦了擦自己的嘴巴,然后一抿嘴,接着很职业地对男人笑着,猛点了点头:
「嗯,比之前长两分钟了。挺厉害了!」

  男人心满意足地笑着,但好似又察觉到了女人的敷衍,于是又找补着,并带
着谄媚之意说道:「主要你的嘴巴也太厉害了,宝贝!我家那口子根本比不了……
太舒服了!」

  「嗯,行吧。天儿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要不然你家那口子不还得盯着
打电话跟你闹么?」

  「没事儿,我怕她么?一个臭老娘们!下回……呼……你等我下回,我回去
再好好补补,下回来了,我肯定能坚持住,不让你这小嘴巴得逞!肯定能坚持到
肏上你的小紧屄!」

  「行啦!你可真是肉刚到嘴里,你就想着锅里!这次你刚舒服完,腿还在那
儿拧劲儿转筋呢,就想下次?你可真贪!而且你这么能折腾,光是嘴巴就这样,
那你弄我骚屄,你还不得把我浑身骨头弄散架了么?」女人脸上不带丝毫的媚意,
话里话外全是调情的味道,「好了好了,下回的事情下回再说行不行?你先让我
歇会吧!」接着,女人又回到角落出,拿起了自己仿貂绒的披肩和手包,披上了
披肩后从手包里拿出了手机,紧接着拨了个快捷号码,又拿起了电话,压低了声
音道:「喂?你在哪呢?……已经来了是么?行,你稍等我一会儿吧……」

  女人接着电话就走出了舞厅,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那一股基调为茉莉花味道
的香水味,简直呛得我天旋地转,莫不是加了十瓶酒精在里面,便是这女人在喷
香水前错把防狼喷雾先喷在了自己身上。正在跟那帮看场的保安们胡咧咧的白铁
心瞟了女人一眼,却依旧不动声色。而刚刚被那女人用嘴巴给予了一次销魂快慰
的男人,从前台那里领了自己的真貂黑色大衣穿上之后,取了夹包往腋下一夹,
又从西裤里掏出香烟来叼在嘴里,并从那女人身边经过之后,朝着胡同外走去,
而这时候的两人,却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没有一句道别、没有一个眼神或者手势
上的交换。

  我这边正望着离去的女人和那个肠肥脑满的黑老爷们儿,我却突然被人推搡
到了一边;转过头去一看,在我身后是个满头白发、身形消瘦的高个子老头,也
怒气冲冲地刚从那黑幔子里闯了出来,他的身后还欠着一个身材丰满的五十多岁
巨乳娘们儿——我很少把女人形容成「娘们儿」这种带着贬义的方言字眼,只不
过这个女人给我的观感相当的生理不适:若说刚才那个旗袍女人底板不错、且即
使是个半老徐娘但还懂得衣品,而这个老妇人,则完全不懂得拾掇自己,却还要
强行卖弄——脸上除了扑了一层厚厚的粉底,又在脸颊那里扑了两朵突兀的腮红,
但她却仍旧忘了遮掩一下自己眼睛周围的鱼尾纹和黑眼圈;胳膊和大腿那里,连
着皱纹加上赘肉像是海浪一般,在棉毛抹胸和黑色包臀裙外面晃荡着,走起路来
那肚子上的「囊囊膪」一甩一甩的,倒也真让人反胃,而她却不觉景一般地还要
在上半身衣服外面过上一层紫色薄纱,恰似一只玉米面包子外面染了山竹壳的汁
水,显眼得让人想不看她都难。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感谢她,那就是她把那正强奸
着我的嗅觉的那刺鼻的香水味,用她身上那厚重的薄荷香烟味道掩去了。而此时,
被那个白头发老先生牵着的这位年迈东施,正在大义凛然地被动地跟在那老先生
后面走着。

  老爷子和那肥妇人从安检门大喇喇通过,而门口聚着的那些人,包括白铁心,
全都司空见惯般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通过,而并没做任何阻拦、也没说什么话。
而老爷子走到半路,回身等了一眼身后的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随即迅雷不及掩
耳地抬手一巴掌就招呼在了那妇人的脸上——「啪!」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倒是没把那妇人打得怎样,却多少有些吓到
了我。

  大白鹤斜眼望了站在大门口的愤怒的老头和那个表情木然的妇人,立刻对周
围的那些保安摆摆手道:「行啦行啦,就先这样,有什么事,等我过后直接给吴
叔打电话说吧,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你们说的算吗?哈哈……我的赶紧照顾
照顾我兄弟了,他可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接着,大白鹤走到了我的身边,
有一次用胳膊挎上了我的脖子,推着我往黑幔子里面走,「来吧,秋岩,咱俩找
点乐子快活快活去!」

  我又有些心有余悸和好奇地看了看门口,门口的那个老翁和那位肥妇人还没
有开始说什么,倒是在这个时候,刚刚门口等人的穿着旗袍披肩的那个女人,正
从自己的手包里不情愿地抽出来三张百元大钞,递给了面前的一个五大三粗的光
头男人。男人的光头看着很吓人,但是脸上却睡眼惺忪,吧嗒着嘴,带着一种要
么就是刚睡醒、要么就是困得不行的德性,大冷天零下三十多度,男人的身上却
只穿了一件黑色连帽衫和一条牛仔裤,连帽衫的正面胸口处印着周星驰的头像,
后背上也印着咬着牙签、穿着西装、手握一把同花顺的发哥,脖子上还挂着一条
链子,链子上的吊坠,是一只六面都是六个红点的骰子。男人伸出两只无名指和
小指都断了一截的双手,数了数手中的钞票,又一把抢过女人的手包,乱翻一气
之后又从里面拿出来了一打钞票,差不多二三十来张的样子。女人见状,又猛地
伸手,抢过自己的手包和那些现金,想了想,只拿了一半,然后愤怒地把剩下的
一半钞票扬在了那男人的手上。

  「好老婆……」我最后回过头去的时候,隐约听着那男人这般说道,「这次
不错,下周我再来!」然后男人还猛地搂了一下女人,在女人的脸颊上猛亲了一
口才走掉。

  我这边还没来得及对大白鹤说些什么,就已经被他带进了黑幔子后面的世界:
半夜两点半以后的这里,竟然依旧是人挤人。不同于外面的破败,这黑帘后面的
空间,竟然装修的像是座哥特式的城堡内部一般,地上的实木底板和墙上砌起的
汉白玉的西式柱子和雕塑……哦,好吧——拿手一摸、拿脚一踩,我才发现,原
来这里是只铺了一层地板图案样式的皮革地垫,还有白色塑料制成的浮雕护墙。
放眼望去,好多人大半夜的不睡觉,也只不过是围在黑色布帘后面和舞池前面看
热闹,这些围观群众里面,除了我和白铁心,最小的年龄可能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他们一个个油头粉面的,不是西装革履便是穿金戴银,但他们的装束似乎也经不
起细看,比如刚刚走进来的时候,被我不小心撞了一下的、看起来像大老板的一
个男人,身上的麂皮夹克的标识文字,就写着「Armanee」,怀里夹的皮包是「D
ier」牌的;再比如现在大白鹤给我拉到这个位置上,旁边抽着自制卷烟的一个光
头男人,他手上戴着的「金表」上,那层镀金早已被磨损得露出了里面的铜芯,
而他身上西装更厉害,那西装的牌子竟然是「Caiwen kelihai」——汉字罗马拼
音「蔡文——可厉害」,这个可真没笑死我!也不知这大哥的名字是不是就叫
「蔡文」,或者他也玩《王者荣耀》且专业主攻辅助奶妈?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正站在舞池里面跳着,而这个舞池也更有趣:一个大
圆舞池,从中间被一排柱子分成了两部分,靠外侧的一部分就在那老土得简直可
以进博物馆的七彩灯球下,最旁边是一个配乐台,上面还煞有介事地摆了几支谱
架、几把椅子、几把麦克风,只不过这三更半夜的,没有人在台上演唱演奏就是
了;而这半边在灯球下面,还真的有上了年纪的男人,搭上那么几个穿着廉价晚
礼裙的女人、穿着专业的舞蹈服和舞鞋,随着音响里的隐约自我陶醉般地跳着国
标或者恰恰,每一个动作都恰好踩到了节拍上,只不过我也不懂跳舞,所以我也
不知道他们这几位陶醉在自己世界里的大叔和阿姨们到底跳得好不好;倒是有更
多的人,在下定了决心之后跑到舞池周围的那些座位旁边,叫起一个等着接客的
舞女——大部分的年龄也正像刚刚从黑帘这边出去的那两位熟妇一样,都在四五
十岁左右,而姿色自是参差不齐,打扮得有的确好看、风骚性感的,也有自觉靓
丽、但实则惨不忍睹的,等她们被那些男舞客们选定了之后,便到了舞池被那一
排七座柱子隔开的另一半:那一半完全没开灯不说,还似乎特意地把能够透光的
地方全都用什么东西死死地挡住了。大白鹤见我对那边好奇,边冲我笑笑,凑到
我耳旁,却仍要扯开嗓子说道:「没见过吧!这边这叫『明区』,那头那叫『暗
区』!通常啊,他们这帮老爷们儿们,都得先请这些大姐和阿姨先去『明区』再
去『暗区』,但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没人管那个了!走,我带你见识见识!」

  于是我跟着他也走进了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区」去——讲实话,所谓的
「明区」本来就不是特别亮堂,而到了「暗区」那边我更是什么都看不到,结果
一晃神,我和大白鹤便走散了;我试着给你往前摸索着,一个不小心,竟然碰到
了一个人——而且不是单纯地碰了一下,我竟然没想到,我一抬手,竟然摸到了
一只巨大肥厚、却有些耷拉的乳房,并且还是一只乳头已经耸立的乳房……

  「嗯啊——」

  黑暗之中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手上那个黑影瞪了一下,接着她似乎迟疑了半秒,
又开始缓慢地半蹲下又直起身子,此刻从「明区」那边正好透过来一束微弱的光,
让我看清了那女人的轮廓,只见那女人也穿了件旗袍,此刻还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斜扣,由此她的上围才如此地被解放了出来,而下面的裙摆早就被她提起,且用
着爆满如蜜桃般的屁股缝,在身后一个谢顶粗胖男人的身上,隔着棉裤蹭着男人
的裤裆。女人也抬起眼睛,借着看了我一眼,并似乎有些惊讶。我连忙道歉说:
「哟,对不起对不起……」并连忙把手从她的胸肉上移开。可没想到那女人却伸
出双手,又很贪婪地把我的右手按回到了自己的胸脯上。

  在女色这方面,我肯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柳下惠,有便宜的温香软玉我还求
之不得,只不过此时此刻我在这样的环境下,且又黑灯瞎火的看不到人,我是着
实被这女人的举动给吓着了,所以当她把我的手继续往她耷拉但充实的乳房上按
的时候,我却连忙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然后我便沿着中间的那排柱子、以
及站在柱子中间的那帮不停朝着两边和舞池下面寻觅的男人们,一路走到了舞池
对过。匆忙之间,我还听到了不少老男人在黑暗和怀旧风格舞曲当中发出了此起
彼伏的呻吟,结果一不小心,我还一脚踩到了一摊不知道是什么的粘滑东西上面——
我也根本不想去深究那玩意到底是什么。等我走出「暗区」之后,只见白铁心正
冲我讪笑着。

  「哈哈哈!怎么样!刺激吧!除了这样的地方,你还见过哪有这么多发情的
老女人呀?」

  「呵呵,还真是刺激呢……我说你之前是真没少来吧?你还真是会挑地方!」
我忍着生理不适,找了个地方,疯狂地蹭干净了自己的鞋底,又和白铁心绕着
「明区」的舞池边沿回到了刚进门的地方。

  「哈哈!我也就来过这三次吧,之前在四昌街那个『鑫聚舞厅』去过两次……」
说到这,白铁心又有些恨恨道,「妈的,后来那地方被那个方岳带人查了!」

  「要我说,这地方就该查!」我瞬间有点绷不住,而且听到之前在四昌街那
个看起来相当老旧的「鑫聚」居然也是这样的地方,但已经被方岳带着风纪处的
人查处了,我还真的觉得方岳这家伙总算干了点好事;接着我又对白铁心质问道:
「这他妈是个什么地方啊?买春卖淫的地方我不是没去过,但是你看看『喜无岸』
『香青苑』人家那地方,就算是春楼淫窝,该将就一点也得讲究一点,非要说的
话……喜无岸的卫生条件说道过去,香青苑里如果姑娘想成家可以放行,你再看
看这?这全是有家有室的有夫之妇出来卖的啊!」

  「哎哎哎,秋岩!你小点声!」白铁心见我越说声越大,便立刻拽住了我的
胳膊,并且四处看了看,然而,周围的人并不在我的身上,男人们全都注视着女
人们的胸前四五两,女人们则全窥伺着男人们的七八两荷包。白铁心想了想,随
便走到了一个看着干瘦的、鼻梁上还顶着一副比酒瓶底后的老头,也不知道他跟
人说了什么,但只是三五句话,就把那个老头和他带来的一个看着极其像从农村
来城里务工的黑黢黢的瘦汉子给撵跑了,并招呼我过去,跟他一起坐在那张长沙
发上,「你先过来,这清净点儿,有啥话你跟我小点声说!咱俩自家兄弟说点自
家话,别当着外人面儿乱嘚吧好不好?」

  我吞下一口闷气,只好继续跟着白铁心在这个到处氤氲着劣质香水、发霉香
烟和隐隐的咸湿气息,甚至这会儿我还嗅出空气中还带着点尿臊味道的地方坐了
下来。但等我坐下之后,刚才还好声好气的白铁心,此刻对我的态度竟是全然地
不耐烦:「带你出来『嗨皮』,你还不高兴呢!说吧,你到底还有啥意见,你就
都说出来!」

  「你这啥话?我也不是对你有意见!我是对这个地方有意见!」我连忙对白
铁心解释道,「你看看就着地方,全是上了岁数的!我刚才说『有夫之妇』可能
还不够贴切呢,这里头恐怕大多数都是谁家的妈妈吧?让她们上这里干这个来?
而且这都几点了你看看?不好好在家陪着老公陪着孩子,就让她们上这里浪?而
这帮男的呢?就不说别的,刚才咱俩进来的时候,你看见出去俩男的吧?一个不
用说,那个白头发的,肯定是那个舞女的老伴儿,另一个,提裤子出去的那个,
自己有老婆,在家等着,跑来扯这个……」

  「哦,那你高尚?秋岩,你先前少在外头『扯』啦?少在外头浪啦?你专一
那年假期去外地实习,没跟人家那个医院的护士长搞过?那个护士长,我没记错,
家里有老公、也有一儿一女吧?专三那年,咱俩一起去实习,晚上你喝酒喝多了,
是不是睡了宾馆当天晚上值班的那个最漂亮的保洁阿姨啊?那个保洁阿姨过后我
问了,她儿子跟你一边大。警一的时候,你在探探上约过一炮,四十八岁一个阿
姨,贼有气质那个,你当时跟人约定你们互相不打听对方信息、连名字都不问,
只走肾、不入生活,但你咋知道人家那个阿姨就没有家室呢?而且你过后可能没
见过,我后来在咱们警院门口见过——那阿姨是咱们隔壁班周琳琳她妈。再远的
我不提了,我只说近的,之前跟你搞过的那个孙筱怜和刘虹莺,说到底不一个也
是有夫之妇、另一个是哪个艾立威的女朋友么?你更别提你我,还有小C的事情了。」
白铁心嫌弃地看着我,又对我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了一句:「你说你在别人那儿装
装私生活干净就行了,你在我这跟我扯啥道德洁癖呀?」

  「我……」白铁心给我拉出了这么长一条清单,还真把我彻底噎住了。我倒
也不是装,或许是这阵子太忙了,或许是我久久无法从跟夏雪平分手的阴影中走
出来,或许是我先前荒诞的事情做得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刚刚他说的这些事,要
不是再提一遍,我真的就差点都忘了个干净。

  大白鹤看我半天不说话,歪着脖子挠了挠头,又对我笑了笑:「我话说的重
了点,秋岩,你也别太上头,我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在肏屄做爱这件事儿上,
你说说,谁能是完全干净的,谁又能是完全脏的啊?」

  「我没上头……你要是愿意玩,我在这陪你干待着就是了!」我冷冷地回了
一句。

  「哈哈哈……」大白鹤摇了摇头,继续笑笑,「行吧,我刚才跟你说了一大
堆你不爱听的,那接下来我跟你说说你可能爱听的,怎么样?我知道,我兄弟何
秋岩是大好人,心最好了,办案子逮着一堆淫贱婊子肉便器,对她们也能十分同
情,别人都只把她们当玩具、鸡巴套子,你把她们当人看。那我现在也跟你说点,
我把她们当人看的话好了:我问你,秋岩,咱们现在待着的这个地方,是不是城
乡结合部?」

  「是啊,怎了?」我回问道。同时我发现,白铁心这家伙跟我说话时候的态
度,突然有点张霁隆和徐远、沈量才跟我说话时候的意思,至少说这家伙开始拿
自己摆到了比我高很多的台阶上。

  「嗯。我再问你,你车子停那个地方,你看没看出来,曾经是个工厂?」

  「看出来了,挺大的院子、挺飒的厂房,感觉很长时间都没使用过,可惜了。」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工厂停产了多少年了?」

  「七八年?」

  「再猜。」

  「五……六年?才几年就祸害成那样了?」

  「你往多了猜。」

  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二十年了。这厂子原本是个红党专政时期的国有零件厂,给高精密仪器生
产零件的,尤其是探测石油地质之类仪器的零件。两党和解之后,第一批被关闭
的就是它。」

  「啥?」

  接着白铁心毫不带任何怜悯地,跟我指向了舞池旁边的几个其貌不扬、体态
臃肿的男人,还有坐在场边穿着暴露风骚、二郎腿一换还能看见下面的透明内裤
里露出阴毛的熟妇们说道:「你可别看不起他们这些人,换成二十几年前,他们
像我们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可是一心想要建设国家的青年才俊、型男靓女。」

  我心中大骇,又看了一眼他们,接着问道:「那他们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
的地步的?」

  「他们先前给红党打过工呗。本来多半就只是技术工人,不是什么工程师,
学历本身并不出彩,还做过给红党制造过地质测量仪这种高精密仪器零件这样的
工作,一些技术型私企本来就对他们的需求不是很高,就算是有一些工厂需要这
样的工人,但就因为当时时代背景,那些企业都对他们这些原先从红党控制的国
有企业出来的工人大有意见——你想想看,给你高薪给你待遇、却天天用话语精
神折磨你,换成是你你受得了么?而且就算是他们做过高科技工种,但是外语却
并不好,一些有能力有点钱的,早就跑国外去了,只剩下他们在这。高端零件不
让他们做了,他们只能去做别的,但是做别的工作还得从头学,学成了倒还好,
学不成怎么办?日积月累、日子一天天蹉跎过去,于是他们只能到这来。男人来
消遣,女人则来赚外快。」

  「那这里只是他们这几个是隔壁那个工厂的吧?其他大部分人呢?」

  「呵呵,秋岩啊,你还总说你读书多,你是不是以为两党和解以后,被关掉
的工厂就隔壁那么一家产高端精密零件的?整体改革后,蓝党从南岛跑回来,他
们靠着什么立足你有没有想过?」

  「这我倒是知道,他们的政治家族和一些外围人脉势力,大量地恶意吞并收
购了很多中小型企业……」

  没等我把话说完,白铁心又抢着道:「我告诉你吧,他们回到内地之后,就
欺负着本地的一大堆工厂车间,恶意打压股份产,然后让他们自己和跟他们关系
好的公司集团给买下来啦!」——这不跟我刚刚说的是一个意思么?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又让我更为心惊胆寒:「至于农村那边也是一样,虽说
咱们省还是红党执政,但是你知道现在就咱们Y省农村的可栽种土地剩下百分之多
少了么?二十年前还差不多有百分之七十多,现在官方声称百分之五十左右,实
际上也就百分之四十不到了。那些稻田麦田都哪去了?全被拿过去给那些蓝色背
景、南岛背景资本家买过去开工厂了。为啥省议会早就有人说要弹劾成山,并且
检察院也早在调查先前涉及到你们查的『桴鼓鸣』一案的市里的几个官员,而等
艾立威一死,另一头就把不少人抓起来关了?你以为那个成山市长涉及的,只是
跟一个罗佳蔓睡过么?然后你就看吧,他们因为仗着国外的资源,给自己做了产
业升级,生产线上用的都是电脑和机器人,于是本地的工人就成了廉价劳动力。
他们最愿意雇佣的,是18岁到24岁的小丫头片子:人傻,听话,拿钱少——他们
一个月的薪水,600到800新政府币足矣。然后呢,那些有蓝党或者有南岛背景的
工厂,一到他们30岁,就开始炒人。过了30,你见过全市全省,甚至全国,是有
几个用人单位是愿意录用30岁的新员工的?秋岩,你以为她们这些人妻人妇,是
愿意来这让人揉咂抠屄摸屁股的么?她们在这之前,早在社会上和家里闲着好些
年了,有技术没厂子雇,想种地没有地,她们不来卖肉,呵呵,家里却真是早揭
不开锅了。」

  「这么一看,」我惆怅地看着周围就如这地上的「地板」和墙上的「汉白玉」
一般虚假的灯红酒绿,对大白鹤点了点头,「他们确实可怜。」

  可白铁心却突然淫笑一声:「哈,你这么想就对啦!所以啊,你可别像那个
方岳似的,看见这地方就要查!你说你把这种地方给都查了,这些可怜的大姐和
阿姨们,都上哪养家糊口去?咱们市局有一个方岳就够了,秋岩!而咱们俩自个
儿呢,咱们这可是做好事做慈善来了!你说说,秋岩,既有女人玩、有奶子捏有
屄肏,又能做慈善,这么一举两得的事情,天底下还要上哪找去?至于你刚才提
到的她们家的男人,跟他们也差不多啊——但关键是,上了岁数的女人,还有你
我这样的熟女控能光临垂爱,那帮糟老头子谁喜欢?他们只能游手好闲、只能成
天打牌赌博喝大酒,呵呵,你看刚才在门口那几个当老公的,也就装得硬气,面
子上总得过去,实际上他们吃的穿的、玩的赌的,全都是靠着自己媳妇被摸胸摸
屁股赚来的,他们应该感激才对!你刚才还拿什么『喜无岸』『香青苑』跟这比?
『喜无岸』『香青苑』家大业大,这有啥啊?也就是这的老板认识市政厅的几个
地头蛇罢了!你还拿这玩意跟人家那比?你这叫『不食周粟』!像在这的底层少
妇熟女,有个房顶能给当卖肉的地方就不错了。」

  我稍微懵了一下,顿了顿,说道:「这不叫『不食周粟』,按你的意思,那
个成语应该叫『何不食肉糜』。」

  「啊……啊,『肉泥』、『肉泥』。哎呀,『肉泥』也好,『粥粟』也好,
不都那玩意么?肉泥就着米粥喝!一个意思!Why so serious!」白铁心讪笑着
摆摆手,继续说道:「我还告诉你,门口刚刚看场子的那几个老哥儿你看见没,
他们家的那几个大嫂子、小嫂子们,还有亲妹妹亲姐姐,也都在这里面揽客跳舞
呢。要不,我领来几个让你认识认识?」

  「您别了,白爷,您还是歇着吧。」我倒以为他刚刚那番振聋发聩的发言真
是心怀伟岸,没想到本质上他还是想玩不说,还想拉我下水,我便连忙对他摆了
摆手,「我就陪着你待着、在这儿坐一会就好了,你要是想去什么『明区』『暗
区』跳舞,你就去吧。」

  「谁说咱俩是来跳舞的?」白铁心得意地看着我,对我说道,「这个地方的
什么『摸摸舞』,『老头乐』,那都是针对老头们说的,你我都是老头么?对于
那帮老头们,喝大酒抽旱烟,早把命根子给搞坏了,对于他们,十块钱一次『暗
区』砂舞,摸几下就能射,就算是最能撑的被口那么几下也就交货了。就咱俩这
一个『盘龙枪』、一个『朝天棍』,这儿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都没爽过的姐姐
阿姨们,那是最喜欢的了。而且在这个地方一百块、甚至是八十、五十块钱就能
磕一炮,全市还有比这种地方还能嫖到更便宜的么?」

  「那我更不需要了……而且,就在这?」我抗拒又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了!要办事儿得在楼上『水吧』,不过你放心,你待会儿去『水
吧』的门票三十块钱,我已经都给你付过了。待会儿咱俩就找俩大姐,直接上楼,
楼上专门有包间的——你看看,这里面有哪个你是看上的?找一个还是两个?我
告诉你,你可别有啥负担,这里面的姐姐阿姨们可是许久没真真切切开张过一次
的了,那可真是老饥渴了!所以水也都挺多的,配合度可高了,啥姿势都会,还
特别容易喷!」

  「那我也不用了……你愿意玩,你去吧。」我继续摆摆手道。

  白铁心看着我,彻底无奈了:「秋岩啊,你这今天怎了这是?你这是硬不起
来了,还是得抑郁症了?这不是你风格啊?你刚刚还说我一直不来找你,你看我
今天带你出来玩,你还这么不给面儿!你先前在警校的时候,跟我一起出去玩的
时候可不比这疯多了么?咋的,你是还没忘了夏雪平啊?我带你出来来着,那不
就让你另寻新欢放松放松么?夏雪平那么冷的家伙,能跟在这里的这么老些热情
似火的姐姐阿姨们比?不信你试试!」

  他本来不提夏雪平还好,一提夏雪平,我心里更堵了。可我嘴上仍然强挺着
说道:「我不是因为她。」

  「啊……那你是因为谁啊?马上明晚……哟,该今晚了,马上今晚要见的那
个蔡家大小姐?你说你跟人还没见面呢,你这就遵守上『男德』了?至于嘛!我
可告诉你,倒插门当女婿可难!我这阵子跟沈量才出去吃桌喝酒,可没少见过省
厅和咱们F市、K市还有D港的一些给人家大官儿家里倒插门当姑爷的!睡沙发、跪
搓衣板的,那可是家常便饭,更别提人家大小姐万一外面还有一两个小奶狗、小
白脸的,晚上颠鸾倒凤、床笫之欢可轮不到你!你到时候,可别说爱上咱们这种
地方!」

  「我也不是因为她!我就是没兴趣!这个点儿了,都快三点多了,我困了!
我想睡觉,白处长,我想睡会儿觉,成么?」我也有点不耐烦地生气道。

  白铁心一看我确实有点困,而且刚刚他故意用各种乱七八糟的话捶打我,让
我此刻确实有些炸毛,所以他只是讪笑一番,然后点点头,拍拍我的手腕:「行
行行!那我请你喝点酒总行吧?再吃点水果……说到这儿了,这半天扎啤和果盘
咋还不上呢?」

  「我不喝酒啊!我开车来的。你给我弄瓶可乐或者橙汁啥的就行。」

  「行,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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